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4章 雙龍戲珠（十五）

　　星際會議，共和國級別最高的議會。一共一百零一個席位，每年舉行一次例會。在例會之外，召開星際會議，需要由三名以上高級議員提出申請，並得到超過三分之一的席位擁有者同意方可。而此時，陸陸續續出現在虛擬會場的眾人，臉上幾乎都露出了驚訝的表情。

　　「議長閣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有議員高聲抗議說：「突然召集會議，為什麼之前沒有一點消息通知我們？」

　　很多人都有此抱怨，可是議長巴默爾本人卻也根本不清楚情況，被秘書通知星際會議通過申請，要臨時召開的時候，他本人還躺在溫柔鄉裡，哪裡能弄明白事情真相。但是議長閣下不明白，不意味著所有人都不明白。

　　與在場大部分議員的慌亂不同，有那麼一些人，好整以暇地坐在席位上，似乎對事情的進展一點都不感到意外。巴默爾的目光投向其中一人，開口道：「或許莫利西大法官可以為我們解釋一下現在的情況？」

　　頭髮花白的莫利西聞言，一笑：「議長閣下為何不去問召請議會的當事人呢？」

　　遲遲趕來的巴默爾這才注意到，在虛擬會場的另一端，那個出現在眾人視線中心的人影。

　　有奕巳眸光清澈，面對眾人視線毫不退縮，對著巴默爾的目光，微微頷首：「晚安，議長閣下，很抱歉這麼晚打攪了。」

　　「你是……」巴默爾喉頭有些乾澀。

　　「『萬星』家族第四十七代後裔有奕巳，見過各位閣下。」立體的虛擬身影微微俯身，隨機又挺直脊梁，他吐出的言語猶如霹靂一般炸響在眾人耳邊。

　　十八年，將近十八年，竟然又有一位「萬星」出現，難道這就是命運嗎？

　　巴默爾疲憊地閉了閉眼。一切都是注定的嗎？注定他這輩子都躲不過「萬星」這個劫難？

　　就在他心神不定間，有奕巳已經將事情原委同眾人表明。

　　「出於以上原因，貝斯坦副部長認為我有通敵叛國之嫌，迫不得已為了證明清白，我冒昧要求莫利西大法官幫我申請星際會議，還望各位閣下見諒。」

　　有奕巳如此坦蕩地將事情緣由告知，倒弄得有心為難他的人不知如何是好了。

　　「貝斯坦，他所說話可確實？」一位軍部長官發言道，「若你沒有明確證據，無辜指控『萬星』，可知道自己會面臨怎樣的後果？」

　　他這句話，一下子點醒了還在茫然中的貝斯坦，這位軍部副部長恢復了清醒，連忙道：「屬下自然不會無緣無故指控，肯定是證據確鑿，才來向各位指證。」

　　「哦？」那位軍部長官又色厲內荏道，「你要知道，如果是沒有旁證佐證的孤證，也是不能成為證據的。」

　　有奕巳聞言，若有所思地看了這位長官一眼。這位軍部長官是話裡有話。有奕巳當年就是以軍部孤證不足定案為由，為柏清和北辰第三艦隊成功辯護，這些人是怕他再來這一招，提前斷了他的後路。

　　「當然不是！」貝斯坦連忙道，「各位請看！這是我收集到的，帝國那邊的情報。」

　　他提交出的是幾張慕梵與有奕巳的合影，還有表明兩人共同現身帝國境內的一些報道。

　　「這些證據來源於帝國星網，若是誰不放心，可以親自去搜集。各位閣下，這足以證明在數個月之前，有奕巳就已經出現在帝國。而我們早已發出搜救令，他身為當事人卻遲遲不歸，故意停留帝國，究竟有什麼意圖？」

　　貝斯坦目光險惡地看向有奕巳，少年沒有回答，這讓他以為自己抓住了把柄，繼續得意地道：「眾所周知，之前軍校演練中各校學生受到襲擊。當時發動襲擊的就是這位慕梵殿下，有奕巳與他一起消失，又安然無恙地出現在帝國。雖然明面上來說，發動襲擊的是他人，但這兩人行動如此巧合，實在不得不讓人懷疑，這場襲擊是不是和他們也有脫不了的干係。」

　　言下之意，竟然要把襲擊學生的黑鍋扣在有奕巳和慕梵頭上。

　　「發動襲擊的是新人類聯盟。」有奕巳開口，「慕梵當時是被人控制，只有我可以暫時抑制他的精神。之後被他擄走是身不由己，直到最後安全脫身，全都是意外。當時發生的一切，都有人可以作證。」

　　「誰可以作證？！」貝斯坦咬牙。

　　「我！」

　　議員席位上的一人突然站起身，道：「諾蘭星系韓氏家族，可以為此作證。」

　　他這一句優化，帶動了不少人做出同樣的宣言。最後，這一側席位上，一個威嚴的中年男子緩緩開口道：「諾蘭，卡爾家族，作證。」

　　這些全部都是諾蘭星系的代表，作為大元帥諾蘭的大本營和出生地，至今為止，還沒有人敢輕易得罪諾蘭星系。

　　貝斯坦見狀，只能狠狠咬了咬牙。

　　「就算如此。慕梵殿下與你關係可謂是非同一般，這點你可不承認？」

　　「承認。」有奕巳說。

　　貝斯坦心裡剛剛一喜，抓住這一點攻擊：「身為共和國名門，卻和帝國王室如此親密。何況當年鯨鯊一族與你們可有血海深仇，如今你們竟然能這樣交好，實在是不得不讓人懷疑另有苟且……」

　　「名門？」有奕巳打斷他，冷冷一笑，「『萬星』可擔當不起這個稱呼。沒有家族封地，沒有半分遺產，我只是一個普通人而已。至於血海深仇，百年戰爭期間，在座各位不少都有家族前輩戰亡於沙場，可據我所知，包括貝斯坦副部長你在內，可也有不少人頻頻與帝國貴族聯繫，往來頻繁。」

　　貝斯坦一愣，在場不少議員都露出窘迫。「萬星」當年絕後，原本屬於有家的領地被這些人的先人狼吞虎咽，瓜分乾淨，他們手裡誰沒有點剝奪自「萬星」的油水。而與帝國上層人士往來，互通有無，也是高層心照不宣的做法。

　　貝斯坦那麼一說，好像將他們所有人都打成了賣國賊，當場就有不少人狠狠瞪著他。

　　有奕巳很快賣了他們面子，繼續道：「當然，兩國停戰已久，友好邦交無可厚非。而我之所以停留在帝國，也是因為受慕梵殿下邀請，要將當年他『偶然』得到的家族遺物返還與我。交接事宜耽擱了些時間。」

　　「咳咳，既然如此，有奕巳停留在帝國，就是情有可原。」當場，立刻有些心虛的議員辯護道，「也不能作為他和帝國有私下篡謀的證據。而且兩國目前已是正常邦交，就算偶有來往，也無可厚非嘛。」

　　「正是，正是。」

　　有不少人紛紛為有奕巳說話，有奕巳抬頭望去，眼中帶著一絲譏諷的笑意。這些人絕對不是心甘情願地為他說話，如今卻不得不因自身的利益，為他辯解，也是諷刺。

　　看到又一項指證不成，貝斯坦有些著急，他張了張嘴，正想著怎麼咬狠一些，突然注意到長官的眼神。對了，我何必與他爭這些，反正有一點，你們「萬星」是怎麼也跑不掉的！

　　「那麼，我只問你一句，這次守住雷文要塞，突然進階的有炎炙，現在人在哪裡！」

　　有奕巳呼吸微窒，看向貝斯坦的目光泛著些冷意。

　　貝斯坦忽然不覺，只認為自己拿捏住了七寸，得意道：「眾所周知，這次雷文要塞能成功守下來，歸功於有炎炙突然進階坤階。可是，國內已經有百年沒有人突破坤階，有炎炙一小兒，進階如此迅速，難道不惹人懷疑？更何況，當時他所使用的能量，實在是有些蹊蹺。」

　　貝斯坦滿懷惡意道：「這樣的力量實在非人力可及，倒是令人聯想到亞特蘭——」

　　「非人力可及，那只是一般蠢物不甘妄想而已。」

　　有奕巳冷冷打斷了他：「副部長的邏輯實在可笑。數百年內沒有人可以達到坤階，有炎炙成功了，就是異類？難道閣下以為，自己只有賣弄權貴的本身，世上就沒有能人了嗎？」

　　「你！好，你不承認！可是當時有炎炙使用的能力，明明就是亞特蘭蒂斯鯨鯊的力量！」

　　有奕巳：「你親眼所見？」

　　「當然，有炎炙失控時引起的時空黑洞，難道不是和慕梵當時一模一樣？！這難道不能證明嗎！」貝斯坦著急道，可他話剛說完，卻看見對面少年嘴邊，慢慢浮起一絲笑意，心裡頓時一涼。

　　「時空黑洞？」有奕巳咀嚼著這個詞，「敢問副部長閣下，是從哪裡得知這個詞？」

　　「我……是你自己說的，被慕梵擄走！」

　　「我只說是被他擄走，有說是怎樣被擄走嗎？」有奕巳微笑。

　　「當時慕梵失控，所引起的異狀，除了在場人員，就沒有旁人得知。而最後撕開空間裂隙時，更只有當時在北辰星艦上的北辰軍校和諾蘭軍校的人見證。哦，當然，還有另一批人——新人類聯盟。」有奕巳看向他，「副部長閣下，是從諾蘭軍校學生的口中，得知這個消息的嗎？」

　　諾蘭星系的人冷笑道：「我們與軍部，可沒有這麼親密的關係。」

　　「顯然，也不會是北辰軍校。那麼——」有奕巳瞇了瞇眼，「副部長閣下，難道是從新人類聯盟處得知這個稱呼的？或者說，部長閣下在帝國還有自己的耳目，可以得知帝國王室的辛秘？」

　　貝斯坦心裡叫糟，他沒想到自己會在這裡踩中對方的陷阱，怎麼辦，承認還是不承認。就算承認自己與新人類聯盟有干係，他們能拿自己怎麼樣？總比被說成是勾結帝國耳目要好。

　　他咬牙，「就算我從新人類聯盟那知道的，又怎麼樣！」

　　他這話剛一出口，軍部長官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看著他的目光似乎要將他吃了。不少議員露出看白痴般的目光，還有一些人則是幸災樂禍。貝斯坦愣了一會，好半晌才反應過來，自己說了什麼。

　　新人類聯盟雖然名義上是個中立組織，但是它秘密襲擊軍校演習，發動對雷文要塞的不義之戰，這些都是心照不宣的事。只是苦於沒有證據，一直無法提到明面上來而已。而貝斯坦現在，承認自己與新人類聯盟有聯繫，一旦新人類聯盟被人拿捏住把柄，就會——

　　「軍部對此一無所知！」

　　軍部最高長官立刻站起身來，道：「這全是貝斯坦一人所為，軍部被他蒙蔽在內，毫不知情！」

　　這個時候，只有將自己徹底撇乾淨，才不會被惹得一身腥。

　　巴默爾瞇了瞇眼睛，神情莫測，道：「貝斯坦副部長，你要為自己說的話，承擔責任。」

　　貝斯坦此時腦內一片混亂，他不知道，明明是自己設的計，怎麼卻變成了自己掉入陷阱。他看著對面的黑髮少年，對方微笑如舊。

　　【你確定，最後不能翻身的會是我？】

　　一股寒意，從背脊處升起。

　　這是他早就謀劃好的！這個「萬星」早有準備，就等著將計就計，最後反打一耙！可怕的心機，可怕的手段！

　　就在這時，有奕巳突然展顏，對他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

　　「議長閣下，本人在此，提出另一項指控。」

　　巴默爾沉默。

　　有奕巳道：「新人類聯盟圖謀不軌襲擊軍校演習，又野心勃勃密謀擒住帝國王子。其罪名已涉及謀殺，反人類和戰爭罪。議長閣下，我在此請求，對其進行審判！」

　　他看了看有些猶豫的巴默爾，微笑道：「如果您是顧慮證據不足的話，請不用擔心。慕梵殿下已經在帝國正式啟動對新人類聯盟的調查，而羅曼人手裡也存有新人類聯盟勾結軍部的證據，一切證據，都將在稍後呈上。」

　　轟隆，猶如最後一擊，將貝斯坦最後的堅持也擊潰。

　　「你這個魔鬼！魔鬼！」失控的副部長叫囂著要撲上去，卻被一旁的雷文士兵們牢牢制住，「你與慕梵做了什麼，羅曼人他們為什麼會放過你，你不會有好下場的！『萬星』！」

　　而很顯然，有奕巳並不打算就此放過他。

　　「貝斯坦閣下如此失態，恐怕與新人類聯盟的勾連已不是一時。而剛才他提及羅曼人，據我所知，軍部最近正在對羅曼人開戰吧，這裡面恐怕還別有內情。」

　　所有人看見這個少年的笑容，卻覺得心頭一寒。

　　他轉身，對星際會議眾議院道：「同時，我在此提出反訴。指控貝斯坦勾結新人類聯盟和帝國，誣陷忠良，殘害無辜，構成叛國罪！」

　　他望著巴默爾，一字一句道：「同時，建議議長閣下開啟最高審判會，徹查軍部以及相關人員。」

　　軍部最高長官的臉色，此時已經不能用鐵青來形容。他噬人一般盯著有奕巳，而有奕巳卻無動於衷。

　　巴默爾望著那雙清澈的黑眸，只覺得萬分疲憊。

　　許久，他才聽見一個彷彿不是自己的聲音。

　　「批准申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