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四十九、她越是作他越開心(上)
明若從沒懷過孕,所以當然不知道有多麼辛苦。但她也從醫書裡看的一二,可沒有經歷過,就總覺得那一切都遙遠的如同夢境,直到自己也要做母親了,她才知道,書中所言太過輕描淡寫,簡直就是騙人來的。
因為自從太醫診出她懷有身孕後,不知是心理作用還是身子真的不好,明若先是上吐下瀉了一番,須離帝急得要命,可又沒法兒幫她,只能吼著太醫趕緊給她開藥,後來好不容易舒服了些,她又開始了孕吐,而且害喜的症狀十分嚴重,有時候她一天甚至都喝不到一碗粥,而那僅喝下去的一點點也都照單吐了出來,吃下去的東西吐光了,明若就開始嘔酸水,直嘔得面色發青,連手指都顫抖的抬不起來。
這樣的情況一直維持了兩個月,期間須離帝是什麼法子都用過了,至於太醫所說的由於娘娘身子弱所以害喜要比一般女子嚴重之類的屁話,他都當做耳旁風。但無論他想了什麼辦法,都是收效甚微,明若甚至愈發虛弱了起來,有時候須離帝抱著她,連他自己都不敢相信懷裡的少女是懷孕了,而不是重病在身。
因為她消瘦的很厲害,非常非常的厲害,就連手上的指節都變得無比突出,突出的教須離帝看了每每又是心酸又是心疼。
他從不知道女人懷孕是如此辛苦的一件事,更不知道會對他的若兒造成如此巨大的傷害,有時候他簡直想要把這孩子打掉,管她日後還能不能受孕,大不了這江山就改朝換代拱手送人,反正一切比起她來,全部算不了什麼。可每當看到明若即使虛弱也帶著微笑的面孔,須離帝卻卻步了。
是他強制性地要她受孕的,不管他們是親生父女的關係,不管日後生下的孩子是否會有什麼缺陷。他是鐵了心要孩子,認為有了孩子後她就會安安分分地待在他身邊,再也不想旁的,以前的一切都會成為過往,再也干涉不到分毫。
可孩子還沒有出世,他就後悔了。
握著明若瘦骨嶙峋的手,須離帝暗暗下了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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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是不是明若的錯覺,她總覺得今日的父皇安靜的奇怪。往日他可是不管自己乏不乏都要一個勁兒地捉著自己講故事或者念詩的,但今日……怎麼如此安靜,而且端著一杯茶到現在也沒有喝?
「父皇,您怎麼了?」她扯了扯須離帝的手,因為害喜十分厲害,厲害的連太醫都懷疑她到底是得了絕症還是僅僅是懷孕的關係,她瘦了很多,原本身子就弱的可以,這下子又承載了一個新的小生命,而她自己還吃不了多少東西,根本就沒什麼營養給孩子,明若消瘦的很厲害,以往還算圓潤的小下巴已經尖的能戳破桌子了,更別提她的身子骨,簡直一陣風就能吹走。
雖然須離帝不想承認,但是事實擺在眼前,明若在慢慢地枯萎,因為一個新生命的到來。
沒有得到須離帝的回應,明若不高興了,小手更是用力地扯著他的袍袖不肯撒手,而且一定要得到他的注意力:「父皇、父皇、父皇--」
一連串的呼喚總算是讓須離帝回了神,他低頭看向懷裡正仰著小腦袋望著自己的小東西,眼睛裡流露出濃濃的憐惜。他的若兒本身就是個孩子,讓一個孩子受孕……他是不是太過強求了?更何況她的身子還那麼差,尚未調理好就貿然讓她受孕,真的好嗎?「叫父皇做什麼?」
「您怎麼了,眼神一會兒一變的。」明若摸摸他的臉,又摸摸他的額頭。
須離帝的眼睛就慢慢滲出一種別樣的柔軟來。從她懷了孩子後,原本還偶爾會出現在她身上的尖刺幾乎就是再也沒有過了,不知是不是須離帝的臆想,明若心中那堵高高的、用以阻隔他入侵的牆,似乎崩塌了。她越來越愛粘著他,別說是去御書房批奏折,就是上朝,她也要緊緊地跟著,一刻也不願意與他分開。
對於明若的變化,須離帝十分滿意。她離不開他的事實讓他覺得自己已經完完全全地得到了女兒,不管是身亦或是心。「怎麼變了?我是在想,這孩子如此不乖不聽話地折騰你,待他出來了,定要好好教訓他一番才是。」
明若護崽護得厲害,只聽了須離帝這麼一句話,小臉登時就變了顏色,她下巴一昂就很很地瞪著須離帝:「不可以!不准你打他!」
第一次見到她露出這樣堪稱凶悍的表情,須離帝一愣,沒想到小東西還是個母性這麼堅強的女人,倒真是出乎他的意料。於是他連忙把正準備爬下他膝蓋的小佳人抓回懷裡,俊容揚起一抹溫柔中帶著討饒意味的笑:「好好好,父皇不打他、不打他。若兒不氣不氣,小心腹中的孩子日後變得爆脾氣。」
一提到孩子果然比什麼都有效,明若立刻安靜了下來,乖乖地給他抱回去,摸了摸自己的肚子,嘟噥了兩聲聽不懂的話,隨後就小小打了個呵欠。
這時候安公公奉上了盛在托盤裡的安胎藥。
須離帝伸手接過,先是吹了吹,然後送到明若唇邊,看著她大眼微瞇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
好像天真的一如初見時嬌笑爛漫的少女,心裡驀地一痛,頓時不知道自己擅自做的決定到底是對的還是錯的。
但是--什麼都比不上她的身子重要,什麼都比不上。
就算是他一直想要的孩子,也不過是為了留下她的工具而已。如果這個工具傷害到了她,那麼要與不要又有什麼區別呢?
明若迷迷糊糊的張開了嘴巴,她有點睏了,從懷孕後她就經常容易困,平日裡就算日上三竿都起不來的。
可是當她嚥下第一口藥汁的時候,一股怪怪的味道充斥了她的味蕾,讓她擰起了眉頭。這藥的味道……怎麼會和之前的都不一樣?
見她停下不肯喝了,須離帝柔聲問道:「若兒怎麼了?」
甩甩頭,雖然她沒有經過正統的教導,但是醫術好歹也讀過一些,更是救過很多小動物,尤其現在正是懷孕的時候,對於後宮眾妃的手段,明若更是下了心思去注意的,但是--味甘微辛略帶苦澀……『匡啷』一聲,須離帝手中藥碗已經被她打落到了地上,黑色的藥汁慢慢蔓延開來,像是乾涸的血。
「若兒?」須離帝心裡一驚,剛想安撫她,就見明若已經嚇得偎進他懷裡,小手緊緊地捉著他的衣角,片刻也不肯抬頭:「父皇、父皇、那不是安胎藥,是墮胎藥,有人要害我的孩子、有人要害我的孩子!」
她如此這樣焦慮的說著,可須離帝卻始終沒有反應。明若覺得不對勁兒了,小臉緩緩地抬起來,看向須離帝幾乎算是面無表情的臉,蒼白的唇瓣顫抖的不像話:「……是父皇要我喝的?」
「若兒--」
「你要害我的孩子?!」明若踉踉蹌蹌地爬下須離帝的膝蓋,一步一步朝後退,但安公公卻擋在了後頭。她驚慌地轉頭去看,卻見到數名太醫與自己僅數步之遙。而宮女們則捧了水盆布巾什麼的在候著,像是在等什麼事情發生。
她明白了,他是想借後宮嬪妃嫉妒之名來害她的孩子,然後隨意把罪名安在某個妃子的身上……他在騙她、在騙她!
可是被安公公制住的明若又哪裡來的力氣掙脫?須離帝起身走過來,撫上她冰冷的臉頰,語氣溫柔,略帶悲傷。如果連他都流露出情緒了,那世上還有什麼事情不可能發生的?「原本是想要若兒喝了藥,糊里糊塗地打了孩子,可若兒偏生如此激靈,那就只好強制性的來了。若兒,不是父皇不想要這孩子,實在是你的身子已經負荷不了了,咱們先不要這個娃娃,等到日後若兒身子調養好了再要行不行?」
明若不住地搖頭,不肯聽。
他似乎沒有勇氣去看她哭泣哀求的模樣,更不敢去看孩子是如何被強迫從她身體裡打下來的,於是須離帝轉過身,背對著太醫們和明若。
安公公立刻就理解了他的意思,連忙鉗制著明若把她推到床上,並命四名宮女制住她的四肢,好讓她不亂動。
明若正是虛弱的時候,哪裡還能反抗的了,她看著太醫們圍了上來,眼淚沾濕了面頰:「皇上--皇上不要、皇上--不要害我的孩子、不要害我的孩子!皇上--」
有人端了藥碗過來,正是剛剛明若打翻的墮胎藥。
她充滿恐懼地望著藥碗,臉色蒼白地像紙。「不要、不要過來,我不喝、我不喝!!放開我,你們不要碰我、不要碰我--不要--皇上救我、皇上救救我、救救我--皇上救救若兒、救救若兒--」
藥碗已經被強迫抵到了唇邊,明若閉了嘴巴不肯說話,四周的人又礙於她是皇妃不敢輕易來掐她的牙關,就連安公公都覺得棘手,忙小跑到了須離帝面前:「皇上,娘娘叫您叫的厲害,又掙扎的太過,太醫們不敢造次,還請皇上--」
話音未落,須離帝已經轉到了明若面前。見是皇帝來了,太醫們紛紛退下,只餘鉗制住明若四肢的四名宮女。
大手撫上她冰涼冰涼的臉頰,須離帝柔聲勸哄著,一邊勸一邊在她臉上輕輕地吻,她的淚水很鹹很苦,被他吻進嘴巴裡,疼得他簡直要跟著掉下淚來:「若兒,咱們不要這個孩子行不行?日後還會有很多的。」
她搖頭,不住地搖頭:「不、不--皇上、皇上您可憐可憐若兒,若兒這輩子沒什麼親人了,不要把孩子也奪走好不好?若兒求您了--」
即便是在這樣的時候,她也依然顧及著他的名譽,喚他『皇上』。
須離帝心疼如絞,偏又明瞭要這孩子只是給她本就虛弱的身子更加雪上加霜,一時之間,心裡百轉千回,竟說不出是個什麼滋味兒。「若兒……」
「求您了……若兒求您了……」明若哭得好厲害,她掙扎著伸手要他抱,可被制住的四肢壓根兒動彈不得。「若兒以後再也不想旁的了,就好好帶孩子跟著皇上,一輩子都不想旁的,皇上、皇上饒了我的孩兒可好?」
須離帝眼神閃了閃,卻驀地站了起來,明若看著他沒有答應自己的醫院,登時慌得芳心直跳,只覺得自己的胸腔疼得厲害,一個沒忍住,一口鮮血就嘔了出來,鮮紅的血襯著她蒼白的肌膚,顯示出一種別樣的詭異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