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晾在衣架上的衣服上還有明顯的嘔吐痕跡,根本和沒洗一樣嘛。地上積了一夜的污水,洗衣粉袋子打翻了,他的球鞋連同洗衣盆浸泡在一堆黑污的泡泡裡,令秦嶺更火大的是,地上還有四五個空的易拉罐啤酒瓶。
這傢伙哪來這麼酗酒!
一直收拾到日頭偏西,王雨終於睡夠睡醒了,刷著牙穿著大褲衩和拖鞋站在奮力搓洗他破爛牛仔褲的秦嶺身後。“衣服我都洗過了,你還費個勁洗什麼呀。”
隔著薄薄的棉布大褲衩,很清楚就能發覺這傢伙連內褲也沒穿,秦嶺正惱火,忽然看見王雨滿嘴泡泡,先愣了下,然後騰的衝起來,“這是我的牙刷!!”
“哦。”
看這人還一副不解的模樣,氣不打一處來的秦嶺終於沒忍住,暴力扯下他咬在嘴裡牙刷,“我說,這是我的牙刷!”
“我知道是你的呀!”王雨睜著無辜的細長眼睛,滿臉委屈。“我不嫌。”
“我!!”秦嶺一副快抓狂的表情,握了下拳頭終於認輸,將牙刷塞到王雨手中,“得了,你洗臉去吧,——我說你平時都這麼邋遢?”
“不邋遢啊。”王雨還沒理解秦嶺的怒氣從何而來,他刷著牙蹲在秦嶺身旁,壞笑著眯起眼睛,用肩膀撞了撞他身體,“勤快的小媳婦,嫁我吧。”
“再嘰歪我把盆子扣你頭上。”秦嶺面無表情的說,洗了一會發覺身旁嗡嗡叫的王蒼蠅沒了聲響,側頭一看,不由得大怒,一肥皂盒飛到王雨腦袋上。“我靠,你在想什麼!”
支起小帳篷的王雨連滾帶爬的逃跑,“別發火,我,我自己解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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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在某演藝公司上班的王雨,作息時間極不規律,有時徹夜不歸,有時候連續幾天都在家蒙頭睡覺。
他仍然在‘漂’著,仍然過年不回家,只是現在學會偶爾給老爹老媽打個電話報平安,說不上兩句就不耐煩的掛斷。
黑色的別克停在破舊的居民樓下很扎眼,秦嶺一眼便認出那是鄭南的車子。
鄭南從車上下來,看見秦嶺,還有拎著兩袋菜跟在他身後的王雨,先是怔了怔,接著意味深長的微微一笑。
“那個……鄭哥,這是我一普通朋友。”不知道為什麼,秦嶺有些緊張,下意識加重了‘普通朋友’四個字。
“王雨嘛,最近網絡上挺好聽的那首歌不就是他唱的嗎。”鄭南笑著說,“認識,以前我和他見過面,都是朋友。”
三言兩語化解了秦嶺的不安,他松了口氣,點點頭問道,“找我是不是有什麼事,要不先上去坐坐。”
“不用了,我就是來和你說一聲,楊徽畢業,明天記得來。”鄭南微微前傾,對王雨說,“你也一起來吧。”
王雨挑了下眉,點了一下頭。
鄭南對著秦嶺打量了一會兒,像是欲言又止的樣子,以不容拒絕的口氣說,“我過幾天要回老家,這會要去商場買點能穿的衣服,你也去!”
秦嶺還沒答應,懶洋洋又帶了點挑釁的聲音從後面飄來,“放心,我負責把他收拾像樣。”
鄭南被看穿動機,歪頭想了想,毫無火氣的笑笑說,“那好,我先走了。”
等鄭南的車開走後,秦嶺很不情願的說,“我自己知道,你別管。”
在理髮店修剪好頭髮,草草吃完晚飯後,秦嶺在衣櫃裡翻了半天也沒找著合適的衣服。自從葉天瑾走後,他從那個房子搬出來,只拿走自己當初來這個城市時所帶的東西。這些二十塊錢的T恤,五六十塊錢的牛仔褲,地攤上淘來的外套等廉價貨,拿得出手的一件也沒有。
空調勁吹的商場裡,一家家專櫃看過去,秦嶺卻總心不在蔫。
不是因為衣服的價格太貴,而是因為一種隱隱約約、仿佛暴風雨前夕的感覺。
為什麼鄭南隱晦的讓他修飾一下,難道……
逛了好幾遍,也挑不出合適的衣服。也不知道是由於太在意,還是想要追求完美,他並沒有覺察到,無意中試穿的衣服全是淺色系的。
臨近商場關門,秦嶺才勉強選中一件淺藍色純色短袖襯衣和一條簡單的黑色休閒長褲。
“還好吧,合適嗎。”站在鏡前的他緊張的反覆問著營業員小姐,覺得自己看起來怪怪的。
他顯然沒有注意,鏡子裡的年輕男人仿佛打磨過的璞玉,俊朗逼人。
第二天他特意提早下班,打的回家換上新衣服。
當他刮鬍子的時候,王雨默默的從鏡中注視著他,眼神十分渴慕。
飯局訂在五樓,從出租車上下來後,王雨付了車費,然後懶洋洋的趴在方向盤上說。“你去吧,我演藝公司臨時有工作,替我向鄭南說抱歉,實在沒時間。”
“要好好……玩開心。”王雨說。
其實王雨的態度,秦嶺很明白,也有點微微的感動。但於他而言,心中始終是矛盾的,他心裡裝不下王雨。
但這些年了,那個人……還好嗎?
深吸一口氣,秦嶺推開房間門,往昔熟悉的聲音從房間裡衝進耳膜,他頓時有點目眩。
一群人中有楊徽、陳宇浩、鄭南……都是過去熟悉的面孔,甚至連韓烈也在。
韓烈與陳宇浩這一對,兩人曾都是對方的眼中釘,這時居然坐在一起。令秦嶺大掉眼球的一幕是:陳宇浩居然親密的把胳膊搭在韓烈的肩上,伸著腦袋專心的看韓烈玩手機,還用手指無意識的玩著韓烈脖子上項鏈。
這兩個天雷地火的冤孽啥時候搞在一起了?
過去認識的人都在,也坐著許多不認識的人。
秦嶺繃緊的身體漸漸松馳,松了一口氣的同時,胸中泛起一股微酸的失落。
還好,那個人沒有來。
鄭南招呼他坐下,楊徽便理直氣壯的把手往他鼻子下一伸。
秦嶺愣了一秒,心想著幸好自己對這個小白楊有所了解,提前準備了禮物,否則就醜大了。
他掏出禮物盒子遞過去,勉強笑道,“祝賀畢業。”
“那是!”楊徽穿著一件圖案是大嘴猴的T恤,得意洋洋的嘴裡說著,伸手迫不及待的拆開禮物,頓時歡呼起來,“賣嘎的,你怎麼知道我最想要這車模。”
秦嶺笑笑,不說話。過去楊徽總是纏著葉天瑾要衣服要車模,還要貴的,他全記得。
韓烈看見他,大概想起過去的荒唐事,剛僵硬的衝他笑了下,便被陳宇浩一把按住腦袋拖過去,壓低聲音威脅道,“丫的,你眼睛敢看別人?晚上弄死你。”
韓烈臉上大概有點掛不住,也惡狠狠的回敬道,“少來!從老子的房子滾出去!”
“我偏不走你要怎的。”
“窩草!那是我家,你還得瑟!”
秦嶺目瞪口呆,鄭南傾身過來,笑著悄聲解釋,“他倆同居,那對兒寶是這樣,哪天不打架就不爽,正常!”
原來是這樣,想著這兩人每天都過著這種充滿硝煙的小日子,秦嶺啞然失笑。
以暴制暴,也是一種幸福。
菜一道道的擺上了,卻沒有人動筷子,人們三三兩兩的閒聊,桌子對面空著兩個位置。
“他六點下飛機,會遲一點才到。”鄭南低聲說。
“誰?”秦嶺一下子警覺。
鄭南若無其事的給秦嶺倒茶,“葉天瑾啊,今天他表弟畢業,他當然來。”
這個名字乍一入耳,雖然有心理準備,秦嶺還是忍不住呼吸暫停了一下。過了半晌,他才身體僵直的問道。“叫我來這裡,這樣有意思嗎。”
鄭南停頓了一下,低語,“你最後看看他吧,今後沒機會了,我沒別的意思。這幾年你怎麼過的我知道,從今以後你也該有自己的生活。”
“什麼最後一面!!”冷不防驀然提高的聲音,讓閒聊的人們將視線都集中到秦嶺身上。驚覺自己太失態,秦嶺趕緊低頭。
“沒事,你們聊吧,我和他說話呢。”鄭南笑著說。
盯著自己的腳尖,秦嶺心亂如麻,內心洶涌而出的情感像一架瀑布,呼嘯著撞擊脆弱的心靈。
他是生命垂危了嗎?得不治之症了嗎?是要離開人世嗎?
一個接一個念頭從他腦海裡閃過,秦嶺不斷的吞咽著喉嚨,雙眉不自覺的緊緊絞起。
秦嶺眼中明顯的焦慮被鄭南看在眼中,他搖搖頭,輕嘆了口氣安慰道,“別緊張,不是你想的那樣。”
秦嶺心不在蔫的點了下頭,緊接著卻又抬頭,用孩子般乞盼的眼光緊盯著鄭南,低啞著聲音說道,“你告訴我。”
“這……這個……”鄭南有點無措,似乎沒想到秦嶺的反應有這麼強烈,一時便不知道該從何說起。
楊徽的歡呼聲響起。
“啊,表哥!!你也太晚了,我都想死你了!”
秦嶺頓時渾身一震,內心猶如萬馬奔騰,卻不敢抬頭。
但隨後響起的卻是一個婉約的女聲。“小徽,你暑假都不來北京看我們,還好意思說。”
“不是嘛,我媽非叫我去台灣陪外婆——啊?手錶,這適合我嗎,表嫂!”
表嫂?
表嫂!!
秦嶺仿佛當頭一棒,他呆住了,機械的緩慢抬起下巴向對面看去。
他看見了那雙久違的溫柔眼睛。
內心激盪的情緒驀的呼嘯沸騰,他一時忘了身在何處,時間,空間都凝固在這一剎。
仍然是那樣的俊秀雅致,仍然是那樣的一塵不染,似乎時光都從他身旁溜過,不捨得在那張潔淨的臉上留下歲月的痕跡。
宛如畫面定格,自動模糊了周圍所有,秦嶺的眼中只有那個修長潔淨的身影。
但是,那雙純黑柔和的眼睛只是靜靜的看向別處。
一陣撕裂般的心痛揪住秦嶺的心。
鄭南輕輕撞了他一下,低聲提醒,“別人在和你打招呼呢。”
秦嶺遲鈍的回過神,模糊的視線鎖定了微笑著望向他的女子。
是站在葉天瑾身側,盤著發,穿著合體玉色套裙的婉約女子,妝容清淡,裝束高雅。她站在他身旁巧笑倩兮,兩人無論衣著與氣質都十分相近,簡直就像是天生的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