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這句話,一聽就知道有些不對。
柳阡陌的身形一掠,隻身擋住幾個修為低的師弟們,鎮定地望了文荊一眼道:「君師弟有話好說!……你身邊這位是?」
說著又輕輕嚥了嚥口水。
君衍之很有禮貌、很風雅地微笑:「大師兄,荊師弟從誅仙塔中逃出來了。他非常想你們,我帶他來見見各位師兄師弟們。」
文荊連忙點頭,期待緊張地望著所有人。
君衍之的一舉一動都如同春風般溫和,一顰一笑,叫人望之心動,柳阡陌一行人卻站立難安,彷彿聽到了極其荒誕的事,卻又不敢與他爭辯。
不經意間,幾個人已經擺成了防禦的姿勢。
只有賀靈,目光不知怎麼的望著文荊,平日殺氣遍佈的眸色裡竟然有了一絲微不可見的溫柔,連嘴角也微微上揚。
歸心壁惱恨道:「君衍之!你至今還不清醒,到底要鬧到什麼時候?」
莫少言立刻踢了他一腳,咬牙低聲訓道:「別說話了。去年被打得命都去了半條,還敢刺激他?」
「槍打出頭鳥,蠢貨!」三師兄彭越低聲發話。
李書也著急道:「你想惹禍就自己惹,別拉上我們!」
文荊立刻狐疑地望向君衍之,低聲道:「你之前對他們做什麼了?他們怎麼這麼怕你?」
君衍之的臉色一點兒也沒變,就像他平時吃飯那麼高雅平靜,聲音卻比平日帶了一點小委屈:「什麼也沒做,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害怕什麼。」
「…………」真的假的?!
柳阡陌勉強笑著說:「君師弟……你從哪裡找來荊師弟的?」
他心裡嘀咕著,君衍之去哪裡做了這麼一隻傀儡?雖然燒瓷的時候沒燒好,破了相,神態動作卻真是維妙維肖,足以撫慰相思之痛。他失蹤一年,就是做文荊去了?
君衍之淡淡地說:「我沒有找他,是他來找我的。」
柳阡陌不說話了,眾人一片沉默。
彭越笑著說:「這次回來,是打算帶著這位……荊師弟長住?」
「他想長住,我便陪著他長住。」君衍之攥著文荊的手。
莫少言、李書、古晉平幾個人一聽,頭皮一陣過電似的發麻,忙不迭地說:「君師兄,五大派還在追查你的下落,被人發現了怎麼辦?」
「千萬要想清楚,不用急著作決定啊……」
「我們都不急,君師兄你也不要急……」
「要為荊師弟的安全著想啊……」
歸心壁皺眉不快道:「忘了他們前年用傻小子為誘餌,引你上鉤那一次了嗎?還敢長住?」
君衍之的眸色一動。
莫少言一陣心慌,緊張地又踹歸心壁一腳,低聲道:「你蠢到家了是不是?」說著暗中用手比劃了一個「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手勢,叫他閉嘴。
文荊苦澀地望了君衍之一眼。師兄們的反應動作,此刻他也明白得差不多了,緩緩向眾人走過去,低聲向渾身僵硬的柳阡陌道:「大師兄,真的是我。我真的從誅仙塔逃出來了。」
柳阡陌怔怔望著他。
文荊摸了摸自己毀掉的半邊臉:「我在塔裡九死一生,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容貌雖然毀得有點嚇人,我卻還是我,師兄們不要害怕……」
「怎麼、可能?」柳阡陌呆呆而望。
文荊笑著說:「大師兄傳授我光刺術、讓我管菜園子的時候,還記得嗎?那時候我悟性低,靈氣不能成型,還獻寶似的拿給你看……十五歲的時候,你給我縫了第一件長衫,那時你要給我藏青的,我偏要天青的……」
柳阡陌一動不動地望著文荊,眼中突然濕潤,又轉頭望向賀靈。
賀靈淡淡點頭,聲音很溫和:「前些日子我們在文荊住處遇到的高手,就是他。」
柳阡陌望向文荊,愣愣盯著他的側臉,嘴唇顫了幾下卻什麼話也說不出口,突然用手把眼睛一蓋,肩膀也顫抖起來。
文荊低聲勸道:「大師兄別哭。」
莫少言、李書、古晉平幾個人的目光在君衍之、文荊賀靈、柳阡陌的身上輪流打轉,嘀咕道:「怎麼回事?真的是荊師弟?」
柳阡陌低聲哽咽道:「真的是他,都來好好看看吧。」
幾個人小心地圍上去。
「感覺上真的是。」
「怎麼燒成這副樣子?」
「怎麼逃出來的?」
「…………」
文荊避重就輕地說起塔裡生還的事。
歸心壁怔愣在原地不動,許久都無法反應,直到柳阡陌叫了他一聲,才回過神來大怒道:「回來又怎麼了?眼裡就只有那個君衍之,還為他殉情?你死了,他就找我們的麻煩,讓我們吃不下睡不好,你說說你們這兩個不省心的……」
李書嘆氣道:「你哪天若被人打死,我都不帶心疼的。」
古晉平早就哭了,也抹著眼淚不爽道:「好不容易回來了,又傷成這樣,就不能說句好話嗎?」
莫少言涼涼地說:「人再好也沒用,嘴賤。」
「閉嘴。」歸心壁低低踹了莫少言一腳,疼得他不服氣地叫起來。
‧
文荊與眾人相認的時候,君衍之在一旁遠遠地站著,不靠近,也不離開。
古晉平等人似乎還是非常怕他,也不如何招呼,只圍著文荊問長問短。文荊不知道君衍之三年來究竟做了些什麼好事,只覺得他孤零零的模樣有些可憐,向柳阡陌笑著說:「君師兄……也很想你們。」
柳阡陌:「……真的嗎?」沒感覺出來。
文荊心中狐疑之至,皺眉低聲道:「他到底做什麼了?」
遠處的君衍之立刻向莫少言等人望了一眼。
莫少言被那一眼望得有些心慌。他向來是個識時務的好少年,便立刻違心地說:「其實,也不全怪君師兄,都是歸心壁惹他的……」
古晉平卻忍不住:「他這幾年把我們折騰死了!」
「怎麼折騰了?」
柳阡陌嘆氣道:「其實,也真的不怪他。」
幾個人又同時嘆了一口氣。
柳阡陌道:「你剛入塔那一段時間,君師弟每隔十天半月就要回來一次。他倒也不吵不鬧,要麼在你房間靜靜發呆,要麼在我們門前守著……」
「守著做什麼?」
「守著我們從房間裡出來,半夜三更的時候可憐兮兮地問我們:『荊師弟以前有沒有私底下說起過我,他都說了些什麼?』他那時候的樣子你沒見過,眼睛腫得像桃子似的,好像問不出來就活不下去似的。」
君衍之遠遠地低了頭。
文荊低聲道:「我何曾跟你們說起過這種私下的話?」
柳阡陌輕輕點頭:「可不是嗎?我們怕他受不了,便私下裡商定輪番騙他,說你一定沒死,說你……」說著有些尷尬,「總之說的都是他愛聽的話。」
「……」那也大略可以想像得出來。
「後來……後來我們實在編不下去了。那時候你已經入塔半年,我們心中早都認定你已經死了,卻誰也不敢對他說。他那時候情緒越來越不穩定,死拽著我們一遍一遍問你曾經說過的話,不讓人睡覺,不讓人修煉。我們也是……」
文荊點點頭表示理解,又望了遠處的君衍之一眼。
柳阡陌接著道:「你入塔第一年的時候,我們心想你都走了一年了,有些思念,想聚在一起給你上根香,說說心裡話。這件事我們不敢讓他知道,便偷著瞞著選了一處地方,給你立了一塊石碑,算作埋葬的地方。那天清晨我們一起上香,正說到一半的時候……」
李書道:「卻不知道怎麼回事,突然被他發現了。當時的情景……真是……」
古晉平忍不住插嘴道:「瘋了似的……把我們給你立的碑毀了,哭著說你沒死,不許我們給你上香。那時候歸師兄忍不住,便罵了他一句『還認不清楚事實,我們這一年來都在騙你!荊師弟就算喜歡你,難道也會對我們說?』你知道歸心壁也是個沒思量的……」
莫少言道:「人蠢沒得救,卻把我們都拖累了。當時君師兄一發狂……」
幾個人又一起嘆氣,似乎又回到當時那模糊、瘋狂、鮮血橫飛的回憶當中。
許久。
柳阡陌嘆道:「這都是過去的事了……總之我們養了一兩個月的傷才能下床走動。歸心壁險些連氣都回不過來,好不容易撿回一條命。」
文荊回頭望了君衍之一眼,君衍之有點慌張地攥著袖子,眼睛濕濕潤潤的。
「後來呢?」
柳阡陌嘆息道:「後來便發生了古鏡派絞殺君衍之的事。這計謀不知是誰想的,找了一個人假冒你為誘餌,險些把他殺了。自從那一次開始,他的性格就徹底變了……」
古晉平道:「想想也是可憐,以他當時那種心情,聽到你從塔中逃出來的消息時必定狂喜,期待激動趕來之時,卻是空歡喜一場,竟然是人假冒你,心中那種怨恨、心灰意冷……」
莫少言道:「之後他來得便少了,也不再找我們,只偶爾夜裡待在你的房間裡發呆、流淚。」
文荊心中一酸,回頭望向君衍之,卻見他又低了頭。
莫少言苦笑一聲:「我們以為他慢慢就會想開了,沒想到,去年你忌日的時候,他又來了。」
柳阡陌嘆氣道:「你的忌日本身這件事就刺激他,他一來就又把石碑給毀了,說就算你死了也不許立碑,死了也要來陪著他,還說誰敢再給你上香,就把那人的頭擰下來。」
古晉平眼睛濕潤道:「說完,他又要我們每人放十碗血。大師兄問他為什麼,他說,聽一個得道高人所說,死去的人最掛念活著的親人,只要收集兩大缸他思念的人的鮮血,混在一起,便可施法把你救活。」
李書委屈道:「我當時被他抽了血之後,險些昏死過去。」
古晉平道:「歸師兄的脾氣你是知道的,當然又忍不住了,罵道:『這種江湖術士的話你也信!起死回生是逆天之道,非真仙不可為!就你這副德性,人不人鬼不鬼的,荊師弟喜歡你才怪了!』」
聽到此處,文荊微微一愣,與幾個人一齊嘆氣。
莫少言的聲音有些淒慘:「歸師兄的石碑、墓地、棺材我都給他準備好了,他哪一天亂說話被人殺了,東西都是現成的,當天就能下葬。」
文荊回頭望了君衍之一眼,君衍之早已經抬頭怔怔地望著他,也不管身邊有沒有人,嗚嗚哭了起來。
文荊有些尷尬:「怎麼又哭了……」
李書拍著他的肩膀,嘆息一聲:「他哭的樣子,你見的次數隻怕是最少的,我們都已經被他哭得麻木了,連一點同情的感覺也沒有……」
幾個人終於不說話了,彷彿多年的重擔卸了下來,連笑容都清爽許多。
文荊緩緩地來到兩人身邊,輕聲勸道:「師兄……」
君衍之抓著他的袖子,肩膀一抽一抽的低聲哭泣。
光天白日的,實在不好在眾師兄面前與他膩歪,文荊輕聲勸道:「我知道你這幾年受苦了,現在還有事情要辦,以後我們慢慢再說,嗯?」
「嗯……」君衍之抹了抹眼睛,終於安靜下來。
‧
賀靈無聲無息地來到兩人身旁站定。
賀靈與君衍之之間向來不怎麼說話,就像一棵沉靜的古樹與一塊冷硬的巨石,雖然各自不同,擺放在一起卻沒有什麼不協調感,即便一百年不說話,也如同太陽東昇西落般自然,互不驚擾,有時還能互助。
他們許久沒有說話,賀靈終於問道:「你們接下來計畫做什麼?」
文荊說:「師父呢?」
「前幾日被宗主喚去主峰,說要商議如何捉拿你的事。」
文荊微微攏眉:「幾天了?」
賀靈向來記不清這種事,搖搖頭。
文荊向柳阡陌傳聲道:「大師兄,師父去主峰幾天了?」
柳阡陌聞言立刻抬頭,飛身而來在幾個人面前站定:「三日。」又道:「問這個做什麼?」
文荊尋思片刻,下定主意般點了點頭:「我們得去玉容峰看看。」
君衍之若有所思道:「這怕是圈套。」
「我知道。」文荊望著他,神色卻比以往都要堅定許多,「師兄,就算是天羅地網,我們也得去闖一闖。這些年來你受到的委屈,師父和師兄們的痛苦,也該是個了結的時候了。」
「誅仙塔呢?」
歸心壁等人要迎上來聽他們說話,卻被彭越阻止。彭越低聲道:「他們在商議事情,別去打攪。」
「誅仙塔也不是不能解決。」文荊轉頭向賀靈與柳阡陌低聲道,「大師兄、二師兄,我與君師兄近來明察暗訪,發現一些古怪的事。你們也許不相信,師父現在也許是被席放捉去了,也許危在旦夕……」
賀靈蹙眉:「席宗主有問題?」
文荊點了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