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
公司附近有家KFC,這時候過了高峰時期,變得清淨不少。這就便宜了兩人,滿堂空座任意坐。
看吳洋自然而然地去櫃檯點餐,姚錦夕跟在後面伸著頭道,“幫我多要幾包番茄醬,多要幾包啊。”
早餐他們都點的粥,服務生莫名其妙,但還是顧客至上地給他拿了幾包番茄醬。
端著餐盤,兩人坐在了窗邊,姚錦夕拿著一包番茄醬在吳洋面前晃了晃,“你不需要的吧?”
吳洋頗覺有趣,眼神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嗯,你全拿走吧。”
看姚錦夕一臉不知所謂,他忍不住逗到,“怎麼?要我再幫你過去拿幾包嗎?”
“不是,我說你啊。”姚錦夕把番茄醬一包包裝進褲兜,發現左邊塞不完了就塞右邊,這個有點孩子氣的動作讓吳洋笑了起來。
姚錦夕咂舌,“我說你到底在樂什麼啊?”
吳洋愣了一下,樂什麼?只要和姚錦夕在一起自己的心情向來都會變好,“不對嗎?”
姚錦夕皺眉,看他確實不像在強顏歡笑,眉宇間便漸漸浮上了疑惑,“你有沒有搞清楚狀況啊?”
“你說狀況……是指什麼?”吳洋隨後明白了,卻不以為意地道,“你說金曉曉有男朋友的事情?不是早知道了嗎?”
“……這麼說也沒錯,但是……”姚錦夕一瞬間不知道該怎麼表達,吳洋的反應讓他雲裡霧裡,難道發生了今早這種事情對他而言不是一種再度打擊嗎?
不過,說起來,自從認識以來,吳洋的反應自己什麼時候能把握得住了?
姚錦夕往後一靠,偏過頭,沖他攤攤手,“成、行、沒問題,你感覺好就好。不過話說回來。”
他手裡正拿著勺子,開玩笑似地點了點吳洋,“都是你的錯。”
吳洋笑:“對不起,我錯了。”
姚錦夕:“……”
這態度太順水推舟了,快得簡直像在敷衍。
姚錦夕把勺子插進粥裡,“我能不能問一個問題?”
吳洋道,“你說。”
雖然得到他的同意,可姚錦夕一時還真不好問出口。他想問的是,你為什麼老半夜給人打電話?
偶爾一次還說可能是情緒失控,但如果是經常,這聽起來都有點變態了。
可要把變態用在這個人身上,姚錦夕自然是感受到了極大的違和感。他拿著勺子在粥裡攪了攪,舀了一口在嘴裡。
他這邊正猶豫,吳洋卻開口了,“和你在一起過後,我沒給她打過電話了。”
姚錦夕被這話刺激得差點把粥給噴出去,幸好及時忍住,但還是嗆住不停地咳嗽了起來。
在一起?!什麼叫在一起過後?誰和誰在一起過後?!
吳洋沒有察覺到他異常的情緒,很自然地把紙巾遞了過來,“她這幾天倒是一直在給我打電話,我沒接。”
“等等等等……”姚錦夕一隻手拿著紙巾使勁擦嘴,另一隻手比了個打住的手勢,“我不是想問你和她的糾結……話說這個和我有什麼關係啊?”
這麼一副儼然是男人在正宮面前解釋紅杏出牆的樣子讓他簡直有點尷尬了,趕緊把話題挑明,“我就是想問問,你打電話這件事,是愛好還是特殊情況啊?因為這種事確實挺容易惹麻煩的。”
掰著手指算,連上自己,就自己所知道的都三個了,還有沒有其他受害者姚錦夕都不知道。
吳洋雙手隨意交握放於桌面,對於姚錦夕的問題靜默了一會兒,方才回答,“……我忍不住。”
這出乎意料地回答自後,緊接而來的是一大段沉默。
緊緊盯著吳洋的姚錦夕被他那漸漸毫無生氣的眼神給震住了,卻又看到他的視線慢慢抬起來,看向自己的時候緩緩亮了起來。
然後吳洋微笑著說,“因為我有抑鬱症。”
姚錦夕的嘴微微張開,說不出話來。
吳洋把他的表情解讀成對自己的不可理喻,接著說,“很多人不瞭解,其實連我也是。我一開始以為這只是一段低谷期,或許是太累了,因為剛好那段時間我也很長時間沒睡過好覺了……剛剛發作的時候正是我給那些老總的牽線搭橋做得紅紅火火時,我做了很多長線投資,在一般意義上來說我成了一個成功的人。”
吳洋頓了頓,聲音變得冰冷,“但我變得對什麼都提不起勁來,一個人的時候總是不由自主發呆,連走在路上的時候都抑制不了這種情況。還因此出過一次車禍。”
似是想起那時,他連神色恍惚了,然而很快又是一副面無表情,“我不敢再開車,因為我集中不了精力。當我覺得情況不對勁的時候,已經很嚴重了。”
吳洋兀自說著,不知道自己的話對姚錦夕造成了多大的震撼,震得他只能下意識地問,“你沒有去看心理醫生麼?”
對於他提出了切入關鍵的問題,吳洋苦笑著道,“我去看了,通過藥物手段勉強能應付平日的生活。我忍著,覺得這一切都會變好。不過後來,我遇到了我母親。”
關於他的家庭,姚錦夕聽他說過了,這時心裡已有預感,這故事必然沒有美好的發展。而且他還沒有忘記,吳洋的母親去世了。
“其實我早知道她在上海,爸的賠償金都給了她,可她還是混得不好。”吳洋輕輕一笑,毫無愉悅可言,“她缺錢的時候就會來找我。”
姚錦夕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打斷吳洋的話,他這個聽眾快聽不下去了。後面的事情他都可以猜到了,吳洋渴望親情,親情如此回報他。
外人傷你總有理由和立場,可至親傷人宛如利刃,割在心上便是血淋淋。
這對抑鬱症絕對沒有任何好處。
直到後面猶如逃避一樣地到C市,卻聽聞母親去世,安排好母親後事再回來的吳洋,病入膏肓。
“你大概不能理解那種感覺,我知道我自己生病了,但我治不好它也控制不了。我照醫生說的那樣,和人交往,積極生活,不待在家裡哪裡都去。”
所以他喜歡聚會,就算強拉也會找人陪。然而他沒有朋友,他怎麼會有朋友?三教九流都看過,善於鑽營,知道人心也能輕易被算計,還能讓他和誰交心?
說這句話時,吳洋的臉上徹底失去了表情,連聲音都變得低沉,“可我還是想死。”
理智告訴你這樣不可以,可心情再也撐不起,活得筋疲力盡。
姚錦夕一顫,右手手指微不可查地蜷縮了一次。
吳洋說到這裡不再繼續,也沒什麼好繼續的了,取下眼鏡,捏了捏鼻樑,“抱歉給你講這些,聽起來不太舒服吧?”
不舒服?
姚錦夕小聲說道,“沒關係。”
一切都有了解釋,姚錦夕對抑鬱症的瞭解其實超過吳洋的預計,他嘴裡泛苦,反而用輕快的語氣道,“我覺得你現在好像病情減輕了吧?”
“對。”吳洋語氣一變,也回答得既輕且快,當目光一接觸到對面的人,那些仿佛隨著回憶一起壓住他的無形重擔一股腦地都消散了。
他保持著淡淡的笑意,這笑意到達了眼睛,更襯得這人長得好看,“這要感謝你。”
“不客氣。”姚錦夕明白吳洋的意思,抑鬱症病人最需要的可以不是心理醫生的開導也可以不是藥物,但一定不可以缺的是陪伴,特別是在半夜到淩晨的這個時間裡,病情是最嚴重的。
到底是心病,外在終究影響有限。
他聳聳肩道,“不過為了讓我的努力有價值,你也要調整好別再復發啊。”
這話有點戲謔的意味,可姚錦夕倒是認真的,抑鬱症的反復是種趨勢。本身抑鬱症就是一種常見的心理障礙,卻常常被人誤做心情不好,鑽牛角尖,得了抑鬱症的人除非到了像吳洋這種輕生的地步,否則是很難醒悟到自己病了的。
就因為不重視,才往往無法挽回。
“我盡力。”吳洋應是應了,這回答顯然不是很堅定。姚錦夕不是不理解這所謂的盡力,相反是太理解,這事兒往往不是一句‘要想得開’就能解決的。
他在桌上無意識地敲了敲,檀香的佛串刮拉出喀喇喀喇的輕響,“金曉曉……是這個名兒吧?還是算了吧,腳踩兩船的不是好姑娘啊。”
姚錦夕也明白了,吳洋搞不好對金曉曉根本說不上喜歡啊愛啊,只是迫於那種渴望,“抑鬱症要痊癒也是很容易的,我說,好好找個人陪著你吧。”
“我也知道,可是那麼久了。”吳洋說這話的時候一目不錯地看著姚錦夕,“誰會是那個人呢?”
他的目光沉穩安詳,這話既像疑問,又像反問,語氣溫柔而誠懇,最要命的是那視線就跟有在訴說什麼似地不肯錯開。
姚錦夕面上立刻掠過一陣不自在,心裡嘀咕這氣氛怎麼忽然轉到這種詭異方向,反復念了兩遍對面這男人是直男是直男,才搪塞道,“緣分這種事情吧,你說不好,到時候說遇上了就遇上了。”
“也是。”吳洋垂下眼簾,抿唇一笑,“說是遇上,就遇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