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造物主 (4)

　　走廊再次發生了騷亂，阿卡還沒反應過來，便被黑石拖著飛奔。兩人衝過走廊，黑石一抖手，烏金羽翼刷的一聲響，鋪天蓋地地飛出去，彈無虛發，摧毀了所有的監視器。

　　「怎麼走？」黑石道。

　　阿卡心想真是夠了，帶著這麼一群人進來，聽到最多的就是「怎麼走」，昨天晚上才畫了地圖！你們都不看地圖的嗎？！

　　黑石看著阿卡：「？」

　　阿卡：「……」

　　「這邊。」阿卡推開一個小門，從那裡進去，機器人警衛過來了，後面還追著一群飛行兵。阿卡在房間中繞來繞去，衝進了一個大型的休息室。

　　「糟了，」阿卡道，「我忘了這是第四層……」

　　休息室裡有數十名人類看著他們，黑石抬頭看，監視器正在朝他們轉來，阿卡馬上拉著黑石，躲到監視器的背後，一個女孩朝阿卡打手勢。

　　「噓……這裡。」女孩打開一個鐵垃圾桶，阿卡馬上與黑石鑽了進去。

　　黑石以詢問的表情看著阿卡，意思是——女孩為什麼幫助他們？

　　阿卡指指監視器，做了個收縮、發散的手勢，意思是如果被監視器發現，很可能遭到無差別攻擊，這裡的人類也會受傷。

　　女孩蓋上桶，把一包雜物放在桶蓋上。與此同時，大門開啟，機械守衛開了進來。

　　阿卡在桶內把一個小型裝置貼在桶壁上，那個紅外線干擾器從沙皇處得到以後，就被他一直收著，這個時候擴展出干擾信號，遍布整個金屬桶。

　　機械守衛走了。

　　阿卡深呼吸，從桶內鑽出來。

　　「謝謝。」黑石朝那女孩說。

　　「你們是做什麼的？」女孩緊張地問道。

　　阿卡一邊抬頭，緊張地看天花板上的監視器，一邊示意黑石快跟著它走動，朝女孩說：「四個小時後的整點，提前從垃圾槽出去。」

　　「走！」黑石道。

　　阿卡與黑石離開了監視器面對的扇型範圍，推開另一扇門，躲進了樓梯間。

　　這裡一片黑暗，只有頂上的監視裝置還亮著綠燈，兩人又沿著樓梯小心地朝上走，推開門後，阿卡又看見了一個人。

　　「這裡是第五層嗎？」阿卡問道。

　　那是個中年人，一臉茫然道：「是的，你從幾層過來的？快回去！」

　　阿卡拉低了帽子，說：「我過來找個人。」

　　他與黑石走在走廊上，那中年人還想問，卻帶著滿臉疑慮，打消了跟隨他們的念頭。

　　黑石牽起阿卡的手，走過人類聚集的大廳，人來人往，潛入了人群。

　　「就這樣擺脫追兵了？」黑石還有點不相信。

　　「對，」阿卡低聲道，「對人類的監控是最薄弱的，因為人類的戰鬥力太脆弱了，尤其是在沒有武器的時候，而且人類的行為模式無法令『父』有效估測到。在機器人的眼裡，他們會做許多奇怪的事……」

　　黑石道：「確實。」

　　「我們的舉動在你的眼裡也很奇怪，是嗎？」阿卡又推開一扇門，有人朝他打招呼道：「阿卡，你不是去睡覺了嗎？」

　　阿卡嚇了一跳，那人正是與自己一個區的，忙道：「我突然想起有點事，得回去一下。」

　　「他是誰？」那年輕男人奇怪的打量黑石。

　　「你好。」黑石道。

　　阿卡：「……」

　　年輕男人朝他笑道：「你也好啊，怎麼好像從來沒見過你？」

　　阿卡道：「回頭再給你解釋，他們……算了，我先回去辦點事。」

　　阿卡匆匆與那人道別，與黑石轉過走廊，說：「我們從廢料場內走，那裡有能源管道。」

　　說著阿卡推開最後一扇門，卻馬上被黑石揪著衣領，拖了回來。

　　阿卡瞬間就被嚇著了。

　　過去的他正站在安全出口的拐角處，等待監視器轉過去！

　　那一刻阿卡仿佛感覺到了什麼，他呆呆地看著過去的自己，簡直難以置信。自己看見自己，而且就在樓梯的上下兩個拐角處，只是那麼匆匆一瞥，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他馬上躲到門後，幸好過去的他並沒有發現任何異常，躲避監視器已經成為了那會兒唯一的念頭。

　　「還好你沒有轉身。」黑石低聲道。

　　他們兩人又在門外等了一會兒，阿卡默算時間，說：「走吧。」

　　這會兒他們才離開室外，前往垃圾槽。阿卡進入垃圾槽時，看了眼槽旁的腳印，想起自己最後一次使用這個出入口，頓時明白了。

　　「走吧。」阿卡說，「黑石？」

　　黑石看著另一個垃圾槽出口，沒有說話。

　　阿卡道：「你想去看看過去的自己嗎？」

　　黑石沉默，仿佛在思考一個艱難的決定。

　　「我們還有三個小時十五分鐘。」阿卡看了眼表，說，「去看看我們的過去吧。」

　　黑石點了點頭，與阿卡一同從另一個出口，爬出了垃圾槽。海風肆虐，天空中飄著細雨，遠處的阿卡在峭壁上努力地攀爬，仿佛隨時會被海風刮下來，就連他自己也看得捏了一把汗。

　　黑石抖開翅膀，抱著阿卡，在海灘上懸空飛過去，並注意保持著距離。

　　海水呼嘯著衝來，卷起驚天的怒濤，將一個黑色的休眠艙送到岸邊，轟然撞上峭壁，落下。

　　「這是我出生的地方。」黑石遠遠地站著，答道。

　　阿卡小聲道：「你出生的地方，不是父神的實驗室嗎？」

　　「不，不是，」黑石說，「父神給我的記憶，實際上是復制了他自己的靈魂與性格，直接注入了我沉睡的身體裡。」

　　阿卡：「！！！」

　　阿卡詫異地看著黑石，黑石淡淡道：「很驚訝？否則我怎麼會擁有最高權限，甚至可以停止拉貝爾的運算。」

　　阿卡道：「但是你開始的時候並沒有告訴我這個。」

　　「因為當時我就像個腦海中完全空白的初生嬰兒，」黑石用手指點了點自己的頭，說，「根據體內的學習模式，逐漸開啟所有的知識與回憶，否則當我醒來後，這個大腦裡所有的回憶全部啟動，會把我燒短路。」

　　阿卡哈哈大笑，摸了摸黑石的頭，黑石的嘴角微微翹了起來。他們看見阿卡從峭壁上爬下來，好奇地打開了休眠艙的門。

　　那一刻，阿卡與黑石手牽著手，並肩站在一塊礁石上，看著遠處阿卡的動作。

　　「原來是這樣，」黑石喃喃道，「你是我睜開眼睛，看到的第一個人。」

　　阿卡笑了起來，沒有回答，他的心緒十分復雜，以一個旁觀者的視角去審視過去的自己，並看到他們認識的整個過程，令他有種想哭的衝動。

　　他們看著阿卡把黑石抱著，使用K再次攀爬上峭壁的一刻，阿卡單薄的身體，仿佛隨時會從峭壁上摔下去，粉身碎骨。

　　「好險，」連阿卡自己都看得有點心有余悸，說，「要是摔下來，咱們就一起完蛋了。」

　　「你的膽子總是很大，」黑石道，「我還記得你在鳳凰城，再次發現我，並冒著子彈和追兵追了我好幾條街的時候。」

　　阿卡做了個鬼臉，說：「走吧，以後一定不再冒險了。」

　　黑石擺手，示意他在此處稍等，走向沙灘邊上的休眠艙。

　　阿卡跟了過來，說：「這裡有什麼東西嗎？」

　　黑石道：「有一件事，至關重要。」

　　他再次打開休眠艙，裡面的電量已耗盡，然而在休眠艙深處，仍有備用的電池。阿卡驚呼一聲，看到黑石旋轉按鈕，再把能源中樞推進去，整個休眠艙亮了起來。

　　剎那間艙體內射出無數的射線，鉤織出一幅星圖。星圖中央，則出現了一個巨大的圓盤，圓盤深處，是星盤之核的投影。

　　阿卡既緊張又興奮，不知道黑石要做什麼，他回頭看了眼峭壁高處，生怕過去的自己突然出來，黑石卻安慰道：「馬上就好，只需要幾分鐘。」

　　浩瀚的宇宙投影出現在這呼嘯的死亡之海海岸，黑石雙手一攏，將它聚為一個平面圖，開始檢索大量的信息，裡面出現了無數奇異的符號文字，倒映在阿卡的眼中。這裡面有著人類世界，甚至「父」所擁有的一切知識，更神奇的是——它仿佛是一個通訊裝置，直接連通了茫茫宇宙的深處。

　　「你要與造物主……」

　　「是的，」黑石簡單地答道，「不管結果怎麼樣，我都必須告知他，整個實驗的經過。」

　　「瑣羅亞斯德，我的兒子。」一個低沉而渾厚的聲音在休眠艙的投影內響起，漫天星河聚集於一點，繼而幻化出柔和的巨人輪廓。

　　「父親，」黑石抬起頭，喃喃道，「我終於看見你了。」

　　「當你讀到這一段信息時，培養皿的實驗已經將近完全終止了。」造物主的聲音道，「你選擇了賽德斯語，這是在我們世界中的母語，我很欣慰，看來培養皿的發展，在某個程度上來說，與我的設想完全一致。」

　　「在你開啟休眠之繭的這一刻，」造物主道，「我正身處茫茫星河的彼岸，留下這個試點後，我將永不再回來，而你，從這個世界中，又學會了什麼？」

　　「既然繭已經被你打開，那麼培養皿中剩余的一切，便交由你來主宰。我親愛的兒子，在我來到這個星盤上，並創造了你之前，你要明白，父親曾經所在的世界，我的族人，我的愛人，曾經也猶如你置身的世界，有陽光，有風，有雨水，有天空，有群山與大海。」

　　隨著聲音的起伏，星圖中光影變幻，出現了遙遠星球上的景像。巨人們跨過山巒開戰，並以戰鬥兵器彼此屠殺，中央高塔的藍光毀滅了整個星球，與「父」的形態如出一轍。

　　「但是我的族人們親手毀掉了這一切，」造物主的聲音道，「在茫茫的宇宙中，我找到一個又一個孤島，嘗試重現過去的輝煌，但是很可惜，以我的壽命，我已經等不到這一刻了。智能生物的演化太過漫長，且千差萬別，一個細小的變異，就將引導整個族群，走向不可知的渺茫未來……」

　　「如果在你睜開雙眼時，」造物主說，「存在著『人類』這種生物，這就證明，我的實驗已經成功了。」

　　黑石喃喃道：「但與您的預想中有著差距，父親。」

　　造物主並沒有回答黑石的話，那只是一段模糊的投影錄像。他背過手，走向大海，站在洶湧的海面上，望向遠方。

　　「你的醒來，」造物主又道，「正是智能之人出現的證明，當我封存了整個實驗平台後，父親在中樞控制機拉貝爾中，寫下了一段隱藏代碼，只有達到一定要求的人出現，並觸發拉貝爾中樞裡特有的感情與思念機制，拉貝爾才會將存放著你的繭釋放出去，讓你出現在這個世間。」

　　「拉貝爾本身並不能像我們一樣思考，它的模式是固定的，」造物主凝視遠方，沉聲道，「你的職責是判斷，並從與我們眾神相似的個體上，學習情感與成長。無論實際情況如何，實驗都將在你出現的那一刻正式終止，而接下來的，就交給你去決定了。」

　　「我親愛的兒子，瑣羅亞斯德，」造物主轉身，聲音中充滿了悲傷，又道，「但願你的未來，不會像父親一般，經歷千萬年的寂寞，在遠航的時光中孤獨離去。我沒有賦予你最終的感情，但願你能在與人類的相處中，漸漸學習到愛情。」

　　阿卡的心髒怦怦直跳，黑石只是怔怔看著父神的投影，眼裡隱約有著淚水在滾動。

　　「祝你幸福。」造物主沉聲道，繼而化作千萬光點飛散。

　　黑石輸入了幾個符號，繼而躬身，將休眠艙推進海裡。

　　「你要毀掉它嗎？」阿卡道。

　　「不，」黑石道，「我啟動了一個逃生裝置，或許以後還能派上用場。」

　　黑石送走了他的搖籃，與阿卡沉默地站在海邊。大海久久翻湧，就像彼此心中的潮水，永不停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