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愛情最終淪為欺騙
楚青一夜未睡,樊暘與穆遠山率眾下水後,他便領著另一隊人馬守在岸邊,好接應二人折返。
江水漆黑一片,在岸上根本看不清下邊情形,只能隱約看見河對岸敵船上忽明忽暗的燈火,也不知他們行動成功與否。
三更天之後,楚青有些坐不住了。
身邊的士兵低聲談論了好幾次,都被他強壓了下去,從樊暘他們下水至今已經過了一個多時辰,若行事成功,此番也該折返,可眼前江水依舊是四平八穩般流著,絲毫沒有半點有人會浮起所產生的波瀾。
士兵們著急,他楚青更著急,回想起方才穆遠山下水之前心中冒出來的不詳感,他垂在身側的手不自覺抓緊了袖擺,微微顫抖。
一定…… 不可以有事。
忽然間,他身後有個士兵大叫道:“看!對岸在放箭!”
楚青悚然一驚,忙抬頭望去,見著河對岸原本安安靜靜的幾艘大船上,刹那之間燈火通明,船邊集結了一拍弓箭手,正對著水中頻頻放箭。
糟了,十有**是穆遠山他們被發現了!
楚青身子仿佛被雷擊一般狠狠晃了一下,已經沒了心思去猜想敵方是怎麼發現他們臨時想好的計策的,眼見船上的箭矢一排排射向水中,箭矢過後,更有人提刀跳進了水裏,只片刻的功夫,江面上已經浮起好幾具屍體。
雖看不清雙方的傷亡情況,楚青也覺得不能再等,當即大喝一聲:“大夥上船!”率先跳上了岸邊早已準備好的小舟。
身後一幫士兵早就急紅了眼,待楚青一聲令下,立刻接二連三上船操漿,更有心急的早伏在船邊握緊了鋼刀長矛。上十艘小船破開江水,直朝對岸而去。
江水拍打著船沿,不斷有屍體浮起自船邊飄過,士兵們看得睚眥欲裂。雖然天色漆黑,但曾經同生共死的兄弟,大夥還是能認出來的,前一刻大夥還在一起把酒言歡,這一刻卻成了江上冰冷的浮屍,換做是誰都遭受不住。
楚青的心早已沉到了穀底。
為了不給船隻增加負擔,士兵們並沒有打撈起那些屍體,但都會自己瞧上一瞧到底是誰,所幸行船至今尚未發現有任何一具是屬於樊暘或者穆遠山的,但越是這樣,楚青心中越是焦急。那兩人都有傷在身,狀況本不好,再遭遇些不測,能不能應付過來還是個問題。
“嗖!”耳邊忽然傳來道破空聲,楚青急忙抬頭,尚未作出反應眼前便白光一閃,身邊護衛的士兵已經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斬落了一支射向他眉心的箭矢。
“楚大人萬事小心,將軍生死未卜,你若是再倒下了,大夥便沒了主心骨!”士兵喘著粗氣,額間青筋起起伏伏。楚青頓時一陣汗顏,此番萬不是要分神亂想的時候,方才要不是這士兵相救,自己此刻沒准已成了箭下亡魂。
思及此處,他也狠狠咬牙,鏗鏘一聲,抽出腰間鋼劍沉聲喝道:“船隻加速,我們越早趕到,便能救下越多的弟兄!”
“大夥用力!”命令層層傳下去,劃槳的士兵俱是大喝一聲,動作加快,小舟如閃電般破開江水,又往前進了一程。
已經能看清大船上敵人弓箭手的臉孔了。
楚青揮劍又斬掉一支射向他面門的弓箭,對身後及周圍船隻上的士兵大喝到:“其他船分一半人手抵禦攻擊,另一半人手接應水下救上來的將士們,將他們送回對岸!這艘船上的人全部隨我下水,勢必找到樊將軍!”
在一陣遵命的應答聲中,楚青噗通一聲跳進水裏。
江水湍急,而且水中還有揮舞著鋼刀的敵人。楚青被迎面而來的浪頭拍得一暈,晃了兩晃才穩住身子,卻已經有幾個敵人發現了他,欺身到了跟前。原本論起揮刀砍人,楚青是一點經驗都沒有,只憑藉著楚淮卿的記憶才能握緊手中的劍,但事已至此,什麼膽怯都忘記了,看著敵人哇哇亂叫著朝他砍來,楚青身子一沉,潛下水去躲開刀鋒,摸著黑由下而上,將那人刺了個透心涼,又回身一記橫劈果斷的解決掉了第二個。
“楚大人小心!”很快就有兩名士兵游到了他身邊充當護衛,三人成品字形,如個陀螺一般切近了船下亂成一團的人堆中。原本還在此處苦戰的鎮東軍士兵們,也不知是誰大喊了一聲楚大人來了,一時間似乎又爆發出了許多力氣,紛紛打退和自己纏鬥著的對手,聚集到一處。
但已經死了不少人。
“你們快走,上船,退回岸邊!”
離開岸邊時的兩百多人,楚青此刻不管怎麼看都只餘了一半不到,而且還是尋不著穆遠山和樊暘的身影,楚青扯過身邊一先前隨著樊暘下水的人道:“樊暘和穆遠山在哪裡?”
那人道:“我們原本已經潛入了船下,沒想到敵人竟然早有埋伏,樊將軍和穆俠士為了掩護我們出來雙雙留下斷後了!”
瞭解到事情的大致發展,楚青抹了把臉上的水珠,安排還餘了些力氣的人帶著傷員迅速朝岸邊撤離,又帶著幾個身手與水性俱好的士兵接近敵船,在混戰的人潮中努力尋找著樊暘與穆遠山的身影。
大船上火把連成一片,把江面都映照成了詭異的紅色。
“楚大人,樊將軍在這裏!”不知是誰在耳邊大喝了一聲,楚青身子一歪,胳膊已經被一個士兵朝邊上扯,那士兵似乎很心急,“楚大人,將軍被人圍在那邊了!”
楚青渾身一震,急忙看過去,果真見著在緊貼著大船,敵軍最密集的地方圍著一圈人,被圍攻在內的正是樊暘與他貼身護衛的幾名親兵。
既然已經發現了他的位置,楚青當即不再猶豫,招呼了身邊幾名士兵就朝那邊急遊過去。外圍的己方士兵已經撤離得差不多了,越朝內圍走,敵軍就越多,還要提防不斷從大船上射下的箭矢,縱使楚青再三小心,待切到那圈人外圍時,肩上還是中了一箭。
“樊暘!”他大喝一聲,揮劍砍倒最外圍的一個敵軍,身邊幾人也紛紛上前,切菜一般將敵軍砍了個措手不及,很快就把包圍破開了一個口子。
樊暘背部正緊緊貼著大船身,一手緊握短劍,一手垂在身側,縱使身子泡在江水裏,半邊臉頰與脖頸卻被鮮血染紅。
“淮卿!?”他似乎還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愣了半會,差點被一個欺近他身的吐蕃軍鑽了空子。一劍砍翻來人,他咆哮道:“你怎麼會來這裏!”
“我若是不帶人來,你們一個都別想回去!”楚青吼了一聲,帶人如刀子一般夾進吐蕃軍的包圍圈。
得了他帶領的生力軍援助,樊暘頓覺壓力大減,也顧不得身上尚在流血的傷口,扯住楚青的手急道:“這裏危險,你快回去!”
“你和將士們先撤。”楚青抹了把臉上的水珠,“穆遠山呢,他在哪裡?”
黑暗裏樊暘的表情忽然愣了一下,“他在船上!”
“他沒和你在一起!?”楚青的心一瞬間提到了嗓子眼,不遠處又是好幾根箭矢襲來,樊暘扯著他身子一沉,躲了過去,又道:“他說他要伺機去敵船上探聽些情報,我們一到船下就分開了,結果敵軍下水突然,我也不知道他現在情況如何!”
眼見聚集在船沿的火把越來越多,楚青明白繼續這麼泡在水裏實在不妙,便道:“你和將士們先撤,我留下找他!”
“不可!”樊暘抓住楚青手腕的手突然握緊,“敵人越來越多,你留在這裏只會是送死!”
“那你要我怎麼辦,我不送死難道要穆遠山在這裏送死!?”楚青奮力掙扎了兩下,但樊暘手勁奇大,他掙脫不開,二人睜大眼睛互相瞪了一會,終究是樊暘先行妥協,回身朝身後幾個親衛打了手勢。
那幾人剛解決掉身邊的敵人,早就負傷脫離,得了樊暘的令,便迅速潛進水中,朝不遠處停著的小舟遊去。
“你留在這裏,我去找。”他低低對楚青耳語一聲,將短劍用牙咬住,身子一挺便消失在水下。
楚青絕不願意落於人後,也緊跟著潛下水,江水昏暗,他只能緊緊跟著樊暘,瞧見樊暘一路潛向大船的船底,朝前摸索片刻,竟然能看見幽幽亮光從船底的水下透出來,楚青直遊過去,才發現那裏是大船底部敞開的井口,順著旁邊的舷梯,可以直接爬進船艙內。
樊暘尚未發現楚青跟在他後面,已經攀上了舷梯。
楚青靠在井下聽了一會,四周除了水聲再無別的聲音,他手腳並用爬上舷梯,先從井口探出了半個腦袋。
這裏是大船的最底層的船艙,空空蕩蕩,地面鋪著絨毯,井口正對著的前方有一條朝上的階梯。
沒有樊暘的蹤影,說不定是已經上去了。
楚青尚在猶豫要不要繼續前進,忽然聽見階梯上方傳來木門開合的聲音,接著一個男子的身影順著階梯滾落,重重摔到艙底。
楚青眉心狠狠一跳,立刻不再猶豫,三兩下爬出井口,跳到那人身前將人扶起,果然是樊暘!
“喲,沒想到這裏還有一個,膽子還真夠大,兩個人就敢往船上闖。”一個懶散中帶著威嚴的聲音自階梯盡頭傳來,楚青抬頭,見兩隊吐蕃軍從階梯上沖下,將他與樊暘包圍在內。
跟在士兵背後步出的,是幾個穿著十分華貴的人。
走在最前邊的年輕男人眉目硬朗,楚青認得他,就是此次敵軍的大將努爾赤。
而站在努爾赤背後的那個……
楚青眼睛眯了眯,又睜開,覺得似乎是自己眼睛花了,還抬起手來揉了揉。
“這不是楚軍師麼,哈哈,本殿今日運氣著實不錯,逮著這兩條大魚,待鎮東軍軍心大亂,恐怕要不了幾日,就可盡數蕩平,哈哈哈!”努爾赤笑得臉色漲紅,回頭道:“遠山,此次你可是立了頭功,我們吐蕃這回可是欠你同你父王一個大人情呐!”
努爾赤的話楚青自然也聽見了,而且他也覺得自己沒聽錯,若說剛才還有那麼一絲的懷疑與不信,這一回擺在眼前的,卻是無比殘酷的事實真相。
楚青想給自己找一個適合露出來的表情,但他費了半天力氣,連嘴角都沒動上一下,之後埋下頭去查看樊暘身上的傷勢,肩上一刀,腰上一刀,傷得十分厲害,怪不得昏迷不醒。
他覺得這裏實在是不能呆下去,不然樊暘絕對只有死路一條,便抬起頭來,朝努爾赤身後的人喚了一聲:“小山子,你在那裏作甚,快來幫我一把,樊暘傷得有些重。”
他覺得那個人聽見他的話後應該會毫不遲疑地走到他身邊,畢竟就在幾個時辰之前,二人還好好地溫存了一把,就算真要翻臉……他也想不通為什麼要翻臉。
穆遠山從努爾赤身後走出來,英俊的側臉倒映在火光下,一板一眼面無表情,根本沒有要上前的意思。
楚青自嘲般搖搖頭,將樊暘一隻手繞道頸後,搖搖晃晃地站起身。
“來人呐,將他們拿下!”努爾赤一聲大喝,好幾柄明晃晃的鋼刀迅速架到了楚青與樊暘的脖頸上。
楚青眼神茫然地朝四周望瞭望,再沒下一步動作。
“把他們押到……”
“放他們走。”
努爾赤正在興頭上,萬料不到耳畔卻傳來道極低的聲音。
穆遠山微微側過臉,眼神如刀子一般刺進努爾赤眼裏,“放他們走。”
“遠山,你……”努爾赤愣了愣,忽然扯開嘴角笑道:“你開什麼玩笑,這兩人若是放走了……”
“錚!”清脆的聲音響過,一柄短劍架上了努爾赤的脖頸。
“我答應老頭子的事情並不包括要幫你抓人,要麼,放他們走。要麼,你死。”
寒氣襲人的兵刃抵上不斷跳動的脈絡,穆遠山眼神冰冷,努爾赤不禁咽了口唾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