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唐旭三言兩語地講訴了他當初冒充唐曉的經過，看似簡單輕巧。對於他當時的自卑和渴望隻字未提。

但羅軒還是問了，“你當時只有初中學歷，就算拿著我的文憑，面試時你就不會怯場嗎？很多大學生面試都還會緊張的，你倒是膽大。而且找到一份工作，又怎麼能有能力勝任呢？”

唐旭閉上眼睛仿佛依舊能感受到第一次面試時的緊張和窘迫，他說：“我總共面試了一百零三場，經歷多了，也就能應付得過來了。”他沮喪過，試圖放棄過，只有一個文憑，沒有相符的實力，他還沒有開始工作就遭到嘲諷。不是所有的面試人員都那麼友好，他預想到自己的面試可能會有些糟糕，所以一開始面的都是中小型的公司，但沒想到結果會那麼糟糕。

當他在工地上工作的時候，即使不會講話，只要能出力氣，工友和監工的態度都不會太差，而且因為是幹體力活，很多人會看在他年紀小的份上謙讓著他。到後來他漸漸長大，力氣更大，會做的事情更多，他得到的薪資和尊重也就更多。

然而當他去面試時，發現一切不但要重頭再來，而且更加艱難。他發現比起工友們滿口髒話的咒駡，那些穿著西裝革履的面試人員鄙夷的眼神讓他更難受。

他無比羞愧，有時候他會後悔偷了唐曉的身份，但更多的時候是不甘心。

他一遍遍地拿起唐曉的大學書籍，從羡慕欣喜到鬱悶頭疼到懊惱咒駡再到最後的心平氣和。他曾經有一段時間在瘋狂地補充自己的知識，將唐曉所有的書本都背誦了一遍（包括毛鄧三之類的），將所有的題目都做了一遍。所幸唐曉的專業是經管，不是數學英語之類的，否則唐旭努力個一年半載也不一定能裝模作樣。

是的，裝模作樣。他漸漸發現面試就是個裝模作樣的過程，加上一點誠心和文憑，尤其是應屆生的面試，因為沒有工作經驗所以公司在面試時看重的更多的是想法、用心、表達能力和在學校時的表現。

他很幸運，他在中小型公司的面試中一次次磨練後才開始挑戰大公司，最終被一家當地的大公司聘用了。

但那只是個開始，之後的路他走得更加艱難。

“工作這種事情，只要不是真蠢，付出十分的努力總能收穫一分的成果。”唐旭這樣說著，沒有提到他嚴重的胃病也是這十分的努力換來的。

羅軒能聽出他話中的辛苦，但他只說了兩個字，“活該。”

路是你自己選的，後果也只能你自己承受，除了一句活該，也沒什麼可說的了。

唐旭沉默了一陣，然後笑開了，“確實是活該，但如果讓我再選一次，我還是會這樣。如果不做，我只能做個小工，這輩子就到頭了。但是我做了，我才知道原來我的人生也可以這麼好，雖然經歷過痛苦的階段，但是我也經歷過很多美好的。享受過物質帶來的輕鬆生活，享受過出眾的工作能力帶來的尊重和友好，交到一些朋友，認識更多的同事。你可以把屬於你的財產和身份拿回去，但這些年我學到的歷練到的是你要不回去的。但我就是不甘心，羅軒，我不甘心。”

唐旭說道：“羅軒你知道你有多幸運嗎？你能那麼快樂地成長，就像養在溫室裡的花朵，所有美好的事物都圍繞著你，你卻還在課堂上睡覺！你體會過一個月都吃不到一塊肉，一天只能吃兩頓的苦日子嗎？你經歷過三十八度的高溫還在工地上搬磚頭嗎？你知道太陽火辣辣地刺在皮膚上的感覺嗎？你住過十五平米不到連個窗戶都沒有的房間嗎？為什麼我跟你同樣是爸媽的孩子，我就要受這樣的苦！憑什麼，憑什麼！”

羅軒沉默了，他不知道該怎麼回答。

“憑什麼我就該過苦日子？”

“你可以想辦法擺脫苦日子，但不能用盜竊的方式。”

“哦，那你告訴我，要用什麼方式？靠我每天在工地上搬磚頭扛水泥的努力嗎？機會就擺在我面前，我不去用，我有傻啊？”

羅軒說：“人生有很多條路可以走，也許在當時你看到的只有一條路，不斷地告訴自己你沒有選擇，但真的只有一條路嗎？不一定。你現在可以回過頭想想看，以你這樣的心性和手段，就算我沒有出現，你就真甘願一輩子做苦工嗎？你遲早會找到出路的。”

唐旭鄙夷道：“一個民工出頭的概率和一個白領出頭的概率相差了多少？我需要有多努力才能達到現在的程度？所站的高度不同，得到的機會也就不同。不懂就別我閉嘴。”

“是你太偏激了。”羅軒有些感慨的說道。

唐旭卻說：“不是我偏激，難道你剛才說的我不懂嗎？我已經選擇了這條路，我就不能讓自己去幻想如果我選擇了另一條路會是怎樣。我的人生只能孤注一擲。”

羅軒忽然想到一首詩，《未選擇的路》。

一片樹林裡分出兩條路

而我選擇了人跡更少的一條

從此決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是的，有些道理唐旭不是不懂，而是既然已經做出了選擇，他就迫使自己往這條路一直走下去，他不允許自己回頭看一看，想一想另一條路，然後讓自己後悔。這樣他只能失敗，而孤注一擲卻有可能讓他成功。

兩人斷斷續續的聊天，好幾次羅軒都能感受到唐旭的怒火，甚至懷疑對方一怒之下殺了他。

夜越來越黑，氣溫一再下降。

羅軒受傷的手臂早就失去了知覺，而他的身體因為太過濕冷而微微發抖，他說話的聲音已經有些不穩了。但他知道唐旭也差不多。唯一可以慶倖的是這裡雖然又濕又冷，但不用被冷風直吹，反而比外面好多了。

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羅軒只能在心底祈禱溫俊龍儘快趕到。

緊接著他好像聽到一些響聲。

“唐旭，還不是有人下來了？”

唐旭伸長了脖子聽外面的聲音，外面的雨已經停了，雨後的空氣透過縫隙跑進這個小空間裡，夾著泥土的清新。但泥土還沒有幹，隨時都有再次崩塌的可能性。此時如果有人下來，不止自己有危險，可能還會因為觸動泥土給他們帶來更大的危機。

但是，如果此時真的有人會下來的話，唐旭只能想到一個人。

“連天野，連天野……”唐旭對著外面喊叫著，但因為不久前泥土才將他們與外面的空間隔絕了大部分，所以他的聲音只能透出一些。

“這樣沒用，你把手伸出去。”羅軒說道。

“不行，如果把這層泥土打破，車子估計會失去平衡，我們會被壓死的。”

羅軒動了動身體，用手腳撐著車底，“試試看，否則我們再等下去也會被壓死的。”

他們用勁全身力氣將車子往外抬了一點，因為這一點移動，原本停留在車子上方的泥土瞬間傾瀉而下，將車子壓得更低。

但也正因為這個動靜，連天野更加肯定他們還活著。

連天野扯著腰間的繩索一步步向下移動，他身上綁著坐式安全帶，手上戴著手套，而這套裝備是他在後備箱裡發現的。原來有段時間羅軒突然迷上了速降，就自己買了套工具放在家裡，但他玩了一陣後就懶了，工具就一直扔在後備箱裡沒有取出來，沒想到剛好派上了用場。

那套工具他花了一點時間研究後才知道怎麼操作，連天野將繩索一頭固定在護欄上，一頭綁在身上，而那個下降器不會用，所以現在完全是靠著他的臂力來調節下降速度。

因為坡上都是泥土，他話了不少時間才走到車輛的附近，但一直找不到唐旭他們的位置。

時間一點點過去，他一向呆愣的臉上露出焦急，他開始喊唐旭的名字，但沒有得到回復。

直到他看到車子突然動了一下，他猜想兩人估計還在車裡，便開始往車子靠近。

他的速度很慢，一開始擔心觸動泥土引發再一次滑坡，但更多的是擔心錯誤唐旭他們的位置。

當他靠近車頭位置時，突然從泥土裡伸出一隻手抓住了他的手臂，那一刻他的心簡直要跳出來。

他緊緊抓住那只手，“唐旭，是你嗎？你還活著對嗎？”

唐旭的手指動了動，而此時他們的處境其實更加艱難，因為他們的空間越來越狹小了，就算他們用手腳抵住車底，但他們此時都沒有多少力氣，所以車子在一點點地向下擠壓。

連天野順著唐旭的手臂將泥土挖出來，嘴裡咬著手電筒照亮了車底下的兩人，心裡松了一口氣。

唐旭還來不及回應他，車子又壓了下來，恰在此時連天野伸手托住車子，他把自己大半個身子擠了進去，他側過身用自己的肩膀抵住車底，為兩人撐住了這個小小的空間。

“連天野，你沒事吧？”

連天野的體型比他們大了許多，所以他的肩膀撐起車子後，唐旭和羅軒的手腳也能徹底解放，但這樣也等於將所有的重量都放在連天野一個人的身上。

唐旭將連天野口中的手電筒取了下來，見他身上綁著安全帶和繩索，安心了一點。

唐旭看看連天野一點點伸出手腳控制住車子，看到他手上的青筋冒出，有些心疼。可是當他想為了他分擔一些時，連天野卻阻止道：“不用你們，我可以，你們要保持體力。”

“你給溫俊龍打過電話嗎？”羅軒問道。

“打了，關機了。”

又是一陣沉默。

連天野的眼睛亮亮的，盯著唐旭，他此時有種讓人安靜的魔力，唐旭被他這麼盯著心裡反而有底了。

他湊上去親了連天野一下，“連天野，謝謝你能下來。”

“你是我的omega。”連天野說道，語氣中帶著喜悅和自豪，實際上每次想到唐旭是他的omega，他都很高興。

唐旭開心地笑了，“我這麼個自私的人，也就你肯要我。”

“喂，兩位，現在這種生死關頭可以顧忌一下我的感受嗎？”羅軒道。

唐旭卻沒有理他，他說：“連天野，你還欠我一個蛋糕別忘了。”

“嗯，記得。”

他們兩個慢慢開始聊著，但其實是唐旭說，連天野回，一來一往看似單調卻著實在羅軒面前秀了一場恩愛。

當他們說到要不要養狗的問題上時，羅軒終於找到縫隙插嘴，想他們熱情地介紹他們家阿草，但是被唐旭忽視了。

此時的氛圍有些奇怪，一點都不像生死攸關，反而像是他們在約會，而羅軒很不識相地當了個電燈泡。

作為一個電燈泡，羅軒心裡默念著他們家溫大爺，不知道出去後會不會被溫大爺說一頓。

此時，他終於聽到了溫大爺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