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久別重逢(下)
聽了這話,吳橋有點彆扭地瞥開了眼睛。
因為自己……想……要他陪著?
不管是誰,只要要求,他就陪嗎,即使已經累到這個程度,即使這麼多天都沒休息?
「上將,」對著談衍那個眼神,吳橋實在是有點怕,很生硬地轉移話題道,「您現在要去達雷爾少將那嗎?」
「不想去。」談衍斬釘截鐵地回答道,「他好像特別地興奮,打算進行一些活動……帶我參觀他的基地,還有講解當前狀況之類的吧?不過昨晚他沒有說具體安排。」
其實有時連談衍都有點怕達雷爾。達雷爾是老將,而且為了帝國整整一生戎馬倥傯,他該表示敬意,上將的架子並不適合在達雷爾面前擺。
吳橋又問:「那您想怎麼辦?」
「我先躲躲。」
「……」
「我真的想睡個整覺,不想被人帶著到處亂轉。」
「……哦。」
「其他的事明天再說——最早也要下午再說,我是真的要睡覺了,不然肯定會死在這。」
他現在是困到極致,但也不想直接用「困」作為理由缺席活動,所以乾脆裝有急事,並且連房間都不回,省得被人看見然後說他只是不想理達雷爾。
「您要躲在哪里?」
「你這裏啊。」
「……嗯?」吳橋愣愣地說,「好。」
也不知道為什麼,吳橋立刻答應了他,雖然正常來講,夾在談衍和達雷爾兩人中間會有一點難做。
「那你照常訓練去吧。」談衍說著解開扣子,背對吳橋,就將軍裝脫了下來。
吳橋從來沒有見過談衍上身只穿襯衣的樣子。
接著談衍又將襯衣最上兩顆扣子扯開,鬆了一鬆衣領,吳橋立刻看見對方脖子和鎖骨處漂亮的線條。
襯衣裏面胸口、腹部有起伏的肌肉,雖然看不清但可以想像得出。
沒有外套遮著,兩條長腿也比以往更加醒目。
「……」吳橋再次感到有點尷尬,趕緊別開視線不再去看。
那邊,談衍卻將吳橋放在床上一側的幾本書整理了下。
他整理的時候看了一眼,所有書的標題都是什麼《88位將軍的成長記錄》、《一個優秀士兵的一生》、《我的生活:苦難還是財富》……談衍想起,吳橋特別愛看名人傳記。
「……?」吳橋問,「您收拾它幹嗎?」
「我躺這邊,平時堆東西的這邊。」談衍隨口應了一聲,「衣服沒換就過來了,不太乾淨。」
「沒關係的……」吳橋說,「您隨便躺。」
「我就睡在邊上沒事。」
「可是,」吳橋想了一想,「這樣睡也不太舒服,不然,我找一套寬鬆點的衣服給您?」
衣服?談衍想了一想,說:「……也好。」
「哦。」
吳橋說完這句,就去櫃子裏翻。
談衍比他高出不少,自己大概只到對方眼睛位置,普通睡褲談衍肯定是穿不下,只能找條最寬大的。
翻了半天,吳橋終於扯出一條。
談衍一看:「……」
那褲子上面的圖案只有一種:密密麻麻、不斷重複、大小不等、方向不同的粗黑體字「NO.1」。
整條睡褲上到處都寫著「NO.1」。
當時,吳橋看見這條褲子便覺得很想買——他就喜歡第一。
小的時候曾有一次,帝國評選最有影響力的人。吳橋最崇拜的肖恩上將排名第二,第一的是一位人氣極高的女歌手,她的歌曲直到現在還很流行。吳橋當時也投了票,投給肖恩,後來看見結果卻氣哭了,他覺得第二是那麼刺眼,「第二」根本就配不上肖恩。這件事情直到現在還是姐姐嘲笑他的重要材料,因為那時候的吳橋實在是太傻了,在意那種就連肖恩本人都不會在意的奇怪評選。現在的吳橋當然不會再那樣,不過有些東西還是根深蒂固。
吳橋遞過那條褲子:「就穿這個行麼?」
談衍:「……」
「那……」吳橋看了一看時間,「我出去訓練了。」
「好。」談衍對吳橋說,「中午偷點飯給我帶回來。」
「……我知道了。」
上午,達雷爾問了問吳橋,看沒看見談衍將軍。
按照達雷爾的說法,談衍只給他留了一句話,說有個人的事需要處理,然後就直接失蹤了。
他找遍了基地,還沒看見到人。
吳橋猶豫了下,最後還是說道:「將軍可能的確有他自己想做的事。」
中午午餐過後,吳橋用自己的飯盒裝了一些飯菜送回房間。
談衍正在睡覺。
他在自己走後好像洗了個澡,頭髮還有一點濕漉漉的,在枕頭上暈開了一些水漬。
談衍睡得挺沉,呼吸均勻平緩,看起來很放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吳橋心裏算了一下,整個一上午,應該有四個小時吧?
「上將。」吳橋拍了拍他,「飯送來了。」
「……嗯?」談衍努力睜開眼睛,「你回來了。」
「對。」
談衍突然覺得,如果他能一直賴在這裏也很不錯——每天就是這樣很懶散地躺著,等著某個人回到這個房間來。沒有灘頭險地,沒有千軍萬馬;不去想如何利用戰艦和機甲取勝,不在死守還是撤退二者之間抉擇;再也沒有全隊除他之外全體陣亡之後那些個靠酒精去度過的夜晚,也再沒有徹夜失眠、聽見一點聲音就會神經過敏、緊張兮兮的日子了,雖然那些都是參軍初期才有過的事情。
談衍在心裏歎了一口氣——作為帝國上將,他竟然會有了這樣的心思。
從這點來說,吳橋比他強,比他要堅定。
「起來吃點東西?」吳橋說道,「我馬上要走了。」
「……行。」
吳橋又去幫他打了杯水:「水我也放在床頭了。」
「……」
……
晚上,吳橋再回去時,談衍依然是在睡覺。
吳橋:「……」
今天是鴉九修理結束的日子。吳橋結束訓練之後要去檢查、試駕,和鴉九告別時已經是晚上十點半了,而現在,更是已經接近十一點。
鴉九不太高興,因為這已經是它十天來的第三次進廠了。
第一次,是十天前的例行維護。鴉九每月都要維護一次,每次它都極不樂意,因為維護總是八點進行,而它正在追看的劇八點準備更新。
第二次,是九天前,當時鴉九剛剛做完維護出廠,沒有想到外邊另外兩架正在等待進廠的機甲突然間就因為「你瞅啥?」「瞅你咋的?」這樣的對話打了起來,拳腳相加你來我往,並且還波及到鴉九,把鴉九給砸出了一個坑,那次,它又沒有及時看到劇的更新,連續兩天被拎進廠,是它怨氣最大的一次。
今天,是第三次。
吳橋想不明白那劇有何好看。
吳橋曾經跟著看過幾眼,純情得簡直是喪心病狂。
那是部古代劇,講的是發生在書信時代的故事——一個美麗的女孩兒暗戀一個帥氣的同校小夥子,後來他們升入高中,女孩兒只聽說小夥子去了某所學校但卻不知具體班級,於是寫了二十封同樣內容的信件,收信人名址分別是:××中學高一一班××收,××中學高一二班××收,××中學高一三班××收……一直到二十班。她本沒有抱有什麼希望,沒想到對方竟然收到了,並且還給她寫了一封回信。小姑娘收到信後欣喜若狂,但是之後隨即發現一個問題:對方以為她已知道他的具體地址,還是沒說他在哪個班級!於是小姑娘又是寫了二十封同樣的信件發往各個班級,這回,她在每封信裏都附上了回信用的信封還有郵票。小夥子不知道的是,每封信裏回信信封顏色和郵票樣式都不相同,小姑娘細心記下了每樣信封和郵票被寄往了哪個地址,這樣,憑著對方回信用的信封和郵票,她終於知道了對方究竟在哪個班級……
鴉九看完之後心裏全是粉色泡泡,立刻提筆就給龍淵寫了封信。
當時吳橋預感鴉九又會悲劇,不過隨即發現它變得聰明了——鴉九寄的信裏是張自製賀卡,鴉九在賀卡上畫了很多很多種小動物。吳橋瞅了一眼,都是小貓小狗小兔子的,畫得不是很像,勉強可以瞅出形狀而已,不過每一個都毛茸茸的。吳橋知道,龍淵自己身上一根毛都沒有,金屬外殼光滑鋥亮,導致每次看見毛茸茸的小動物時都會邁不開步。
信被寄到了軍部總部那,也不知道龍淵收到沒有。
鴉九日日夜夜盼望回信,可是對方卻是杳無音信。
等會兒問一下談衍吧……吳橋心想。
洗了個澡之後,吳橋再次走到床前看了一看:「……」
剛才水聲不小,可是談衍居然還是沒醒……
談衍似乎感覺到了什麼,眉頭稍微皺了一皺,但是依然是沒有醒來。
吳橋忍不住想,作為一個將軍,他怎麼會這麼沒有防備?明明已經睡了……十五個小時了。
吳橋看看飯盒,倒是被洗乾淨了。
吳橋並不知道的是,談衍其實根本沒睡上那麼久。
他躺在吳橋的被子裏,嗅著一些殘餘的味道,只覺得渾身燥熱得很,整個人都及其不對勁,即使身體已經很疲乏,大腦神經卻異常興奮,裹著被翻過來複過去,一直將近中午才睡著。
看談衍實在是太累了,吳橋也不忍心叫他。
吳橋仔仔細細丈量了一下床,算了半天,最後覺得兩個人應該也擠得下。
那麼,就不叫他、讓他繼續睡吧……?
這麼想著,吳橋從床的另一邊小心翼翼地爬了上去。
至於被子,就不蓋了。
吳橋在黑暗中閉上眼。
一閉上眼,那種不安再次侵襲而來。
不要想好友了,轉移下注意力……吳橋告訴自己:想些別的事情、想些別的事情……
就回憶基地的樣子好了……那個是他最最熟悉的了。
腦海中浮現出他熟悉的基地——白慘慘的月光之下,基地地上一個個的土堆就像白色石頭做的墳墓一般。
「……!」吳橋睜大眼睛,努力地深呼吸,保持一個節奏,試圖靜下心來。
吳橋有些絕望。
他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擺脫這種狀態。
吳橋記得有個理論是說,為了不斷進化,人類快樂非常短暫,痛苦卻是永存。不管遇到多好的事,即便是奴隸被解放,人們的興奮也只能持續一天,之後急速變淡,又會因為其他事情憂愁,對於同一個笑話,聽第一遍捧腹大笑,第二遍便無動無衷。可是,一件不好的事發生,卻可以讓人終日飽受折磨,持續幾年甚至一生。
難道……他要一直都這樣麼?再也沒法變成從前的那個他了嗎?
吳橋想起身後的人,轉過頭去看了一看。
很奇怪地,談衍就在這裏這件事情,讓他突然之間有了些安全感,剛才內心那種躁動有一點點被平息了。
他有點貪戀依賴另一個人的感覺了。
吳橋努力克制住了自己,再次擺好睡姿準備入睡,然而再閉上眼還是不安,總忍不住確認一下身後的人還在。
他又調整了下姿勢,想要舒服一些,依然還是不行,不管什麼姿勢,只要合上雙眼,都會明顯感到缺失,總是很不對勁,總是沒法饜足。
內心始終空落落的,無論如何都填不滿,有種渴望抓心撓肺。
「……」吳橋輕輕掀起談衍的被子,偷偷往談衍那邊挪了挪,然後把那床被子的一小部分蓋在了自己身上。
「……」同在一個被窩,被子裏有一些對方身上的體溫。熱氣包裹著他,果然覺得平靜下來不少。
不過……還是不夠……
吳橋又湊了湊,背脊稍微有一點點碰到談衍的背脊……
剛貼上的時候,吳橋立刻彈開,心臟撲通撲通地跳,慌得不行,然後過了好一會兒,看對方沒反應,才重新貼上去。
兩人有一點點接觸,感覺是若有若無的。
覺得好像還是想要更多,吳橋又悄悄向談衍擠了擠。
這回,的確能清楚地感覺到對方的輪廓了——好像很寬,很有力度。暖暖的感覺隔著一層衣服傳來,燙得吳橋連心臟都沸騰起來。
「……」最後往後蹭了幾蹭,幾乎到了緊緊挨著、分都分不開的程度,吳橋才終於是閉上了眼睛,打算真正開始睡了。
他明顯感到對方的力量傳到背脊上,被壓著推著,果然遠遠沒有一開始的那種惶恐了。
這樣貼著,就知道他在身邊了。
就像昨晚一樣,不想睜開眼睛,那就碰觸對方。
「喂……」吳橋正心滿意足地打算睡了,黑暗中卻突然傳來這麼一個嚇他一跳的聲音,「你再擠,我就要掉下去了。」
「……!」吳橋臉上發燒,紅得像只熟蝦。即使不用手摸,他也知道很燙。
他立刻就想要逃走。
談衍卻止住他:「害怕?」
「……有點。」吳橋實話實說。
「……」
「對不起。」
沒有想到,談衍卻是回手將他摟近了些:「睡吧。」
「……哦。」
就這麼靠著,感受著溫度,真的不一樣。
吳橋又是很快入睡。
夢裏面依然是春天。
雨後的天氣裏,有丁香的芬芳。一群孩子在放飛氣球,氣球緩緩升空,一切都好好的。
然而,就在大家快要看不見氣球時,只見「啪」地一下,氣球猛然爆裂,一直晃晃悠悠上升著的的氣球就這麼變成了一堆碎片,一切在那一瞬間戛然而止。
吳橋猛地一動,然後,立刻就感覺被一雙有力的胳膊給摟住了。
掙動漸漸平息,吳橋這回沒有再做什麼噩夢,度過了一個安靜的夜晚。
……
——第二天一早,談衍去找達雷爾了。
對方無比疑惑,然而終究是沒敢問——談衍說是「個人原因」,他還是不八卦的好。
達雷爾先請談衍去參觀了下士兵的訓練。
在這個過程中,談衍發現,他的目光一直集中在同一個人身上,根本就移不開。
接著達雷爾又停訓半天,請求談衍為所有軍官說上幾句戰略戰術方面的心得體會。
每個人都努力聽了,然而談衍腦洞太大,三言兩語講的東西整個基地根本沒人聽明白了。
什麼A等於什麼,B等於什麼,C等於什麼,ABC算了下,最後就打贏了,簡直胡說八道。
談衍說完,自我感覺良好,直接結束,轉身就出去了,留下基地所有軍官面面相覷,就連達雷爾都緊緊皺著眉頭。
「有人聽懂了麼?他那幾個例子?」最後,他還是開口問。
下面一片死寂。
「那個……」吳橋想了一想,還是開口說道,「我似乎是明白……」
剛才思索了下,吳橋覺得自己弄清楚了。
不是因為他的軍事素養多高,而是因為他比別人瞭解談衍。
早在礦星挖礦那時,他就受了不少「教導」——那時是教他如何操縱鴉九。現在想來,談衍當時心情應該蠻複雜的,因為鴉九本來該是談衍的新機甲,當時,談衍飛往礦星,就是為了試駕鴉九,誰知中途遭到共和國的襲擊,形勢逼迫之下被迫將鴉九拱手讓給了吳橋這個他眼中的星際第一廢柴。然後,就是培訓課程入學考試之前,談衍因為好奇他能做到什麼程度又給他講解了很多攻擊和閃避方面的知識,多虧那些,他才成功通過考試。再然後……就是課程中期臥底翔龍之翼之前的一兩個月,談衍也告訴了他不少的技能,雖然,培訓絕大部分都是由其他專業的教官來完成的。
談衍「講課」的確喜歡省略,需要靠人自己腦補將兩句看似無關的話給聯繫起來,有時從因直接就跳到果,中間一步一步推導過程完全根本隻字不提讓人去猜,別人聽不懂他還覺得是別人太笨了。
不過,現在,吳橋已經是習慣了。
聽到吳橋的話,達雷爾一挑眉:「你明白?」
「對。」吳橋頓了一頓,然後開始解釋,「比如這個例子,這裏的思路其實還是圍點然後打援……」
講完之後,吳橋發現達雷爾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點與往常不一樣了。
「……?」
「吳橋,」達雷爾說,「你做副艦長有多長時間了?」
「嗯?」吳橋有些疑惑,「四個月了。」
「參與過幾次任務了?」
「十次戰鬥。」
「等再過兩個月,你就自己帶支小艦隊吧,我對你是有期待的。」
「……是!」
吳橋心裏是驚訝的。獨立帶一支小艦隊,是吳橋夢寐以求的事情,他的經驗其實還差很多,但卻因為這樣的一件事,令達雷爾想快點重用他。
低頭琢磨了下,吳橋又問:「需不需要我再出去找到上將確認一下?」確認一下剛才他解釋的都是對的。
「也好。」
結果,吳橋理解的真的沒有錯。
吳橋看得出來,對於自己所謂「軍事嗅覺」比他這個老將還強,能快速地明白他們全都看不明白的局,達雷爾是很欣喜的。達雷爾知道吳橋在培訓課程時理論不錯,每次戰略考試分都很高,但也沒有什麼實際上的比較機會,所以今天「一個新人是唯一看懂的」這個事實還是讓他感到非常意外。他想,既然吳橋能懂,這是不是說明吳橋也有上將那樣的才能呢。至於「吳橋只是比他們要更加瞭解談衍」這個可能,他是沒想過的。
然後,晚上,僅僅待了兩個整天之後,談衍就必須要離開了,因為還有很多其他事情等著他做,他不能在一個基地耽擱太長時間。
「喂……」在與吳橋的例行告別時,談衍說,「我回去了。」
「……嗯。」其實,吳橋很捨不得。這兩個晚上,讓他覺得貪戀。雖然對方其實也沒有說很多安慰的話,但單單只是在那裏,就能令他那些驚恐不安平靜許多。不過,他也明白,他是沒有可能留下對方不讓走的。
談衍歎了口氣:「拿出兩天時間陪你,已經是我的極限了。」
吳橋躲開對方看自己的眼神:「……我知道的。」
他想:原來,對方真是為他而來?因為自己說了每天都很想見到他?吳橋有一種不現實之感——談衍對他太好,好到莫名其妙,好到難以解釋,好到讓他心慌。
那邊,談衍又說:「你……不要想太多。一切都過去了,也只能向前看。」
吳橋又是:「……我知道的。」
經過了這兩天,他那狀態已經好了很多。談衍到達之前,他真的是很難感到踏實,可是此時此刻,卻懂了更多事。
難過就是,雖然很難但也總會過去。
他想起來,另外一個理論是說,人有一種自我保護機制,不管什麼樣的悲傷都並不會持續不斷,即使是失去孩子的母親,一天中也一定有段時間可以暫時忘記悲傷,因為其他事情感到平靜甚至快樂,雖然之後她會覺得這種忘記有罪。談衍在的這兩天裏,吳橋覺得自己忘記的時候比以前多了一些。這說明了……一切的的確確是可以變好的。
他不能讓陰霾一直籠罩著他,他還是需要繼續往前走的。
「要是實在難受,你隨時聯繫我。隨便和我說說,我會想辦法的。」
「……嗯。」
「吳橋,」談衍伸出手去,硬是扳起吳橋的臉,讓他直視自己,「最開始時,我也和你一樣感到無力,但是現在,這種無力感卻少了很多。」
「……」
「所以,請你儘快變得強大起來吧。」
「……!」吳橋心裏猛地一顫,仿佛受到一記重擊。他的眼神也不再躲閃了,直直盯進對方的眼,用他能發出的最堅定的聲音說,「我會的。」誠然,強大才是保護他人最有效的工具。
「那就好。」
「……謝謝您。」
談衍又是歎了口氣,扳著吳橋腦袋的手順勢一帶,吳橋就跌進談衍的懷裏,再次嗅到了對方衣領上面金屬扣子的味道。
說出這話,談衍心裏是不好受的,因為吳橋只有22歲,並且還是發誓保護的人,可他只能很冷酷地讓對方自己獨自變強大。
「那麼,」蹭了一蹭之後,談衍對吳橋說,「我走了。」
「……」吳橋沒有說話。
他想,他不說話,他不說好,就可以再多擁抱幾秒鐘了吧。雖然,能拖幾秒就拖幾秒這個想法真的非常幼稚,但他就是覺得對方能再多待一下下也好。
「喂……」談衍拍了一下吳橋的頭,「是真的要走了。」
「……嗯。」吳橋用力吸了一下鼻子,然後才重新站直了身子。
「吳橋,我答應你。」談衍摸了一下吳橋的臉,「我答應你,等到戰爭結束,我會每天在你身邊,將這段時間的分離全補回來。」沒錯,一輩子還很長,每天在他身邊,一定補得回來。
「……好。」吳橋想:每天都能看見,聽起來真不錯。
「好?」談衍卻是搖頭苦笑,「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你就說好?」
「……?」吳橋這回是真的不懂了。
「每天在你身邊,就是說你和我……一輩子在一起。」
「嗯?」吳橋又說,「好啊。」
談衍:「……」
「……?」
「我指的是……婚姻關係。」
在這次臨別時,談衍突然就說出了想法,連他自己都實在沒想到。也許剛才氣氛太好,也許與盛重光的死有些關係——下次見面還有意外,真不知道哪個會先到來,如果有機會在一起卻放棄,也許會成為他一輩子的遺憾。
吳橋立刻懵了:「……!」婚姻關係?這種事情他從來都沒敢想過。他喜歡和對方相處,這點完全毋庸置疑,可是再進一步的話……吳橋根本沒敢想過。談衍對他很好,吳橋一直知道,而且越往後就越能感受得到。但是,「帝國上將在暗戀我」這個推測他還沒膽子想,何況,談衍早就狠狠地拒絕過他了。
吳橋腦子嗡嗡一片,只是很機械地問道,「您為什麼……會有……這種提議?」
「……」這個還用問嗎?談衍覺得有些暴躁。他其實蠻早就發現了自己的心意。在小行星上看見吳橋差點被殺時,甚至比那更早時,他就已經明白,吳橋是不同的。他覺得對方很可愛,和其他人都不一樣,有一種奇怪的天真。不過,真正想到婚姻,卻是最近的事。這一陣子,他總是在思念,總是在掰著算,他們以後相處時間還有多少。他想,帝國人均壽命是180歲,自己今年是32,還剩148年,而這半年……一次都沒見過,相處時間一下就變少了三百分之一……而這只是剛剛開始而已,只要有三個這麼長,他們在一起的日子就會少掉百分之一,然後,再有三個這麼長,就會少掉百分之二。不管怎麼想,都覺得可怕,百分之二,足夠他們一起去做很多事情、留下很多回憶。這樣的事想著想著,談衍突然間發覺到,他是打算一輩子的。
不過,現在面對吳橋那個在詢問的眼神,表白的話卻是突然有點說不出口。
他可是帝國的五星上將,創造過了很多神話,一向都是神采奕奕,是吳橋心裏面崇拜的人。如果被拒絕了,不是很可憐麼……?從此,在吳橋的面前,就成了可憐人,一直求而不得。他一直很驕傲,與這詞不沾邊。
「……」
「……」吳橋沒有催問,一直在那等著,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聽什麼。
於是談衍退了一步,折中了下,選擇了另一個說法:「那個……」
「……?」
「你是基因匹配裏面唯一和我相合的人。」
「對。」
「不是都說,基因配對配上的人會是最適合的?」
「……嗯。」
「所以我想……那個……」談衍最後終於是把求婚說出了口,「如果一直都找不到其他的人,我們兩個可以試著湊合一下——我並不討厭你。」
「……」原來是這樣麼?吳橋想:談衍對他很好,就是因為這個?因為自己是他的配偶人選候補麼?這種「我的基因一定得要延續下去,既然配對配上的人對這最有幫助,那麼我就勉為其難將就一下」的說辭讓吳橋覺得心裏非常難受,雖然他也不太清楚,為什麼會這麼失望。
半刻之後,吳橋低聲地說:「……抱歉。」
「……」果然被拒絕了……
頓了一頓,吳橋又說,「上將……我還是對愛情有幻想。」
「……」
「我……還是想要可以同生共死的靈魂上的另一半。」
「哦,沒事。」最佳時機已過,現在也沒辦法改口,談衍語氣故作輕鬆,「我隨便說說的,你也不太適合。」
「……嗯。」吳橋怎麼都提不起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