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樹葉會唱歌4
新婚之夜,何剪燭看得很清楚,在沈立端把她變成他的女人之後,眼睛不經意瞟了一眼她身下的床單,她知道,他在看什麼,於是決定,如果他問,就實話實說,但是,他卻什麼也沒說,只摟了她入懷,然後,睡覺。
這樣的沉悶何剪燭有些不安,心中揣測著他是生悶氣了嗎?有時還真覺得把話說明白好多了。
「立端?」黑暗中,她試著叫他的名字。
他緊了緊胳膊,聲音有些粗噶暗啞,「嗯?還不累?睡了!」
不可否認,結婚是一件累人的事,她不便再說什麼,墨黑的夜裡,聽著沈立端鼾聲漸起,而她,第一次躺在一個男人懷裡,全身緊張,一動也不敢動,唯恐一動會驚了他的睡眠,而不動,自己半壁身子都是酸麻的,這樣睡覺,太辛苦了……
第二天早上,沈立端發現她不斷揉著胳膊,不禁好笑,何剪燭看見他的笑容,一顆心總算落了地。他笑了,也就意味著他不在意,是嗎?心中對他多了分感激。傳統如她,既然選擇了嫁給這個男人,就決定了一心一意做他出色的妻子。
婚後的沈立端對她的重視一如從前,不可能再天天去學校守著她,但每個週末都會來接她回家,日子平淡而真實地流逝,家的溫暖和歸屬感何剪燭覺得,或許,這,就是幸福……
這個週末,又到了回家的日子。何剪燭看了看時間,沈立端差不多要到了,便下了宿舍樓去校門口等他。正好,遇到本校一個男老師也出去,兩人便一邊說話一邊同往校門口走。
巧的是,沈立端的車剛好也到了,停在校門口,而他,則下了車,遠遠地看著她走來。
何剪燭看見他的身影,欣喜地奔過去,叫了聲︰「立端」!
第一次, 她在他臉上看到了烏雲暗沉。「怎麼了?」她關心地問,以為是工作有什麼不順心。
然而,他卻等那位男同事走過以後,才冷著臉問︰「他是誰?」
「誰啊?」她有些莫名其妙,順著他的目光她才明白過來,「同事而已!怎麼了?」
「怎麼了?難怪你不肯調回去!」沈立端上了車,將車門關得很響。
何剪燭氣急,跟著上車質問︰「沈立端!你什麼意思?給我把話說清楚!」
沈立端的臉色,如暴風雨來襲的前奏,也不說話,只將車開得飛快。
「你!你給我開慢點!」何剪燭想起結婚前他出的那場車禍,驚怒交加。
他猛然剎車,聲音冷得她陌生,「怕死就給我滾下去!」
有一刻,憤怒的她真的很想摔門下車,可是,想到他那樣執拗的性格,如果真不管他,又出了事可怎麼辦?
對付這樣過於陽剛的男人不知四兩撥千斤的法子是否管用?
轉身撲在他身上,紅了臉,「不下!偏不下!我是你的女人,死也和你死一起!」
若他憐惜她,自然不會再在山路上耍車技,而何剪燭可能自己都沒意識到,這是她第一次主動投懷送抱,第一次在他面前撒嬌,他不投降也難。
「明年調回來吧?我們該要個孩子了!」他捏了捏她的臉。
「嗯……」是啊,該要孩子了,該回家了……
這是他們認識以來第一次起了衝突,一場風波表面就這麼平息了,可是,這其中埋了多大的隱患,誰也不曾料到。
晚上,何剪燭在沐浴的時候,想到今天沈立端說的,要個孩子的問題,暗覺奇怪,他們結婚也有時日了,並沒有採取任何措施,為什麼自己一直沒有懷孕呢?聽說有的人做人流會導致不孕,自己不會這麼倒霉吧?
不會!一定不會!她默默安慰著自己,一定是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少了,每週才回來一次呢,說不定碰不到日子……
想到這兒,加速洗完,沈立端還在等著她呢……
然而,當她穿好睡衣走出浴室的時候,卻發現,沈立端正拿著她的包,見她出來,趕緊放下,走過來抱她。
她的呼吸,有片刻是停止的。
因為,包裡有展木藍送給她的手機--她從來就沒開過機的手機。
她眼睛直瞪瞪的,推開他,打開包看,果然,那個手機已經被他開機了……
「沈立端!你太過分了!」她轉身,前所未有的激動和嘶吼。
而沈立端如被踩到痛腳一樣,扭住了她的胳膊嘲諷,「我過分?到底是誰過分?嫁給我的時候不是處女就算了,還一直保持著和前男友的專線聯絡?這些我都不計較了,你還說我過分?」
何剪燭呆在了原地,她第一次覺得啞口無言這個詞有時候並不是無話可說的意思,而是,有話,卻不想再說,而這種感覺,如一塊大石頭堵在心裡,很難受很難受……
她默默轉身,打開門。
「你去哪裡?」沈立端在她身後厲聲質問。
她沒有說話,邁出家門,夜風一襲,單薄的睡衣抵不住的涼意。
「你敢出去!今天你出去了就永遠別再回來!」他的怒吼震天響,然在她心間的回音,卻那麼微弱,微弱得可以忽略不計……
家門在她身後砰的關上,將最後一縷溫暖的光徹底關閉,她抱緊自己的雙臂,把寒氣從寬大的睡衣裡擠出,默默遊走在清冷的大街,手中唯一揣著的……是手機。
不知道該去哪裡,不想回娘家,娘家只是一座空房子,沒有了媽媽也就沒有了意義,更何況,也不想鄰居看見自己現在這個奇怪的樣子,最後,在江邊的公共鐵藝長椅上坐下。
握緊手中的手機,不由自主便想起了大洋的彼岸,此時應是黎明時分,而她發誓,真的已經很久很久沒想起他了,包括這個手機……
他們分開已經有兩三年了,這個手機或許早已經欠費,裡面又有什麼呢?好奇加上一些莫可名狀的情愫,她打開短信箱,不斷彈出的提示卻是,短信內存空間已滿,請刪除部分信息。
她心跳加速,開始一條一條翻看這些從來就沒看過的短信,滿屏滿屏都是「XX移動提醒您,請回電話XXXXXXXX」,很顯然的,這是一個國外的號碼,而且,所有的來電提示信息都是這一個號碼……
最她震驚的是,最後一個短信的時間竟然就是今天早上……
幾年了,他還不死心嗎?這個號碼一直還在交費嗎?
展木藍!展木藍!她心中呼喚著這個名字,忽然有一種衝動,給他回電話!給他回電話!
然而,理智卻同時冒了出來,在腦海裡做著激烈的鬥爭,不能打!不能打!
她握著手機的手在發抖,最後,做出一個折中的選擇--打!給他打電話!但是不他知道是她打的!只要聽聽他的聲音就好!
她遍尋,終於在街角找到一個公用電話亭,這才想起自己出來時連包包都忘了帶,現在打電話的錢也沒有……
此時的她被打電話這個念頭充斥著,其它一切都顧不得了,顫抖著取下脖子上的鏈子遞給電話亭的老伯,「老伯,求求你,我打個電話,我沒帶錢,這個抵押給你,我下次來贖,好不好?」
許是她穿著單薄的睡衣在風中顫抖的模樣打動了老伯,老伯同意她打電話,且沒有要她的抵押。
「謝謝!謝謝!」她一邊道謝,一邊撥著手機上的號碼,按鍵的纖白手指亦在顫抖。
電話撥通的那一刻,她聽見舒緩的歌曲:想要問問你敢不敢,像你說過那樣的愛我,想要問問你敢不敢,像我這樣為愛癡狂……
她腦子裡『轟』的一響,全世界,停止了呼吸……
心頭莫名湧起了害怕,她想把電話掛掉,彼端卻忽然響起一聲,「喂!」
只一個字,卻足以她的心,痛到排山倒海。
原來,有些聲音,有些事,任它隔了千山萬水,任時光流逝歲月蹉跎,卻從來不曾忘記過,不記得或不記起,只是自己在刻意忘記……
那一刻,她淚流滿面。
「喂?哪位?怎麼不說話?」彼端的人似乎已經警覺,追問的語氣急切起來。
她摀住嘴,努力不自己哭泣的聲音洩露出來。夠了!聽到他的聲音就足夠了!
她啪的一聲掛掉電話,趴在老伯的櫃檯上泣不成聲。
驀地,電話鈴又響起,她驚懼抬頭,來電顯示上的號碼正是剛才她打過去的,他竟然又打回來了!糟糕!他一定是疑心了!
她朝老伯連連揮手,「老伯,幫我接一下!別說是我打的!」
老伯看著她搖頭歎息,拿起話筒道︰「喂,你好,我這是公用電話呢!嗯!剛才打電話那人啊?他走了,說是打錯了!嗯!是個男的!嗯!別客氣!」
何剪燭終於鬆了口氣,朝老伯鞠了一躬,「謝謝你,老伯,我改天一定把電話費給你!」
轉身,沿著河風陣陣的江岸行走,低頭繼續翻看手中的手機,無意中發現發件箱裡有一條信息,打開一看,竟是這樣的內容:對不起,我已經結婚了,請不要再來打擾我!
沈立端!她起初憤怒無比,他怎麼可以這樣侵犯她的私人空間?可是,當她手中的手機開始震動的時候,她猶如被燙到一般,手機竟然掉到了地上,猶自閃著七彩的光轉動,屏幕上的號碼屬於展木藍……
她拾起,電話靜止。稍後,來了一條信息,打開,她再度淚流。
短信內容如下:祝你們幸福。
她忽然含淚微笑,她要的結局,不就是如此嗎?這樣,是最好的……
佇立江邊,靠著鐵欄杆,她用力一甩,手機在空中劃出一個優美的弧線,落入江裡。
心,也隨之沉落,跌入江底,
只聽『咕咚』一聲,什麼也沒留下來……
世界突然空了,輕飄飄的,
萬物都不存在了,只有鐵質的欄杆,隔著睡衣,貼在她肚皮,一直涼透至心裡。
身後,車燈明亮。
車上下來的人將她冰冷的身體抱進懷裡,吻著她的額頭,「對不起,我愛你,我只是太愛太愛你……」
她全身冷得麻木,閉上眼,一點知覺也沒有,任他把自己抱進車裡……
那一夜,他要了她一次又一次,通宵達旦,一遍一遍在她耳邊告訴她,「剪燭,你說的,你是我的女人,是我的。」
她僵硬,疲憊,他的聲音遙遠而微弱,閉上眼,卻聽見那首樹葉唱的歌,在耳邊縈繞,遠去,最後,終將--遺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