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憤怒
「麥天瑞!」季扶雲驚呼。
「別過來!」而此時的麥天瑞臉部漲紅,眼珠突出,他大叫一聲,像是本能一般拿起季扶雲掉落在地上的長矛,狠命捅進野豬那鮮血淋淋的腹部傷口。
嗤啦——長矛頓時沒入一半!
麥天瑞張大了嘴,碎裂的臟器讓他再也發不出嘹亮的聲音,只能低聲嘶吼著。他拚命攪動著長矛,攪亂野豬的腸子,絞碎野豬的內臟!像是在發洩自己的痛苦憤怒以及最後的生命。
野豬劇痛難忍,從口鼻之間不停溢出鮮血,四蹄亂蹬,竟硬生生地蹬破了麥天瑞的肚皮。
彭咚!
野豬倒地,驚起一地草屑。
麥天瑞倒地,雙手大張著,渾身浴血,眼睛無神地凝視著天空,直至那迷糊的天空中出現季扶雲帶著內疚、擔憂的臉。
「你堅持住!」季扶雲顫聲,急切地望向四周,可四周雖草木繁盛,卻沒有可以救治麥天瑞的藥物。
胸腔凹陷,腹部破裂,已經沒救了。可季扶雲接受不了這樣的結果。
「呃……」從麥天瑞喉嚨裡溢出鮮血和聲音,他的雙眼直愣愣地盯著不再冷漠的季扶雲,突然意識到自己要死了,真的死了。不會再面對無窮無盡的野獸,不會再欣賞到奇妙的風景,不會再和別人插科打諢……
他後悔了!他不想死,他還沒有活夠,儘管日子艱苦,可活著總是好的!甚至可能找到機會回到文明社會,回到他的家裡,和父母團聚,過上平靜又不乏味的生活。就算回不去,也可以在這裡找個安全的地方隱居,繁衍後代,種田打獵。
可是,如果想到躺在這裡的是季扶雲,他又會很難過,很痛苦。這痛苦不亞於他現在所受的苦。所以他的身體沒有經過猶豫就擋在了季扶雲身前,他其實,不想讓季扶雲死。
他一直覺得自己是喜歡季扶雲的外貌,只想和季扶雲春風幾度,他覺得如果季扶雲被野獸毀容了,或者老了,他一定不會再喜歡這個對自己冷漠的男人了。
真是可惜,他等不到這樣的機會了。
無論是後悔抑或不後悔,都不再有意義。
麥天瑞的思想開始分散,開始漫無目的地遊蕩,似乎是即將崩潰的前兆。
他咬了咬舌頭,眼神終於清明了點,他盯著季扶云:「季…扶雲…親…我一下…好嗎?」
季扶雲低著頭,看到麥天瑞每說一個字就從嘴裡吐出一些鮮血和破碎的臟器,但雙眼仍帶著像當初調戲他時的那種興奮和激動,在一片鮮紅中顯目而又灼人。
「好嗎……」
季扶雲猛地閉眼,胸腔一陣泛酸,濃烈得快要讓他窒息。他抬起僵硬的手,輕輕抹去麥天瑞嘴角的血漬,然後俯下身。
濃郁的血腥味撲鼻而來,季扶雲彎下的背脊愈發僵硬。即使在別人看來那是一個美麗的弧度,可只有季扶雲才知道那裡有多冰涼多沉重。背負了一條生命,能不沉重嗎?
時間彷彿過了一世紀,流淌得分外滯澀。
鼻翼與鼻翼終於相碰,季扶雲卻沒感覺到任何呼吸。
他僵了僵,微微仰頭,清晰地看到那人已經閉上了眼皮,永久地閉上了,嘴角帶著如願以償的笑意。
在季扶雲一點點接近他時,他的幸福就一點點膨脹。這次膨脹終於沒有臨界點,無限大。
季扶雲癱坐在地上。
半晌,他動了動,將麥天瑞流出來的腸子一點點塞回他的肚子,動作輕柔而緩慢。
秦皓在不遠處摀住了嘴,驚恐不已。
周啟明成功將巨大野豬困在樹林之間,他沒管這頭豬,直接返回山頭,幫助皇甫一秀對付鬣狗。
很快,在巨鬣狗被完全消滅之時,謝成、葉蜚聲他們也都全部趕來了。劫後餘生的人群歡呼起來。
「傷亡如何?」謝成直接問。
皇甫一秀搖頭:「還沒清點,不過目測傷多亡少。」
謝成應聲,掃了一眼混亂的隊伍,頓了頓,「季扶雲和麥天瑞呢?」
「扶雲哥還在下面!」何鍾晴終於擠過鼎沸的人群。
「該不會出事了吧?」郭克豪低念了聲。
不少人聞言都變了臉色。
「哪裡?」謝成問了何鍾晴具體位置,便直奔坡底。
高一揚、老王他們自然是第一時間跟著去,葉蜚聲、皇甫一秀也連忙跟了上去。
當眾人抵達坡底,便看了這樣一幕:季扶雲跪坐著,低著頭,背影蕭索。旁邊是鮮血淋淋的已經變成屍體的麥天瑞。
「麥子!」和麥天瑞最親近的魏行大驚,撲到前面,看到具體慘狀,忍不住哀嚎:「麥子!」
「怎麼會這樣!」魏行發著抖,不認命般地探了探麥天瑞的鼻子。明明沒有任何呼吸,卻似乎能燃燒他的手指。
秦皓慌張地移開視線。麥天瑞是為了救季扶雲死的,可季扶雲是為了救他才落入險地的。
季扶雲抬頭,直視著一臉悲痛的魏行,抱歉道:「對不起,麥天瑞是為了救我才……」
魏行驚訝,卻在驚訝之後又覺得理所當然,為麥天瑞痛苦之餘又忍不住為他感到可憐,複雜的情緒讓他將只能頭抵住了麥天瑞的胳膊,似乎這樣,能讓他知道麥天瑞的所思所想。
你,有沒有後悔?
人群噤聲。一時之間,誰也說不上來自己是什麼感受。
皇甫一秀咬了咬下唇。她自認為從原則上來說這人是死在她的領導下的。謝成將這兩人派來支援她,她卻讓他們落到了這個下場。
何鍾晴摀住嘴,她知道自己的扶雲哥,現在很難過,很難過。
良久的沉默後,謝成開口:「火化吧。」
魏行和季扶雲齊齊一怔。
謝成示意高一揚他們撿了一些干樹枝和易燃的枯松針,堆砌起來,將麥天瑞小心翼翼地抬到上面,引了火。
直到大火高高燃起,火舌晃動,一直跪坐在那裡的季扶雲才站起來,直直地朝大火走去。
高一揚連忙拉住季扶云:「季哥你?」
「我只是想送他最後一程。」季扶雲掙脫了,又往前走了幾步,在離火焰無限近的地方停了下來。噴射的火舌似乎隨時能掃過他的臉頰,灼人的熱浪一波波翻滾著,瞬間就蒸發了他眼眶中的液體。
皮膚熱得發痛,如果這溫度能融化橫亙在他胸口的冰山,忍受痛苦也值得。
對不起。
季扶雲的嘴唇微不可察地動了下,沒人知道他說了什麼。
清點傷亡人數後,隊伍換了個地方駐紮。這次唯一的收穫是得到了很多食物,夠他們渡過一段艱難的日子。
皇甫一秀的臉色一直不太好看,雖然傷亡人數並不多,尤其是她還帶領著一群毫無武力的人,沒有出現大規模傷亡,已經能夠證明她的能力了。但她仍舊覺得憤怒和難堪。
葉蜚聲掃了她一眼,瞭然地挑了挑眉,什麼話也沒說。
一整天提心吊膽的人雖然累,但卻因為情緒激動也沒想過休息,要麼圍在烤食物的火堆前,要麼就是聚在角落裡說話。
哄哄嚷嚷的聲音更是吵得皇甫一秀心煩意亂。她突然站起身,直走到謝成面前,指著那群嘰嘰喳喳的人怒道:「為什麼我們要保護這群廢物?」
喧鬧聲一下子消失。被說成「廢物」的人臉色灰白,卻找不出任何反駁她的話。
「為什麼?」皇甫一秀又提高了聲音,質問著謝成,「為什麼我們要花費那麼多的時間力氣去保護一點用也沒有的人?明明可以拋棄她們,我們明明可以活得很輕鬆,不會出現任何死亡!」
謝成的臉在火光映照下看不真切,「你想知道?」
「當然想!」皇甫一秀說,接著走到靠在樹幹上沉默不語的季扶雲前,「你不想嗎?你覺得值得嗎?為了就一個廢物……」皇甫一秀指了指秦皓,「你受了傷,你的朋友死了!死了!你覺得值嗎?你不恨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