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小璃,起床了,小璃,不要再賴床了!」
這里真是陰曹地府?不,是天堂吧!
她躺著的地方軟軟的、香香的,有著她熟悉的玫瑰精油香氣,舒適涼爽的氣候像是夏天開了空調般舒暢,而且……還听見過世的父親寵溺無奈喊她的聲音。
柴秋璃忍不住落下淚來。爸爸……
踫踫踫!連三聲敲門聲,讓她瞬間驚醒。
她嚇到彈坐起身,發現自己身處在一個陽光會照射進來的房間,四周牆面貼了小碎花壁紙,床頭櫃上放著她睡前會拿下來的手表,以及她小時候母親還在世時,一家三口的合照,這里……似乎是她的臥房
柴秋璃納悶地再低頭看向自己—維多利亞的秘密藍底白色小碎花純棉睡衣,這是她生前……不,婚前,最喜歡的睡覺穿著。
「我在作夢?還是……這里就是我的地獄?」她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是死了嗎?還被牛頭馬面拘走,可怎麼會是在自己家里醒來?
如果這里真是地獄,閻羅王對她也太好了!
「小璃,別再賴床了。」門外傳來父親無奈的呼喊,同時邊拍打著門板。
柴秋璃不敢響應,怕一切只是幻覺,怕……出現讓她恐懼的畫面。
不要去看,柴秋璃,不要下床。
但無限擴張的好奇心,終究讓她掀被下了床,赤著雙腳,踩在冰涼的木質地板上。
「小璃,妳真的該起床了,早餐要涼了!」
站在房門前,柴秋璃感覺到自己心跳加快,她吞咽口水,伸出顫抖的手,扭開門把。
「哎喲。」柴元升沒听見女兒耍賴要再多睡一下的撒嬌,擔心她是不是生病了,正想著要不要撞門,女兒卻猛然打開房門,害他嚇了一跳。「起床了也不說一聲,爸爸以為妳生病了。」
「爸爸……」柴秋璃原本非常害怕打開門看見的會是父親瘦弱憔悴、痛苦的模樣,幸好父親臉色紅潤、身強體健……她最愛的爸爸好好的!「爸爸……」
一時內心激動,開心得想哭,她控制不住地撲進父親懷里,緊緊的抱住他。
柴元升被女兒突如其來的動作嚇了一跳,但下一秒便開心地拍著她的背。「干麼突然撒嬌?」
在父親懷里的柴秋璃,震驚的發現一件事—父親是有體溫的,甚至可以听見他沉重有力的心跳。
這不是夢境、不是地獄,爸爸是活著的。
那她……也是活著的
「我作了一個惡夢。」她很快的想出讓父親信服的借口。「我夢見你不在了,我很傷心,非常非常的傷心。」她仍像個小女孩似的緊抱著父親,不願離開。
「不過是個夢而已,想那麼多做什麼?」柴元升聞言,忍不住失笑,摸摸女兒柔順的頭發,輕哄道︰「爸爸不是好好的在這里?快去準備準備,吃早餐了,爸爸去醫院前送妳去音樂教室。」
柴秋璃這才願意放開雙手,又確定似的瞧了父親幾眼後,她才轉身回房,坐在梳妝鏡前,看著放在桌上的手機,日期是四年前的四月二十號,不禁呆了一下。
她怔怔地進入浴室梳洗,換上淺藍色洋裝,回到梳妝台前擦保養品、化妝,熟練的做著平時會做的事情,但腦中不停的轉動念頭—
「是夢?還是考驗?」
她曾听說過人死後到了陰曹地府,要不斷為自己生前所犯的罪孽贖罪,可現在的情況……像是煉獄嗎?
她的皮膚光滑有彈性,一點毛細孔都沒有,相較于嫁給柯政皓後,三年婚姻帶給她的疲勞和摧殘……
「現在應該是天堂吧?」
柴秋璃不禁想,當時是什麼原因,讓自己失去打扮的心情?隨即勾起一抹苦笑,嫁給柯政皓,真讓她這麼絕望嗎?
「我這麼愛保養的人,怎麼嫁人之後……」想到嫁給柯政皓之後的生活,她打了個寒顫,她不想回到那樣的過去。「嫁給一個我不愛的男人,我怎麼會快樂?無論是地獄還是夢境,或者是老天爺听見我的請求懊悔,不管怎樣,我都不要再回去了!」
看著鏡中的自己,柴秋璃雙眼露出下定決心的光芒。
「既然重生了,我就不能讓悲劇重演。」
她雖然還是不能理解怎麼會死而復生,還回到仍是單身的過去,但人可以有多少次重來的機會?她會好好把握的。
柴秋璃離開房間走下樓梯時,看到父親坐在餐桌前的身影。
父親穿著他最愛的白色條紋襯衫,身上的吊帶讓他看起來有型又帥氣,而且這件衣服是她買的,她忍不住微笑,但旋即想到,父親只有在重要的日子才會穿她買的衣服……
今天是什麼重要的日子嗎?
「爸爸,你今天好帥!」她加快腳步,從父親身後摟住他,在他臉頰上印下一記響吻,然後在他發難之前,立刻逃開。
「又調皮!」柴元升笑著放下看了一半的報紙,笑看女兒,叮嚀她吃早餐。「我今天當然要帥一點,因為要去看妳的演奏會嘛,我女兒要登上國家音樂廳表演了!」
柴秋璃聞言一愣,對,她竟然忘了四年前的今天,她與大學時期的恩師一同辦了一場很成功的音樂會。
也就是在那場音樂會上,她認識了柯政皓……想到這,她的眉頭不禁皺了起來。
「爸爸今天會帶一個晚輩一起去看妳的演奏會。」
果然,父親提起了,過去的記憶瞬間涌入她的腦海—
那一天,她的演奏會博得滿堂彩,奠定了她在音樂界的地位,她教琴、演奏的工作更順利,連帶的追求者眾多。
柯政皓是其中一個。
「嗯,我晚上一定會好好表現。」柴秋璃表面上微笑響應,心里想的卻是如果沒有今天的相遇,她是不是就不會嫁給柯政皓?
可是她該用什麼方式,才能不搞砸今天的演奏會,同時避開跟柯政皓的會面?
有了!
奧地利名琴「貝森朵夫」,要價不菲,是父親特地為她訂制、空運來台的。深邃、內斂的音色是其特色。
歐洲鋼琴的傳統,彈奏者需要長時間彈奏,所以不只是技巧,就連耐力都在訓練的必要項目中。
柴秋璃的十指在琴鍵上靈活躍動,彈奏出令聞者鼻酸的曲子—貝多芬的《悲愴奏鳴曲》。
短短不到三分鐘的曲子,她投注了全部心力,在只有一名觀眾的國家音樂廳里,彈奏著不是今晚表演的曲目。
當她敲下最後一個音符,心情仍未平靜,因為她想到了父親的死亡……
「秋璃,妳的琴音變得更豐富了。」過了很久,大學恩師才回神贊嘆道,「昨天我要妳改善的部分,今天……妳突然詮釋得很完美。」
排演下來,每一首曲子的演繹,都蘊含著超出她年齡的滄桑歷練。
「妳的進步非常神速,妳要不要考慮到奧地利繼續拿學位?我認識一位鋼琴名師,可以為妳寫推薦信。」老師熱血地推薦。
在音樂的世界里,天才太多了,柴秋璃雖不是其中之一,但絕對是個有天分的學生,唯一可惜的是,她生活中沒有什麼煩惱,也沒有經歷過太多足以撼動心緒的事,縱使琴音柔美,但總讓人覺得少了點什麼。
可今天听她彈了幾首不是表演的曲目,竟是音色豐富、感情豐沛,甚至……有股她以前完全沒有的氣勢。
對了,就是氣勢!
柴秋璃聞言微微一笑。如果是以前的她,听見老師這麼說,她一定會相當開心。
為什麼沒有繼續進修呢?因為她認為自己的音樂之路大概就到這里了。
可誰知道那段過去,會令她的琴音添了新的音色?
「我現在,有更想去維護的東西。」柴秋璃婉轉的拒絕了恩師的邀請。
父親的健康,是她現在最迫切維護的重要事物。
老師驚訝她的拒絕,露出了恨鐵不成鋼的神情。「妳就是因為生活太平順,才這麼沒有競爭心。」
「呵。」這一點,她完全不否認。
正是因為人生太過順遂、理所當然,以至于她沒有什麼防人之心,才會落得連自己是怎麼死的都不知道的下場。
就在師徒之間的氣氛陷入僵凝之際,一道呼喊打破了沉默—
「秋璃!」
接著一個人從後台走上舞台來。
「我剛剛听見妳彈的《悲愴》,妳彈得也太好了吧!」
「巧萍,妳來了,最近過得好嗎?」
「很好,老師,妳好嗎?」
柴秋璃看向來人,白巧萍皮膚白皙、五官美艷,兩人從國中時期一直到高中都是好朋友,還拜同一個鋼琴老師啟蒙、念同一班音樂班。
但因為家道中落,供不起音樂大學龐大的開銷,白巧萍原本已經被法國的音樂大學錄取了,可她卻沒有去念,改念了護校,現在是在柴氏綜合醫院里當護理師。
「很好,很想妳……妳還有練琴嗎?」
「沒什麼時間,班排得很滿。」
柴秋璃看著恩師和好友的互動,不禁露出玩味的神情。
白巧萍沒有進音樂大學,最失望的人應該是老師吧?
白巧萍從小就好勝,練琴比她勤,又有天分,本來立志成為舉世聞名的鋼琴家,可這樣的美夢,卻被落破的家境拖累,無法圓滿。
想想,她大概是因為這樣的原因才會恨她吧?而自己對音樂的愛沒有強過她,卻能過著好生活,以音樂為工作,還嫁給了一個身家條件不差的男人。
「妳進步太多了,真讓我嫉妒,今天妳的表演一定很精彩。」白巧萍雖然不甘心,但也真心贊美多年老友。「妳的禮服在哪?快帶我去看!」說罷,便拉著好友的手離開,逼自己留戀的眼神不去看那架美麗的貝森朵夫。
「妳走慢一點啦,我會跌倒!」柴秋璃被拉著走的同時,暗嘆自己的粗心。
一樣的場景—白巧萍在演奏會開始前來看她彩排,可為什麼之前她沒有發現到她對鋼琴的熱情?
「禮服!這是妳的禮服」白巧萍拿下掛在牆上的禮服,拉開防塵拉鏈,忍不住尖叫。「是GiorgioArmani的設計師款?」
「嗯。」柴秋璃點點頭。
大品牌的設計師款,不走商業化路線,這類服裝往往數量不多,尺寸固定,不是一般身材的女性可以穿的,當然,價格也貴死人。
為了這次的演奏會,父親為她投資了很多,無論是鋼琴、還是表演的服裝,全部都是父親為她挑選的,她本身還沒有這麼看重。
而柴秋璃看見了白巧萍對她這件禮服流露出的嫉妒,她雖然滿臉笑容,但眼神是騙不了人的。
唉……柴秋璃長長的在心底嘆了一口氣。
說真的,雖然經歷過白巧萍的背叛,但此刻,她無法生她的氣,因為她發現是自己太粗心了……
這樣的場景發生過,白巧萍問禮服,而她開心地回答,在好友面前滿心歡喜地換上禮服,她無心的舉動,在好友眼中看來,也許是在炫耀。
尤其當她的演奏結束、成功光榮的那一刻,也等于重重踐踏了白巧萍的自尊心。
「妳爸爸對妳真好。」白巧萍笑笑,用手肘撞了一下好姊妹。「我在醫院里听說了,今天柯醫師受院長邀請來听妳的演奏會,妳一定不知道,柯醫師現在是很多護理師眼中的目標。」
柴秋璃被好友這麼一撞,愣了一下。記憶中,這樣的對話也發生過,在她演奏會之前,在她開心的換上演奏會要穿的禮服後,她自己主動提起父親說將帶一名晚輩來看她的演奏會,白巧萍才會語帶酸意地說她父親約了柯政皓來……
柴秋璃感覺到思緒有些混亂,她就是因為不想與柯政皓扯上關系,所以完全不開口提起他,但白巧萍還是提到了,難道無論她怎麼閃躲,她今天還是會認識他嗎?
她才不要跟那個家伙有交集!
「我對什麼柯醫師一點興趣都沒有。」柴秋璃皺眉回答,最好一輩子都不要看見他!
「少來了,沒興趣……妳那麼听妳爸爸的話。」白巧萍哼了聲。
「我是孝順!」柴秋璃更正她的批評。
「好了,別鬧了。」來到後台看看情況的老師見兩人氣氛似乎怪怪的,連忙出聲打圓場,並叮嚀柴秋璃快去休息冥想。
也好,她想靜一靜。
走進個人休息室里,柴秋璃的表情轉為嚴肅,坐到沙發上開始冥想。
在正式演奏之前,她都會獨自一人冥想一小時以上,這是自小到大養成的習慣。
可此時此刻她思緒紛亂,怎麼樣都靜不下心來,沒多久她放棄掙扎,心想著反正她今天也不打算出席這場演奏會。
隨著時間流逝,在剩下十五分鐘就要開演的時候,柴秋璃拿出手機,傳了一封簡訊,讓白巧萍來到她的休息室。
「秋璃,妳找我……天哪,還剩下十五分鐘就要開演了,妳怎麼還沒化妝?禮服也沒換?」一踏進休息室,白巧萍看見還呆坐在沙發上的柴秋璃一臉素顏,忍不住驚呼。
柴秋璃只是回以淡淡的微笑。
這樣的笑容讓白巧萍感到陌生,那不是柴秋璃會有的笑容,那種深意萬千、下定了決心的神情,太不像她了。
「我今天表演的曲目,妳都耳熟能詳了吧?以我對妳的了解,妳已經在腦中背下所有的音符,等待上場的那一刻好好演出。」
「秋璃……妳說這些要做什麼?」白巧萍一頭霧水。
「我看得出來妳很喜歡那件GiorgioArmani的禮服……送給妳吧,但是貝森朵夫不能送給妳,那是我爸爸送給我的。」柴秋璃無視白巧萍的不解,徑自說道。
「秋璃,妳……」
「今天的演奏會,妳就代我上場干,我不上台了。」柴秋璃微笑道出她想到的辦法。
今天的演奏會,她不出面,讓白巧萍代她上場,那麼她就不會有結識柯政皓的機會,正好,白巧萍喜歡柯政皓,也給他們一個光明正大交往的契機。
「妳在說什麼傻話!今天是老師為妳辦的演奏會,而且還是在國家音樂廳耶!妳要我代妳上台……妳知道我有多久沒有像妳一樣,一天練十幾個小時的琴嗎?」白巧萍覺得她在痴人說夢。
「喔,那表示一天也有小練個數小時嘛。」柴秋璃巧笑,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
她就知道,白巧萍不會那麼輕易放棄她的音樂之夢。
「機會不等人,巧萍,妳覺得妳什麼時候有機會可以在國家音樂廳表演?今天來了不少名師,說不定,妳有機會拜他們其中一人為師……」柴秋璃繼續誘惑游說。
「可是……妳、妳要怎麼對外說明妳突然不演出了?」
柴秋璃聞言一笑,事情比她想象中還要簡單。
當她訂下這個計劃時,就選好了代替她的人選,那個人就是白巧萍,而她也真的動搖了。
「很簡單,妳就跟老師說我吃壞了東西,狂拉肚子,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已經去醫院掛急診了,我交代妳代替我上場,接下來的事情,老師會處理,妳也知道,老師為了今天的演奏會付出了很多心血,無論如何都不會開天窗,所以啦,交給妳了,我爸那里妳也這樣告訴他吧!」笑咪咪的說完,拎起包包,柴秋璃翩然轉身離開。「我走了。」
「可是……秋璃!」白巧萍被這突然從天上砸下來的大餅砸得暈頭轉向,內心惶然。
「噓。」柴秋璃回頭,食指抵在唇上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這是我們之間的秘密,妳不說、我不說,誰也不會知道,Bye!」
趁著後台兵荒馬亂之際,柴秋璃閃閃躲躲,在沒有被發現的情況下離開了。
在她即將踏出國家音樂廳大門時,听見了身後的音樂廳里傳來了熱烈的掌聲……
她微笑,抬頭看著天空,今天的月色很美。
錯過了讓自己享譽盛名的演奏會,但不用跟柯政皓照面交集,這樣的犧牲,值得。
在月色籠罩下,她嘴里哼著德布西的《月光》,走進人群里。
她打算去吃一頓好料的慶祝慶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