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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寵逆》第42章
第42章 《寵逆》41

房裡,蘇砌恒一直偷聽著二人對話。

現代房屋隔音差,這是他第二個直面接觸到的唐家人,相比唐湘昔,那男人偏瘦,給人感覺溫文儒雅,看似和善,可眼裡隱含的氣勢藏不住。他會是小熙的爸爸嗎?可那人給他第一眼感覺,怎樣都無法和酒後亂性、射後不理扯在一起。

而且五官樣貌上,蘇沐熙反倒還像了唐湘昔許多。

他身心熱度消褪,忖著唐湘芝若肯喝口水,在杯緣留下唾液之類亂七八糟的事,陡然就聽他問了一句:“你跟他是認真的?”

他胸腔一緊,心跳驟然加劇,然而下一秒,他就聽見唐湘昔冷靜回答:“怎麼可能?”

哦。

──毫不意外的答案。

蘇砌恒發現自己很平靜,心律亦慢慢減緩下來。

唐湘芝追問:“那你怎會跟他……”

唐湘昔:“各取所需而已。你放心,我也喜歡女的,前陣子不也按媽的意思去相親了?唐九的事我曉得,跟男的認真擺明跟自己人生過不去,我可不蠢。”

啊。

蘇砌恒以為自己發出了聲音,可其實沒有。

他喉嚨緊縮著,僅能吸取一點薄氣。

大抵缺氧,他頭有點兒暈。

是啊,唐湘昔那麼自信,從來不犯蠢,就他一人,又傻又蠢的,沉浸在男人給予的阿倫森效應裡:先是討厭,而後喜歡,喜歡得把他奉為信仰,玫瑰色眼鏡給了他尋常沒有的奇異與歡愉,最終賦予他心碎。

原來啊,他還是存有希望的。

每天一點一滴的喂,希望它吃胖:希望他們的關係不這麼淺薄不堪,希望自己在男人心中,總有個好樣子,希望……即便短暫,仍是一場戀愛,而不是各取所需的買賣。

可現實再度揉爛了他的天真。

兄弟倆接下來說了什麼,他沒聽下去,或說耳鳴太厲害,他扶額坐在地上,抬頭一望,穿衣鏡裡一個衣衫不整的狼狽青年,不堪至極,他顫著手打理,將扣子盡力扣回,直到收束整齊,才舒一口氣。

“……你自己清楚就好,我不多說了,把人叫出來吧,我跟他說兩句話。”

蘇砌恒一震。

不一會兒唐湘昔走進房間,他望著青年皺眉,眼前的人好像回到從前那副畏畏縮縮的樣子,不過估計是嚇到了。“我哥要見你,等會什麼也別亂說。”

他叮囑,蘇砌恒沒反應過來,唐湘昔不耐:“就我跟你那些破事。”

“……哦。”

破事啊,的確也不是什麼光明磊落的事,兩個男的那樣難看地搞在一起,他隨同唐湘昔出房,唐湘芝看見他,並無破口大駡也沒豪門狗血劇裡拋出支票的戲碼,實際上他十分有禮:“剛剛嚇到你了?不好意思。”

蘇砌恒驚他這般客氣,可抬眸一瞧,忽然什麼都明白了。

他寧可對方用一種厭惡或輕蔑的眼神瞧他,而不是嘴巴客套著,眼神卻似望著石頭空氣。他的存在是虛無的,毫無份量、更無價值,唐湘芝明顯壓根兒沒把他睞進眼底。

……唐湘芝走了。

一番紛揚,誰也沒了興致,唐湘昔:“你回去吧。”

蘇砌恒想起他先前問過男人的話,他沒得到答覆,也不敢聽,可如今儘管現實給了他回答,可他仍是執拗地,想聽男人親口說。“我們之間,是不是從來沒有平等?”

“什麼?”唐湘昔正躁著,莫名聽他問這一句,不得其解。“你最近怎突然開始陰陽怪氣起來?”

蘇砌恒較真:“是不是?”

“你煩不煩?!”唐湘昔腦門發熱,方才被他哥質問不夠,連枕邊人都跟著一併作怪。這世界從來就不存有平等,若有,他們小時就不必受那般委屈,一家子看盡唐家旁枝臉色,他母親更加不會受辱。

平等是基礎人權,無奈需要爭取:女性曾無參政及投票權;黑人曾受白人壓迫為奴;更不要談同性戀族群至今依舊飽受歧視,得不到合法婚姻權。英雄很忙,不會隨時降臨,一切得靠自己。唐湘昔嗤:“你用什麼身分跟我談平等?”

蘇砌恒不說話了。

──果然沒有呢。

其實,男人沒有用華而不實的言語欺騙他,他很感激。

蘇砌恒眼裡的光一點一點灰敗下去,可仍上前,輕柔捧住男人的臉,盯著他的眼睛說:“對不起。”

──隱瞞了你小熙的事,以及為我即將可能做出的事。

“對不起。”

他又說了一遍,說得唐湘昔渾身不舒坦,莫名所以。“你發什麼神經?!”

蘇砌恒搖頭,“沒,我只是想把話說完。”

〈自愛〉歌詞裡有一句,他唱時略略沒懂:你的東西我全數封裝,收件人那欄,始終空白。

怎會空白?分明交往過,叫什麼、住哪兒豈能不知?可現在明白了:因為收件人根本不在乎,也不想要了,包含彼此曾經擁有的心情、感情。

不要把垃圾塞給我──大概,是這樣子的吧。

唐湘昔內心那股沸火終於消下去,他想說點好話,可也不知道說什麼,而蘇砌恒則穿好鞋子,打開大門,走了出去。

門在瞬間關上,唐湘昔陡然覺得……

好像有很多東西在他眼前,硬生生被關上了。



蘇砌恒回到家裡。

他很平靜,悄悄進房看睞小熙,孩子睡得沉,一張臉十分放鬆,不時咕噥,蘇砌恒哂然,極為愛憐及細緻地親吻孩子臉畔,給他蓋好被子,退了出去。

蘇宅一共三間房間,蘇沐熙睡的是蘇砌恒從前的房間,偏小一些,他自己則搬到次臥,主臥反而空著──那是母親、父親、姊姊曾住過的房。蘇砌恒自房裡取了吉他,推門而入,裡頭定時打掃,十分潔淨,衣櫃裡女子衣物並未整理,仿佛屋子的主人僅是出門遠走,隨時都會回來。

可和一般不同,房裡多了一個佛龕,父母的骨灰置放在靈骨塔,唯獨姊姊的,他留在屋裡,三個人,一個家,他始終不願承認家裡少了一人,或許這是蘇家人的偏執吧。

打開佛龕,姊姊明媚的笑容停格在相框裡,蘇砌恒合十祭拜,如常向姊姊報告近況。

“姊,好像有陣子沒唱歌給你聽……我現在有自己的歌了,感覺很神奇,之後還要辦演唱會,聽起來很厲害對不對?”蘇砌恒笑了笑,抱好吉他,姊姊生前愛聽他唱,可惜機會太少。“呐,這首是特別為你唱的,別嫌棄喔。”

他刷動吉他弦,用男音悠悠唱:“她是紅玫瑰,炫耀綻放自己的美,愛得絕對,從不言悔……”

她如刺尖銳,怕愛情如謊太虛偽。

鮮豔美貌曾是她武器,

筆鋒一轉化為悲劇,

一切註定,莎士比亞亦無可為,

漫長稿紙浸滲眼淚,一碰即碎……

她義無反顧往前尋追,

明白美夢易碎,太黑。

不肯妥協如一灘血,

張愛玲巧筆無挽回,

終在雪白牆上,落下愛情的悲。

給得疲累,不堪回味,

她懷念火紅玫瑰,青春不悔。

如今頹廢,只能宿醉,

陽光被一切揉碎,她堅決不退……

他一遍又一遍唱,像台設了Repeat放音機,可越唱越不對,音聲逐步哽咽,滿面流淚。“她不再迷戀,追求虛偽。白月光……她多不屑?她寧可走遠,仍是火玫瑰……”

──換一個人,她活得更無畏,不怕誰,這一切最可貴。

問題是,能換嗎?換得了嗎?他明明那麼那麼的小心了啊。

可是終究無轉回,在姊姊面前,他不再強撐,哭了出來。

“姊……”從小到大,只要這樣一喊,姊姊就會一臉無可奈何問“又怎麼啦?”,可現今再無人回應,原來這就是死亡,想見一個人卻不能見;想和一個人說話卻無法,他看了這麼多,終於深刻體會。

“嗚……”他哭不可遏,一臉眼淚鼻涕,他是真的痛,痛姊姊、痛自己,痛一切的一切。

蘇砌恒無法形容這樣的痛,整個人像要分裂了,有太多需要宣洩,他又哭又唱,像個瘋子。

“姊可以跟你……聊一聊嗎……”可聊什麼?有什麼可聊?愛情不該是幸福美好的東西嗎?為何這麼難堪?

下一句他唱不出來,像台壞掉的老唱機,一直咿咿啊啊,反覆同一段。

漸漸地,哭聲緩下,蘇砌恒穩下心緒,慢慢逼自己冷靜下來。

歷經這陣子,他心理素質堅強許多,可仍有一處是柔軟的、期待的,而它剛剛被迫覆上了一層堅殼。

他其實不恨,反而感激,死得太徹底了,不及淩遲,連疼的餘韻都沒有。

貨真價實的痛、快。

他闔上佛龕,拎著吉他出了房間,回到自己的屋,一進廁所,不覺笑出,眼淚鼻涕充斥一臉,他挺想拍照上傳FB給蘇打們看看:來,認不認得這是誰?他這麼骯髒、不堪,你們還愛不?

他吞了一顆胃藥,待一切緩和,發LINE給經紀人:“我想休假了。”

丁滿回:“等一等。”

蘇砌恒先前就提過這事,當時是為了多陪伴小熙,如今理由有些不同。

丁滿:“你還差一個代言活動,然後一個牌子的宣傳照……綜藝通告除了一個談話跟音樂節目外,其他可以幫你推掉。”

蘇砌恒:“麻煩你了。”

LINE完,他拋開手機,癱在床上,不明白事情怎會到這個境地,他從沒求過男人的愛,只想二人平等,哪天可以平心靜氣好好談小熙的事,而男人可以理解他、幫助他……

他用錯了方法。

從最開始到後來,他都把自己放得很低很低,低到塵埃裡。張愛玲說錯了,塵埃怎可能育得出花?裡頭沒養分,種子發不了芽。他唱自愛,亦如此告訴大眾,可他自己就沒做到,這已是對歌迷最大謊言,如同唐湘昔說的,誰關心他真正人生?

連他自己,都不關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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