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造物主 (2)

　　「我們挨近城牆以後，應該是在西城區。」阿卡以樹枝在地面畫出鋼鐵之城大概的輪廓，這個城市呈現出王冠形狀，其中的核心區域是數千年前的人類所建，中心點就是「父」的高塔。

　　「西城區從這裡到……這裡，」阿卡圈出了一大片範圍，說，「是鋼鐵生命體的聚集地。」

　　「等等，」灰熊道，「我無意打斷你，但是我得問問，我們要怎麼進去？」

　　阿卡茫然看著灰熊，又看摩蘭，數人都陷入了一個死結裡。

　　「你繼續說，」黑石道，「先別想進去的問題。」

　　阿卡只得解釋道：「假設大家已經進城裡了，我不管是怎麼進去的……現在我們在西城區，這裡是機械生命體的充能區，以及信息交流、采集終端，外城聚集著大約二十萬的克隆人，他們會為機械生命體提供各種各樣的服務，就像一個小型社區。」

　　「沒有任務的機器人，會在西城區內部待機。」阿卡道，「為了節省能源，『父』有時候會把它們喚醒，我們無論如何，不能從地面通過這裡，這是要避開的，但是沿著西城區外面走，有一個缺口。」

　　「是這裡嗎？」摩蘭以他的長節杖指向阿卡畫出的一個點。

　　阿卡點頭道：「是的，這裡是零件裝配廠，由機器人守衛操控，裡面有一條傳送帶，把金屬板、零件等半加工品，通過鑄模場運過來，我們可以沿著傳送帶前往鑄模場，那裡是金屬礦石的提煉以及加工區。」

　　阿卡將線引向城北，說：「再從鑄模場外的地面，生物材料合成中心找路，到東區去。東區是人類的聚集地，抵達以後，就可以沿著中央升降機井，潛入地下管道，再等候能源管道開啟時上到地面，在『父』的核心區域前等待李布爾將軍。」

　　「說得很好，」沙皇道，「這個演講聽起來不錯，條理分明且鄭重其事，雖然我的身份只是一個保鏢，你們怎麼潛入母艦我不管，但是我還想問問，怎麼聯系上李布爾將軍？」

　　灰熊與摩蘭望向飛洛。

　　飛洛道：「李布爾將軍的藏身地點，是不會通知我們任何人的，否則很容易就會被『父』所截獲。但是我想用我腦子裡的芯片，可以在戰爭開始時聯系上他。」

　　「嗯，」灰熊道，「然後一槍崩了他嗎？還是讓他打開一個什麼裝置，讓你看到他的腦子，順便把芯片交出來？」

　　飛洛也想到了這個極其嚴重的問題，說：「或許可以讓他，復制一份拷貝……」

　　黑石道：「我會負責做這件事，而且很樂意，出發吧。」

　　飛洛道：「這是安格斯交給我的任務，不用你插手。」

　　黑石示意他無須再說，數人拿起武器，摩蘭手持節杖，帶著他們穿越沼泥平原，開始潛入機械之城。這座城市的城牆並不高——畢竟大多數鋼鐵生命體都有著飛行的能力，而城牆的唯一作用，就是阻攔人類與克隆人離開這裡。

　　「沒有哨兵。」灰熊在一棵大樹上監視著遠處，開口道。

　　「不，」阿卡站在樹林的縫隙中，靜靜看著橫亙萬裡的城牆，「整個城牆，就是一個巨大的哨兵。」

　　黑色的城牆紋路縱橫交錯，內裡仿佛鑲嵌著特殊的武器，阿卡走出了樹林，飛洛馬上道：「等等！」

　　阿卡擺手，示意無妨，在黑石的保護下走向城牆。在他的眼裡出現了極其震撼的神色，足有十米高的城牆一剎那分解為無數鋼鐵結構體。結構體再分解為單體零件，單體零件轉化為微粒，能量形成一條條明亮的線，在整座城牆內部流動。

　　「紅外線勘測，」阿卡道，「我們需要做一點偽裝，沙皇，有射線干擾器嗎？」

　　沙皇扔過來一個小型反紅外線干擾器，那是裝在槍支上，在戰鬥中偽裝騙過鋼鐵生命體用的。阿卡便單膝跪地，在城牆外進行改裝。

　　片刻後，阿卡將帶著干擾儀的小型干擾器拋了出去，機器個體在空中劃出一道弧線飛過，繼而「嗡」的一聲展開翅膀，「嗡嗡嗡」地在城牆上飛來飛去。阿卡帶路，在他的眼中，城牆已不再是單純的城牆，而是呈現出交織變幻的紅外射線網。

　　「跟著我走。」阿卡小聲道。

　　「你看得見陷阱？」灰熊問。

　　阿卡點點頭，一行人跟隨阿卡的腳步，排成一列隊伍，走向城牆。黑石抬頭道：「我沒有發現警衛，就算被城牆發現了又怎麼樣？」

　　「這裡的終端直接連接了『父』。」阿卡極低聲道，「千萬不要驚動它。」

　　城牆就像一只休眠的黑黝黝的怪獸，天空中飄起帶著石油氣味的細雨，阿卡找到缺口，示意黑石可以動手了。黑石便帶著繩索，攀上城牆去，再把阿卡拉上來。

　　「飛上來要簡單得多。」黑石隨口道。

　　「你的翅膀範圍太大了，」阿卡說，「會碰到掃過來的紅外勘測射線。」

　　「在什麼地方。」黑石道。

　　「無處不在。」阿卡看著地面，示意他稍等，交錯的肉眼不可見的射線正沿著地面掃來。

　　「好了！快！」

　　黑石將灰熊拉上來，緊接著一個一個都上到城牆了，轉身從另一側下去時，所有人站定。阿卡示意他們跟著自己，轉過一個拐角時，所有人都猛地停下了腳步。

　　面前是一個占地上萬平方米的廣場，廣場上整齊地排列著三米高的機械生命體，一排排在陽光下折射著烏金的金屬光芒，胸口處亮著紅點，正處於待機模式下。

　　與此同時，許多小機器人正在方陣中穿梭往來，對大機器人進行檢修，飛行機器人猶如蟻群一般忙碌著，灰熊與沙皇都震驚了。

　　「跟我來。」阿卡極低聲道，「只要不踏入它們的警備範圍，是不會被攻擊的，小心一點。」

　　一行人提心吊膽地沿著西區邊緣走，小型機器人就在他們身邊穿梭，仿佛隨時會抓住這一群不速之客。黑石緊跟在阿卡身後，直到阿卡在一個組裝廠外停下腳步。

　　「我只能帶到這裡了，」阿卡說，「剩下的，我也不知道怎麼騙過警衛進去。」

　　這裡開始有機器人警衛了，裝卸中心外全是機器人，而且還能互相用電波交流，平時根本看不出它們互相之間在說什麼，沙皇與灰熊對視一眼。

　　沙皇：「強行突進？」

　　「不，」阿卡果斷道，「在這裡，每攻擊一台機器人都會驚動『父』，它們是直接朝『父』傳遞緊急信號的。」

　　「引開它們或許可以，」飛洛道，「我的身份特殊，由我引開，這樣我只需要付出很少的代價，做出誤闖了裝配區的假像，就可以讓你們進入工廠。」

　　「你要怎麼脫身？」阿卡問，「身份驗證會讓你暴露自己，到時候出現兩個一模一樣的飛洛，事情會越來越麻煩。」

　　飛洛答道：「在那之前我就會脫身。」

　　「它們會先取得你的身份驗證，」阿卡顯然十分熟悉機械之城裡的這一套，說，「再根據對應的編碼，找到過去的你，在革命之戰開始以前，你被機器人找過麻煩嗎？」

　　飛洛說：「我們必須冒險，別無選擇，我會設法在他們取得驗證的時候就逃離，別忘了，我曾經也在這個城市裡待過。」

　　「你會被抓住的。」阿卡說，「正因為你也在這裡住過，你應該更清楚鋼鐵軍團的實力。我不是怕計劃出現變故，而是我答應了派西，一定要讓你平安回去。」

　　飛洛沉默了。事實上他比任何人更清楚，當初革命爆發時，他使用戰鬥機甲才得以勉強與鋼鐵軍團對抗，最後卻仍然落敗了。

　　沙皇與灰熊對視一眼，灰熊道：「我在鋼鐵之城沒有身份，讓我去，我也不怕碰見以前的自己。」

　　摩蘭卻開口道：「我來吧，我負責送你們進去。」

　　「結束了戰鬥後，」摩蘭道，「大家在西面海港碼頭等待集合，一起前往遠古之心的峽谷內部。」

　　「教皇！」阿卡道，「太危險了，你不清楚鋼鐵之城的情況！萬一被抓起來就無法脫身了！」

　　摩蘭摸了摸阿卡的頭，說：「我不知道未來的我在過去這個時段，是如何選擇的，但是我相信既然連阿卡都有鋌而走險的勇氣，教廷自然不能永遠站在他人的保護下，是不是？」

　　阿卡深吸一口氣，打算另想辦法，然而看到摩蘭認真的表情，卻放心了。

　　「身為教皇，」摩蘭朝眾人道，「相信我一定有辦法保護自己。各位，准備潛入裝配工廠，祝你們好運。」

　　說完這句話，摩蘭便手持節杖，走向小機器人聚集之處，阿卡屏住了呼吸，頓時上千只小型機器人發現了他的行蹤。緊接著，所有待機的大型戰鬥機器人一瞬間全部亮起綠燈，轉過頭。

　　「我代表教廷，前來瞻仰人造之神，無所不能的『父』。」摩蘭悠然道，並打開手中的節杖，出現了一個閃爍著藍光的裝置。這時候地底深處仿佛有什麼被驚動了，整座城市震動起來，一束光從遠方的高塔頂端破開雲霧射向西城區，而四周所有的鋼鐵生命體都在朝著此地飛速靠攏！

　　「教廷。」一個沉重的聲音在西城區內部回蕩，「西貝流斯的人類後代，為何來到此處？」

　　說時遲那時快，摩蘭將手中的節杖朝地面一頓。

　　「前來審判你。」摩蘭沉聲道。

　　眨眼間節杖與地面相接之處發出耀眼的白光，一道電弧環飛速擴散，鋪天蓋地蔓延出去，所有的機器人在電磁作用力的效力下，紛紛失去了活動能力。那是一個反向磁場，阿卡再不遲疑，催促道：「快走！」

　　黑石轉頭看了一眼，一行人趁著這個機會，衝進了裝配廠。在摩蘭節杖的效力下，所有的機械體短暫失靈了，嗡嗡聲響越來越大，磁力猶如狂風一般席卷了小半個西城區。而摩蘭就站在西城區中央，隨著電磁的作用，抬頭望向天空中閃爍的藍光。

　　猶如亙古以來，父權與信仰的神權的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對話，「父」在那藍色的光華中巋然不動，冰冷的聲音道：「你沒有權力審判我，我只對造物主負責。」

　　「這個世界上，已經沒有造物主了。」摩蘭如是說，「支持星盤運轉的，是一切生命的信仰。」

　　「愚蠢的人類。」「父」的聲音道，「你必將為這挑釁行為付出代價。」

　　緊接著，高塔上發出一道反向消除風暴，成千上萬的飛行機器人射來，猶如暴風雨來臨前沉重的烏雲一般遮沒了天空。摩蘭的屏障與「父」的電磁光束相撞，頓時發生了一場爆炸。

　　震動聲傳到裝配廠內，廳裡所有的工作機器人閃爍著電光，已全部停轉，阿卡帶著他們跑向工廠深處，找到停止的傳送帶，還在想辦法要讓它如何運轉時，灰熊卻道：「沒時間了，都上去！不知道教皇能堅持多久。」

　　飛洛：「哪一條傳送帶？」

　　密密麻麻，全是靜止的傳送帶，箱子整齊地堆放在橡膠帶上，阿卡一時間不知道上哪個位置。

　　「不是最左，就是最右……」阿卡眉頭深鎖，看了一會兒，灰熊催促道：「沒時間了，盡快！」

　　「賭一條。」黑石道，「左邊。」

　　就在所有人都上了運輸傳送帶時，外面又傳來一聲爆炸，緊接著所有的裝置再次運轉起來。西城區在這短短的幾分鐘內，一切恢復了正常。阿卡心中一驚，被傳送帶送進了裝配車間，他仍忍不住朝外張望，面上滿是憂色。

　　飛洛把他按進空箱子裡，示意他不要朝外看，以免引來警衛。

　　這是一條反向傳送帶，黑石押對了，他們分別藏身在三個空箱內，被運向北面城區。黑石首當其衝，而阿卡與飛洛在中間，灰熊與沙皇二人殿後。

　　阿卡松了口氣，心裡卻仍十分擔心。

　　飛洛顯然也松懈下來，靠在大箱子的角落裡，從腰間抽出磁暴子彈，裝在槍械中。

　　「有時候我也真佩服你。」飛洛道，「一直不知道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阿卡也盤膝坐下，從小包裡掏出一個小小的裝置，埋頭看了眼，自顧自地說：「我很冒失嗎？」

　　「有點。」飛洛道，「連計劃都沒有，就敢帶著這麼多人，潛入鋼鐵之城。」

　　「再周密的計劃也會有變故。」阿卡笑了笑，說，「我的命是撿回來的，好幾次我以為自己要死了，但是最後都平安脫身，所以，走到哪算哪吧。」

　　飛洛沒有說話，食指勾著手中的槍，晃了個圈，說：「這是勇氣還是魯莽？聽說你發現黑石的時候，是一路從鳳凰城裡追著出來的。」

　　阿卡沒有回答，眼裡帶著笑意，說：「覺得我魯莽，還把派西托付給我嗎？」

　　「因為你的運氣一直不錯。」飛洛輕松地說。

　　「你在鳳凰城的名聲似乎不太好。」阿卡說。

　　「嗯，是的，」飛洛道，「我欠債太多了，開始時沒有告訴你，很抱歉，因為我怕他們會欺負派西，所以只能把他交給你。」

　　阿卡點了點頭，說：「這次回去以後，你不要再跟著我們了。」

　　飛洛忽然就陷入了漫長的沉默，許久後說：「對不起，阿卡。」

　　「啊？」阿卡莫名其妙，問道，「為什麼？」

　　飛洛答道：「不應該讓你承擔這麼重大的責任，派西說，進入機械之城以後，你會……付出生命，是真的嗎？」

　　「嗯，」阿卡想了想，說，「有可能，如果我回不來的話，黑石就……拜托你們照顧了。」

　　飛洛無奈苦笑，搖頭，阿卡又拍拍他的肩，說：「放輕松，飛洛。」

　　飛洛抬眼，雙眼通紅，看著阿卡。阿卡說：「你們都會好好的，不會死的，因為派西的夢，並沒有你們的死亡。」

　　「可是你，」飛洛哽咽道，「你究竟是怎麼想的？明知道會結束自己的生命，還能這麼……這麼無所謂。」

　　阿卡不說話了，他調試著手裡的那個小型機械，慢慢地說：「因為我不喜歡那樣。」

　　「不喜歡看到的世界，是那樣的世界，」阿卡很慢很慢地說，「哪怕犧牲我自己也好，能活著回來，當然更好。我聽說過一個古老的傳說，如果一個人，能為機械之城奉獻出生命的話，『父』的神力就會將他帶到星盤之核去，讓他與核，永遠化為一體。」

　　「他會注視著這個世界。」阿卡朝飛洛笑笑，說，「當然，這只是機械之城裡編造出來的，給人類洗腦的歪理，他們想讓人類窮其一生，為鋼鐵政權付出一切。但是我覺得，總有一些東西，是可以讓人……不在乎生命，去改變這一切的。」

　　飛洛笑了笑，注視著阿卡，許久後搖搖頭道：「你才是真正的聖子。」

　　「黑石才是，」阿卡尷尬地笑笑，說，「我的使命，只是幫助他而已，換了別的人撿到了黑石，也會做和我一樣的事。」

　　有區別嗎？沒有區別。

　　阿卡曾經不止一次地想過這個問題。如果換成其他人在海邊撿到了黑石，那麼現在伴隨在黑石身邊的，就是另一個人類了，同樣會在革命戰爭中脫身，甚至獲得卡蘭博士的改造疫苗。

　　也許早就注定的，只是卡蘭博士臨死前注射在自己體內的異化疫苗效果，需要選擇一個人類，不管是誰，讓他協助聖子進入「父」的核心，再重啟整個星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