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監護室
夏樽掃了眼房間名,繼而發現房間裡只有他,蛋黃和遲暮三個人,忽然一股悲愴之情油然而生。
重症監護室……
話說他有這麼不可救藥嗎?
「新人,先來念一遍聽聽。」蛋黃上來就把那段表白段落貼到公屏上:「快點,時間寶貴。」
「哦……」夏樽清了清嗓子,試音沒有人可以給他配戲,他特意選了一段內心活動很多的橋段,這時孔昭被皇帝賜婚迎娶西域公主,容嵐作為太子門客,去席間吃酒,他和孔昭剛剛經歷過一段爭執,彼時,彼此的仰慕之情早已溢於言表,但是容嵐卻從不肯輕易說愛,他不說,孔昭又是個愛面子的人,便也挨著不說。
在這和親的節骨眼上,孔昭實在扛不住,便在私下裡拉住容嵐,許諾道:「這親事,只要你一個不字,我便不成了!容嵐,只要你一個字,便是武逆犯上,萬劫不復,我也認了!」
但這個時候,容嵐卻不敢衝動。孔昭在京中被打壓得岌岌可危,和親是孔昭身邊的親臣出的好主意,一來幫了他爹的忙,二來去了邊關天高皇帝遠,還坐擁著蠻人兵力,韜光養晦,的確是再好不過的法子。
容嵐不承認,不是因為豁不出去愛,反而是因為愛,所以才豁出去了。
「王爺又何苦為難容嵐?」夏樽醞釀了一會兒,開了口,輕輕歎息著:「人浮於世,最多的便是身不由己。當年,容嵐國破家亡淪為人下是身不由己,王爺貶謫入關亦是身不由己,經歷了這麼多事,我知道,剛剛情之所至,說出那樣的話的王爺便也是身不由己,而為了你這幾句話,心動不已的我,何嘗不是這四個字,身不由己?只是……這種時候,自己的身體都不由得自己做主了,又哪來的道理讓別人去做主?我這一句話自然是好說,只是這話說痛快了,接著的就是無邊無際的不痛快,這又是找的哪門子麻煩呢?」
夏樽頓了頓,忽然輕輕笑了聲:「老師常說,君子之交淡如水,小人之交甘若醴。要我說,這兒女情長倒也濃似蜜,淡,便是淡泊,是不浮誇,不虛化,是進可攻,退可守,進退自由,而這濃,可是深不得,淺不得,多一分怕過了,少一分卻又嫌不夠,總也討不到好處,進退不得,便是兩難了。所以便縱是有萬般甜蜜,我也是怕平添這些麻煩,王爺你說呢?」
夏樽等了等,得不到回答,便自顧自圓上自己的話茬:「既然不反駁,我就當你聽進去了。幹嘛這麼瞪著我?大喜的日子,你該盯住了你家娘子才對!」笑聲是輕快調侃的,完全聽不出苦澀,但片刻之後,等到趙昭怒極走遠,夏樽才緩緩地,緩緩地歎了口氣,低聲念道:「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不得于飛兮,使我淪亡……」
「嗯,還不錯。」蛋黃醬說著,QQ發送了個抖動窗口過來:「你先別急著念詞兒,這兩天把這幾部電影看了,體會體會感情。」
夏樽接收視頻,都是電影,其中有一個他聽說過,《斷背山》,還有些什麼《春光乍洩》、《霸王別姬》、《莫裡斯的情人》、《平常心》……不用猜,這都是BL電影「哦。」夏樽應付地嗯了一聲:「我會努力的,蛋黃SAMA。」
我會努力不被掰彎的……
*
應戰這種事不能拖,也是那個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夏樽不敢瞎耽誤功夫,連了兩個通宵把蛋黃醬推薦的電影全看完,又熬了一晚上把試音搞定。效果嘛,別的他不敢說,起碼最後容嵐念得那句詞,字裡行間的憔悴,他是詮釋得夠勁了。
音頻剛傳送過去,妹妹的電話就頂進來,夏樽皺著眉,清了清嗓子:「妹妹……」
「哥,你太棒了,我差點以為你要放棄了,沒想到你這是高標準完成任務啊!」
「是吧,你哥誰啊?能怕那個八九十公子?崇拜我吧?」夏樽說著,把溫度計從懷裡抽出來,霍,38.9度。
「我決定給你發幾張飯票以資鼓勵!下樓吧,今天你溫柔可愛的妹妹請你搓一頓大的!」
「你等會兒啊,電話進來了……這頓先給我攢著,我回頭找你收賬!」掛了妹妹電話,夏樽看著屏幕上瑪莎唐三個字皺了皺眉,猶豫了一下,還是接了:「唐先生……」
「你死哪去了?我下禮拜就考試了,您可倒好,玩人間蒸發啊?您這老師當得夠瀟灑的啊!」
夏樽抽了抽嘴角:「您稿兒趕完了?」
「這都月初了,截稿日早過了,夏樽夏老師!」
「對哦。」
「你別以為跟我裝傻,我就真把你當傻子對待。趕緊的給我出現,今天把這一禮拜你曠的工全給我補回來。」
「您哪能把我當傻子對待啊,您不把我當廉價勞動力都對不起您手機裡我那張艷照……」夏樽哼了一聲,沒好氣道:「得令了您勒!我馬上到!」
背著筆記本包出門的時候,拿冷風一拍面門,夏樽就覺著倆腿發軟,腦袋發暈,的車一輛一輛的從跟前晃,還有師傅從車窗裡探出半拉腦袋衝他揚下巴尖:「嘿!同學,打車啊?」
「鍛煉身體,保衛祖國!」夏樽咬著後槽牙一揮手,圍脖往肩膀上一甩,真就有點那英勇就義的意思,的車絕塵而去,夏樽在一掃腿,騎上他那輛袖珍折疊車,追著尾氣就奔唐凱家去了。
夏樽趕到的時候,唐凱塞著耳機來開門,剛把人讓進去,家裡那隻金毛就急撲上來,光嘰一聲,夏樽連人帶包摔了個結實。
「哎呦……我電腦……」夏樽一邊叫喚,金毛一邊嗷嗷地在他身上撒歡兒。
「Leo,過來。」唐凱招招手,大金毛立刻顛顛地把他腳邊上蹭毛去了,他打量一眼夏樽:「至於麼,連個狗你都hold不住,這要女朋友朝你飛奔而來,您還不得摔個腦震盪?」
您那是狗啊?半人多高了,還叫什麼Leo……你怎麼不乾脆叫金毛獅王得了?
夏樽嘖嘖嘴:「你們家狗姓謝吧?」說著,扶著腰站起來,一瘸一拐地到沙發邊坐下,打開包檢查了一下電腦,所幸沒壞:「唐先生,麻煩你把狗拴好,我們開始上課。」
「嗯,今天講什麼?」唐凱拍拍金毛的毛腦袋,那傢伙竟然自己顛顛跑進臥室去了,夏樽發愣的功夫,唐凱在他旁邊坐下,歪頭看了看書:「C++程序結構?」
「耳機摘了。」夏樽斜了唐凱一眼。
唐凱聳聳肩,耳機一拽,下面的插頭也鬆了,手機公放出來,是非常溫潤的男聲。
「佛曰,人生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愛別離苦、怨憎會苦、求不得苦、五陰熾盛苦。而這五陰熾盛,說的是色、受、想、行、識這五種事情,遮蓋了人的本性,那貪嗔癡的心,牢牢附著在這五陰上,像乾柴碰到了烈火,轟轟烈烈燒起來……所以說,前七苦皆由此而生。所以佛說無慾無求,才是真的解脫,無慾便無求,無求便無求不得,無不得便不會得了反生唏噓,無唏噓便不會失去,更不會失去後去後悔惋惜……我對趙昭,與其用情還不如去大愛,像海包容他,像風追隨他,萬里層雲,千山暮雪,他心中有我,江山社稷,錦繡河山,他身側有我,夠了,我知足。呵……我自然……該知足。」
「阿九?」夏樽愣了愣,喉嚨裡忽然有點發堵:「阿九的試音?」
唐凱挑了挑眉,順便關了音頻,一臉「你沒聽過嗎?」的表情。
「當然……當然聽過!我是策劃嘛!」險些說漏嘴,夏樽乾咳一聲,視線又游移到手機那裡去:「你……你你再給我聽聽。」
「你不是聽過嗎?」唐凱挑眉看他,手指不時劃拉一下手機。
「我再聽一遍不行嗎?」
「哦。」唐凱又碰了碰屏幕:「我剛剛不小心刪了,不好意思啊。」
我靠你明明是現在刪的吧!
「上課!」夏樽氣不打一處來,一摔書哼道。
「你覺得他配的怎麼樣?」
「唐瑪莎你煩不煩啊!」唐凱忍不住笑起來,夏樽憤憤地瞪過去:「上不上課了?不上我走了!」
唐凱聳聳肩,示意他繼續,夏樽卻有些進入不了狀態,倒不是說他多介意阿九的試音,而是發燒實在是折磨人,好不容易把課上完,夏樽只覺得頭昏腦漲,恨不得立刻歪倒就睡。
「你自己做題鞏固一下得了,我先走。」拎起電腦包,夏樽急火火往外衝,唐凱調侃的那句「趕著投胎啊你……」後半截被他生生夾斷在門縫裡。
推著自行車出電梯時,夏樽恍惚有點雙眼竄花,倆腿發軟,一步跟踩了一腳棉花似的。勉強騎上車,整個人就輕飄飄的風中凌亂起來,路過保安崗亭的時候,夏樽耳朵裡嗡嗡直響,隱約聽見保安在那吆喝:「GO! GO! GO!」
GO你妹啊,還歐勒歐勒歐勒呢!夏樽一邊吐槽,一邊往前蹬,忽然咯登一下,車輪子顛三顛,重心一下子歪了,他拐了半天車把也沒hold住,直接啪嘰一下子摔下來,一屁股坐在噴水池裡了……
夏樽抹了把臉,他這會兒真是渾身又燙又疼,站起來的力氣都沒了,吸了下鼻子,就看見有個人逆光朝自己跑過來,夕陽給這個人鑲了金邊,此時此刻,夏樽真有一種男神來了的即視感。他張開雙臂,仰起頭,忍不住呼喚起來:「哥們兒,快拉我一把,我坐出水口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