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斬草除根
毓秀郡主嘴上不饒人;實際上心軟的很。商琴一時有些後悔沒早跟她交心,待梳妝打扮一番,隨著毓秀去見施佳、長史娘子;才隔著屏風看見施佳的一個影子;不由地愣住,只見此時施佳穿的是一件朱紅褙子;一條桃紅裙子,整個人打扮得又莊重;又和氣,那位張長史娘子此時也是一臉沉穩,毫無求人的姿態。
商琴拉住毓秀郡主,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一身碧綠,心知自己此時出去,少不得會因一身孩子氣又因口稱施佳為姐姐落于下風,於是拉著毓秀郡主慢慢退了出來。
毓秀郡主納悶道:「為什麼不過去?倒像是我們怕了她了。」
商琴道:「郡主姐姐不知,我曾受過那位施……姑娘恩惠,原不忍太叫她為難,想全解她想開一些。誰知她竟逼我如此……不看旁的,只看她那一身打扮,便知她是要在年齡上、氣勢上都壓我一頭的。過去了,少不得張長史娘子要空口白牙地說些施姑娘在江南跟驚鴻哥哥如何如何,眾人都以為他們如何如何,施姑娘再難嫁給旁人,求我大慈大悲等等。我的性子,施姑娘是知道的,她是料定了我眼裡容不得沙子,立時鬧著跟驚鴻哥哥退親。」
商琴已經是不樂意叫施佳姐姐了,若是此時跟她定親的人是旁人,她必然懇請商家長輩退親,可如今是傅驚鴻,雖說不上是心上人,但傅驚鴻總與旁人是不同的。
「那你要如何?」毓秀郡主問。
商琴握著毓秀郡主的手道:「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的。當真跟驚鴻哥哥好的人,哪一個肯出這個頭?就算是跟施姑娘好的,也是不肯露面的。可見,這張長史原就是個跟驚鴻哥哥心裡不和睦的人,既然不和睦,不若除了他,也免得留下後患。」
毓秀郡主一愣,伸手在商琴尖翹的鼻尖上用力一戳,笑道:「原來你也並非沒有主意,不過是看著我在,就扮出一副柔弱相,拿我當槍使。」
商琴忙堆笑道:「郡主姐姐俠肝義膽,我又年紀小,怕事,唯恐一步行差踏錯,給驚鴻哥哥惹麻煩。」
毓秀郡主問:「那你要如何?」
商琴笑道:「不敢叫郡主姐姐做什麼,方才是我糊塗,如今想起來姐姐也是待嫁之人,若叫人知道姐姐不在靖王府裡,來了我家,不知要被多少人嚼舌頭。這事是爺們的事,我叫人去找驚鴻哥哥去辦。郡主姐姐等我一會子,咱們回頭換個院子躲一躲。」說完,叫喬嫂子先送了毓秀郡主回閬苑,然後看碧闌年紀小,又是她身邊的丫頭太引人注意,便尋了個跟她要好又嘴緊的媳婦來,吩咐道:「你去找傅驚鴻公子,告訴她施姑娘穿著一身正紅來鬧我了。同來的還有張長史娘子,有道是斬草除根,叫他俐落一些。」又想起商大姑叮囑過的「熱情」,便拿了自己的一條每常使用的帕子給那媳婦,「言語和軟一些,告訴他我信他,並未動氣,正……給他繡香囊呢。」
那媳婦是極懂得揣測人心的,商琴手上又素來大方,於是此時雖沒從商琴手上得什麼,但也忙慌答應了,將自己要說的話細細跟商琴述說一遍,便趕緊地去找傅驚鴻。
若是旁人聽說商琴斬草除根的話,必定會以為要剷除的是施佳,偏傅驚鴻是知道商琴性子的,明白像商琴那樣經歷過許多事的人,雖看著軟弱,胸襟、目光卻比旁人開闊一些,此時要剷除的人,不過是那位明著跟他要好替他納妾實際上恨不得他事事不順的長史。
於是傅驚鴻袖子裡揣著商琴的帕子,心裡納罕那小人兒終於心軟,嘴上說:「回去告訴姑娘,這事我自會處置,叫她別將施姑娘的事放在心上。」說完,又覺她送了帕子,總該回禮,因她送了貼身之物來,便也回了一條成日使用的帕子回去,另給了那媳婦二兩碎銀子。
等那媳婦一走,傅驚鴻先找了兩個相熟的清客,一位淩王府長史,叫了傅振鵬,買了酒菜,眾人齊哄哄地去了施老爺家,又將施佳認作乾爹的張長史也領了過去。
張長史只當傅驚鴻要求他不去做媒,於是施施然地便來了。
施老爺因這幾年落魄,越發生出諂媚之態,因見傅驚鴻還是白身,傅振鵬都已經做官了,便覺施佳有眼無珠,若早早看上傅振鵬,如今他也能跟著去幾進的寬敞院子裡住,何至於一家縮在陋巷裡。
施老爺因這樣想,越發百般奉承在座之人,又因家裡唯一的丫頭叫施佳領出去沖門面了,只能叮囑施太太去隔壁請了幾個媳婦過來幫忙張羅。
傅驚鴻兄弟齊心,再加幾個相熟的好人合力,不一時,施老爺還有張長史便雙雙醉倒。
傅驚鴻先拱手謝了眾人,然後徑直取了張長史腰上玉佩,先令幾家的小廝將張長史的隨從小廝們拆散開,尋了個落單又年幼的小廝來,因他落了單,自然猜到他不合群,不大會做人,於是道:「去商家,將這玉佩給施姑娘送去,就說施老爺已經將她許配給你家長史做四房,這是張長史給的信物。叫你太太趕緊回來給施家準備聘禮。」
那小廝不明就裡,心說才認了乾女兒,怎又要納妾?果然是肥水不流外人田麼?拿了東西就去了。
有道是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黨派。傅驚鴻雖不刻意在淩王府折騰什麼黨派,但這幾年下來,聚在他身邊的人自是看出來傅驚鴻跟那些只會附庸風雅哄東家開懷的清客相公不同,於是不甘心一直做清客相公的,不自覺地便跟他要好。如此,便自然生出黨派來。
不需傅驚鴻說,便有用來的一位長史道:「這張長史醒來只怕不認,還該寫下婚書,叫他們二人按手印。」
傅振鵬見施太太要過來,唯恐叫施太太看出破綻,便故作酒醉眼花,拉著施太太的手輕浮地喊「小娘子」。
施太太臊紅了老臉,連忙避讓出去,不敢再說什麼「點到為止,請各位老爺多吃些菜就莫再喝酒」的話。
傅驚鴻將早已準備好的筆墨拿出,對一位請客相公道:「還請林先生動筆,有勞了。」
「客氣客氣,不過舉手之勞。」淩郡王雖不是愛積攢些雞鳴狗盜之人的孟嘗君,麾下也有些會巧計的人,這位林相公提筆,一手字與張長史的字不差分毫。
眾人合力拿了印泥叫施老爺、張長史按了手印,然後將兩份契書放下。
「聽聞,施老爺跟靖王府要好?」一位清客相公道。
傅驚鴻點了點頭,低聲道:「如今淩王府內有些魑魅魍魎,不求進取,一心要將上進的人拉下來,這等人,諸位可容不容得?」
「自然容不得。」眾人齊聲道,有抑鬱不得志滿腔積憤的,也有學富五車卻礙于些蠅營狗苟的小人不能一展才華的。
傅驚鴻道:「小弟聽聞今年考科、道前,有位才出仕的老爺死了娘,於是求張長史替他遮掩,全充作淩王爺的弟子去參考。因狐假虎威,當真沒個人去追究他這事。如今那位還在戶部候選,不日就要上任。若等那位老爺上任,這事就再難亡羊補牢了,此時少不得要連累王爺。但才出了張長史自作主張去我岳父家提親的事,我若出面,又不好……」
在座幾人也並非不知道張長史替人匿喪的事,不過是原本不樂意得罪人,不敢戳穿罷了,此時聽傅驚鴻說,傅振鵬便道:「我去跟王爺說。」
「你是驚鴻哥哥,這話你說不得,自然是我們去說才使得。我們原就是沒什麼能耐的,也不怕張長史日後報仇。」一位清客相公明知道淩王爺知道張長史替人匿喪的事,張長史便徹底斷絕了前程,有意說著這話顯得自己慷慨無私,又拿了桌上花生米去砸張長史的頭。
「既然如此,那就多謝幾位了。」傅驚鴻站起來拱手道,他自然樂得他跟傅振鵬兩個都不出頭,畢竟檢舉同僚,終會叫其他同僚防範。
「傅小兄弟又客氣了。」眾人說道,又毫不見外地叫施太太再拿酒來。
這邊廂張長史、施老爺已經是人事不省,那邊廂,張長史娘子與施佳兩個卻是氣得九竅生煙。
她們二人跟商老太太、商大姑說了許久的話,奈何商老太太圓滑,商大姑又會裝傻,她們二人跟商家兩個女人說不通,便要見商琴,可是一請再請,總不見商琴露面,除了商琴養著的兩隻大白鵝悠哉地伸著脖子在這堂上竄了一回,就連商琴的丫頭也不曾露面。
有道是宰相門前七品官,長史官雖小,但出門在外,誰不不看僧面看佛面,看在淩王爺面上對他十分尊重,就算是宰相丞相,也該客氣一些。
張長史娘子許久不曾這樣被人輕慢過,於是乎臉色漸漸不大好,「令千金果然身嬌體貴,郡主我都常見,令千金卻登門造訪也不能見一面。」
商老太太、商大姑雙雙心道:郡主在你家住過沒?雖心裡腹誹,但為了毓秀郡主名聲,忍著沒說話,只是訕笑。
張長史娘子待還要再說,便聽商家門上人說他家小廝來了,只當是家裡出了什麼事,便叫人將小廝領來。
那小廝果然是很沒有眼力勁的,只覺得這差事雖是傅驚鴻交托的,卻實實在在是張長史的,一個是官人,一個是娘子,自然要站在官人那邊,於是進來給眾人磕頭,然後對施佳道:「施姑娘,令尊已經將你許配給我們老爺做四房姨太太了,這是我們老爺給你的信物。」遲遲不見人來接,就將玉佩遞給施佳的婢女,又對張長史娘子磕頭,「太太,老爺叫你趕緊回家給施姑娘準備聘禮。」
張長史太太一口銀牙咬碎。
「乾娘——」施佳受不住這變故,唯恐她乾娘遷怒到她頭上,忙從婢女手上接過玉佩,要送還給張長史娘子。
張長史娘子原本因商琴遲遲不來,就有些煩躁,此時見施佳「急切」地握著玉佩,便冷笑道:「幹你娘!好個玻璃心肝的好女兒,難怪姓傅的不要你,你還硬著頭皮上,卻原來是聲東擊西!」又問小廝:「老爺呢?」
「老爺還在施家吃酒呢。」小廝低著頭道。
張長史娘子臉上青筋跳起,她原本就極白,臉上血管分明,此時一氣,越發顯得面容可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