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戰爭
風從羅得裡克荒原上猛烈的吹過來,卷起無數飛沙與細小的石子狠狠擊打在騎士堅固的盔甲上,這是十幾個疲憊不堪的年輕人,雖然面容都藏在面甲下,但是緊握著拴繩的手掌,還有疲倦受傷依舊挺直的脊背都清晰的說明著他們曾經是擁有驕傲被無數人崇敬的貴族騎士。在狂風裡,策使著馬匹緩緩前進的他們沒有打旗幟,甚至盔甲上本來應該有紋章的地方都似乎被火焰熾燒過,只留下灰黑色的印痕,被放逐的騎士,或者說自己背離了成為騎士時發下的誓約。這些人露出的眼睛裡有著明顯的迷茫痛苦,混雜著無法訴說的低壓般恨意。
狂風倒卷回來,遠遠的似乎有很多馬蹄急促的聲音。
荒原上看不見陽光,被飛沙遮蔽了所有,只能感受到讓人暈厥的煩躁與蒼茫。
長達一個多月的逃亡,最後十幾天的不眠不休,先是殺完了那些愚昧的民眾,然後是貴族的私軍,再後來是王國的軍隊,終於在他們精疲力竭的時候,教廷的追兵來了。
“……秉承主的榮光,若你等異端不歸神之審判……”
聽著遠處傳來的怒喝聲,和影影重重的追兵。疲憊的騎士們一致勒緊了馬匹,然後整齊劃一的伸手,取下馬鞍上的長槍,用一種詭異的態度重新列隊面對從沙塵裡出現的追兵。
一隊,又一隊,整整七八百裝飾整齊,打著教廷十字裝飾旗幟的騎兵出現了。
“離開這裡!希爾保特,帶著你的人衝進荒原,他們攔不住你——”
一個披著黑色主教法袍的人影從風沙裡拼命的奔過來,卻被頭上裝飾猩紅羽毛,穿著整齊銀甲的騎兵無情的擋住,隨後就被拉扯著往後面帶走。
“希爾保特,聽我的,死亡不能證明任何東西,只有活下去,活下去——”
那個黑衣主教仍然持續著大喊,聲音悲愴枯啞:
“這裡已經出了教廷的勢力範圍,只要進入荒原——沒有人能比聖殿騎士團的你們能在荒原裡生存下去!”
“你太多管閑事了,蓋爾伯特主教!”騎兵最中間那個穿著裝飾華美的紅色主教衣服的高瘦老人從喉底發出一聲輕蔑的哼音,“什麼聖殿騎士團,那是蒙騙了世人騙取神之榮光幾百年的魔鬼。”
“希爾保特,活下去,格蘭芬多閣下還沒有消息,沒有任何人能證明他死了,希爾保特……”
“住口!我想你也需要神的審判,蓋爾伯特!”
“希爾保特,我請求你,不要選擇最後的榮耀……”
風沙裡拿著魔杖的騎士們同時微微前傾身軀,中間的那個有著深褐色眼眸的年輕人慢慢揭開面甲,俊朗的容顏上灰黑一片,不是疲倦,而是流逝生命力的最後疲憊,他微微低眼,用只有同伴才能聽見輕微聲音道:
“蓋爾伯特主教,謝謝你,死亡不能證明任何東西,卻能洗盡我等的罪孽。”
蒼白的手指拉下面罩,生硬的音色彌散在狂風裡。
“如果不是我們的遲鈍,我等的坐視,很多人都不會死。”
明亮的咒語光芒在盔甲上亮起。 “你們幾乎殺光了所有看得見的巫師。”
“那裡面包括我們的親人、我們的朋友,我們為教廷效忠幾百年的家族!”
“他們足夠愚蠢,以為權勢能夠掌握在自己手裡,不去管不敢去問你們對王國裡貴族巫師的殺戮,為了保存家族我們不能動手,他們已經用死亡贖回了自己的愚蠢,現在,輪到我們用生命向死去的人們贖罪。”
騎士們座下疲憊的馬匹開始不安的刨著蹄子。然後,它們張開了緊貼在身軀邊緣的巨大翅膀,不復光鮮殘破得有得只剩下骨架。
教廷的追兵發出一聲聲短促恐懼的叫喊,他們並不是所有人都明確的知道巫師,或者說所謂的魔鬼究竟是群什麼樣的人,他們是來追捕神的榮光下唯一的異端而來的。
騎士們從腰側抽出破損不堪的長劍,上面銘刻著各個家族的紋章,他們凝視著劍身上曾經裝飾十字架花紋的那個聖殿騎士團的徽章,現在只有一團漆黑的痕跡,然後將劍舉過頭頂,拋向了羅得裡克荒原的深處。
右手重新握住並堅定的指向前方的,是魔杖。
瞳色各異的眸子在面甲下流轉著冰冷的,名為漠然的光輝,一字一句,重復著恪守著聖殿騎士團曾經,也是最後的箴言:
“死亡並非失去,而是最後一種得到的方式。”
鮮紅色的光芒瞬間像利刃一樣隨著狂風席卷天地。
“希爾保特——”
黑衣主教用絕望的聲音呼喊著。
然後眼前,除了魔法造成的血色光輝,飛沙走石的狂風,慘叫與混亂的馬嘶鳴叫,什麼也看不清,火焰在半空中明亮而輝煌,它無聲而熾烈的燃燒,好像使漫天飛沙碎石都跟著一道燃燒起來,漫天都是如同流星一樣的火雨,狠狠的砸了下來。
“不——”
這聲驚怒的喊叫,不是率領教廷追兵的樞機主教喊出來的,也不是驚恐欲絕的蓋爾伯特主教,而是掠過天空的一道巨大的影子,在漫天火焰裡璀璨如金的殘影。
“光明復蘇!”
布滿岩石的荒原上只有那些騎士與他們曾經的伙伴飛馬一起橫倒的屍體。
即使沒有因為釋放最後的魔法而魔力衰竭,也死在了剛才的混亂了,幾百匹受驚的馬在如同末日一樣的火雨下踩踏而過,骨肉成泥,堅固的盔甲與魔杖已經折損,甚至無法分清他們與追兵的屍骸究竟誰對誰。
而那個擁有極大威力的白魔法,甚至能挽救將死之人最後一口氣的光明復蘇,僅僅只是使屍體堆裡一些還沒死絕的人掙扎抽搐幾下,茫然的張開眼睛看著漫天火雨,還有火焰上那展開翅膀龐大猙獰的黑色火龍。
“不,希爾保特!肖恩!曼德爾……”
熾熱的火焰從黑龍的嘴裡噴出來,在荒原的地上留下長長一道可怕的黑色,無數教廷的馬匹倉皇著從龍噴出的火焰下逃離,又被漫天散落帶著火焰的石塊飛沙砸落馬下,被驚馬踩踏哀嚎。
“碎骨成泥!”
黑魔法的恐怖光輝再次使漫天火雨多了詭異的慘白,所有僥幸躲過之前火焰的人們躺倒在地上,扭曲著翻滾,看著軀體寸寸斷裂,一時可怖之極的慘嚎聲此起彼伏。然而靈魂被折磨時發出的強烈波動對於某些生命來說這是最誘惑的食物——
天空中飄過漆黑的影子,從遠處朝這裡聚集。
梅爾維爾警覺的抬起頭顱,盯住羅得裡克荒原深處。
攝魂怪。
只要有靈魂的生物都不會對那群半腐爛裹在鬥篷裡的家伙有好感。
“嗷——”
赫希底裡黑龍在提醒自己的騎士小心,但是顯然,聖殿騎士團徹底覆滅的事實使兩百年來世代統領聖殿騎士團的格蘭芬多家族唯一繼承人徹底陷入了瘋狂裡。
他離開羅馬,拋棄曾經的同伴,正是反對在萊茵河以西的異端狩獵和默許屠殺麻種巫師的行為,那些醉心權力的人終將越走越遠。但是誰能想到,只是四個月,一個風雪如舊的冬季過去,鮮血已經流滿了大地。流浪在各地的巫師還不敢相信麻瓜在大肆屠殺所有巫師,因為在他們心裡,擁有權勢的貴族巫師與麻瓜是一類貨色,而更多隱居在偏僻地方埋頭研究的巫師們甚至還沒有聽說這個消息(比如斯萊特林),所有人反應過來的時候,一切都無法挽回了。
赫希底裡黑龍飛得非常低的,所有朝它扔過來的長槍和兵器大半都被他的翅膀拍落,一爪子拎起三四個趴在馬上發抖的騎兵,飛離大地幾十米高再猛地松開,並非常契合的在它的騎士念出咒語的時候貼近地面飛行,瞬間幾十米範圍內幾如死域。
“嗷——”
梅爾維爾不是傳說裡強悍的巨龍,它天生的強大也許能幫它無視大多數威力不高的魔法攻擊,但是厚厚的皮並不能幫助它抵擋尖銳的武器。
一蓬血霧當空彌漫開來。
“梅爾維爾……飛沙走石!”
璀璨的金色長發在狂風裡飛揚,人影直接從赫希底裡黑龍的背上跳了下來,敏捷的從一塊岩石上借力猛踩一腳,而後輕飄飄的落到了地上。
“盔甲護身!寒冰凍結!”
讓強大的巫師不使用無聲咒語,很多時候是為了節省魔力,也意味著不死去足夠多的人,就不會停止殺戮。
梅爾維爾已經張開翅膀,飛到了高空。
入眼荒原上已然屍橫遍野,到處都是殘破的肢體,還有一時不得死的人們痛苦的翻滾哀嚎,鮮紅色的血液澆在干裂的石頭與地面上,發出輕微的滋滋聲,已經有一些蠍子之類的小生物從地縫和洞穴裡興奮的爬出來准備享受大餐。
這宛如末日的景像裡,很多人回頭驚恐的看著他們曾經熟悉,又或者沒有見過只是聽說的那個人。
金色的長發,銀色的輕甲,但是拿在手上的卻不是耀目的騎士寶劍,而是一根被他們稱呼為魔鬼物品的木棍,天空一片昏暗,只有這個人全身閃爍著詭異的白色光芒,就像冰層一樣,所有弩箭與長槍投擲上去都會被撞開,而上面陸續出現美麗的碎裂花紋,下一瞬間又被凍結住。
“四分五裂!”
“刺刃穿胸!”
驚恐的叫喊聲一時撕裂了空氣。
他們抓著忽然透胸而過的,好似是冰刃一樣的東西不敢置信的掙扎著,但是很快這奪去他們生命的冰刃就融化了,與他們的鮮血一起浸染大地。
“格蘭芬多閣下——”
蓋爾伯特主教絕望的尖叫著,僵硬的看著一根冰刃直直飛來,刺穿了他的主教袍子,胸口冰冷,好像有滾燙的液體流下,但是冰刃停止了,只刺進了他皮膚裡,所有冰刃都化作碎裂的冰塵紛紛落下。
死裡逃生的黑衣主教驚魂未定的喘息著,猛一抬頭,卻發現那個熟悉的身影就站在自己面前,猛然以手撐地往後挪了好幾英尺。在教廷待了幾十年的蓋爾伯特主教從來沒有覺得死亡距離自己這麼近,而且他從來沒有看見過沒有笑容的戈德裡克·格蘭芬多,那雙罕見的琥珀色瞳孔,在昏暗彌漫的逆光下,近乎透明的剔透滲冷。
指尖的魔杖,還帶著咒語剛剛消散的白色光輝。
“格……格蘭芬多閣下……”蓋爾伯特主教都已經快要暈厥過去了,他一生所看過最恐怖的場景也不過是被火燒死的人,再說擁有貴族血統極高地位的他,做得最多的事情也不過是跟羊皮紙上的數字打交道,辯論所謂的神性與信仰,哪裡見過如此可怕的景像。
一聲慘叫,戈德裡克才猛地回神,看見拿著長劍預備從後面偷襲的幾個教廷的人全部被無形的力道拋飛出去,在半空中就慘叫著身軀四分五裂,白色的骨與鮮紅色的肉分散著飄灑而下,鮮血如雨,隨風拋飛的迷蒙霧氣裡隱約出現了一個熟悉的影子。
他找了幾個月,都沒有找到的人。
漆黑的長發,湖綠色的眼睛,深邃神秘而冰冷,優雅的微微抬起手臂,就好像這蒼茫荒原與滿地屍骸都不復存在。
“薩拉查?”
裹著黑色鬥篷帶來恐怖陰暗的攝魂怪直接從天空中衝下來,格蘭芬多驚呼了一聲撲過去猛地將斯萊特林拽到了自己身後,卻沒想到那些破布袋子竟然只是歡快的吻上了那些還在地上掙扎的垂死者,一點也沒有接近他們周圍。
幾乎是瞬息,滿地的呻吟者驚恐逃竄的人都消失了。
只剩下被攝魂怪氣息活活嚇暈的黑衣主教。
“阿瓦……”
“薩拉查!”戈德裡克立刻把斯萊特林的另外一只手也抓住了,“別殺他,他是蓋爾伯特主教,四個多月前,你見過他的,在你家裡。”
“愚蠢。”
放走了一個人,就會帶來更多的仇恨,難道戰爭還沒有讓人清醒的明白這件事情嗎?
“蓋爾伯特主教是很好的人,他在半個月前救走了希爾保特·席爾維斯特的弟弟……除了我之外,那個孩子,是聖殿騎士團唯一活著的人,所以,放過他。”
“一個活著麻瓜裡的小巫師?周圍都是要殺死巫師的教廷人員?戈德裡克,你果然瘋了。”
“……沒有人希望戰爭發生,薩拉查,我們救不了所有的人,但是至少,我不想再看見曾經的朋友死去了,哪怕他們,不是巫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