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3 章
葉卡爾帶著李斯特、希爾那還有杜楚尼在聯軍的掩護下潛入了冬日宮殿。
與它外表的華麗背道而馳,這座建築的內裡,似乎連陽光都不願意駐留,只有火把的光芒撕扯搖曳著,將他們的身影扭曲在墻壁上。
此時,葉卡爾忽然停了下來,“有人在追蹤我們。”
李斯特皺了皺眉,“我也這麼認為。”
一行人背靠著彼此,仔細觀摩著黝黑的迴廊四壁。杜楚尼垂下頭來,發覺地面上有一攤液體,仿佛錯覺一般,他感覺那灘水漬似乎挪動了一下,侵入了他的腳下,他瞬間有所反應,幻化成了粒子,而那灘水在那一剎那變換了形狀,差一點將他刺穿。
就在那一刻,李斯特使它凍成了冰,從而凝固了它的一切攻擊,希爾那的發絲穿刺而過,斑斑血跡沿著她的發絲流下來。
“看來我們並不會那麼容易就找到她。”葉卡爾皺起了眉毛。
杜楚尼看著那塊被扎得千瘡百孔的冰雕道:“也許你的能力是能夠自由改變身體的形態,但是我不得不說,改變成液體不是一個好主意。”
“不過他至少讓我們知道你們的能力有哪些。”走廊的不遠處,一個血族少年冷然注視著他們,他的身後是隱逸在黑暗中看不見表情的同伴。
希爾那嘖了一聲,“元帥你說的沒錯,我們確實不能輕易找到潘帕斯。”
“不過,僅僅是‘不輕易’而已。”杜楚尼揚了揚眉梢,“又見面了,蘭斯洛。”
“抓緊我,菲利斯!”裡奧閉上了眼睛,想象自己行進在一片虛空的黑暗裡,突破一切束縛要去到光亮的地方。
菲利斯一陣心驚,那一刻裡奧的速度提升的太快,他感覺空氣在摩擦著他的肌膚,幾乎要灼燒起來。他甚至連冰層被撞碎的聲音都來不及聽見,只能死死按住自己的心臟希望它不會因為這讓人恐懼的速度而掉出自己的身體之外。
潘帕斯有些惱怒,因為這麼漫長的時間裡,她從來沒有如此費力才能掠奪另一個人的時間,也沒有任何一個人在她的面前沒有絲毫的恐懼,“看看你,兩鬢開始斑白,要知道金髮可是我們血族高貴的象徵。看看你的肌膚,一點光澤都沒有,和優雅可扯不上邊,還有你的皺紋,那麼深,不知道還以為你只是一個衰老的卑賤日族——”
萊德溫特的鏡面之墻不斷被擊碎,但是卻一次又一次地被重新凝結起來,他抬起頭來,看向潘帕斯,笑容依舊高傲,“尊敬的陛下——你在害怕我嗎?不然為什麼要說這麼多的廢話?”
那一刻,高高在上的女人失去了風度,尖銳的嗓音摩擦著空氣似乎要將聽者的心臟都撕裂,“我會害怕你——”
就在此刻,潘帕斯感覺到自己的思維一陣穿刺般的劇痛,那速度太快,她幾乎沒有時間去壓製,而面前破敗不堪的地面發出“嘩啦——”的巨響,碎冰飛濺而起,一隻飛行獸矯健的身姿出現在她的眼中,還有一雙篤定的雙眼如利刃般掃向她,令得她不自然地睜大了眼睛。
“裡奧——”萊德溫特皺起了眉毛,脣上卻不自然勾勒出溫柔的弧度,那一刻的分心讓潘帕斯幾乎毫無顧忌地捕捉到了他最後的時間,就在將要把脫離萊德溫特身體的那一刻,潘帕斯驚覺似乎自己的目光正在被拽離,她不期然看見裡奧身後菲利斯的眼睛。
“從來沒有人用這種方式來吸引我的注意力。”潘帕斯的脖頸流露出精緻的弧度。
“這裡暫時交給我。”菲利斯壓低了嗓音,優雅地從飛行獸上翻身而下,沉穩地走在冰粒的碎片上,“先和伊薩斯同步,將潘帕斯的力量拒絕出去,然後試著和他也締結契約!”
“你太自負了!”潘帕斯笑著將自己的力量幾乎要將菲利斯的視線都摧毀,流入他的每一條血管,逆襲著他的每一次呼吸。
但是很快,潘帕斯便驚訝著發覺,菲利斯宛如一個無底深淵,她不斷地想要從他的體內奪走什麼,但是那裡卻空空如也,不斷地深入和穿行,仿佛自己進入了一個迷宮。
“怎麼可能……”潘帕斯找不到他的時間,眼前的年輕血族只是淡然地看著自己,“你……難道你和誰結成了‘真血契約’,這樣就能夠借由你們兩人之間的聯繫把你的時間全部轉移到締約者那裡,所以我在你的身體裡什麼都找不到。”
“是的。”菲利斯的回答簡單的讓她覺得折損了自尊。
“哈哈哈——”潘帕斯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這麼多年了——我終於再一次看見了一個像我一樣傻的傻瓜!”
裡奧撐起萊德溫特的身體,對方的額角汗水流下來,就是這個男子,在這裡支撐了很久,拼盡了全力,甚至不惜自己的生命。
“我老了。”萊德溫特扯了扯嘴角。
“恩,”裡奧笑了笑,他的短發被風拉扯著,似乎連他整個人都會被扯走一般,“不過看起來也不賴,我還想過你要是老了會不會很難看……不過怎麼還是帥的讓人嫉妒啊……”
萊德溫特越來越吃力,隨著自身時間被奪走的越多,他的反抗能力也正在衰弱。明白這一點的菲利斯握緊了拳頭,“不知道是不是我太年輕了,不值得您在我身上專注所有的力量呢?”
潘帕斯發覺菲利斯的思維竟然開始追捕自己的力量,仿佛他才是獵捕者。
“你想要掠奪我的能力?”潘帕斯的語調似乎是在述說一件可笑的事情,就在那一刻,她的力量猛然膨脹,將菲利斯纏繞上自己的思維層層崩裂開來。
菲利斯倒抽著氣,不斷地重新組織起自己的思維,潘帕斯一定知道與他訂立契約的人是裡奧,如果不在這裡拖住她,她一定會轉而攻擊裡奧!
裡奧知道他們就快沒有時間了,他伸手握住萊德溫特的手指,思維滲進去,找到萊德溫特游離中正在被撤出體外的力量,毫不猶豫地附著上去,環繞著,包裹著,就像在保護初生的脆弱嬰兒。
就在每一個潘帕斯拖拽的觸點上,鏡面之墻凝結而成,潘帕斯不甘心地想要突破它的,但是自己的力量卻被菲利斯拖拽著。
“我們一起……把她趕出去!”
那被潘帕斯的力量牴觸著的鏡面之墻,艱難地緩緩形成了凹面,但是卻無法將潘帕斯的力量推拒出去,因為萊德溫特已經幾乎沒有反抗的能力了。
裡奧咬緊牙關,從懷中掏出文德裡森交給自己的時間沙漏,將其中的沙礫倒入萊德溫特的體內,瞬間那些乾涸了活力的甬道充盈了起來,力量不斷匯聚成流,猛然撞上裡奧的思維,交融起來,凹面正在變得厚而堅韌,緩緩將潘帕斯的力量推拒出去。
“締結契約!”菲利斯快要承受不住潘帕斯的壓迫,他的身體顫抖著單膝跪在了地上,膝蓋被碎冰扎出了血液,萊德溫特與裡奧將鏡面之墻推出思維之外,在空氣中延伸著,試圖將潘帕斯施加給菲利斯的力量隔絕隔絕出去。
“你們以為兩個人的力量就能阻擋我了?天真!”鏡面之墻發出■■聲響,顫抖著,細紋從邊緣像中心蔓延。
“萊德溫特……如果你信任我,能否將你的能力交付給我?”
“你是指‘真血契約’嗎?”萊德溫特握緊裡奧的手指,“任何能與你建立聯繫的方式,我都樂意之至。”
“然後他就可以控制你,擁有你的一切,你自己將會變得一無所有!”潘帕斯笑了起來,像是在鄙視無知的愚者,整個天花板的冰頂洪水般傾瀉而下,卻在瞬間化為冰柱,砸在裡奧背脊上的剎那,一個孩子從裡奧的肩膀上一躍而起,雙手觸上墜落的冰頂,它便被粉碎成沙礫,飄散在空中,如同濃霧。
窗外的風將這薄紗拉扯開來,看清了少年的樣子,潘帕斯抬起了下巴,冷哼了一聲,“好久不見了——奧古斯丁,從前你就不是我的對手,今天之後說不定你又要縮回你的殼裡了。”
“我也沒想做什麼。就想好好看看,同樣是‘真血契約’,是不是結果都是一樣的?”奧古斯丁愜意的笑了笑,手肘撐在膝蓋上,手掌托著自己的臉頰,一副好奇的樣子。
萊德溫特深深吸了一口氣,將自己的能力,自己呼吸的力量,甚至於維持生命的時間送入裡奧的思維之中,他能夠感覺到裡奧思維的流向,韌度,似乎自己漸漸成為了他的一部分。
“如果把自己掏空了,他再不能從你那裡得到什麼了,就會離開你,因為他不再需要任何付出,就能夠無條件地占有你的一切!”潘帕斯冷冷地敘述。
“那就讓他占有吧,至少他需要我。”萊德溫特無謂地聳了聳肩膀,那眼睛似乎在看一個不可理喻的女人。
“是的,我需要你萊德溫特,我們一起‘拒絕’她進入菲利斯的力量!”
鏡面之墻擴張著,那邊緣宛若刀刃,鋒銳無比,疼痛的感覺沿著潘帕斯的目光壓迫著她的視覺,憤恨讓她更加瘋狂地在菲利斯的腦海中擴張。
“菲利斯!讓她的力量出去!”萊德溫特凜然道。
聽明白萊德溫特的意思,菲利斯將自己所有力量卸開,潘帕斯在菲利斯的腦海中一無所獲,即刻轉移了自己的視線。
“我差點忘記了,你才是他們的締約者。”無形的壓力沿著視覺神經讓裡奧感覺到鈍痛,空氣下沉著,呼吸變得費力起來。
“你可以試一試,看能從我這裡奪走什麼。”裡奧冷冷地看向她。
“你以為你流著林恩·海文的血脈,你就有機會像操控這兩個小孩一樣馴服我!”
“我不需要林恩的力量。”
“那你還有什麼可以依傍?”
“他們。”
“他們?今天我聽見的笑話比我一生中聽見的還要多!他們兩個人沒有一個是我的對手。”說完,潘帕斯的力量不再借由目光,而是沿著空氣排山倒海地撞擊上鏡面之墻,萊德溫特被那股力量震了出去,連連後退,裡奧一把拉住了他。
“裡奧,從現在開始,你什麼也不要想,你要做的只有一件事情,那就是——舒展你的力量,讓它比你的想象更快更強!”菲利斯大聲道。
萊德溫特按住裡奧的肩膀,“至於如何操控和引導這力量,就交給我和菲利斯。”
裡奧閉上了眼睛,他感覺自己沉溺在那一片黑暗裡。他的身體在緩緩下降著,被那片虛無所淹沒。而他要做的,就是突破和超越。
他不顧一切地向上衝去,黑暗被他的速度穿透,那一刻,似乎有無盡的力量將他托起,他知道他並不只有他自己。
他的生命始於另一場追隨,在他之前的那個裡奧從中央圖書館上一躍而下,哪怕墜落地獄,也只想回到卡彭斯的懷抱……
他的存在被其他人賦予了深厚的意義,他記得維克多離去的背影,葉卡爾的懷抱,考文垂的軍禮……
他體會著他人的愛戀。馬爾斯獨坐桌前翻閱著卡彭斯的畫像,溫莉舉起酒杯向只存在她心中的凱西微笑,愛麗兒拉著他的手在音樂教室裡毫無目的的迴旋……
那些或遺憾或深刻的畫面在他的身邊穿梭而過。
他明白最強大的永遠不是時間!
沒有不可能的事情,只有必須要去做的事情,維克多這麼說,於是他堅持到生命的最後一刻也不曾放棄。
我不知道裡奧·海文意味著什麼,但是我知道裡奧·羅嚴道爾這個名字意義非凡!
萊德溫特和菲利斯感覺到他們的身體的每一條組織裡奔涌著裡奧的思維,以難以理解的速度進入他們的身體,融入他們的力量,仿佛那生生不息奔騰著的思維不但是屬於裡奧的,也是屬於他們自己的。
奧古斯丁露出一抹笑意,他看著潘帕斯,“嘿,潘——你知道嗎?思維的強大與時間無關,而是在這裡。”他的手掌放在心臟的位置。
“警告你!不要叫我‘潘’——”那樣叫她名字的人,已經不在這個世上,而她一點也不想想起他!
鏡面之墻在潘帕斯的眼前如同在極度寒冷的風雪中綻放的攀緣玫瑰,明明看起來脆弱無比,但是當她的力量試圖再次穿透的時候,卻發覺每一寸都強硬地找不到縫隙,當她企圖乾脆用全部的力量掀翻那鏡面的時候,卻發覺另一股力量早已經滲入她的軀體,如同她剝離萊德溫特的時間一般,那股力量也在分析瓦解著她的能力,將它們崩潰得難以復原,然後卷進對方的力量之中。
“潘,你好像一直以為讓約瑟芬妮變老變醜,林恩就會厭惡她了?”奧古斯丁變幻成鷲龍的幻影,盤旋到潘帕斯的耳邊輕聲低喃。
“我說過——不要叫我那個名字!”潘帕斯更加憤怒,他的力量擠壓得萊德溫特的鏡面朝著他自己的方向凹陷。
“知道為什麼林恩站在綠茵河邊,當你的手掌穿透他的心臟,他卻連動都沒有動過啊?”奧古斯丁絲毫不理會潘帕斯的慍怒,依舊在她耳邊呢喃。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也不需要知道!”潘帕斯大叫著,歇斯底裡地將自己的力量爆發出來,四周的墻壁被震碎,太陽的光線流瀉而入,抹開陰影的黑暗。
“你說為什麼明明你和林恩已經結成了‘真血契約’,當你掠奪了約瑟芬妮的時間之後,他不強迫你把時間歸還呢?”
“我叫你不要說了!”那力量將裡奧他們掀了出去,奧古斯丁一個迴旋把他們拉了回來。
“可惡……還是不行嗎?”萊德溫特的鏡面近乎碎裂。
菲利斯沉默不語,他想要把潘帕斯的能力掠過過來,卻在剎那間被排斥出潘帕斯的思維。
裡奧依舊閉著眼睛,他感到有些疲憊,似乎自己蒙在一股氤氳中,無法掙脫。
“潘,讓我來告訴你,真血契約的真意並不是‘控制’,而在於‘融合’。林恩無法強迫你歸還時間的原因只有一個——因為你們已經不能同步了!而他站在綠茵河邊,並不只是死在你的手上,他死於絕望。他想要再次將思維和你融合起來,他想帶你回家——可是那又怎麼樣呢?你拒絕他了,也拒絕了他對你最後的希望!”奧古斯丁的聲音比冬日宮殿的溫度還要冰冷。
“騙子!你是個騙子!”潘帕斯的聲音在空中迴盪,空洞而絕望,“是他拒絕了我!”
“融合?”菲利斯和萊德溫特異口同聲念出了這個詞語,他們看向彼此,恍然大悟般伸手抓住裡奧的手腕。
在無力和疲憊中緩緩下墜的裡奧,忽然感覺有人將自己抱住。
“菲利斯?萊德溫特?”
“怎麼一副那麼驚訝的表情?”萊德溫特的從後面抱著他,將自己的下巴枕在裡奧的側頸。
“進入你的思維並不是那麼困難的事情啊。”菲利斯的眉近在咫尺,“我們一起去吧!”
裡奧愣了愣,隨即恍然大悟般抓緊了他們倆的手臂,三個人消失在那片黑暗中,似乎猛地衝出了什麼壁壘,沐浴在一片光芒之中。
潘帕斯的眼前,她的力量被一股巨大的意念衝破,在天空中飛濺開來。
正在奮戰中的聯軍不自然仰起頭來,那些時間的碎片如同爆炸後的恆星,脫離了束縛,奔向遙遠的地方。
呼吸在那一刻停滯,目光脫離了所有人的自控,他們忘記了自己還處於戰爭之中。
“那是……什麼……”溫莉的弓拉到一半,停了下來。
馬爾斯的玥鳥釋放了出去卻忘記了目標,“天啊……真美……”
葉卡爾他們放倒了蘭斯洛和他的同伴的那一刻,頭頂上傳來的聲響,沁入心田。
“那是什麼聲音……”李斯特抬起頭來。
“就像……中央神殿裡的贊禮……”希爾那微張著嘴。
潘帕斯的面具被那股力量衝擊成碎片,她甚至無法張開眼睛,只覺得那股力量衝進了她的身體,卻沒有殺意與征服,只是當它穿透自己的身體的那一刻,似乎一直扎在她思維中的碎片,那些讓她疼痛得不敢回憶的碎片,就這樣消失不見了。
她記得那時他們就快跨越綠茵河,站在冰堡的高處,冷風襲來。
她說:“天啊,這也算河嗎?它甚至不能流動!”
他微微一笑:“就好像被凍結了時間。”
那個時候,一隻小蟲拼命地震動著翅膀,飛向他們,潘帕斯伸出手來,它輕輕落在她的掌心。
“這小傢伙真漂亮,你看它的翅膀,還能反射出日光,透明得沒有一絲瑕疵。”
“這種小蟲,會在最寒冷的地方破繭而出,然後拼命飛向溫暖的地方。”
“它們都能到達想去的地方嗎?”
“當然不是。”
“那為什麼還要把蛹結在那麼冷的地方?”
“大概只有體會了寒冷,才會明白溫暖的意義吧。”
“那它已經落在我的手裡了,它就是屬於我的。”
“小傻瓜,放在手裡,你很容易就會把它捏死了。”
“不要,它就是我的!”
“擁有一樣東西,並不一定非要牢牢握在手中直到把它扼死。”
“那要怎樣擁有?”
“看著它,感受它,然後它就在你的心裡,只屬於你一個人。”他的手指觸上她的指骨,溫暖柔和地將她的手指攤開,“放它走吧……潘……”
“那麼,林恩……如果我放開你……是不是表示我還擁有你呢?”
男子笑而不答,只是將她的手放在他的胸口,那裡是生命平緩的律動。
裡奧睜開眼睛,大力地喘息,那一刻的突破,讓他幾乎耗盡了所有的力量,眼前的潘帕斯,芳華絕代的容顏正一點一點被風霜浸染,魅惑人心的雙眼被時間雕刻出細紋。
她的視線不知道飄向了何方,身體不由自主地一步一步向著裡奧走來,顫抖著伸長的胳膊不知道想要擁抱什麼。
她的表情就像虔誠而單純的祈禱少女,似乎在追尋著一個甜美的夢境。
就在她踏入空穴的那一秒,裡奧一陣心驚,一把將她攬入懷中。
“裡奧——”菲利斯和萊德溫特驚恐萬分地來到他的身邊。
“林恩……帶我走吧……不要丟下我……”她的高傲被摘落,脆弱得似乎隨時會消散在風中。
“恩……”裡奧的眉毛皺出心疼的弧度,輕輕笑了起來,“我們回家吧,潘……”
在菲利斯和萊德溫特的注視下,潘帕斯緩緩閉上了眼睛。
冬日宮殿仿佛終於放鬆了下來,所有的墻壁失去力量般消融,水流涌進迴廊之中。
聯軍呆滯著看著這座凍結萬年的建築幻化成一片汪洋,流向四面八方,在一片雪原上蔓延開來,淹沒了枯林,回流時卻露出濕潤的土壤。
裡奧感覺自己墜入深水之中,耳邊是咕嚕嚕的聲響,潘帕斯在自己懷中如同塵粒般融化在水流之中,裡奧伸手想要抓住她,但是只有水流自指縫間穿梭而過。
菲利斯和萊德溫特游向他,仿佛找到生命的歸屬般將他牢牢壓在懷中。
裡奧覺得自己很累很累,也很安心,是不是終於可以睡一下了呢?
迷濛間,他感覺自己坐在飛行獸上。
不知道是誰的氣息噴灑在他的後頸,“我們……這是去哪兒……”
“回家。”菲利斯的聲音輕輕揚起。
“回家……戰爭結束了嗎……”
“貌似結束了。”萊德溫特回過頭來,美好的就像他每一次出現在他的面前時一樣。
“那怎麼辦啊……我該怎麼選擇……可不可以不選……我想不出來……我不知道該怎麼選……選擇比潘帕斯還要恐怖……”裡奧耷拉著腦袋,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明明腦袋已經不能運轉了,卻還只斷斷續續說個不停。
萊德溫特噗嗤一聲笑了起來,深吸了一口氣,鼻腔裡充溢著裡奧的血液芬芳,“我們有的是耐性等你選擇。”
“而你,也有足夠漫長的時間慢慢去選。”菲利斯莞爾一笑。
灰色的天空不知何時變得幾乎要將人的眼睛都染成藍色。穿息而過的風失去了刺骨的寒冷。
裡奧迷濛著晃了晃腦袋,雲淡風輕,一切平和得讓他終於停止了思考。
一千年之後,中央神殿裡,一個身著黑袍的男子被一群孩子環繞著。
“那麼他們後來怎麼樣了啊?李斯特大人你快告訴我們啊!”
“是啊是啊!後來呢?”
孩子們一個個迫不及待地想要知道故事的結果。
“後來嗎?後來葉卡爾元帥找到了他們,把他們帶回了聯軍啊。”李斯特笑了笑,抬起頭來望向中央神殿頂端刻著的那個名字,似乎沉浸在遙遠而美好的記憶裡。
“那麼再後來呢?”
“再後來,他們回去,和自己家人、朋友擁抱。沒有什麼比這個動作更能表達內心的情感了。”
“李斯特大人,我想知道裡奧他有沒有當上元帥啊!”一個孩子舉起手來大聲問道,其他的孩子也跟著應和。
“沒有。他沒有成為元帥,也沒有進入元老院。但是這並不妨礙他被人銘記,被人敬仰,被人當做值得信賴的朋友。”
“那他最後選擇了誰呢?”一個女孩似乎很在意這個問題。
“我也不知道他選擇了誰。”李斯特抓了抓腦袋,“事實上我也很想知道。”
“那麼裡奧他在哪裡呢?你不是說過他和血族一樣有著永不完結的生命嗎?”
“恩……也許他在旅行,用眼睛去看,用耳朵去聽,用心去體會,他總說他想去看他沒有去過的地方。又也許,他現在已經安然地躺在某個地方,沉眠著,再沒有人能夠打擾他的世界。”
李斯特抬起眼,看向神殿的中央,那裡被供奉著三個沙漏。
他現在還記得那天,裡奧·羅嚴道爾對自己說:“李斯特,你知道嗎?我是日族,日族的壽命只有百年,會衰老,會生病,會死去。但是沒有什麼是不會結束的,哪怕是享受永生的血族,也會因為厭倦而永眠。如果我明白什麼對我是最重要的,那麼一百年和一萬年並沒有區別。如果選擇‘永生’那麼就會失去體會‘衰老’的機會。”他留下了自己的沙漏,李斯特並不知道那個沙漏裡存儲了多少時間,也不知道他為自己留下了多少時間。
然後,他再也沒有見過他們。又或許他見過,只是時間在他們的身上留下了痕跡,他無法再用自己的眼睛去辨識他們了。
不過,無所謂,他們一定很幸福吧。
“李斯特,你又在和孩子們講裡奧的故事呢?”一個青年走了進來。
“昆西,你來啦!”李斯特起身,拉過對方的手腕。
“今天是修恩孫子的生日,我們答應了要去參加聚會的。班納家還有希爾那,杜楚尼他們都要去呢,可別再遲到了!”
“提起修恩,我忽然想起了溫莉。很感謝她所設計的時之沙,因為這個,血族可以和其他種族分享生命,也可以選擇儲存自己的時間然後感受和日族一樣的生老病死。”
“我卻不想感激溫莉,托她的福,我和你在一起都快一千年了,真是膩味死了!”昆西做出厭煩的表情,嘴角的笑意卻暴露出他對李斯特的依戀。
“可是一千多年之後,我還是清楚地記得戰爭結束,你向我走來的那一刻,”李斯特傾下身子,一吻落在昆西的額上,“套句裡奧的老話——時間永遠不是最深刻的界限……”
“而是彼此間的心。”昆西淺笑著回答。
-- the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