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雙龍戲珠（八）

　　龐大的艦隊，鋼鐵的軀殼，看似無堅不摧的力量，眨眼間，這些都變為一團碎屑，連屍身都無法尋回。

　　「第一第二艦隊覆滅！左翼軍潰敗！」

　　「總部請求……啊！」

　　一道火光襲來，通訊台上的士兵瞬間沒了聲息。

　　周圍是一片慘烈光景，同陣列的星艦們都已破碎不堪，守衛在旗艦周圍的戰艦大多折損。刺眼光芒炸響，穿過無聲的宇宙，帶著死亡的沉默。

　　「上校！請快撤離！」副官抓著他的衣袖，「請撤回要塞，我們會掩護你！」

　　青年看著半身被血沾濕的屬下，望著窗外不斷被敵人攻破撕碎的同僚們，沙啞著聲音問：「維斯康……校長呢？」

　　同是北辰出身的副官苦笑道：「第一艦隊旗艦全毀，無人生還。」

　　青年用力收緊手指，指甲劃破手心。

　　「上校，請快撤離！這裡很不安全！」

　　撤離？

　　有炎炙看著不遠處，如飛蛾撲火一般送死的將士們，看著飄滿整個宇宙的殘骸碎屍。

　　他要撤到哪去？

　　撤回要塞，撤回北辰主星，然後呢，等著那幫人給他們最後一劍？

　　炎炙，你的使命是守護北辰！

　　——父親。

　　長庚星，可是點亮黑暗的星辰呢。

　　——爸爸。

　　如果你們說，我的職責是守護這片星空，守護這裡的子民。那麼，我就不該在此時離開。

　　有炎炙推開副官。

　　「照顧好你自己。」

　　「上校！」

　　副官徒勞呼喊，可有炎炙已經走遠。

　　他走進機甲艙，跨過死去的士兵冰冷的軀體，在破碎的機甲間徘徊，終於挑到了一架還可以使用的戰鬥機甲。

　　「上校？」

　　底下傳來呼喊，正進入駕駛艙的有炎炙一頓。

　　「果然是您，上校！」

　　一個穿著維修服的少年推開殘骸跑了出來。他臉上滿是血污，可是看著有炎炙的眼睛卻在發光。

　　「您是要去要塞尋求援軍麼！上校，請你救救大家！」

　　有炎炙看著他希冀的目光，許久才道：「……沒有援軍。要塞被困，自顧不暇。我們只能自救。」他戴上頭盔，「我要出去戰鬥。」

　　他準備關上駕駛艙，卻聽到一個聲音。

　　「請帶上我！我是機械師，可以隨時修理機甲的突發狀況！」

　　於是，一人出征變成了兩人。

　　一艘機甲在敵人的陣勢中，本來引不起多大的注意力。可是在有炎炙精准的操縱下，機甲破開敵陣，帶出友軍，撕裂對方陣營，屢屢得手，竟然也挽回了些微劣勢。

　　少年坐在他身後的位置，擠出笑容道：「上校果然很厲害！要是大家都這麼厲害，就可以再多堅持一會了。」他雙手不停忙活著，顯然正在修復著戰鬥引起的機甲損失。

　　「啊，可惜這裡沒有機械班，不然我就可以做更多調整。」

　　「上校，你看，那邊還有我們的人！」

　　少年聒噪的聲音，有炎炙卻難得不嫌煩。因為只有這樣，在這到處是敵人，一片黑暗的宇宙中，他才能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

　　在有炎炙的帶領下，剩下的機甲小隊逐漸聚集。然而，他們也因此吸引了敵方重武力目光。越來越多的星艦將他們包圍，區區十幾架機甲逐漸不敵。有炎炙然成了重點攻擊對像，面對集中的炮火，他逐漸有些應接不暇。

　　這樣下去，情況會變得更糟糕，就在有炎炙思考如何脫困時，他們被敵方幾艘星艦團團圍住，插翅難逃。有炎炙深吸一口氣，想，這就結束了麼？

　　就在此時——

　　「讓上校突圍！」

　　「保護上校離開！」

　　「衝啊，兄弟們！」

　　幾架機甲驟然突破火力，衝到他身前，擋住射來的火光。

　　「你們——！」

　　有炎炙還沒來得及阻止，那幾架突出重圍的機甲，就成了灼熱激光炮火下的飛灰。他眼睛充血，低吼：「保持陣型，誰都不許擅自離開！」

　　然而，像是聽不見他的命令一般，剩餘不多的機甲戰士們一個接一個地擋在他身前，為他擋避攻擊。

　　「回來！」有炎炙嘶吼。

　　沒有人回來，他看到的是一道道燦目的火光，一個個永不回頭的背影。

　　明亮的炮火，碎裂的機甲，圓舞曲一般徘徊的硝煙與死亡，猶如螢火撲火，瞬間熄滅。

　　有炎炙心裡激蕩著壓抑憤怒的情感，他操縱機甲破開一艘敵方戰鬥艦，轟碎對方的機甲，伸出手想要挽回一些什麼。

　　轟隆——！

　　迎接他的只有更加猛烈炮火，在團團火光之中，僅剩的一架機甲也搖搖欲墜。

　　一道激光從有炎炙視線死角射來！關鍵時刻，副駕駛轉身格擋，替他承受這猝不及防的一擊。而副駕駛艙，也被激光徹底貫穿。

　　「上校。」

　　被擊穿胸口的少年掙扎地看向他，像是看著最後的希望：「請你……守護大家……」

　　下一秒，他明亮的眼睛暗了下去，再沒有聲息。

　　只有隨著空氣一起漂浮在視線中的血珠，提醒著有炎炙什麼。

　　守護？

　　是守護你們沒有生息的屍體嗎？

　　保衛？

　　我能做到的又有什麼！

　　有炎炙痛苦地扶住額頭，彷彿在很久以前，也曾經有類似的場景發生在他眼前。

　　【殿下，請您先撤離！】

　　【殿下！】

　　【我們被算計了。】

　　【只有你一個也好，離開這裡，告訴外面的人……】只有我。

　　只有我活了下來，有什麼意義！

　　「這裡還有一架機甲！」敵人發現了漏網之魚。

　　「擊毀！」

　　炮火毫不留情地發出，輕易將機甲撕裂成碎片。

　　然而，誰都沒有預料到，與毀滅的紅光一同亮起的，還有一道亮徹天地的銀芒。

　　——美麗，聖潔，象徵著希望的光芒。

　　那一刻，無論戰場內外，所有人齊齊抬起了頭。

　　「怎麼會……這麼快？」

　　要塞內，親睹這一幕的西里硫斯，震驚又釋然。

　　遠在帝國出席宴會的慕梵右手一顫，打碎了手中杯盞。

　　而在另一個地點，剛剛收到雷文要塞被圍困消息的有奕巳，則是有些心慌地捂住了胸口。

　　那一瞬，他們心口好像有什麼東西裂開，再也回不到從前。

　　後世記載，共和國歷1773年，雷文要塞一役，北辰守軍傷亡慘烈。關鍵時刻，右翼軍副指揮有炎炙，突破乾階，進化至坤階，力挽狂瀾。

　　區區數行字，然而除了親自在場的人，再也不會有人了解到，那天究竟發生了什麼。

　　鋪天蓋地的銀芒，像是宇宙誕生之初的一片洪荒之光，覆蓋了整個宇域。敵人的艦隊與戰士，在銀芒的包裹下化為飛灰，不留絲毫塵埃。而己方的士兵們，望著這毀天滅地的力量，也是怔怔地說不出話來。

　　一臉狼狽的總指揮官洛恩：「這是，有人突破坤階，是有炎炙？」

　　蒙菲爾德喃喃：「坤階的異能者嗎？簡直就像是……」

　　簡直就像是鯨鯊那樣恐怖，不，甚至比鯨鯊更恐怖。剩下的這句話，沒有人說出來。

　　戰局的扭轉只在一瞬之間，等所有人反應過來的時候，戰場上已經沒有了敵人的有生力量。偌大的宇宙，只有黑色的殘骸，記錄著這裡曾經發生過什麼。

　　「還愣著幹什麼！」蒙菲爾德反應過來，「派人出去救援！能救多少，不，連屍體都給我全帶回來！」

　　「副指揮官，那裡……」

　　「讓我去吧。」西里硫斯推開門，白色的實驗袍第一次變得如此灰撲撲，他卻毫不在意。

　　「他剛爆發力量，你們去都不合適。我去接他回來。」

　　……

　　【師兄。】

　　【炎炙。】

　　【哥哥！】

　　【慕……殿下！】

　　一聲聲的呼喚，無數個看不清臉龐的身影。

　　一個背著光的身影站在他面前。

　　【暮焱。此去再會無期，你我恩怨就此一筆勾銷。以後的事就拜托你了。抱歉……】等等！拜托什麼！你又是誰！

　　他想要伸手拉住那人，卻只抓到一片虛空，心裡驟然一痛，驀地驚醒。

　　眼前一個模糊的身影在他身旁站著，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握住。

　　對方一愣，卻也反握住。

　　「你醒了？」

　　白色的燈光從頭頂打下。

　　他晃了會神，才漸漸恢復意識。

　　「你已經睡了整整一天。總算是醒了，不然我還當你是要睡死過去呢，大英雄。」

　　還是一貫調侃的聲音。

　　他鬆開手，支撐著自己坐起來。

　　「西里硫斯？」

　　「嗯。」西里硫斯微笑，「想起什麼了？」

　　「忘記了……」有炎炙有些痛苦地扶著太陽穴，卻被一雙微涼的手拉了下來。

　　「既然想不起，就不要強迫自己。有些事，忘記會更好一些。」西里硫斯難得耐心地勸誡。

　　「對了，還沒有恭喜你成功進化為坤階，真是千鈞一發。」

　　坤階？

　　無數碎片記憶擠入腦海。炸裂的星艦，飛蛾撲火的機甲，濃稠的血。

　　西里硫斯看見有炎炙閉上眼，臉上竟隱隱有一絲痛苦。

　　「……校長，戰隕了？」

　　「嗯，沒有搜尋到屍體，只能立衣冠塚。」

　　「北辰艦隊，還有多少士兵幸存？」

　　「不到十分之一。」

　　沒有人再說話，只有寂靜的沉默，俘獲著心臟。

　　「總之，這一役算是結束了。」西里硫斯長嘆一口氣道，「無論過去怎麼樣，人總是要往前看。」

　　有炎炙抬頭看他，西里硫斯也正好望過來，兩人對視。

　　「即便是背負著死亡，即便是被命運愚弄。總有一天你會明白，沒有什麼，比堅持做自己更珍貴。希望你永遠記住這句話。」

　　說罷，西里硫斯露出一個笑容。

　　「歡迎回來，上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