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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誓不爭寵》第5章
第5章

  天章這一夜怎麼也睡不著。

  他一直想著傅娉婷當年的溫柔隱忍,風流高潔。

  他被梁王囚禁時候是十三四歲,其他皇子也都是青春年紀。梁王與慈光公主便想出了個十分齷齪惡毒的主意。只命人往那囚禁皇子的方寸之地送許多美貌侍女,其中大半是愛爭風邀寵的倡伶。

  這眾多鶯鶯燕燕與一個皇子關在一起,每日也無其他事可做,不過是想盡辦法勾引皇子狎暱嬉戲罷了。梁王又故意讓人缺衣少食,不問醫藥,卻不時弄點春藥進去,那些侍女若是懷了身孕,也不送產婆進去,往往一屍兩命抬出來。

  弄得囚禁之地如關了一群餓獸淫獸的魔窟一般。

  傅娉婷是混在伶人之中被送進來的,自稱是自幼被發賣樂府,不知姓氏,只喚作娉婷。天章第一眼就覺得她不一般,比起其他人艷俗驕淫,她真如出水芙蓉一般,香遠益清。做事又乾脆妥當,頗有服眾之才,對天章都是以禮相待,從無勾引之態。

  試探幾番之後,傅娉婷才向天章亮出信物,表明身份,她是遵從了父親傅則誠,混進來照顧天章的。

  天章還記得直到那一天,他才在囚禁中睡了第一個安穩覺。

  他還記得初聞傅娉婷的身份,十分感動,當時就說:“他日若能脫險,必不負傅氏。”

  傅娉婷並不說話,只是盈盈一拜,抬起頭來看向他,一雙如琥珀般的眸子清亮透徹。

  他不禁心神激蕩:“娉婷,我對天發誓,不會負你。”

  傅娉婷幽幽開口:“所以你就娶了我的哥哥?”

  天章猛然驚醒。

  這才發現不知道什麼時候竟入了夢。帳外天色暗昧,身旁傅冉仍睡得香甜,天章想起夢中情景,頓時覺得白駒過隙,物是人非,又想到母後恐怕將不久人世,心中湧起一陣淒涼。

  如此一來,天章再也睡不著了,捱了一會兒便叫過宮人為他穿衣。

  新婚一早,按照規矩,皇帝與皇后都要去拜見太后,聆聽教訓。因太后病重,一切從簡,在太后宮裡轉了一圈就出來了。之後在乾坤宮外受百官拜賀,最後皇后移駕兩儀宮,即皇后寢宮。這時候才輪到後宮諸品級妃嬪,侍君拜見皇后,得以一窺皇后真容。

  雖然皇后見完太后,受過朝賀才回到兩儀宮,但後宮諸人卻不能到那時候才來,按照禮儀,一早就在兩儀宮外等待了。

  眾人各懷心思等待良久,終於等到了皇后乘著十六人抬的肩輿進了兩儀宮。肩輿上裝飾著龍簷,上面明晃晃裝飾著各式龍紋。肩輿後面還跟著浩浩蕩蕩一眾捧著銀瓶香爐拂塵等等的宮人。

  從前宮中地位最高的就是宸君孟清極,如今皇后一來,從前宸君的排場就不夠看了。有人的目光不時就落在孟清極臉上,但孟清極始終是淡然垂目,連眼皮都不抬一下。

  傅冉換好衣服,坐在榻上,開始親切接見天章的後宮。

  頭一個就是孟清極。

  孟清極向傅冉緩緩行了禮,動作極其標准,表情極其淡定。合起來似乎就是在表達——“我是一個清雅的人兒,一向淡然而莊重,因為你是皇后,所以我才向你行禮。總之,我是一個清雅的人兒。”

  傅冉想著想著忍不住就要發笑,強忍下來才沒笑出聲——天章還真是喜歡這一種。

  孟清極卻是心高氣傲之人,他想著自己做出順服的姿態,皇后有些得意也是正常,沒想到傅冉笑得毫不掩飾,他覺得傅冉眼中盡是諷刺之色。孟清極從小到大,何曾受過這種鄙視。

  “愚是否有不到之處,故惹皇后發笑?還請皇后指教。”孟清極趁機發問。

  傅冉不耐煩與他多話,只道:“宸君多慮了。”

  孟清極堅持:“聽皇后這麼說,愚心中越發不安,還請皇后明示。”

  你他媽不要給臉不要臉!

  當著所有人,第一次和皇后見面就鬥嘴很好玩?

  正常的皇后都會把你弄得沒臉下臺吧。

  等等!

  說不定“被皇后弄得沒臉下臺”就是這個清雅人兒的目的!

  因為清雅人兒是天章的心尖尖,

  所以他被皇后弄得沒臉,天章會心疼清雅人兒心尖尖,而怪皇后不夠大方!

  然而正常的皇后到底應該怎麼辦……我是完全不需要考慮的。

  哈哈哈。

  “你是說我不能笑?不該笑?笑得不合你的心意?”傅冉換了個坐姿,輕松靠在榻屏上,“你怎麼就從我的笑裡看出來我在挑剔你?那你現在看看我的臉,告訴我我心裡在想什麼?”

  說到最後,傅冉的聲音裡已經沒有絲毫笑意。

  所有人都噤若寒蟬。

  孟清極正在猶豫要不要抬頭的時候,就聽傅冉聲音又高一層:“就算孤方才真在笑你又如何!宸君?”

  天章的後宮之中,只有皇后可自稱“孤”。取的是獨一無二之意。後宮之中,任有多少男女,只有皇后一人,能與皇帝比肩。

  一個孤字,就足以擊碎孟清極的驕傲。

  當天晚上,天章果然提到了孟清極。

  “他少年時就有神通,差一點就被選去蓬萊修習,遇上戰亂才耽誤了,後來又被我看中,選入後宮,徹底斷了他出仕之路。因此他有些清高便是難免。你不需與他太過計較。”

  傅冉只是聽著,等他說完了,就道:“陛下說完了?我也有話對陛下說。”

  天章抬手道:“你不必多說,也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我既然立你為後,自然是承認你在後宮的地位。你今日打壓宸君,從道理上來說,無可厚非,否則你這個皇后也無法立威。只是今日之事就算了,你以後有分寸就好。”

  傅冉“呵呵”一笑,道:“我要說的與孟宸君毫無干係。”他說著就打開手邊的匣子,從裡面取出一面鏡子。

  天章看到那面鏡子,臉色刷一下就白了。

  那是傅娉婷用過的鏡子。

  傅冉把那面鏡子端端正正放在櫃子上,然後道:“陛下,我很清楚我是為什麼能成為皇后,所以我不求陛下傾心垂愛。”

  天章聲音嘶啞:“那你求什麼?”

  傅冉沒有回答,他用手輕輕撫過鏡面,就看到鏡面如湖面一般漾了漾,然後鏡面上出現了一個妙齡少女的容貌。正是傅娉婷對鏡梳頭的樣子。她側身而坐,長發半掩。

  天章眼眨也不眨,淚水就滾落下來:“啊……這是什麼時候……”

  “她最後一次用這面鏡子。之後世上就再無傅娉婷這個人了。”傅冉想想,自己不算撒謊。他確實是對著這面鏡子最後一次把長發解開,梳回男子發式。

  天章默默看著鏡面,看少女一遍又一遍重復同一個動作,卻不覺厭煩。

  傅冉微微湊向天章,如誘惑一般低聲道:“我所求的,是陛下不要忘記傅娉婷。因為我可是一日都不能忘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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