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寵逆》30
唐湘昔退出練音室,胸腔裡有股膨脹感,能看著璞玉被自己一手琢磨至發光,說沒成就感,絕對是假的。
他抬步欲回辦公室,忽見鐘倚陽自另一頭走來,很明顯不是純然偶遇,對方目標明確要找他,唐湘昔擰眉,直到男子停步,他才問:“什麼事?”
鐘倚陽:“我歌寫好了。”
唐湘昔頭疼,“不是要你找袁姐……”
鐘倚陽攤開雙掌,得意兮兮比出十指。“她聽過了,十首歌,All Pass。”
唐湘昔瞠大眼。
十首,那是一整張專輯的份量。
唐湘昔:“她怎麼說?”
鐘倚陽勾唇,醇黑的眸子裡有股亮片在閃,如星璀耀。“她這兩天應該就會把企畫呈給你,公司可以籌畫給我發片了。”
唐湘昔詫異,距他跟鐘倚陽在機場的對談不過一個月,他就擠出十首歌,袁芳鬱的耳朵可不是裝飾品,對音樂的堅持程度更不下崔賀忱,他望著眼前這個驕傲自負的挺拔男子,這爆發力遠遠出乎他預料,唐湘昔眸一眯,倒是生出不少興味來。
鐘倚陽目光灼灼。“說好的,成品出來你會聽。”
唐湘昔很乾脆。“行,到練音室去。”
鐘倚陽綻出笑容,狀似哥倆好地攀住唐湘昔肩膀,後者略躲閃,鐘倚陽不滿退一步,神容諷刺。“怎,現在是連朋友交情都不給搭了?是,唐總您是大老闆,我不過一介小小唱匠,還爬過你床,哪高攀得起您尊貴地位?”
“一早沒刷牙,還是吃梅子了?”唐湘昔好氣又好笑,“你拎得清,我自然沒意見。”
這回換他摟起鐘倚陽肩膀,對能替公司賺錢的人,他一向不吝嗇,甚至動用一點個人魅力亦無妨。
不過對鐘倚陽心態,他一直捉摸不透,從前他那般不願,僅是演得樂意,放過了又自個兒巴上來……以他現今地位,究竟還缺啥?
唐湘昔想不通,索性維持距離。
他不怕賠一個鐘倚陽,但畢竟是手把手帶出來的,又能奠定他的事業地位,若能公事公辦好聚好散,著實無須撕破臉大家難看。
於是二人相偕進入練音室,門關上,蘇砌恒出來透氣,恰見這幕,一時發怔。
但僅一時。
他曉得唐湘昔脾氣壞,鐵面無私起來能嚇壞一票人,可對下屬或其藝人並不擺什麼架子,如此和人勾肩搭背不算太稀奇,何況那可是鐘倚陽,別說公司內部了,就是在外頭都是一尊妥妥財神,見了要拜的。
尤其鐘倚陽各種意義來說,均是他“前輩”──包含在男人床上。
蘇砌恒甩頭,走到頂樓花園,唐家向來捨得砸錢,這幢矗立在精華地段的大廈整棟是公司的,裡頭包含天演唐藝外加旗下所有零星的製片、唱片、錄音間乃至練音室等,統統集結一棟,包含員餐、頂樓花園、咖啡廳、商鋪、診所……等等。
某方面來講,除了通告或重病,藝人基本在這兒就能處理所有需求,不必擔心移動間遭到多餘騷擾。
十多層樓的風往臉上拂,把方才驟然湧起的熱度褪下,蘇砌恒撫著碎發,從前懶得打理,而且偏長瀏海給他安全感,不與人眼對眼也不顯太失禮,他活得單純陰暗,可男人卻一步一步改動了他。
改了他的外貌、改了他的思想,進而改造了他的內在。
而他踉蹌追隨,終成信徒。
信息量太龐大,他需要想一想,可又覺得沒啥好想的。
當年覺察到自身性向,他也是“啊,這樣啊”,並沒旁人歷經的心理掙扎,無法改變的事就不必煩惱,他很單純接納了自己,並無否定,就好像討厭明天可明天依然到來,那便不須行徒勞無功之事。
唯一比較傻的,是他也曾持過幻想,能有個愛他而他也愛的人,給他溫暖及依賴,這份渴求伴隨他離家甚深,可在酒吧裡見多了速食速食般的戀愛,加上推拒不完的一夜情,慢慢也就看透。
他太論真,不是放得開的性格,沒辦法那樣自在地在各種人裡遊來滑去,所以安全起見,一個人最好。
直到遇上男人……不倫不類展開關係,他安慰自己:好吧,最少他曉得了性,死時不是童身,也不用進霍格華滋當魔法師。
他分割了肉體與精神,像過往酒吧裡看盡的那些人,蘇砌恒數度覺得自己做得還不錯,不期不待沒有傷害,可男人卻強逼他正是人生,正視那些原本對於他來講過於遙遠的東西。
蘇砌恒攤開手掌,看望掌心。
唐湘昔不是那種虛偽說謊的人,自己不會單僅一幕而去揣想男人毀諾──儘管是那人單方面表示,不再找旁人。他只是……覺得自己好像太沖昏頭,應該冷靜下來。
他喜歡了男人,可又怎樣呢?不屬於他的終歸不屬於,何況接近他的原始目的,還是為了小熙。
他們之間有太多複雜藩籬,何況唐湘昔能包女星,肯定是個雙,說不準最後還要結婚成家。
他站在這兒,能看盡底下人們及車水馬龍種種往來,唯獨看不見自己與男人的未來。
他本來就不自信,如今更沒樂觀到唐湘昔是把他當戀愛對象看待的,那叫傑克蘇。
蘇砌恒苦笑,遲遲沒處理外甥的事,他覺得自己真夠不像話了,可偏偏他還想不像話下去。
“真傻……”他恍如自嘲,歎了一聲,最終睞望遠方,握僅拳頭,仿佛下了某個不為人知的決心──
他一定實現姊姊遺願,替小熙找到他生身父親,只是就現在……讓他短暫做個有夢之人吧。
※
蘇砌恒出片在即,好不容易將所有歌曲錄製完,崔賀忱聽著他短短時日內的改變,著實稱奇:“小夥子談戀愛了?這情歌唱得我老人家春心都蕩漾了呐。”
崔賀忱自妻女逝世便不再有任何成家念想,他話說得調侃,實則稱讚,原本只能算是過得去,唬唬迷妹們,不料蘇砌恒主動提出重錄,結果……沒白費錢,多了層次,動人心魄。他滿意之餘,又有點兒憂愁:“誰都可以,物件可別是那頭臭獅子啊。”
他小小聲,眼睛亂瞟,一副怕說老闆壞話被抓包的小樣兒,蘇砌恒忍俊不禁,同時好奇:“老師討厭他?”
崔賀忱撇嘴:“倒也不是,可那小子太壞了,一肚子黑水,誰也摸不清他想法,你這孩子心性單純,少不得要吃虧,更別提他還是唐家人……門面在那裡,當年羅穎一身清白嫁進去,尚且不知吃多少苦才熬出今天,何況你是個男的……”
後面的話崔賀忱沒講,可蘇砌恒清楚,男女婚姻尚且講究門當戶對,何況根本不受法律認可的男男關係?
光性別就一道無敵巨檻。
這段期間相處下來,崔賀忱脾氣急歸急,可就是純粹的音樂頑童,對世間情有自己的見解,卻過於浪漫,蘇砌恒安慰道:“我想著我外甥唱的。”
崔賀忱笑,“難怪,那詞也是你想著外甥寫的?”
“是。”可錄製時,他卻想著另一個人唱了。
那個男人。
他沒有也無法跟人講,於是成了一個獨屬於他的小秘密。
基本作業完成,剩餘最辛苦的後制,但總歸暫時收工,大夥兒仿若打了雞血,大嚷:“要喝酒!吃熱炒!不吃不喝伐開心!”
崔賀忱熬天熬地的,早失了年輕人的玩心,只想好好睡一覺,偏生擰不過這群吃貨。蘇砌恒這些日子歷練,多少明白人情世故,遂道:“辛苦你們了,不介意的話,這頓我請好嗎?”
他微微笑,剪短頭發令他看著更有靈氣,表情訓練使他更加自信迷人,一旁助理小妹捧心:“天啊,王子……”
旁人笑,“你花癡喔!”
她抗議:“我又不是第一次見帥哥!公司進進出出一大把,可性格好的太少啦~Javed,人家要當你的腦殘粉兒~你收不收啊?”
“啊?”蘇砌恒愣住,小心翼翼:“腦殘不好吧……”
“哎唷,那是一個形容啦!”
蘇砌恒傻呼呼,什麼都較真,油腔滑調的藝人見多了,這種單純直白的真是稀缺資源,一行人移師熱炒店,蘇砌恒自動給大夥兒盛飯,助理小妹眼睛閃亮亮,“男神求嫁!”
蘇砌恒好笑,這些人一個賽一個的誇張。“盛個飯而已,你男友平時接送你,才是真愛……還有,女孩子吃多一點,有點肉才好看。”小妹常節食,因公司裡全是瘦巴巴女藝人,看久了難免價值觀偏差。
難怪男神動不動餵食,小妹感動之余,又帶了點悵惘。“Javed,真希望你別變。”
演藝圈是大染缸,太多人傻傻栽進去,徒惹一身腥,畢竟誰都無法預知群眾的迴響與反應,一點小事都能成箭靶,最終只能武裝,把自己變成傷人刺蝟。
一段時日合作下來,大家難免有感情,蘇砌恒脾性溫和,更照顧人,每個人均嘗過他手藝,擔任副製作的姊妹花雙人組更齊齊道:“這年頭唱片不值錢,YouTube、MP3充斥,人們不見無形財產的珍貴,任由它一點一滴消失……總之第一次出片,得失心不要太重,大家都支持你的……”
崔賀忱聽不下,“呸呸呸,童言無忌、童言無忌,片還沒發,你們在這兒給我唱衰,來,一個個給我幹,咱要賣一百萬張!一百萬!”
大夥兒笑,一掃方才陰霾,齊齊乾杯大喊:“對,一百萬!”
哪可能,現今市場萎縮,有十萬張就是天王天后,不過喊喊總不虧,有夢最美嘛!
他們的活力感染蘇砌恒,這些人半生投注,譜寫歌曲、錄音後制,做那些旁人未必看得見名字的工作,即便得到獎項,感動付出得到回報,觀眾只會嫌棄致詞冗長,其中有人亦曾發片,但銷售慘澹,可他們仍抱持夢想:傳達音樂的愛與美好。
而他們的理想,現在交付在他身上。
“小蘇啊,你那首〈時間平等〉爭取拍個MV,上架KTV,給哥撈個版權費啊……”作曲作詞人如是嚷嚷。“來,呼幹啦!”
蘇砌恒:“……”
好吧,也是一種理想。
難得的,蘇砌恒沒推酒,隨同他們乾杯,一股熱氣自喉道湧上,可感覺意外的好。
他想,不論最終結局如何,對他來講,這都是永生難忘的奇幻旅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