黴運要來了鋼板都擋不住
羊皮卷綜上記載的事情不多,承起上列的是太師顧漣的名諱,轉尾上落款為“吐蕃東攢法王”,是封密信,信中所述寥寥數言,意思甚為明瞭,便是吐蕃皇室想要用些金銀珠寶,換得被鎮東軍俘虜的吐蕃將軍努爾赤。
數月前,努爾赤率吐蕃大軍與樊暘所率鎮東軍於臨近西域的克拉莫戈壁灘排陣列戰。兩軍對壘,本可痛快廝殺一場,但楚淮卿在大帳裏看了半日地形圖後,忽然讓樊暘先按兵不動,只出五萬將士於兵營前列陣防衛,剩餘三十五萬大軍就地紮營操練,軍令不出,便一日不得出戰。
吐蕃軍加起來林林總總不過十萬之眾,樊暘四十萬大軍本可輕鬆擺平,可楚淮卿卻解釋道克拉莫戈壁常年風沙,氣候奇特,鎮東軍的將士們大多難以習慣在如此環境下行軍作戰,相比常年混跡於此的西域騎兵,貿然開打還是個勝負難料的局面,他便把目光盯在了消耗戰上。西域吐蕃物資匱乏,大軍易組輜重難供,尤其是飲水,他們沒有專門的采水設備,只每人佩戴個大皮囊,比起鎮東軍在營地後方深挖地下水比起來,根本就耗不了幾日。
待到幾日後,吐蕃軍軍心渙散,屆時再出手十拿九穩。
事實證明楚淮卿判斷的一點不錯,初初吐蕃軍還在大將努爾赤的帶領下沖到鎮東軍營前叫囂謾駡一番,因守著軍令,軍營裏的將士們縱然心中窩火也無一人擅自迎戰,待到了第四天,瞭望臺上的士兵傳下訊息來,吐蕃軍營裏果然開始亂了。
這一亂,還亂得挺徹底,吐蕃軍本來打著的念頭就是以對氣候的熟悉來打對手一個措手不及,還能搶些飲水糧食,而且為了急行軍,他們並沒有隨身攜帶多少飲水,誰料原本氣勢洶洶的鎮東軍突然當了縮頭烏龜,任努爾赤如何叫囂謾駡也不出戰。
時日一長,無水可喝,有些將軍萌發了撤軍的念頭,努爾赤年輕氣盛,當即殺了提出撤軍的幾個副將來穩定軍心,可安穩了還沒有兩個時辰,忽然震天響的戰鼓聲就從鎮東軍軍營裏爆發出來,儼然一副要發動總攻的架勢。
努爾赤心下大震,立刻整軍出迎,十萬鐵騎踏起沙石滿天,待大家汗流浹背口乾舌燥地奔上戰場,卻又一陣傻眼,鎮東軍裏鼓也敲了人也吼了,待他們出來應戰一個二個卻又突然消停了,整個營寨裏安安靜靜,連大門都未敞開。
楚淮卿算得精准,站在瞭望臺上瞧見下邊的吐蕃大軍不知所措的摸樣,一揮手,士兵們立刻用投石車朝外邊射出了早已準備好的,數個捆在一起的大水囊。
水囊從天而降,吐蕃軍中立刻炸開了鍋,軍令在此時根本就是一通廢話,任憑努爾赤揮著戰刀大吼大叫,甚至斬殺了身邊幾個士兵,也阻止不了早就渴得嗓子冒煙的士兵們翻身下馬,絲毫不顧同袍情誼地打成一團,只為搶水。
這場戰役,楚淮卿只讓鎮東軍付出了一千餘人傷亡的代價,殲滅吐蕃軍八萬人,甚至還俘虜了對方的頭號大將努爾赤,是為大勝。
整個羊皮卷最重要的地方在最後一處。
吐蕃東攢法王代吐蕃王言明,若能放歸努爾赤,吐蕃願意不惜一切代價,甚至是奉上舉國財富。
吐蕃國是個小國,皇帝自然覺得放回一個將軍也不見得能對我天朝大國造成什麼影響,況且對方允諾的條件極為優厚,想了想便也允了,怎料聖旨傳下來,呆在天牢裏的努爾赤卻怎麼也不肯走。
落款下邊,太師顧漣用小豪筆寫了個像是回執的東西,言明努爾赤瞧上了一個人,若是不能領著這人一同回反吐蕃,那他寧願將牢底坐穿。
而這個人,偏偏好死不死就是天生黴星楚淮卿。
楚青背後冷汗直冒,怪不得努爾赤被俘的時候,一雙眼睛通紅地盯著楚淮卿,恨不得將他生吞活寡,再加上西域人特有的深邃五官,活像餓昏了頭的蒼狼,原來那時候心裏就有了這種盤算。
“如今你可明白了?”齊銘一臉擔憂搬來張凳子在楚青對面坐下,“我見著這東西之後,才你明白所謂的什麼通敵叛國的罪行不過是皇室想出來的歪理,估計刑部最終給你定罪也會是個發配西疆的命運,再神不知鬼不覺地讓努爾赤帶著你回他的吐蕃。”
楚青愣了半晌,才怔怔道:“這皇帝他是傻子不成,吐蕃明明被打得屁都不敢放一個,竟然還要答應這種莫名其妙的條件,將自己的功臣,莫名其妙送給吐蕃當個階下囚?”
齊銘嘆口氣,“這些我也想到過,便立刻去找我的老師,也就是顧太師求證,他對我言明:其一,努爾赤的身份是吐蕃王子,吐蕃王只有這麼一個兒子,如果他真出了什麼事,搞不好會吐蕃王會拼著魚死網破開戰。其二,吐蕃王送了四個千嬌百媚的西域舞姬進宮,討得了皇上的歡心,再加上允諾的金銀珠寶,你不過一介小軍師,縱使有些才能,也算不得棟樑,被當做見證兩國友好的信物送出去,著實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
楚青覺得自己此時就像電影裏面那些被政府迫害而無力反抗的勵志驚悚劇男主角,被賣就被賣吧,還非得背上這麼一個大黑鍋。
況且這黑鍋本來應當是楚淮卿來背,現在倒好,全抗在他的身上了。
“所以……這什麼勞什子叛國案,是審也不用審了?”楚青試探著問。
“那是自然。”齊銘頭點得像釘釘子,“縱使再沒有證據,中書省那幫傢伙們也能給你變出點證據來,本來以我刑部侍郎的身份是沒資格過問這件事的,若不是蕭……”說到這裏,齊銘語氣突然一斷,臉色變了變,又跳過道:“總之我可是費了好大的工夫來插了一腳,打著提審的名義將知道的情況全告訴你,或許以你的機智才華,提前知道這些能改變這一切也說不定。”
齊銘中間有些怪異地言行舉止並未引起楚青注意,他一門心思都撲在了思慮對策上面,改變,怎麼改變,若有樊暘在身邊撐著,或許以他鎮東大將軍的身份在皇帝面前能說上話,但現在這情形寄託于樊暘明顯不可能,楚青也拉不下這個臉。
他相信若是之前的楚淮卿,以他那個智商,一定能想出些什麼萬全之策,而如今的楚青麼,他或許EQ算是拿得上臺面,但太IQ的東西,拎出來總會貽笑大方。
“罷了罷了,天意如此,還是順其自然吧。”楚青覺得此時自己身上仿佛閃耀著陶淵明的悠然光環,“老子不管了,船到橋頭自然直。”
“還有些事,就是那個樊暘……你明白的,你還打算這麼跟著他糾纏下去?”齊銘又開口,聲音有些澀澀,扯著抹乾笑道:“別人之前與我說你是斷袖,我還不信,後來好不容易信了,這樊暘竟然又收了白真,還這般冷落你……其實照我看你不如索性跟了那努爾赤,此人我見過,身長體寬,摸樣也算英俊,而且西域吐蕃也少有薄情之人……”
“齊銘。”楚青突然出聲打斷他。
“啊?”
“你什麼時候變得這般雞婆了?”
“……”
過堂受審半個時辰便宣告結束,齊銘以有要事在身為名拒絕了洛陽知府的挽留,帶著隨從立即啟程返京。楚青本以為士兵們要送他回地牢,誰料才從後門避開人群出了府衙,幾人竟然直接推著他的滾椅將他帶到了將軍府。
府門前候著的是將軍府總管龐充,老頭捏一把鬍子,扭著渾圓的身子斜斜瞟了楚淮卿一眼,一步三扭腰地迎著楚淮卿進去了,坐在滾椅上的楚淮卿拐了好幾道彎,最終被推倒一處僻靜的廂房裏。
“將軍大人要見你,快些在此梳洗乾淨。”
扔下這句話,推他來的幾個僕從包括龐充在內通通走了個乾淨。
楚青望著面前冒著熱氣的大澡桶子啞然失笑,如今兩條腿動一下都疼,還讓他自己來梳洗?
罷了罷了,只餘一人也好,省得看見那些傢伙心煩。楚青埋首在身上聞了聞,立刻皺了眉頭,地牢裏滾了那麼些日從未梳洗過,如今這身上的味道簡直奇臭不可擋,不知方才齊銘是怎麼才能在他身邊把持住自己表情的。
將身上的衣服脫個乾淨,楚青穩了穩腿上夾板,撐著桶沿臂膀實力,悶頭就栽到了熱水裏。
“好舒服!”
穿越到如今,就屬今天他過得最為愜意,懶散地擺了個舒展的姿勢靠在熱水裏,楚青不禁哼起歌來:“nobody~nobody~but~you~~”
房門外,恰好由此路過的龐充和伙房大嬸羅芙蓉滿臉黑線。
羅芙蓉:“龐哥,這楚淮卿在神神叨叨念些啥,莫不是什麼歪門邪道的催命咒吧?”
龐充:“沒譜,我看八成是失心瘋。”
待浴桶裏水涼了一半,總算有僕從進來助楚青乾身換衣,之後又進來一個大夫摸樣的人,說是要看看他的腿。
那大夫應該是個老手,下手拿捏得不輕不重,楚青也不是很疼,診斷片刻後,大夫才道:“你這兩條腿傷得重,斷骨雖然接過,但全面恢復是不能了,不過站起來正常行走還是綽綽有餘的,我現在施針活絡你的經脈,也讓你恢復快些。”
楚青前世雖是外科醫生,但偏偏最不瞭解中醫,見那老大夫拿出一大包的銀針來,就心裏發虛,只能眼一閉身一躺,擺足了一副任君蹂躪的摸樣。
銀針入穴,自然是痛,但除了痛,楚青還是能感覺到一股涓涓熱流環繞在小腿肚附近,痛過之後便是爽,那些斷腿之後折磨神經的生硬感一瞬間緩解去不少。
楚青腦子裏越來越明晰一個念頭:怪不得那些隔海相望的棒子們總喜歡把中醫YY成韓醫,把李時珍YY成韓國人,到底還是偉大祖國的醫學博大精深啊!
行針走穴之後,大夫交代兩句便離開了,自此房間變得徹底安靜,躺了半晌也無一人進來。
龐充說過樊暘要見他,楚青估摸著也不會有什麼要緊事,將軍府的廂房雖然舒坦,但呆久了他還是有點心裏發毛,反正等了這麼久連個人影子都沒出現,他倒不如直接過去找人,有什麼事早日說清也好一了百了。
滾椅就在邊上,楚青護著兩條腿把身子挪上去,出了廂房,外邊也安靜非常,此時已過了午時,想必人都午睡去了,楚青辨了辨路,朝樊暘的臥房行去。
一路的景致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觸景生情,楚青邊行邊思慮著過去樊暘與楚淮卿的那段甜蜜時光,生生給他歡快的心情憋出一分悵然來——直到停在樊暘臥房外邊,這分悵然又迅速轉換了為震精,對,沒錯,不是震驚,是震精,通俗了說,就是虎軀一震,菊花一緊。
“嗯……嗯……啊……將軍……用力……用力……”
“……嗯……”
白真的聲音很豪放很歡樂,樊暘的聲音很低沉很急促。
楚青微微抬頭,以四十五度的優美弧線一半明媚一半憂傷地開始仰望天空。
他現在,該不該很配合的內牛滿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