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在葉天瑾的潛移默化下,秦嶺學會了洗衣服,做飯,還有把自己和自己的家收拾整齊,他幾乎有一半時間都住在葉天瑾家裡,有時回家看看,幫父親收拾房間,洗衣服煮飯。
秦父雖然仍對他不聞不問,卻沒有再動手打過他。
秦嶺十歲,個子猛躥。
葉天瑾十五,成績一直高居榜首。
兩個年齡相差五歲的少年和小男孩,在這些日子裡,彼此都是對方惟一的最好的朋友。他們像兩塊磁鐵的正負極,緊緊貼在了一起。年輕的他們,像春天飽蘸綠意的柳芽,充滿生機,清新得惹人心痛。
1995年,葉天瑾考上了市重點高中。
小鎮的鎮民在幾年之中,都用這件事教育自家孩子,離別清晨,秦嶺一直巴巴的將他送出好幾裡。
“別送了,我下個月要回來的。”葉天瑾說,看著遙遠的的蒼山碧水,隱約的黑白村舍,他終於長長的吐了一口氣。他一直想離開這個令他壓抑的地方,但到了離別時,隱隱的竟又對這片土地生出些許的牽掛不捨。
小鎮太靜,與塵世隔絕了三年,時間過得緩慢,淳樸的鎮民過著與世無爭的生活。小鎮的時代,就在新與舊的交替中緩慢磨合,像安靜流動的河水,沒有任何激烈衝突。
秦嶺戀戀不捨的抓著他的衣角,哭得一抽一抽。“葉哥哥,你不要走,我舍不得你。”
只有這時,早熟的秦嶺才會表現得像一個正常的十歲孩子。葉天瑾摸摸他的頭髮,“好好讀書,我在那邊等你。”
小村的薄霧被陽光驅散,秦嶺一直目送葉天瑾的身影直到消失。
上了市重點高中的葉天瑾變得更忙,說是一個月回來一次,但秦嶺常常兩個月都在鎮口等不到他的身影。
“葉天瑾,你弟弟又來看望你了。”
第一次來到城區,秦嶺為了省錢,沿著山路走了八小時,葉天瑾當即心疼脫下他的鞋子,看見秦嶺滿腳的水泡,血水和襪子粘在一起。他請了假,把秦嶺背到他的寢室。
“我弟弟。”葉天瑾向室友介紹。
秦嶺在葉天瑾的寢室住了三天,他看見葉天瑾果然很忙碌,早晨六點半就要起床讀英語,下午放學要打水,打飯,洗衣服,然後七點就開始晚自習,住校學生一直到十點才下課。
葉天瑾給他買了一些零食,陪他吃飯。又怕秦嶺呆在寢室無聊,晚自習後便把他帶到教室玩,頓時激起一片大呼小叫。
女生爭著擰秦嶺的臉。
“葉班長,你弟弟長得好標緻啊。”
“大眼睛超可愛啊,長大絕對是帥哥。”
……
葉天瑾說,“你挺討她們喜歡的。”
“嘿嘿,那你呢。”
像是沒料到他這麼問,葉天瑾愣了一下,然後笑了,“這還用問?”他伸手輕拍他的腦門,“小傢伙,快快長大。”
1997年。
家家戶戶的電視都在播著香港回歸的新聞。鎮上的喇叭已經很久沒有用過,家家戶戶都添了電視機。
“……香港回歸後,中國政府將堅定不移地執行“一國兩制”、“港人治港”、高度自治的基本方針,保持香港原有的社會、經濟制度和生活方式不變,法律基本不變……”
凌晨鐘聲敲響,無數個電視機中傳出的雄壯的國歌響徹小鎮每個角落,雷鳴般的掌聲中,女主持人的聲音興奮的大喊。
“歷史上激動人心的時刻終於來臨,香港,回歸了!”
“砰。”煙花從河面上綻放,明亮的火焰拖著弧線落下。
當夜的小鎮滿天都是煙花,映得寧靜的河面絢爛輝煌。
秦嶺陪著葉天瑾的外婆站在木台上看煙花。葉天瑾已經很久沒有回來過,高三的他回小鎮的時間越來越短,甚至連假期也在學校補課。
煙花照亮了夜空,秦嶺遙望,他想,葉天瑾,這時候又在幹什麼呢,大城市裡的夜,是否會更熱鬧。
活潑好動的秦嶺,在青春期逐漸來時,提前體味到青春的寂寞……
葉天瑾也在看煙花,教室的玻璃窗上映著遠處廣場騰起的彩色流火,但只有幾秒,他又低頭看書。雖是十點,但教室裡坐著一半的學生,課桌裡的書裝不下,就全部堆在桌面上,每個人桌子的書本和學習資料,都堆得像堡壘。
教室頂上的風扇轉個不停,葉天瑾擦了額上的汗水,從面前厚厚的書堆中抽出一本,翻開……
1998年。
葉天瑾快十八,秦嶺已滿十三歲了。
小鎮的孩子們都愛上了打籃球,這一年,《灌籃高手》風靡全國。
秦嶺喜歡流川楓,那清冷的氣質酷似葉天瑾。
秦嶺發誓要考上與葉天瑾同樣的重點高中。他對葉天瑾說,我要努力追上你。
葉天瑾笑笑並沒有放在心上。他的時間很緊,因為就要高考。
黑板正中貼著鮮紅的標語:迎戰高考!墻上掛著高考倒計時的日曆。
小鎮仍是悠閑,清晨摩托車來來去去,汽車的喇叭聲驚起大部份鎮民。
各種商店雨後春筍般林立,影碟店門口的大音箱,整天放著《還珠格格》的歌曲招攬生意。
“啊…啊…啊…
當山峰沒有稜角的時候當河水不再流
當時間停住 日夜不分
當天地萬物化為虛有
我還是不能和你分手……”
孟小蓮也十三了,過去的潑辣勁收斂了許多,她也不再將頭髮扎成兩條綁著粉綢子的大辮子。她將頭髮扎成馬尾,跑步的時候頭髮在她身後一跳一跳。
孟小蓮扭扭捏捏的問秦嶺。“下午來我家吃飯嗎,吃完飯我們去玩打水漂吧。”
秦嶺正在做作業,他當然知道孟小蓮那點心思,然後頭也不抬,“你數學作業不做?晚上做完後拿來我檢查。”
因為長期在孟小蓮家裡吃飯,他自然而然的管束起她來,就像個哥哥。
6月,秦嶺記得明天是葉天瑾高考的日子,他忍住了沒有給葉天瑾打電話。
正在教室,忽然有個中年男人闖進,摘下草帽,用脖子上掛著的毛巾擦汗,直喘粗氣,“快點,你知道葉天瑾的電話嗎?他外婆高血壓發了!快叫他回來見最後一面!”
秦嶺僵立,腦袋嗡嗡一陣悶響。
這一年的大學錄取通知書,葉天瑾沒有接到,他放棄了高考回到小鎮,但仍沒見到外婆最後一面。
下葬時,小鎮開來幾輛小轎車停在墓邊,司機恭敬的打開車門,秦嶺看見葉天瑾與一個穿著全黑裙子的女人從車上走下,那個手裡拎著只白色皮包的中年女人眉眼與葉天瑾有幾分相似,秦嶺認得包包上的兩個英文字母。
LV?秦嶺從沒聽說過這個牌子。
女人的精緻被眼淚衝花,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反倒是站在她身旁的葉天瑾表情冷淡,似乎不大喜歡這女人。
葉天瑾落榜,反倒是秦嶺難過得飯都吃不下。他咬著牙說,“是我不好。”
“不是你的錯。”葉天瑾仍是溫和微笑,開始進行復讀。
秦嶺十四,在小鎮上算得上成績優秀,再加上長相出眾,稍微收拾一下,便能引起不少女孩子的注意。
孟小蓮藉著班長的權力,調過去和他同桌,十四歲的孟小蓮,有一天穿一件白襯衣和背帶裙,剛洗過的黑髮披在肩上,隱約散髮出檸檬味洗發水的清香。
一向不拿正眼看她的秦嶺,破天荒地盯著她看了半天,直到她臉紅發燙,才聽見秦嶺說了一聲。“挺好看。”
再次緊張備考的葉天瑾僅回過小鎮兩次,每次都匆忙離開,秦嶺見到他的機會少得可憐。
他想葉天瑾想得發瘋,但他不明白那是種什麼樣的感情,他以為,只是單純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