☆、女學
因這幾日阿煙身子大好,請了一個月的假也到時候了,於是這一日起得比往日早,略作收拾,坐了轎子出門前去女學中。阿煙家是在小翔鳳胡同,這裡距離皇宮不過是兩裡路罷了,距離女學則約莫三裡的路程。
如今阿煙這轎子走出小翔鳳胡同,一轉彎便來到了繁華的東大街,阿煙不免覺得新奇,掀開轎簾,看向外面。
東大街門樓林立,金字招牌並挑起的旗子比比皆是,街道上人來人往,這是她記憶中那個繁花似錦的東大街。
而就在阿煙轎子的側面,有一男子騎著高頭大馬,帶著紫金玉冠,唇邊勾著一抹笑,斜眼瞅著阿煙,看得津津有味。
阿煙正瞧著,猛地裡見到這張臉,初時是驚了一下的,後來陡然想明白,便平靜下來,對他禮貌地點了點頭,便放下了轎簾。
這是當今的五皇子燕王,母妃是永和帝最寵愛的皇貴妃,是當今太子異母的弟弟。平日裡仗著母妃寵愛,父皇又縱容,那些放蕩不羈的事兒沒少幹,偶爾也去水西橋畔,尋花問柳什麼的。
阿煙以前就不喜這燕王,小時候隨著父親進宮赴宴,就被他欺負過的。及到稍大了,他便出來開府,好巧不巧的,他的府邸便在這小翔鳳胡同二號,緊緊挨著顧府。
顧府旁邊那王府本是閒置多年的,如今稍做修繕,就成了他的地盤。
於是阿煙又增添了幾分不喜,一是那廢舊的王府曾是她幼年時玩耍的好去處,卻被他那樣占了,二個是這燕王自從成了他家的鄰居,便總是在她家晃悠,沒事便看到那張似笑非笑的臉,總覺得不懷好意的。
曾經的她,可是沒給過這燕王好臉色的。
可是後來,發生了許多的事,阿煙後來慢慢品味,便覺得這燕王這人其實對自己也不算太差。當年他奪得帝王後,可算是對自己和沈從暉網開一面,這才使得自己有機會可以帶著沈從暉沈越離開了燕京城。
此時的阿煙,靠在轎子裡這柔軟的引枕上,閉眸想著上一世,那個身穿龍袍的男子,明明高高在上的模樣,卻對自己勾唇一笑,帶著幾分挑.逗的笑問自己:
「阿煙,你要留在這裡,還是離開?」
當他這麼問的時候,明明是笑著的,可是阿煙卻能感覺到他語氣中那濃濃的悲涼。 她分辨不清,他的眸中到底是不是有一絲的期望。
不過那時候阿煙就明白,帝王心,海底針,她的父親伴君一世,最後死於那個帝王之手,她不想步父親後塵。
更何況,那個時候的阿煙早已嫁為人婦呢。
如今,阿煙回想著剛才那騎著白馬戴著紫金冠的灑脫少年,想著他那斜飛入鬢的雙眉,那天生微挑著帶著幾分桃花的雙眸,不免心中有絲淒涼。
後來的她,不過十六歲的年紀,便成了未亡人,帶著那侄子沈越,四處漂泊,吃盡苦楚。
就在一個淒風苦雨的夜晚裡,當她用僅剩的一點乾柴點燃做飯,並給自己和沈越取暖的時候,聽到鄰居們議論,說是皇帝駕崩了。
他費盡心機謀取了那個位置,才坐了一年而已,便死了,死得不清不楚。
阿煙的手輕輕顫了下,知道如今看似一切太平,但到了明年冬日,也就是自己十六歲那年,這個燕京城竟天翻地覆,到時候血流成河都是有的。
這麼想著的時候,轎子已經到了女院門前停了下來,綠綺忙過來扶著阿煙下了轎子。
這邊剛下來,那邊燕王就過來了,細長的眸子含著笑,帶著一點嘲諷:「真病得沒了力氣?下個轎子還要人扶著的?」
阿煙低哼一聲,淡道:「見過燕王殿下。」
態度恭敬,神色疏冷,這倒是讓燕王微怔,挑著好看的眉,打量著阿煙:「今日這是怎麼了,變了性子了?」
以前的阿煙,便是再好的性子,見了燕王也沒什麼好臉色的。
阿煙卻是並不想和他有什麼交道的,當下只是道:「殿下若是沒什麼其他事兒,阿煙這就進去女學了。」
說完,也並不等他答話,逕自往裡走去。
燕王站在後面,微有些詫異,後來望著姑娘家行走間曼妙的身姿,也就笑開了。
那笑容,帶著幾分寵溺,仿佛看著鄰家小姑娘撒嬌式的頑皮。
而阿煙進了女學,便見姑娘們三三兩兩地往學堂走去,阿煙看著她們臉上洋溢著笑容和光彩,就像那春日陽光裡正在茁壯生長的小苗一般,讓人一看便覺得充滿了希望。
她不由得綻唇笑了下,想著雖則自己年紀不小了,或許再無這些姑娘那般輕鬆的心態,不過到底是重新成為了十五歲的小姑娘,眼睛是明亮的,身體是健康的,未來一切都是可預知的。
當下邁步向學堂走去,此時的學堂和記憶中並無二樣,一切都是那麼的美好。
阿煙這幾日在家裡,一邊教著弟弟顧清讀書,自己也順便重溫了下昔日的功課。
拿筆是有些不生疏了,還要多練習,其他詩詞文章倒是還好,當日功底深,她又是個記性好的,自然不怕這個。
在學堂裡,相熟的姑娘遇到了她,難免問候起來,她一一笑著回了。正這麼打著招呼的時候,便在人群中看到一個姑娘正遠遠地望著自己,轉首看過去,卻竟然是個眼熟的。
望著人群中那個衣著略顯素淨的姑娘,她眼前浮現的卻是有過一面之緣的高貴華麗的平西侯夫人。這正是李明悅,禦史大人家庶出的四姑娘。
其實這個李明悅穿著妝容在這群優雅的女學生中,總是顯得有些不合時宜。別人雖則也是畫眉傅粉塗胭脂一身釵黛,可是因這是書院,總是較為低調含蓄,既不會顯得寒酸讓人小看了去,又不會張揚得引人注意。
可是李明悅卻總是讓人覺得有些突兀,總是試圖打扮得花枝招展,身上又無什麼名貴飾品,越發顯得寒酸,總是惹得一眾女子不喜。
又因她只是個禦史李大人家的庶出,更沒人多看她一眼,她也有自知之明,便最愛奉迎巴結。
只是今日,這李明悅卻有些不同,穿戴間落落大方,頭上雖依舊沒什麼華貴裝飾,可是簪上別的一朵宮花兒,倒也別致。雖通體依舊素淨,比不得一旁貴家千金小姐們那般光華四射,可倒是也不會讓人小看了去。
阿煙上輩子從未在意過這位李明悅的,如今想起那平西侯,想著到底是他未來的侯夫人呢。那平西侯以後那麼的權勢,見了落魄的自己,竟是有意相助的。憑了當日那一飯之恩,她今日也斷斷不能虧待了他未來的夫人。
於是今日個阿煙便對那李明悅一笑,點頭示意。
李明悅倒是略有些詫異,當即便笑了,借機過去,和阿煙說話。
往日裡和阿煙最為要好的其實是威武大將軍家的女兒孫雅蔚以及德誠候家的嫡女名何霏霏的。
那孫雅蔚雖生在將門,可是卻性情溫和,長相柔美,是上輩子阿煙的閨中密友。而何霏霏呢,是德誠侯得了六個兒子後才有的這麼一個女兒,是以自小嬌慣得厲害,養成了她天真爛漫卻又有些驕縱的性子。
如今這何霏霏見阿煙忽然對李明悅如此特別,不覺有些詫異,便用手肘輕輕碰了碰她,小聲道:「理她走什麼,咱們過去一旁說話!」
在何霏霏的眼中,這李明悅實在是不入流的貨色,哪裡配和她們一起說話。
阿煙卻拉著她道:「各位姑娘都在這裡說話,我們隨著說話就是了。」
何霏霏撅嘴,有些不高興地道:「我不喜歡她們。」
阿煙知道她吃軟不吃硬,當下嬌軟地道:「到底是一個書院裡讀書的呢,總是同窗。」
一旁的孫雅蔚輕笑一下,也隨著道:「阿煙說得對。」
何霏霏見此,也就隨她的意思了,誰知道大家說了沒幾句,便開始議論起來,竟是當今太子要隨著書院的山長過來,說是要巡視女院的。
一時大家面上都有些泛紅,其實有些事,不好意思說出口,心裡都是明白的。
這眉山女子書院,自仁武女帝以來開始創建,至今也有幾百年了。最初的時候,自然是為了培養和選拔宮中所用女官,說白了進了這書院,幾乎一隻腳便踏進了皇宮。
後來仁武女帝去後,女子書院和女官制依舊沿襲下來,可是時候一長,多少有些走樣了。
仁武女帝之時,每年裡總是要在書院之中選拔三五名女子進宮的,如今呢,每年不過一二個名額罷了。
可是儘管如此,大家依舊都擠破頭地試圖考進這女子書院,一則這就是來鍍金的,哪個女子進了這書院,那就是憑空多了一層光環和榮耀,將來做親都比別人沾光。
二則嘛,大家心裡都明白的,皇上身邊最為炙手可熱的兩個兒子,一個是太子,一個是燕王。太子乃是一國儲君,而燕王則是永和帝最為寵愛的兒子,母親又是寵冠後宮的皇貴妃,這兩位都是眼瞅著要做親的年紀,十八九歲的年紀,早該定下親事了,卻一直遲遲耽擱著呢。
現如今,怕是這幾位的婚事,都是要從眉山女子書院挑的。
因了這層干係吧,大家聽說太子要過來,一個個臉紅起來。
不知道的只當是巡視來了,知道的,那就是來挑挑太子妃?
何霏霏自然也明白了這層意思,低哼一聲,不屑地掃過大家,眉目間的驕傲顯而易見。
一旁的孫雅蔚卻是淺笑不語。
阿煙唇邊泛著笑,凝視著自己這位生得優雅溫柔的同窗。
後來啊後來,當所有的人都以為自己是太子妃唯一的人選時,她的這位同窗好友,卻已經和太子暗通曲款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