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1章

　　「兩個多月的時間應該足夠你消化掉所有消息，打算什麼時候跟我回奉家？」

　　奉老夫人理所當然的話語幾乎驚呆了夜雲琛，他突然很想問一下她究竟是從哪裡來的自信認為他一定會跟她回去奉家？他忍不住抬頭注視著奉老夫人，沉默了好一會兒，才淡淡開口道：「我以為我之前已經將我的意思表達得很清楚了。」

　　聞言奉老夫人臉色不變，對他說的話一點兒也不意外，靜默了片刻，開口道：「我知道你在恨我，但是我希望你在恨我的同時也可以諒解一下我。」

　　「我想你大概是誤會了。」夜雲琛抬眸掃了她一眼，便垂下目光望著茶桌上明黃色的茶湯，「我並不恨你。」恨一個人太累了，他自認沒有這樣的精力去恨別人，「我不想回去，只是因為我從來不覺得那裏是我應該待的地方。」即便他有奉家的血緣又如何？在他看來，他始終不屬於奉家的人，他只是一個有著奉家血緣的陌生人。

　　奉老夫人皺眉道：「你身上流的是我奉家的血，奉家又怎麼會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夜雲琛不想跟她鬧不愉快，儘量心平氣和地跟她解釋道：「我覺得我現在的生活很好，並不想做出什麼改變。」他看著奉老夫人，看見她不贊成地皺起眉，趕在她開口之前繼續說道：「而且我現在已經不是一個人了，我有自己的家人，自己的家庭，我希望你能夠理解。」

　　奉老夫人道：「我也是你的家人，難道你就一點兒不體諒一下我這個老人家嗎？」

　　「過去的十幾年老夫人您都是這樣過來的，證明您並不是一定需要我在的。」說到這裏，夜雲琛微微笑了一下，「您若想我的時候，我也可以抽空過去探望您的。」

　　奉老夫人臉色有些難看，但是耐著性子道：「只要你跟我回去，奉家的一切都是你的，這樣你也不願意跟我回去嗎？」

　　夜雲琛沉默了片刻，一直停留在桌面上的視線終於抬了起來，靜靜地注視著奉老夫人，「老夫人，你這麼執著地想讓我回奉家，真的只是因為想讓我認祖歸宗嗎？」夜雲琛並不想將她想的那麼複雜，可是奉老夫人的種種表現讓他不得不往其他方向去想，況且奉老夫人作為一個能夠坐上奉家當家的人，所思所慮肯定都不會那麼簡單的，如今這麼執著地想要他回去，大概也是因為有什麼目的吧？

　　被他這麼一問，奉老夫人的臉色僵了一下，但很快就被她掩飾過去了，靜默了須臾，便選擇了坦白，「我一直都想讓你認祖歸宗，但除了這個之外，我更想讓你回去繼承奉家，當奉家的下一任家主。」

　　「為什麼？」夜雲琛不解，據他所瞭解到，奉家這幾代都除了很多個人才，就算是隨便挑選，都是足以擔起一家重任的人才，何必大老遠地跑到這裏來找他這個什麼都不懂的人。

　　奉老夫人表情漠然道：「我想選擇你，這個理由還不夠嗎？」

　　夜雲琛沉默下來，突然有一種深深的無力感，對著這種久居上位的人，他真不知道要如何去溝通了，就好像不管他說什麼對方都一樣不會聽進去一樣，始終堅持著她自己的決定，跟這樣的人交流，真累呀。

　　「抱歉，我並不想被你選擇。」夜雲琛站起來，第一次以這種居高臨下的姿態看著一個長輩，「我很滿意目前的生活，並不想做出任何改變。」說完，不等奉老夫人做出反應，便越過她往門口走去。

　　奉老夫人一直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往門口走去的背影，就在他抬腳即將邁出門口的時候，她忽然語氣沉沉地說了一句：「我快死了。」

　　漸漸的四個字，成功地讓夜雲琛的腳步停了下來，他眨了眨眼，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身後安安靜靜的，奉老夫人說完那句話之後就沒再開口的樣子，他轉過身，看向臉色平淡的奉老夫人，對方面無表情地迎上他的目光，終於又重複了一遍：「我得了不治之症，已經活不了多久了。」

　　夜雲琛臉色變了變，終於還是沒能忍心轉身離開，只是站在原地也不知道該作何反應，只能愣愣地看著奉老夫人，奉老夫人大概早料到他會是這樣的反應，也沒有任何驚訝的樣子，語氣淡淡地說道：「等我死後，奉家的一切就全都是你的，唯一的要求就是你要在這段時間跟我回去奉家，以後等我兩眼一閉，你要做什麼我也管不了你。」她已經說得足夠明白了，只要他在她還活著的期間跟她待在奉家就足夠了，以後他要怎麼做她也不想管了。

　　夜雲琛沉默了好一會兒，「我不明白。」

　　奉老夫人眼裏閃過一絲苦笑，只是稍縱即逝，夜雲琛還沒來得及看清楚就已經消失了，等他想再看仔細一點兒的時候，奉老夫人的眼裏只剩下平靜了，她道：「你又何須明白？面對一個老人家臨死之前的要求，你還忍心拒絕嗎？」

　　聞言，夜雲琛忍不住皺起眉頭，奉老夫人卻不等他開口又繼續說了下去，「我是你親奶奶，無論你願不願意承認，這都是事實，血濃於水，這是誰也無法改變的事情。」她看著始終不說話的夜雲琛，嘴角終於還是忍不住浮現一絲苦笑，苦澀道：「……我只剩下你了。」

　　夜雲琛心中猛地一動，此時此刻在他面前的奉老夫人仿佛卸去了初見時的外殼，帶著一絲淡淡的疲憊，還有並不明顯的哀求，他在她身上再也看不見之前那抹隱在骨子裏的優越，他不想承認，但是這一刻，他的意志真的不再像之前那麼堅定，隱隱有些搖擺，他不想違背自己內心的想法，卻也無法像之前那樣直接拒絕，最終他只是深深地看了奉老夫人一眼，快速扔下一句：「你讓我考慮一下。」便轉身離開了，走的飛快的身影怎麼看都像是有一點落荒而逃的樣子。

　　奉老夫人目光沉沉地望著夜雲琛離開的背影，偌大的雅間裏只剩下她一個人，安靜到仿佛連自己的呼吸聲都可以聽見，她緩緩收回目光，落在面前的茶湯上，那是夜雲琛剛才為她泡的茶，她嫌不好喝，只喝了一口便沒再動過了，這會兒茶湯涼了口感肯定更不好了，所以她只看了一下就收回目光了。

　　她沒有騙夜雲琛，她的確活不了多久了，她當了一輩子的上位者，卻在快要到生命的盡頭時才終於發現，無論她手中權勢有多大，到了這個時候她還是只有一個人，那些圍繞在她身邊的人，不是為了她的財，就是為了她的權，就連她的親姐姐，都在時刻算計著她，等著將她拉下臺。

　　得知自己活不了多久的時候，她望著身邊圍繞著的那些人的嘴臉，忽然就覺得無比疲憊，她有至高的權勢，也有用不完的財富，卻找不到一個真心待她的人，而她深知這些都是她自己造成的，她這麼多年來的防備，早已經讓她無法再輕易相信任何人，即便是她的那些侄子侄女，在她心中也只是一些對她有所圖的陌生人。

　　也是在這個時候，她想起了她還有一個身上流著她的血的親人，那是她唯一的一個至親，想要認回夜雲琛的念頭只是在腦海中閃了一下，便再也去不了，那個念頭越來越強烈，她甚至暗中派人將夜雲琛的一切都調查得一清二楚，最後，她做了一個任何人都沒有想到的決定。

　　沒有人知道她早已經立好了遺囑，也沒有人知道，她已經將夜雲琛跟奉家的關係宣告了所有媒體，到了明天，全世界的人都會知道夜雲琛是奉家的人，也是奉家的下一任家主，而到了這個時候，不管夜雲琛願不願意回去，他都已經騎虎難下了，知道這個消息之後的奉家其他人絕對不會輕易放過夜雲琛的，夜雲琛只有回到奉家，待在她的身邊才是最安全的！

　　當然這個時候的夜雲琛還不知道奉老夫人所做的事情，他只是被奉老夫人突然告知的消息震驚到了，雖然臉上的表情掩飾得很好，但眼裏多少還是透露出了一絲心裏的情緒。一直在包間裏等著他們的顧睿等人一看見夜雲琛出現都頓了一下，顧睿的目光更是直接就膠在了他的身上。

　　從夜雲琛此時的表情，別人或許看不出什麼，但作為一個已經非常瞭解他的人，顧睿一看就知道他心裏肯定有事，想到他剛才是在跟奉老夫人獨處，顧睿的眉頭忍不住輕蹙了一下，又很快鬆開，直接站起身走到夜雲琛面前，伸手握住他的手，用眼神無聲地詢問。

　　夜雲琛抬頭看了他一眼，又輕輕搖了搖頭，還沒等說話，奉老夫人已經從後面過來了，顧睿掃了面色如常的奉老夫人一眼，很快收回視線，薄唇輕輕抿了抿。這時也夜老爺子的聲音傳了過來，「既然人齊了，便都坐過來吧。」

　　一頓飯吃的大家心思各異，顧睿向來不喜在外面吃飯，如果不是看在夜雲琛的面前根本不會答應過來，所以只是拿起筷子給夜雲琛夾菜，可惜夜雲琛沒什麼胃口，吃了幾口便停下了，藉口不太舒服，便提前離席了，顧睿自然是跟著的，夜老爺子跟奉老夫人都沒什麼異議，反正他們今天的目的已經達到了，就是夜思媛不屑地在心裏嘀咕了幾句，裝作不經意都掃了奉老夫人一眼，沒敢讓自己的不滿跑到臉上來。

　　夜雲琛一路沉默著，顧睿知道他心裏有事，也沒催他，一直到兩人坐到車上去，夜雲琛才微皺著眉頭，將事情跟他簡單地說了一遍，從他緊皺著的眉頭就可以看出他內心的糾結了，而聽到這個消息時顧睿也有些驚訝，一時間也沉默了。

　　夜雲琛道：「如果我還是堅持不回，你會不會覺得我很沒人情味兒？」

　　「不會。」顧睿想也不想地答道，「只要是你的決定我都支持你。」

　　聽到他的話，夜雲琛終於露出了微笑，雖然很快就消失了，他握住顧睿的手，歎了口氣，悶悶地說道：「其實如果她不將這樣的難題扔給我的話，我還是挺高興多了一個奶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