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亂由內生
謝連城到底是小孩;經不住事,出了事頭一樣就是想回家,原本想回家跟謝太太說的;才來到謝太太門前,便聽有人喊「老爺要打死五爺!太太趕緊去看看!」
屋子裡的謝太太、謝大奶奶等人慌慌張張地沖出來向前院謝蘊書房去。
謝連城只看見謝三奶奶、謝瓔珞等一群人的身影一閃而過;立時反應過來這是謝家人也知道了,趕緊小跑著跟上。
到了前院;便聽到一陣狼哭鬼嚎,此時謝蘊書房的簾子早被扯下來,遠遠看見一屋子的人跪下,還有一個趴在條凳上的人後背上滿是血,只聽屋子裡悶響一聲,隨後就聽謝蘊喊:「換根棍子來!」
「老爺,不能再打,再打就當真將他打死了!」謝太太跪求。
謝大奶奶也忙求道:「老爺千萬手下留情!一根棍子已經打折了,弘宗的身子骨還不知傷成什麼樣了。」
「留情?咱們一家上下都要被這孽障坑死了!」謝蘊進考場前才剛剛知道題目,不想一早謝弘宗就拿了題目出去顯擺,這叫他有嘴也說不清楚,只能回來拷打謝弘宗。
謝弘宗早被打得只剩下半口氣了,謝太太淚流滿面道:「要打死他,也要有個罪名,老爺好歹說一說到底是什麼罪名!」
謝蘊冷笑道:「我不說,這事就算過去了,若我說了,誰也得不了好。等我將他打個半死,再帶著他去平清王府上求平清王跟淩郡王求求情!」
謝太太錯愕道:「這樣嚴重?莫不是這混帳哪裡得罪了淩郡王?」
謝三奶奶見謝太太護著謝弘宗,微微撇嘴,又見謝連城擠過來,便瞪了他一眼。
謝連城縮了頭,想起方才溫延棋的話,忙道:「老爺,有書生商議著去貢院外鬧事。」
謝蘊才接過一條門栓,正狠狠用力地在謝弘宗臀上抽打,聽了這話,臉上漲紅地問謝連城:「你從哪裡聽來的?」
謝連城不敢說是從商琴那邊,隨口撒謊:「我在大街上走,聽他們說……」
「父親,趕緊叫人趕去,此事萬萬不能鬧大!」謝弘嗣開口,不等再問,便領人出去。
「這事,怎麼跟貢院、書生有關係?」謝二爺開口問。
謝連城脫口道:「聽說陛下才擬出題目封存,五叔就在外顯擺抖出題目來。」
謝太太頭腦一懵,考場舞弊四個字跳入心中,手腳都軟了,哭道:「他素來老實,怎會知道題目,難不成是巧合?」
「巧合?」謝蘊見謝連城說破了,又信以為真地以為滿京城人都知道了,此時不再是打了謝弘宗到淩郡王面前說句謝弘宗糊塗就能了了的事,於是不再遮掩,冷笑不停,「你叫我去皇上面前說巧合?他是我兒子,我又是主考,巧合二字就能堵了悠悠眾口?」
謝太太握著帕子掩面哭,伸手向謝弘宗身上拍去,罵道:「你這混帳倒是開口說,你從哪裡得來的題目。」
謝弘宗自從結識雪豔後,便將學問丟在一旁,對春闈一事也不甚關心,壓根不知今年的題目是什麼,雖被謝蘊拷打、被謝太太追問,滿心委屈卻依舊不知他們問的是什麼。
「父親,老五這事給咱們家招禍,父親累了,兒子替你來打。」謝二爺接過謝蘊手上的門栓,用力地向謝弘宗腰上打去,「你倒是說,你到底從哪裡知道的?」
謝弘宗痛的昏過去又醒過來,哭不出聲,哀哀地看向謝太太。
謝太太沖謝蘊求情道:「老爺,興許弘宗當真是被人冤枉……」
謝蘊深吸一口氣,冷笑道:「往日裡商韜提過這狗東西愛與戲子胡鬧,好男風。我只當他是在玩笑,並不過問,萬萬沒想到這混帳東西竟然是巴不得我早死的!」
謝太太哭道:「旁的我還信,這個我萬萬不信,定是商韜他……」
「哼,你不信?我素日在外忙著養家糊口,只叫你教養幾個兒女罷了,這都你做不好?」謝蘊此時正在氣頭上,哪裡容得人狡辯。
「老爺,興許是往日裡跟五爺玩笑的戲子有問題?」商略早被人請來了,此時站在人堆後頭看。
謝蘊問謝弘宗:「你素日裡跟哪個戲子一起做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事?」
謝弘宗耷拉著頭不言語。
「給我打!」謝蘊猙獰著臉道。
謝二爺得了話,不去打謝弘宗腿,又一棍子打在謝弘宗腰上,因扭了手,又將門栓遞給謝三爺,謝三爺、謝四爺一人打了兩棍子,謝弘宗悶哼一聲,終於昏厥過去。
「老五!老五!」謝太太看謝弘宗暈了,憤恨地瞪了眼謝二爺,身子晃了晃,也暈了過去。
「父親,接下來怎麼辦?」謝二爺心裡冷笑,暗道謝家還不知道有沒有明天,謝太太還以為有機會報復他不成?
「帶著你五弟,去平清王府。」謝蘊一下子老了許多,他行事謹慎縝密,卻不想會遇到這般禍事。
商略見謝蘊先出去了,忙先叫人用軟轎抬著謝弘宗跟上,又對謝大奶奶交代道:「奶奶們好生照料太太,關了門戶,老爺沒回來前,誰家捎來信也不能回,誰也不許亂派人出去捎信。家裡的大小門也要關上,誰敢胡說直接打死。」
謝大奶奶素來跟謝弘宗要好,謝弘宗的未婚妻又是她的表妹,可這會子一家都被謝弘宗連累了,哪裡還會去關心謝弘宗的死活,也不提給謝弘宗請大夫上藥的話,對商略道:「你趕緊跟過去,有了什麼消息,趕緊捎回來。」
商略忙答應了一聲,才跟著謝蘊的轎子出了謝家,便又聽人來回說:「謝大爺去了貢院外,他還沒說話,就有人打著咱們謝家的幌子打人,還裝著謝家人說什麼蘇州出了亂子、梁溪決了堤的事都沒人敢提,如今這小小亂子算得了什麼。」
謝蘊險些吐出一口熱血,顫抖著手,隔著窗子對商略道:「你莫跟著我,這事必定是安南伯那老混帳幹的!告訴他,最好就此收手,不然,有我的苦果就有他的苦酒!」
商略忙答應了是,此時也顧不得去想安南伯是不是始作俑者,便向安南伯家去。
謝蘊領著謝弘宗,先去了平清王門前,叫人傳話進去,半日,只有平清王妃叫人傳話說平清王去淩王府了。
謝蘊趕緊又領著謝弘宗向淩王府去,路上聽人說謝弘宗只怕不好了,也顧不得去過問,到了淩王府上,卻見淩王府門廳裡出來一個姓傅的年輕清客。
傅振鵬見謝蘊急匆匆來,便道:「久仰謝尚書大名,果然聞名不如見面。」
謝蘊著急道:「請問傅先生,王爺可在?謝某有一事要說與淩王爺。」
「不巧的很,王爺進宮了。」
謝蘊堆笑道:「傅先生,不知王爺進宮所為何事?平清王爺可在?」
「實不相瞞,為的是謝尚書的事。謝尚書趕緊回家等著吧,兩位王爺為難著呢,思量了一夜,才下定決心將此事上達天聽。」傅振鵬一心想看謝蘊驚慌失措模樣,不想謝蘊老奸巨猾,臉色雖有些蒼白,卻還鎮定的很。
「多謝傅先生,不知傅先生還聽到什麼話沒有?」謝蘊堆笑,將袖子裡準備好的禮單送上。
傅振鵬不肯接,忽地見有人進來,那人卻是傅驚鴻,便對傅驚鴻道:「驚鴻,你來見見謝尚書。」
謝蘊扭頭,看見的卻是個長身而立、一身靛藍衣裳的男子。
傅驚鴻指著門外道:「外頭一頂轎子裡有人哼哼唧唧,只怕不好了。」
「那是犬子。」謝蘊慚愧地道。
「出什麼事了?」傅驚鴻蹙眉。
傅振鵬道:「你離京後,謝尚書被欽點為今科主考,他家五爺糊塗,那邊沒考試,他就將試題玩笑一樣洩露出去。」
「原來如此,這算不得什麼事,值當急成這樣。」傅驚鴻輕笑道,方才問話不過是做個樣子,他緊趕著回京,半路上遇見了溫延棋的小廝,早從那邊知道了。
「這算不得什麼事?」傅振鵬呆住,謝弘宗能知道題目,必定是謝蘊洩露的,謝蘊要擔了大罪名。
謝蘊忙躬身作揖:「可是驚鴻先生有什麼高見?」
「高見是有,只是輕易不能告訴謝尚書,須得告訴王爺一聲才行。我才回京,許多事要等著交托,不能一一告訴謝尚書了。」傅驚鴻微微一抱拳,轉身就去了。
「他是……」謝蘊因傅驚鴻這一舉動,一頭霧水地看向傅振鵬。
傅振鵬笑道:「這是我兄弟傅驚鴻,他雖算不得絕頂聰明,卻十分了得。在金陵時就有個怪才的名稱,專替人解決疑難之事,原本我們在金陵耿家當差。四年前淩郡王還不曾封王,隨著平清王爺去金陵辦差,遇到些許難事,耿家老爺就向淩郡王舉薦了他。謝尚書莫看他肚子裡文墨不多,他可是上知天文下知地理。」
謝蘊點了點頭,只當傅振鵬、傅驚鴻二人聯手騙他,隨即又覺淩郡王不是收留一群雞鳴狗盜之人的人,忙對傅振鵬道:「我且回家去寫請罪摺子,還請兩位傅先生多多勸說勸說淩王爺。」
「是、是。」
謝蘊抹了下臉,抹到一層冷汗,不由地打了個哆嗦,趕緊趕回家去。才回了家,去看謝弘宗,就見謝弘宗氣息奄奄,竟像是快要咽氣的人,趕緊叫人將謝弘宗送回房中,又催著人去請太醫,又叫人將上好的金瘡藥拿來。
謝太太扶著謝大奶奶過來哭哭啼啼地來看,也不敢問謝蘊外頭的事,忽地看見謝弘宗睜開眼,忙圍上去。
「……雪豔……雪豔……」謝弘宗迷迷糊糊地喊。
謝蘊冷笑道:「這混帳,竟然在這會子惦記女人!」
「父親,不是女人,是個戲子,父親大壽的時候那戲子過來唱了《一捧雪》,商韜看見,說了老五兩句,老五反而跟母親告狀,母親還……」謝二爺口舌伶俐地告狀,見謝太太瞪他,微微撇嘴。
「這作死的畜生!」謝蘊冷笑,「眼看就是太后大壽,竟然弄出這種事來!」
「老爺,你莫聽老二胡說。」謝太太忙道。
謝蘊冷笑道:「我說怎地家裡的老人們跟我們謝家越來越客套,原來竟是你這種不辨是非的婦人從中作梗!」
謝太太羞愧不已,恨不得將謝二爺弄死。
「老爺,太醫來了。」謝大奶奶低聲提醒。
謝蘊恰又聽謝弘宗喊雪豔,將雪豔這名字與《一捧雪》連在一處,雖不曾見過雪豔,卻也料定定是雪豔搗鬼,冷笑道:「將太太送走,沒我的話,誰都不許來看。請太醫給他看一看,告訴太醫,不必太過盡心,他若死了才好,若不死……」
「老爺,老五吐血了。」謝大奶奶忙用帕子掩住口鼻,看謝弘宗面如金紙,心知謝弘宗壽命快盡了。
「快,快請太醫。」謝蘊原只當謝弘宗的傷外頭看著厲害,實際上不礙,於是賭氣咒駡,此時顧不得再生氣,趕緊叫太醫來看。
太醫伸手給謝弘宗把脈,又看了他身上傷口,搖頭歎道:「五爺腎臟破了,老臣無能,救不得他。」
謝蘊茫然,怔怔道:「老夫只打了他臀股,怎會傷了內臟?」
「定是老二打的那兩下,我知道他黑心的很!我的兒!」謝太太趴在謝弘宗身上嚎啕大哭。
謝二爺忙跪下:「母親萬萬不能說這話,我才打了他幾下?看父親太用力,我才接過來輕輕地打,不過是雷聲大雨點小,若說打,就連母親也動手打了……」
「五爺要說什麼?」太醫看謝弘宗張嘴,忙示意謝太太噤聲。
謝弘宗趴在床上用力將頭抬起來,忽地歪著嘴角笑了一下,睜著眼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