捅馬屁捅出桃花債
“啊,我有在嘆氣嗎?”楚青不以為然地打了個哈哈,不再管穆遠山已變得極其難看的臉色,遙遙望著那兩個明顯不像普通貧民百姓的人物坐進了輛大馬車。
那馬車馬車看上去也很是奢靡,不光外邊繡著金色雲紋,木質車輪上亮漆也塗了好幾層,陽光下燦燦生輝,碩大的車體估計坐進十人都不會覺得擁擠。拉車的六匹駿馬高大威猛,毛色光亮,論其品階來,估摸著比起楚青□赤蓮都只差上那麼一線。
按當今律令,拉車的馬匹數量需由乘車人身份的高低直接劃定:六品及下階官員與平民不得多於二馬車駕;六品以上至四品官員不得多於四馬車駕;四品以上至二品官員不得多於六馬車駕。唯有當朝三公,位列正一品太師、太傅、太保等高位才能坐上八馬車駕,至於皇族,統統十馬並行,驅龍紋金縷車,方能顯出皇室威嚴。
由此可見,這車駕的主人至少都是個從三品的官,搞不好正二品都是有可能的。
楚青料不到蘇州城裏也會有如此顯貴人物,若撇開封號,真按官階來算,就連樊暘他南征北戰數年,也不過是從二品的鎮東將軍,已是顯貴無極。車內那兩人的真正身份,不得不惹人猜忌。
楚青想得出神,那邊的馬車卻已收拾停當,十數名侍衛策馬其後,兩個車夫輕揮著馬鞭,驅使車駕順著官道緩緩朝他們的方向行來。
“你之前與樊暘同出行,莫不也是這樣的排場?”穆遠山輕聲道。
“不,樊暘從不坐馬車,出門一概騎馬,而且也不帶侍衛,只隨親兵。”楚青咂咂嘴,“不過這車外邊看著華麗,不知裏邊又是怎樣的天地,我還真想進去坐坐。”
“別想了,再怎麼盯著看這輛你也是上不去的,大不了改日我找徐嶧借輛他的車來,雖說不會有這麼多馬拉著,但論起檔次絕不比會這輛差。”他翻身上馬,朝楚青揚揚下巴,“咱們回去。”
楚青點頭道出聲“好”,剛踩住馬鐙,正要上到馬背,眼神一瞟,忽然瞧見路邊的小樹林裏跑出個五六歲的孩童,追著個小皮球搖頭晃腦地沖到了官道的正中央。
“危險!”眼前這一幕直接給楚青魂都嚇去了半條,那邊六匹大馬駕車近在眼前,小孩似全然不知,車夫發出聲驚叫,急急收了馬韁,卻也止不住去勢,楚青眼眶發紅,身子已利箭一般竄了出去,邊跑邊朝那孩童咆哮道:“快躲開啊!”
小孩轉頭,似乎才注意眼前的情況,小眼睛瞬間瞪大,傻了一般全然沒動作,而兩匹馬的前蹄也因為車夫的拉扯而高高揚起,居高臨下,只要這麼一落下去,那小小的腦袋立刻就是個腦漿迸裂的下場。
楚青整顆心都要抽起來,上輩子遇到車禍的瞬間仿佛又回到了眼前。他本就站在路邊,離那小孩頗近,在發現情況的第一刻便沖了出去,是以在馬蹄落下之前,已成功沖到了小孩身邊,將那小小的身體整個護在懷裏。
千鈞一髮,躲不開了!
楚青轉身閉眼,混亂的馬嘶聲撞得他耳鼓一陣發顫,只求楚淮卿這身板夠牢實,千萬別被馬踢這麼一下就魂魄歸西啊!
腦子裏念頭只轉過了一半,他忽然感覺自己被一股溫暖的氣息擁住,隨著這股大力朝路邊滾了兩滾,腦袋撞進一個寬闊的懷抱裏,緊接著耳邊傳來了男人沉重的悶哼聲。
一切皆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待楚青回過神來時已塵埃落定,馬嘶聲不再,周圍出奇的安靜。他睜開眼,剛好撞見懷裏的小傢伙也正睜著水靈靈的大眼睛望著他,不禁出口就是一句,“你受傷了沒有?”
小孩伶俐地搖搖頭。
“好像我身上也沒哪裡疼,奇怪了。”他才這麼想著,猛然看見了圈在自己腰上的一隻大掌,渾身一顫,聲音已經變了個調:“小山子!?”
“嘿嘿……”沙啞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來:“你總算是注意到我了。”
“你……你……”楚青回過臉,穆遠山的下巴正枕在他的肩窩處,輪廓分明的臉上沾了半邊的灰,額角還擦出了道血印,與那帶著笑意的眼神比起來十分之格格不入。
楚青趕忙鬆開懷裏的小孩,氣急敗壞地從地上爬起,也顧不得自己的狼狽模樣,握住穆遠山的肩膀就是一陣左搖右晃道:“你受傷了!傷在哪裡,快讓我看看!”方才穆遠山整個身子都覆在他身上,雖然帶著他朝路邊滾,但馬蹄已近在眼前,哪裡能躲過?
穆遠山見楚青焦急的摸樣,心中泛起暖意,淡淡地撥開他的手,站起身展了展手臂,“我哪裡會那麼脆弱,你莫要大驚小怪。”
楚青狐疑地跟著起身,可看穆遠山的臉色,除了有些白外也沒什麼異樣,便不再往心裏去,立刻就把注意放在了那一輛停下的馬車上。
跟在馬車後便的侍衛早已紛紛下了馬,護在車周圍,東看西查,全然當他們這幾個差點就命喪踢下的人不存在一樣。
路邊傳來一個婦人的呼喊,那孩童喚了聲娘,跑過去沖到一個跌跌撞撞從林子裏出來的婦人懷裏,婦人感激地眼神從楚青與穆遠山身上滑過,抱緊懷中兒子,沒忍住,還是痛哭失聲。
楚青心下酸脹,也管不得太多,抬步便朝那馬車走,幾個侍衛起了警惕之心,攔在他身前,他也很配合地站住不動,離了五步的距離,朝那車裏坐著的人開始喊話:“裏面的人,你們還有臉繼續這麼坐著?”
“放肆!”一個侍衛沖他喝到:“膽敢這麼跟我家大人說話!”
楚青斜那侍衛一眼,“你才放肆,我在跟車裏的人說話,又沒跟他養的畜生說話,你插什麼嘴,果真是狗仗人勢,雞犬當道啊!”
那侍衛料不到楚青詞措如此激烈,一時被說得愣住了,待反應過來時,臉色徒然漲紅,抬手握上腰間劍柄就要將那三尺青峰□。
只是他這一動,有人動作卻比他更快,穆遠山身形一晃已到了他身側,一手就制住了那侍衛的手腕,讓他動彈不得。
形勢一觸即發,見此情形,鏗鏘數聲,周圍的侍衛們已齊齊拔劍,一個個面目嚴肅,仿佛只要車內人一聲令下,他們會盡撲而上,將楚青與穆遠山斬個七八段。
刀光劍影,穆遠山渾然不懼,楚青更是淡漠著一張臉。
他們一個走南闖北識人無數,什麼大風大浪都見過;一個早已死過一次,且料定了方才跟著他們的徐家堡僕從早已回去搬救兵,心中有恃無恐。兩人氣場一疊加,倒迫得那些侍衛有些緊張,一個二個咽起了唾沫。
對峙良久,馬車裏才傳出一道平淡且慵懶的聲音:“死人了嗎?”
一個侍衛急忙湊上去答:“沒有。”
“沒死人,那有什麼大驚小怪的。”聲音的主人輕笑一聲,一個大金錠從窗口被拋出來,叮叮噹當滾到楚青腳下。
“你們這幫刁民,拿了錢就快滾開,今日我陪蕭大人游湖難得有個好興致,就這麼給壞了,實在是掃興。”聲音嘆了口氣,似乎還砸了咂嘴,“上路!”
“慢著!”楚青抬手。
原本有些鬆懈的侍衛隨著楚青這一喝再度警覺,一臉防備地盯著他,怎料楚青此時竟完全換上了一副笑臉,將金錠子拾起來,在手裏拋了拋,和顏悅色道:“是在不知車裏是哪位大人,竟然這般慷慨,實在是讓在下我受寵若驚啊,禮尚往來向來是不才在下我的一個小習慣,收了大人的錢,我這裏剛好有個小禮物,還望大人你笑納才好。”
穆遠山聽著楚青所言,心裏已寒了一半,他生平最痛恨這類仗著有錢有勢便草菅人命的權貴,若放在平日裏,沒准立刻會抽出兵器來鬥他個你死我活,今日他是顧忌到楚青在此才一再壓著心中那口氣,可沒想到那人拋出了銀錢,楚青的態度竟然瞬間天翻地覆。
就連邊上的侍衛們瞧見楚青的眼神也變得十分諷刺,心道果然又是一個見錢眼開的住。
楚青渾然不覺,又道了一聲:“大人,我這禮,你是收還是不收呢?”
那人似乎也有些意思,“什麼東西,你靠過來給我看看。
“這可是一件別人求都求不著的寶貝。”楚青退了一步,沒有朝馬車靠去,而是走到了拉著車的六匹馬跟前,“大人您這就笑納吧,嘿嘿。”
他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深長地笑,探手入袖,迅雷不及掩耳地抽出把匕首來,狠狠地,不留一點餘地的,對著能夠夠得著的三個馬屁股手起刀落,唰唰唰連捅三下!
那匕首是出雁翎山寨之前鐘賽花硬塞給他防身所用,鋒利非常,刃上還有倒刺,那三匹馬受了這拉皮扯肉的劇痛,哪裡還站得住,當下發瘋似的咆哮起來,揚起前蹄瞪了瞪,玩命似地朝前沖去。
另外三匹馬被這三匹一激,也傻乎乎地跟著邁開了蹄子一陣飛跑,拖著馬車立刻如離弦的箭一樣順路猛竄,帶起來滿天塵土。
“啊!!!”車裏人發出一連串的驚叫。
“保護大人!”幾名侍衛徹底傻了,再也顧不得始作俑者楚青,飛快上馬朝前追去,一個接一個飛出繩索想要套住失控的馬匹,可惜人的力量怎能和六匹發瘋的駿馬比擬,那繩索套上馬脖子,不光制不住,反倒也被拽著前行,一時間怪叫聲此起彼伏,鬧騰得雞飛狗跳。
直到馬車沖到前方的拐角處,終於因為速度太快而側翻,六匹拉車的馬掙脫韁繩,瞬間跑得沒了蹤影,而在翻車的那個瞬間,卻見一道矯健的身影抱著個人破開車窗,施展出輕聲的功夫,漂漂亮亮地落下地,動作瀟灑又利落乾淨連楚青都忍不住想叫好,正是那個高個子的英武男人。
穆遠山盯著楚青嘴角的笑容,終於明白了他原來是動的這個心思,果然像是他楚青的風格,這麼想著,他也忍不住想要笑,卻瞧見楚青回過頭看他,立刻硬生生止住了差點溢出來的表情。
“好戲才一半,小山子,我們過去。”楚青拂了拂衣袖,大搖大擺地一路行至馬車的廢墟邊,那些個侍衛正拼命想把馬車搬正,無瑕估計他們二人,至於那個用輕功脫身的男人也已放下手中抱著的紫袍娃娃臉,確定他沒有受傷之後,才正過臉,目光落于楚青身上,神色頗有些複雜。
楚青被他那意味莫名地眼神給驚了驚,竟忽然覺得這人有些眼熟,可一時又想不起是在哪裡見過,不過該演的戲他還需演完,當下不管三七二十一,帶著穆遠山直走到那兩人跟前,輕咳一聲道:“死人了嗎?”
英武男人皺了眉,不答話,娃娃臉似乎是被方才那驚心動魄的“奪命過山車”給刺激到了,兩眼無神地搖搖頭。
楚青滿意地笑了,從袖子裏拿出方才的金錠,輕飄飄扔到那紫袍人面前,捏著嗓子模仿著剛才車裏的聲音道:“你們這些刁民,拿了錢就趕快給老爺我滾開,今日我難得陪小山子遊湖有個好興致,就被這麼壞了,著實可氣。”
說罷,他揚手一笑:“小山子,我們走!”
“好!”穆遠山豪爽又意氣風發地應一聲,牽過馬來,扶住楚青的腰助他上馬。
“等一下。”那個英武男子卻忽然出聲,走到楚青馬邊,扯住了赤蓮的韁繩,抬眼目光炯炯地盯著楚青的臉。
穆遠山神色瞬間凝重起來,他看得出這人有些本事,若他要對楚青不利,估計不會那麼容易擺平。
可惜這人也只是盯著楚青看,面無表情,眼神倒是在不斷變化,從驚喜,激動,到無奈,感慨,最後竟然乾巴巴道了一聲:“淮卿,你果然是不認得我了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