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轉眼到了翌日中午。
大龜是野生的妖獸,雖然呆了一點,找東西吃總是會的。君衍之下山時從不管它,放任它在山間亂爬。
文荊與大龜比較和契,幾年來對它的習性摸得透,也不忍心它受委屈,於是裝了一袋大龜愛吃的鮮果,擺在門口。
文荊斷言道:「我不到三個月就回來。」想了想也不知道該跟一隻龜說什麼了,總結道:「就這樣吧。」
他向外走了幾步,回頭一望,卻見大龜拚命在身後跟著,雖爬得緩慢,卻很賣力。他連忙揮手道:「你別跟上來,我要走了。」
也不知道這龜聽懂了沒有,文荊如此這般趕了幾次,大龜才終於停下不動,小豆子似的眼睛望著他,似乎終於明白離別在即,自己卻不能跟著走。
文荊狠狠心,說道:「給我好好看著門,別亂跑。」扭頭走了。
這次出門,他將自己所有的家當都捎在身上,孤注一擲。
山下一隻墨色巨龜趴伏,長寬高都有幾十丈。文荊第一次見到這妖獸,不禁有些神往,只見那龜的嘴巴一張,便把幾棵樹木連根拔起,慢吞吞地咬著,看起來脾氣卻好得很。
君衍之與賀靈早已在等著。文荊仰面上望,嘆道:「這是黃花峰峰主的龜?真是只神獸,跟咱們的比起來……」
賀靈簡短地打斷他:「這龜長了龍頭。」
文荊無語。
好吧,這龜長的是龍頭,家裡的龜只長了普通的……
君衍之笑道:「二師兄的意思是,這龜不一般。它名叫墨玄,有一絲上古四靈血統,我的那隻自然沒法比。」
文荊心道:沒法比?那也要看比什麼……比本事比不過,比萌、比忠心、比蠢還比不過嗎?
龜背上有一個可以容納上百人的木質高台,如同馬鞍一樣綁在龜背上,正是用來載人的代步工具。高台分成兩層,下面一層寬闊,卻開放通風,上一層比較窄小,卻封閉著,不讓人看到裡面的真貌。
未時正,太陽毒辣辣地照著,朱槿道:「大家可以上去了。」弟子們規規矩矩地應了,一一飛上龜背,在第一層的陰涼之處找了地方坐著。
席放、邵均、陸長卿等五位峰主也一同前往,飛上了第二層,在「雅間」裡坐下來。
墨玄巨大的龍頭擺動,發出一聲悠長的龍吟,緩緩向空中飛起。
山風吹動,衣衫飄揚,眾人的心情也無比暢快!
墨玄果然是三階妖獸,初時緩慢,卻越飛越快,四周景色飛快而過。文荊找了陰涼之處,靠著木欄杆盤腿而坐,下意識地尋找一個青色的身影。
君衍之青衫擺動,背後的發帶也隨之亂舞。他正站在離他十幾步遠的地方,垂頭與兩位容貌上等的女弟子說話。
書裡說,「君衍之為人矜持,不善與女弟子來往,說話時常保持距離,言語小心謹慎。越是如此,女子對他的評價反越高,言辭中多有推崇之意。有些人心中不服,便在暗中詆毀他是偽君子,根本不相信世上真有坐懷不亂之人。」
當年追文的時候,文荊隔著手機都能聞到這些人滿腹的酸味。
如今觀看現場,文荊看不出君衍之有任何不妥,神色雖謙恭溫和,卻也拒人於千里之外,絕沒有欲迎還拒的意思,從裡至外都是真真的君子一枚。
只是他今日的青衣、髮帶,卻也有淡淡修飾過的痕跡,至少,特意用了同色的……
正在胡思亂想,身邊忽然走來一個人,笑著說:「原來你在這裡。」
文荊轉頭,卻見游似一身深藍衣服,背靠木欄杆坐了下來。他的發色是濃濃黑色,一條腿隨意彎曲著,略偏頭,嘴角一抹莫測的笑。
文荊也笑著輕聲道:「原來是游師弟……追查魔修可有進展了?」目光卻仍舊追隨著君衍之。
游似說:「魔修沒有再出手害人,何來進展?」他停頓一下,又笑著說:「倒是你那揮劍時的劍氣,著實驚人……你可知道,我觀看你揮劍的時候,想起了一個傳說的人。」
「什麼人?」
「一個不太好的人。」游似笑著望他。
文荊這才轉頭正眼看過去:「你此話何意?那是什麼人?」
游似笑了笑,眸子微微瞇起。那眼眸的顏色有些奇怪,從文荊的角度看去,在陽光下竟是近乎澄清的琥珀色,像一隻半睡的貓頭鷹。他幹笑一聲:「沒有什麼特別的意思,你好自為之吧。」
文荊有點莫名其妙。好自為之什麼?游似懷疑自己是魔修?
他張了張嘴又閉上,緩和了語氣才說:「我若是魔修,只怕現在已經把你殺了。」
游似笑了笑,不再說話。
不遠處旁邊有個年輕的練氣弟子正與師兄們說話,聲音偏大,周圍人都望瞭望他。那弟子問道:「師兄,此行的目的地是衡天門,要走幾日?」
一個三四十歲的弟子說:「墨玄飛行迅速,大約要三日。」
五大門派各有所長,每隔五年相聚一次、輪流做東,本意是交換資源、聯絡感情,順便也帶年輕弟子見見世面,切磋一番,讓他們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那年輕弟子問:「什麼時候輪到我們清虛劍宗做東?」
「也要十年之後吧,這一次剛巧遇上衡天門附近的十三山秘境開啟,時間倒是不錯。」
一個弟子在旁邊嘆道:「寶物雖多,有去無回也無法消受。」
那年輕的弟子又問道:「這次宗門大比,我在練氣弟子中排名十九,得了不少丹藥法寶,都是哪裡來的呀?」
年長的弟子道:「這你就不知道了,我也是築基之後才知道。」
「師兄說來聽聽。」
年長弟子只怕築基已久,他看不少年輕師弟都想聽,便清了清喉嚨:「這也不是什麼秘密……知道玉容峰附近有一座煉劍山嗎?不高,大約是玉容峰的一半,不太起眼,也沒什麼特色。」
「看過。」
「那山上住了上百名築基弟子,名字不在十六峰編冊之內,便是為我清虛劍宗煉丹、煉器、制符、煉劍的人。其中又以煉劍最為有名,幾個煉劍高手的名字你也許聽過,松山道人、清回道人、蘇秦道人……」
「不錯,聽說過。」
「我清虛劍宗以劍修為主,劍法無人能敵。但空有好劍法,沒有好劍也無濟於事。幾千年來,宗門花大心思培養煉劍的人才,悟出了許多不外傳的煉劍秘術,養育了數十名聞名天下的煉劍師。」
其中一個弟子說:「我未入劍宗時已經聽說,清虛劍宗煉的劍最珍貴。」
「一柄普通築基修士的劍,在黑市裡可以賣幾百上品靈石,簡直天價。你們也不必擔心,等築基、選好要練的劍法之後,宗門便會為你們打造適合的長劍。只是其他門派的劍修則沒有這麼運氣了,若想要清虛劍宗打造的劍,便需要用同等價格的物事來交換。」
一個年輕弟子不禁神往:「什麼時候才能選劍法呀?」
「這就沒有那麼快了。築基之後先練揮劍,之後學幾招劍式,這便需要一年的時間。之後師父會根據你的天資傳授劍法,幾年之後再看這劍法是否合適,總之,築基的前十年都在摸索之中,之後才能慢慢定型。」
「只練劍法,不會耽誤修行嗎?」
那年紀大的弟子大笑道:「所謂劍修,修煉劍法便是修行!練劍時真氣在體內遊蕩,打通經脈、頓悟劍意,劍法精進一層,修為則精進一層!只是你的資質若不合適,不做劍修也可以,比如說慧石峰的賀靈,修煉的是四冥風。」
「我清虛劍宗以劍法聞名天下,若不做劍修,實在有些浪費。」
「這也要看各人的資質了。那賀靈是風系變異靈根,四冥風對他來說不能更合適。況且那部風系功法,不比我派的頂階劍法差。」說著又露出羨慕之意。
「方才師兄所說的幾十名煉丹、煉器、制符、煉劍的築基修士,又是怎麼回事?」
那年長弟子嘆息道:「聽說過『五十不築基,百歲壽盡;八十不白蓮,結丹無望』嗎?」
「似乎聽過,什麼意思?」
「意思是,五十歲還不築基,這輩子築基的希望便不大了。築基之後,識海內形成一朵蓮花,開始的時候顏色較深,修為越高,蓮花的顏色變淡。倘若八十歲時,蓮花仍舊不是白色,弟子便與結丹無緣了。」
「原來如此。」
「煉丹、煉器、制符、煉劍需要修士至少築基,可惜年輕的築基修士要緊迫修行,哪來的時間鑽研這些?培育一個制符師、煉丹師、煉器師,通常要失敗幾千幾萬次,這又要浪費多少資源?因此,八十歲之後結丹無望的修士便被宗主召喚,劍宗為他們提供豐厚的待遇,讓他們放棄修行,專注於為劍宗煉器、煉丹、煉劍、制符。」
「原來如此。怪道各峰沒有築基期的師叔,原來都被召喚到煉劍山去了。」
那年長弟子又道:「我們這裡大多數人,將來都是要去那裡的。像我,三十六歲才築基,如今已經七十五六了,才剛剛進入築基中期。」
文荊坐在一旁安靜地聽著,這裡面的事,有些他已經知道,有些也不太清楚。
原來一般弟子練劍一年後便可以選修劍法,也難怪段軒對他氣成那副模樣。
練了一年,卻只學會揮劍。
游似突然低聲說:「你師兄來了,改天再找你聊,我先走一步。」
文荊未來得及反應,鼻間飄來一陣淡淡清香,一個人在他身邊坐下來,青色衣擺輕揚,若有似無地擦了他的面頰一下,又落在文荊的手上。
文荊低著頭,衣擺下面的手心微微出汗。
君衍之溫柔低沉的嗓音自耳邊傳來:「剛才坐在這裡的,名字叫做游似吧?」
「嗯。」
「你和他關係很好?」
「說過幾次話。」
「原來如此……」
君衍之的聲音放輕,似乎帶了一絲撒嬌,卻隱藏在溫潤的表象之下,讓人不易察覺。他的身體輕輕靠過來,頭抵著身後的木欄杆,閉上眼睛。
龜背上空間不大,周圍坐著的弟子眾多,身體免不了挨著靠著,說說笑笑的。他們兩人這樣子,看起來正常得很,也沒人在意。
文荊有些不自在,周身被馨香環繞,君衍之的呼吸總輕輕噴在他的後頸之上,酥□□癢的讓人難以專心。他低頭想了半天,還是凝神打坐為妙。於是他吞下一顆辟榖丹,道:「師兄我要入定了,到了之後把我叫起來。」
‧
文荊打坐三日,五感歸來時四肢冰冷,冷風呼呼吹著,像要將他凍成一根冰棍。殘陽血紅,周圍的腳步聲、說話聲有些雜亂,卻看不清楚容貌,只能看到暗沉的身影。
他的頭暈暈乎乎的,手卻被君衍之拉起來:「快點,要走了。」
「衡天門到了?」
「嗯。」那聲音似乎有點微微的不郁。
「好冷。」
君衍之淡淡道:「高山地帶,終年被冰雪覆蓋,自然是冷的。」
文荊催動體內暖流,血液裡頓時舒暢,像塞滿了一個一個的小太陽。隨著眾人飛下大龜,山巒在傍晚的斜陽中只剩下黑沉沉的輪廓。
衡天門掌門與眾多弟子已在等候,禮貌客套幾句,吩咐弟子帶人去歇息。席放與各位峰主住在主峰,弟子們被安置在一座小山峰。
天色迅速暗下來,夜裡黑黝黝的難以看清,只覺得腳下的雪足有一尺厚。
這座山峰是衡天門待客的地方,山峰雖小,景色卻美,散落著二十幾套石築閣樓,每處可住二十人。文荊、君衍之與賀靈的住處在半山腰,臨崖而立。
幾經討價還價後,文荊被分到與君衍之一個房間。
事情是這樣的。
樓閣有三種房間,一人單間、雙人一間,還有三人一間者。
儘管分配房間是小事,但是大家要在這裡住一個月,是否舒適非常重要。朱槿依照宗門大比時的排名分房,有理有據,無人反對。
賀靈是築基修士的前十名,因此分到單間房。
君衍之排名十七,因此要住雙人房。
而文荊在練氣弟子中排名第二,也被分到雙人房。
賀靈本就只喜歡獨處,單間正合他意,因此他毫不客氣,隻字不言睡覺去了。
君衍之思沉一會兒,淡淡地說:「那我們一起住吧。」
這是一個非常順理成章的結果,文荊絲毫沒有拒絕的理由。他張了張口,窩囊著一聲不吭,讓君衍之取了兩人的牌子。
衡天門地域廣闊,房間真是不小,裝飾雖然簡單,桌椅茶具卻也一應俱全。房間裡擺放了幾塊發光的石頭,光線柔和溫潤,時不時如水般流動,像床頭的暗燈般不刺眼。
「這是什麼石頭?」
君衍之將儲物袋放下:「這是衡天門出產的夜光石,白天像普通石頭一樣毫無特色,晚上卻會散發月亮般的淡光。」
「洵陽山脈也有月光石吧。」
「衡天門的比較好。」
君衍之不經意把外衫脫下來,掛在床邊:「師弟,今晚你可還要沐浴?」
「天這麼冷,不洗了。」
「那睡覺吧。」君衍之只著鬆垮垮的中衣,有些散漫地坐在床沿,摸著厚重的棉被,「你睡裡面,還是睡外面?」
那床非常大,三四個人打滾也行,文荊本打著睡地上的算盤,如今也用不上了。他咬了咬牙,輕聲道:「師兄可害怕我?」
那聲音帶了一絲沙啞,低沉動聽,讓君衍之口乾舌燥,冒起一身熱汗。他維持著冷靜溫和的聲音:「不害怕。」
文荊的心頭泛酸,小聲道:「師兄放心,去年我禽獸不如,今後絕不會對你放肆。」
君衍之鑽進被子裡默默等著,不多時,文荊將外衣中衣都脫了,只剩一身薄薄的褻衣,也躺了進來。
「我睡覺喜歡只穿褻衣,師兄別介意。」
君衍之嗅著身邊年輕男子的氣息,全身的血液都在沸騰,那東西也早已在黑暗的被窩中昂然挺立。他輕緩地摸了摸文荊的額頭,說:「我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