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朱槿的目光掃過君衍之,語氣言行與平常無異:「請。」
文荊望著君衍之,小心翼翼地將目光中的仰慕收好。
君衍之的心思全都在《百草千魂術》上,也沒有察覺,淡淡囑咐了文荊一句,衣衫飄揚,與朱槿一同御風而去。
朱槿一身黑衣,面無表情,問道:「方才紅秀峰的弟子可曾難為你?」
「多謝朱師兄掛念,不曾為難我。」
「那就好。」
作為席放宗主的大弟子,朱槿平日的言行可用「謹小慎微」四字來概括。他是水土真靈根,資質中等偏上,幸而得了席宗主的悉心點撥,不到六十歲便進入築基中期,結丹有望。玉容峰弟子一百四十多人,由二十幾個築基弟子照顧。因此,朱槿不理玉容峰俗事,跟隨在席宗主身邊。
世上有這麼一種人,分內之事做得妥貼,細緻入微,話語不多。他們從不欺負人,力所能及之時拉人一把,從不落井下石,也不惡言相向,挑起事端。
朱槿便是這麼一種人。
君衍之雖欣賞他,卻無結交之意,與他一路無話,一前一後來到清虛殿。
後殿中本有議論之聲,卻陷入平靜,眾峰主不約而同地注視著自前殿而來的男子,寂然無聲。
君衍之不慌不忙,目光掃過地上躺著的路雲卓,垂首行了禮:「慧石峰君衍之等候宗主吩咐。」
眾人垂目望去,只見男子青衫洗得泛白,修長而立,發上結了青色帶子,落到肩膀,在黑色長發間顯得極其雅緻。
淡淡的草木清香在鼻間散開,若有似無。
朱槿不動聲色地站到席放的身後。
路之山輕捋鬍須,望了他一會兒,緩緩道:「上前來,吸收一下這塊靈石內的靈氣。」說著取出一塊淡青色的靈石。
君衍之微微遲疑,似有不解之色,卻也沒有問出口。他走上一步,將手放在靈石之上,閉上眼睛。
靈石內的靈氣立刻傾瀉而出,洶湧入體。少頃,靈氣盡散,靈石變得暗淡無光。
路之山目光深邃,不動聲色道:「你有何靈根?」
君衍之忍著體內的靈氣翻騰,恭敬道:「金木雙靈根。」
路之山沉吟半晌,向席放道:「我方才只測了他的木靈根,席宗主可有興趣測一測他的金靈根?」
尋常測靈根時,靈根石只能測出靈根種類,單靈根者為天靈根,雙靈根者為真靈根,以此類推。若要測其濃郁程度,則需損耗上品靈石。
上品靈石昂貴少見,方才路之山以一枚上品木靈石測了君衍之的木靈根,如今若要測他的金靈根,便要耗損上品金靈石。
這種測量方法,實在不是一般人能測得起的。
單靈根者靈根濃郁,五靈根者如同廢根,這規律幾千幾萬年都不曾改變。但卻偏偏有一些極為罕見的修仙者,雖不是單靈根,靈根卻也濃郁得很。
看來,君衍之便是這罕見的人之一。
他沉寂十多年,若不是剛巧出了趙寧天一事,只怕無人能發覺他如此天資。
席放思沉一會兒,向朱槿道:「取一塊上品金靈石來。」
上品靈石內蘊含的靈氣之充足,與下品靈石相較,多百倍有餘。靈根濃郁者,才能在極短的時間內將靈氣吸收殆盡。
但是君衍之方才吸收木靈石的靈氣後,丹田內已有爆滿之感,立刻道:「宗主,弟子的修為只有築基,不能再吸收過多靈氣了。」
席放淡淡道:「不妨事。」
朱槿立刻領命走了。
不多時朱槿回來,將一個玉質盒子奉上。席放親自將其中的靈石取出,向君衍之道:「你來試試。」
靈石約手掌大小,銀光隱隱流動。
君衍之抿唇,將手放在靈石之上:「宗主,弟子若再吸收靈氣,只怕會爆體而亡。」
席放卻只望著他,不說話。
君衍之面色寒冷,凝神吸取靈氣,頃刻間丹田爆滿,靈氣湧遍全身。他的青筋微露,面色蒼白,只覺得身體的每一處都有劇痛產生。
他抬頭望了席放一眼,卻見席放目光如炬,不加解救,反而滿是探究的意味。
黃花峰的秦峰主道:「席宗主,這君衍之只怕要受不住了。」
席放不言,後殿內寂靜無聲,只聽到君衍之忍耐的牙齒碰撞之聲。
「宗主,這君衍之真要撐不住了。」
席放仍不答話,君衍之面露憤慨,驟然鬆開靈石:「席宗主此舉何意?」一邊說,嘴角卻溢出鮮血,血流不住。他面色蒼白,倒在地上,漸漸意識不清。
路之山緩緩道:「的確是築基修為……你救了他吧。」
君衍之迷糊著,只覺一隻手放在自己的手腕之上,靈氣自身體慢慢抽離,爆滿脹痛之感逐漸消失,卻仍昏昏沉沉。
後殿中眾人沉默許久,邵均才道:「木靈根與金靈根竟如此濃郁,比單條天靈根差不了多少。此等資質,實在罕見。」
路之山捋著鬍子不語。
陸長卿道:「既如此,可否讓他試試接受傳承?」
路之山望瞭望地上躺著的青年男子,站起來道:「貧道回古鏡派一趟,兩日內便回。魔修近日來令七十餘人神智失常,短時間內未必再可生事,望席宗主將古鏡派十六名弟子照顧好。他們一個月內尚無大礙,之後卻會更加狂暴,甚至自殘自傷,終至身亡。如今有此君衍之在,或可有救,成敗在此一舉。」
眾人的面色都有些舒緩,紛紛站起來:「有勞路長老。」
終於送走路之山,回到後殿之中,卻見君衍之已經清醒。他捂著胸口站起來,冷淡望著眾人,一臉寒冰。
席放自懷中取出一顆淡紅色的丹藥,不急不緩地說:「方才以靈氣測試你的修為,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否則若以別的法子試,只怕你傷得更重。魔修應在元嬰期,倘若存心收斂全身魔氣、隱藏修為,我們無從得知,必須要試上一試。」
君衍之臉色的怒色不減:「宗主只測我的修為,不測別人的修為,又是何意?」
席放的手一彈,紅色丹藥在空中飛過,落入君衍之的掌中:「此乃絳塵丹,可助你疏導靈氣。你今日得了兩枚上品靈石的靈氣,又有此丹藥作輔,回去調息一日,修為定可大有進益。兩日後再過來,我定然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
君衍之面露不甘,卻忍氣沒有反駁,終於緊攥著丹藥走了。
一出清虛殿,他微垂著頭,心情終於放緩。
雖然早已料到席放等人不會輕易相信他,卻也沒想到今日便測了自己的修為。可惜,他們無論如何測,也是測不出的……
天色已暗,紅霞滿天,君衍之將丹藥吞下,御風回到自己的住處。
文荊已經做好晚飯,忙問他方才何事。
君衍之便將發生的事一五一十地說了。他本就臉色蒼白,嘴角帶血,此刻更有些贏弱之感,微微輕喘。
文荊看他這副模樣,不禁心疼道:「師兄趕快吃飯,吃完飯休息一會兒。」
好歹地哄他吃了晚飯,又扶著他上床睡覺。
君衍之仍臉色蒼白著回轉不過來,嬌嬌弱弱,窩在文荊懷裡一聲不吭。
文荊不禁納悶。席宗主不是給了他一枚絳塵丹嗎?吃了丹藥再運氣調理一下,明日必將修為大增,可謂因禍得福。
如此經典的升級流橋段,男主先被懷疑打壓,後卻成為救世之主,傳承功卷。只是怎麼到了師兄這裡,卻一直躺著起不來了呢?
他卻不敢亂說話,這一夜終究哄著他入睡,替他蓋好被子才走了。
‧
兩日飛速而過,君衍之調息一日已恢復正常,又過一日,路之山果然又乘著玉衍龍重歸清虛劍宗。
君衍之又一次被喚到眾峰主面前。
一進後殿,尚未來得及行禮,只覺略為熟悉的幽香在鼻間溢開,君衍之醺醺欲醉。
路之山緩緩道:「什麼也不要問,閉上雙目,入定。」
君衍之不再拘禮,席地而坐。眼前本來黑暗,空無一物,不多時,識海中卻有一位老人背手而立,無窮無盡的哀傷又一次自意識中席捲而來,將人淹沒。
「……是你?」那老人的聲音似從腦海中發出。
「不錯,是我。」
「……魔修的修為不低。」
「天生帶來的。」
那老人垂頭,身形卻慢慢變得透明,繼而消失,終於隱沒於意識中:「就是你了,去吧……」
神識終於融合成一體,腦中出現萬千奇怪的符號,卻又形成清晰的字句和圖畫,如潮水一般湧向腦中。過了許久,神智間一片清明。
君衍之緩緩睜開雙目,站起來望著眾人,一字不言。
路之山望著手中空蕩蕩的古卷,似遺憾,又似感慨:「……果然,你真是那個命定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