拔毛鐵公雞
徐嶧困惑道:“這便是陸晟,莫非你們之前見過面。”
“呵呵,是見過。”楚青嘴角抽搐,壓低了聲音,“徐堡主,早知道這樣我便不跟著你來了,我敢保證,有我在這裏,就算他之前願意幫你的忙這會也不可能再出手相助。”
開什麼玩笑,這陸晟要是知道了昨日毀他馬車拉他臉面的楚青居然是徐家堡的座上賓,還不立刻氣得炸毛跳腳。
徐嶧卻不明白,也不知他有無將楚青的話聽進去,拱著手就與陸晟客套起來:“陸兄弟,我這小地方可還住得?”
陸晟邁著悠閒的小步子晃上來,身邊還跟著兩個提熏香的侍女,擺足了排場架子,“自然是住得,這般好的地段加上這般好的宅子,也無怪乎我出多高的價你徐堡主也不肯轉手讓給我。”
“陸兄弟莫見外,這宅子乃是我娘親臨終贈與之物,實在是不能出手啊。”徐嶧笑著又施了一禮,“海涵,海涵。”
陸晟亦躬身回禮,“徐堡主果然客氣了,我不過隨便一說,你大可不必當真。”
楚青心中揣度,昨日在太湖邊時他一身精力全放在了蕭晉齊身上,倒沒怎麼打量這位與蕭晉齊在一起的陸晟,可印象還是留了一個,視人命如草芥不說,馬車側翻時還直接給嚇傻了。當時以為這人是哪裡冒出來的草包紈絝子弟,結果現在看他與徐嶧這一言一語綿裏藏針,似乎還真不是什麼淺薄的人物。
也對,這人若是淺薄,也當不了那天下第一商了。
“這位是?”陸晟眼神瞟向楚青,楚青立刻滿面春風地朝他一笑,倒將他驚得怔住。
陸晟張開嘴,“是你?”
“陸公子果然好記性,我還想著沒准你已經將我忘乾淨了呢。”楚青拱手一禮,動作說不出的瀟灑自然,“楚青見過陸公子。”
陸晟驚道:“你就是……你就是徐堡主說得那位楚淮卿,楚公子?”
“嘿嘿,公子不敢當,不過徐堡主說得正是不才在下楚淮卿我……哦,我如今換了名,陸公子你道一聲楚青便好。”楚青又是一禮。
“你二人果然是見過,好嘛,楚兄弟為何從未對我提起?”徐嶧拍著楚青肩,滿眼好奇。
“也只不過是昨日的一面之緣,而且視乎還鬧了一點小誤會。”楚青拂了拂袖:“不知陸公子昨晚上可曾睡了個好覺,昨日你似乎嚇得不輕呐,你若是嚇壞了身子,那可是我的大罪過了。”
陸晟眼角直跳,明顯是在壓著火氣,“不勞楚公子費心,我還在想著讓徐堡主讚不絕口的鎮東軍軍師是何等人物,也罷,昨天就該看出來,對著那麼多侍衛還能臨危不亂泰然自若,不懼動手以一敵眾,果然是軍中聞名的大人物,好一位深謀遠慮的睿智軍師。”
唇槍舌劍,笑裏藏刀,兩人各懷心思一通互諷,最終同時哼一聲,撇開眼。
獨留徐嶧一人呆在一邊,過了半晌,才乾巴巴地打了個圓場,好歹這裏也是他的宅子,便權當地主,領著楚陸二人入院。
宅子雖是徐嶧的,但住在這裏的是陸晟,隨侍的人自然也是陸晟帶著的僕從,院子不大,才走了兩步,楚青便瞧見了昨日那輛光彩照人的馬車,如今正風塵僕僕地歪在角落,一個輪子沒了蹤影,頂上的琉璃瓦也掉了一大片。
楚青掃了一眼,陸晟自然也瞧見,臉色立刻黑了一半,楚青悶著笑,隨徐嶧一同入了正廳。
幾人分主次坐下,僕從們隨即送上茶水糕點,徐嶧畢竟有求于陸晟,讓他坐了主位,自己則和楚青坐在下首,徐嶧抿了抿茶,開口道:“昨日晉齊陪著陸公子在太湖賞玩,陸公子可盡興了?”
陸晟點頭道:“太湖美景,果然名不虛傳,尤其是還有蕭大人作陪,真是折殺小人我了。”
他們提到蕭晉齊,楚青差點沒嗆著口水,這才想到蕭晉齊是京官,事情多著呢,怎麼可能沒事來陪著這陸晟遊湖,該不會也是徐嶧給忽悠來的吧。
“晉齊這次受了皇令出來巡視災情,順勢也想求得善款,近兩年征戰有些頻,國力受損,還需要陸公子等民間義士慷慨解囊,廣大災民才能得到妥善安置。”
徐嶧也不廢話,兩三句就入了正題。
楚青心下道,搞了半天原來蕭晉齊是出來尋災的,這樣都能被他碰上,真說不上是好運還是黴運。
“徐堡主說的事情,昨天蕭大人已經與我說過了,其實嘛,我們這些商人的財本就取之於民,如今百姓有難,散一些著實沒什麼。”陸晟把玩著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表情說不出的愜意,“只是……”
徐嶧表情一凜。
楚青眯眼笑,果然。
早知道這陸晟絕不會那般好說話。
“實在不是我不願解囊,但是我若是出手,意味著什麼,我想徐堡主你明白吧。”
這個道理徐嶧自然是懂的。
之前為了蘇州城為旱災難民開倉放糧的事情,徐嶧就找過城中數個富豪,但那些有錢的龜孫子一個個不是躲就是拖,擺明瞭不想出血,他們不願意,徐嶧真沒辦法,各行有各行的規矩,徐嶧的勢力大抵在運輸上,與這些商人並沒有根本的利益衝突,因此只要是不是撕破臉,那些富商們並不怕得罪徐嶧。
但這個陸晟卻不一樣。
頭上頂著天下第一的名號,自然就是商圈頭領,若是這陸晟肯為災民拿出錢來,便是表明他站在徐嶧這邊,如果其他商人再那般吝嗇,那就是在等著制裁了。
以陸晟在商圈的實力與影響力,讓一個富商徹底破產簡直易如反掌。
但所謂木秀于林風必摧之,水能載舟亦能覆舟,陸晟正是因為樹大招風,才偏偏不能一手遮天而要謹言慎行,若是惹惱了天下所有的商人,恐怕反過來等著傾家蕩產的人就是他。
陸晟腦子裏想得明白,此番他只要拿了錢出來,必然會引得不想掏錢的商賈們怨憤,從商之道最講究攻於心計,此怨憤一出短時間內必難平下,那些商賈們表面上會隨著他的意思紛紛掏錢,但背地裏,還指不定能拿出什麼暗度陳倉的招數與他對著幹,最終影響的,到底還是他陸晟自身手下商戶的發展。
行商之人,利字當頭,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個道理楚青自然也懂。
“徐堡主,此事暫不可定論,我還需多加斟酌。”陸晟一句話就把徐嶧原本準備的滿口說辭通通堵在了喉嚨眼裏,可憐徐嶧堂堂八尺男兒,坐在此處脊背挺得筆直,偏生不知該說些什麼,英俊的臉上佈滿尷尬。
“噗嗤。”楚青笑了一聲。
“楚公子,有什麼有趣的嗎?”陸晟一雙眼睛斜下來,玩味地盯著楚青看。
楚青明白,昨晚徐嶧費盡口舌請自己過來,怎麼說都得派上點用場,乾坐著丟臉可不像他的作風,當即站起身道:“沒事,沒事,我只是覺得陸公子有些婦人之見而已。”
陸晟眼皮子一跳,扯著僵硬的嘴角道:“婦人之見?在下真不明白了,望楚公子賜教一二!”
他一開始就看楚青不順眼,語氣立刻不耐起來。
“那是自然,不會審時度勢,看不清狀況,還放著此等天賜良機不予利用,這還算不上是婦人之見?”楚青負手而立,雙眸眯起,直直盯著陸晟的眼,“我真覺得,你這天下第一商有些浪得虛名了。”
楚青這番話說得毫不客氣,陸晟倒氣急反笑:“噢?呵呵,那就請楚公子賜教一二,什麼叫不會審時度勢,什麼又叫放著天賜良機不予利用?”
看著那一張淡定的娃娃臉隱隱有漲紅的跡象,楚青卻絲毫不急,緩緩喝下一口茶,才道:“我且先問你,如今洛陽城裏的安國侯在做什麼。”
“開倉放糧,撫恤難民。”陸晟壓著聲音道:“此乃他們為官之人的本分,與我無關。”
楚青道:“是啊,誠然為官之人做什麼你們為商之人確實不用太過關注,但陸公子你怎麼不想一想,如果沒有朝廷的縱容,你怎麼可坐擁如此巨富,你以為那些當官的都是瞎子?”
陸晟輕笑一聲:“我與朝廷官員的關係向來密切,每年亦會上繳大量稅金,便想楚公子說的,當官的不是瞎子,不然我怎可能坐擁如此巨富。”
楚青笑得更開了,晃著手指,一字一頓道:“所以我才說你是不——識——時——務。”
接著,不待陸晟辯駁,他已加重了語氣:“為官之人,當以鞠躬盡瘁造福天下百姓為己任,是以樊暘雖為武官,聞得百姓遭難也立刻散了家財開倉放糧只求難民們能吃飽穿暖,我聽聞他甚至下令處死了兩個知縣,只因為他們沒有按時將下撥的糧食發到難民手中。”
陸晟朝天拱手,“樊將軍深明大義,乃百姓之福。”
“接下來,我們再來看看蕭晉齊。”楚青控制著語氣不疾不徐,“如今朝中尚書省尚書令大人位置長懸其缺,最高權限一直由左右僕射把持,我想陸公子你也知道,尚書令這個位置,可是僅次於三公,乃百官之上的一等官位啊。”
陸晟點頭。
“那陸公子你也該明白,下一任尚書令會從左右僕射中選出,沒錯吧。”
陸晟再點頭。
“左右僕射的身家背景,我想以陸公子的精明,必然了然於胸。”
陸晟忽然愣了,這次頭點得緩慢而沉重,似乎是想明白了什麼。
楚青展顏,“我們先來看看右僕射,右僕射喬宇桓乃是當年仍在位的尚書令大人一手提拔,可謂也曾風光過,我這裏之所以用一個曾字,那是因為自從尚書令死了之後,這位右僕射大人,似乎因總沒什麼建樹而一直在朝堂之上灰頭土臉。”
頓了頓,楚青掃了眼陸晟的臉色,接著道:“我們再來看看左僕射,蕭晉齊這個人陸公子你也見過了,不光有勇有謀,新科狀元的名號遠播,還是顧漣顧太師的孫女婿,顧太師啊。”楚青故意砸了咂嘴,“自從陳太傅與高太保告老還鄉之後,顧太師在朝中似乎就再沒什麼對手可言,他說一個對,除了皇上,誰還能說一個不字?”
陸晟臉色漸漸白了。
楚青托住下巴,作沉思狀:“唔……一個是安國侯樊暘,一個是如今的左僕射今後的尚書令蕭晉齊,一文一武,雙劍合璧,可是都在為了安置難民的事情操心,若是把這兩個人都得罪一遍的話……”
見好就收地閉上嘴,楚青似笑非笑地坐回去,端起茶又喝一口,還沖著早就呆了的徐嶧天真無邪地眨了眨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