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骨肉天性
謝瓔珞做了雪豔的女人;對雪豔的話越發言聽計從,回去了,便勸說謝大奶奶去商家看一看商韜養著的女人。
謝大奶奶不屑:「沒得做奶奶的還去下人家裡看下人媳婦的。傳出去,我這臉往哪裡擺?」
謝瓔珞道:「母親糊塗,就當做臥薪嚐膽去商家走一遭;看穿商家的秘密;就有了他們家的把柄。咱們家多少銀子都被抄了去,祖父臨走又交代叔叔們只能吃俸祿,不能動了旁的銀子。母親想,只靠俸祿能養活咱們一大家子嗎?再看商家,商家上上下下披金戴銀,肯定是他們家做咱們家下人的時候偷了咱們家的銀子。原是咱們家的銀子,想法子將銀子要回來也是天經地義。」
謝大奶奶聽到「銀子」;終於找到了「紆尊降貴」的理由,笑道:「還是瓔珞說的對,就去一趟商家就是了。回頭藉口你太太要送你五叔的棺材回老家,我去商家走一遭。」
謝瓔珞笑道:「正該如此。」
「你跟毓秀郡主投契嗎?下次去靖王府,將玲瓏也帶上。往日裡各家有什麼詩會、茶會都會請玲瓏去,如今各家眉高眼低不肯請玲瓏,玲瓏又不肯跟那些芝麻小官家的人來往,孤單的很,你帶她一起去吧。」謝大奶奶笑道。
謝瓔珞道:「這哪裡能行?毓秀郡主脾氣那樣古怪……」
「叫你妹妹憤世嫉俗一些,保管毓秀郡主喜歡。」謝大奶奶不容置疑地說道。
謝瓔珞待要勸說,見謝大奶奶已經不聽了,到底是姐妹情深,心想就叫謝玲瓏去見毓秀郡主去,如此一來礙不著她的事,二來也能叫謝玲瓏有個好歸宿。
謝大奶奶素來雷厲風行,更因此事事關銀子,於是不過兩日,便匆忙準備了轎子,風風火火地殺向商家。
商家門上人看見了,趕緊向內去傳話。
商老太太素來不喜商娘子那哭哭啼啼的性子,因這事犯了難。
商大姑忙說:「趕緊叫嫂子躲出去,叫她領著琴兒去廟裡燒柱香再回來。」
商老太太點頭道:「只得如此。」說罷,她去前廳見謝大奶奶,商大姑急忙跟商娘子說了,商娘子有些「近情情怯」,匆匆忙忙地領著商琴從後門出去,因跟其他人家的夫人都不相熟,只能去城外寺廟裡燒香。
路上商娘子忐忐忑忑,商琴安慰她兩句,見商娘子依舊心緒不寧,便不再多說。
母女二人進了弘法寺裡,先去燒了香,隨後商娘子要許願,便與廟祝去商討香油錢。
商討過了香油錢,商娘子又去放生池邊放生鯉魚,待諸事做完,冷不丁看見一個七八歲的小和尚跑來。
商娘子看那小和尚白白胖胖,便對史媽媽說:「給他一吊錢買果子。」
史媽媽忙答應了,答應過,又見一個大鬍子的和尚過來答謝,商琴依稀覺得有些不對勁,於是走到商娘子身邊看向那大鬍子,見他頭頂有些火燒的傷疤,面目有些猙獰,有些似曾相識,便向穆家人身上想起。
「多謝女菩薩施捨。」大和尚低聲的聲音說出。
「不必客氣,那小沙彌有趣的很。」商娘子笑道。
「……比奉卿還有趣?」大和尚忽地開口陰測測地笑。
商娘子愣住,忙道:「穆行?」
史媽媽等人不明所以,商琴趕緊拉住商娘子的袖子,「娘親,別被他騙了。」
「娘子不想見見奉卿?」穆行冷聲道。
史媽媽、碧闌等人擋在穆行面前,「這位大師傅還請後退。」
「娘子若不想見,明兒個我就將奉卿分成兩截送上。」穆行獰笑道。
「方才的沙彌是奉卿?」穆娘子忙問。
商琴拉住穆娘子的袖子,「娘親放心,他是穆令手下的狗,不會傷了奉卿的。」
穆娘子蛾眉緊蹙,雖心裡認同商琴的話,依舊擔心不已,「奉卿在哪?」
「娘子隨我去就能見到他。」穆行說完,便轉身向遠處走。
商琴見穆娘子神情悽愴地要跟過去,忙抱住她,「娘親,咱們先回去,穆行定是在這廟裡掛了號的,總能順藤摸瓜抓到奉卿。」
「不。」穆娘子搖頭,忽地聽見穆行走去的地方傳來一聲小兒吃痛驚叫聲,便推開商琴向那邊走去。
「快攔住娘親。」商琴對史媽媽、碧闌等丫頭說,眾人將商娘子攔住。
商娘子又聽前頭小兒哭聲陣陣,便淚如雨下,商琴拉著商娘子回廟裡廂房,對史媽媽說:「趕緊去查一查方才的傷疤頭大和尚是哪個。」
史媽媽忙答應去了,商娘子失魂落魄地被商琴拉住,待吃茶時,又看端來的茶盤下鋪著的是一方小小嬰孩的肚兜,肚兜上又有些許血跡,幾乎昏厥過去,雙手合十念了幾回經,心虛不甯地等史媽媽進來,問:「那和尚哪裡去了?」
史媽媽說:「住持說三年前那和尚領著個小和尚來掛單,住持看那小和尚委實可憐,就收下他們。方才那大和尚扛著小和尚從後門跑了。」偷偷去看商娘子,勸道:「娘子,我雖不知道奉卿是什麼人,但老爺對你這樣好,你何必再留戀他?老太太原本就對你頗有微詞,若是再生出事來,老太太為難,你也為難,老爺更為難。」
商娘子有苦說不出,原在薛令身邊不肯多看奉卿一眼,如今她在商韜身邊,看商闡、商釋兄弟二人衣食無憂,又擔心起奉卿來,自己個哭得肝腸寸斷,聽人說天晚了,便隨著人離開這寺廟,才出寺門,就聽人喊娘。
商娘子坐不住,喊停了轎子,顧不得抛頭露面便掀開簾子向外去。
商琴忙跟著攔住她,此時商娘子心急如焚,商琴到底年幼,此時商娘子又發瘋一樣,就算是男子也攔不住她。
商琴對轎夫喊「快去攔住太太」,說完,一行人追著商娘子向後山去。
商琴頻頻回頭,不見史媽媽領和尚們來,又見日漸西下,他們已經進到林中,心裡著急得很,等追上了商娘子,就勸道:「娘親,這樣怎能找到人?回去吧,等爹爹回來跟爹爹說一說……」
「噓——」商娘子示意商琴噤聲,聽到細碎的哭聲,便循著哭聲過去,果然瞧見草叢裡早先那七八歲的小和尚蹲在裡頭嗚嗚地哭。
商娘子看見小和尚肩膀有血,心裡一涼,忙過去抱他,「奉卿?」
那小兒抬頭,一張臉圓潤得很,卻沒有絲毫淚痕,抬手拿了匕首抵在商娘子脖頸上。
商琴嚇了一跳,碧闌、朱軒等人趕過來,也不敢動彈。
穆行從樹後走出來,拍了拍小和尚的頭,笑道:「奉卿,果然有大哥的氣派!這女人殺了你爹,你來替你爹報仇。」
奉卿點頭。
商琴忙笑道:「奉琴,你別認賊作父,你是我弟弟,被仇人劫走……」
穆行接過奉卿手上的匕首,挾持著商娘子,看向商琴,「你是商家女兒?」
「是。」商琴看奉卿滿眼憤恨,顯然十分憎恨商娘子,暗恨穆行不擇手段。
「你過來,」穆行對商琴招手,又沖碧闌等丫頭、轎夫等人說,「回去叫姓商的來,咱們有仇的報仇,有冤的報冤。」
商琴冷笑道:「冤有頭債有主,你要報仇該找謝家去,何必來找我們?」
穆行聽出商琴是知情人,「好個丫頭,不獨你們家,謝家我也不會放過。你快過來,不然我弄死你娘。看年紀,你也不是你娘的生吧?難不成你想有意叫我弄死她?」
商琴見商娘子脖子上流了血,只得慢慢走過去。
「誰也不許跟來。」穆行猙獰著臉,領著商娘子、商琴向深山走去。
商琴慢慢跟著,見日落之後山上夜梟啼叫之聲不絕,又有狼嚎陣陣,不由地用手去撫摸手臂。
「琴兒,是我連累你了。」商娘子飲泣道,看一邊跟著的奉卿活潑地跳著,心知他肩膀上的傷口是假的。
「娘親改了吧,我雖不埋怨娘親,但娘親總該明白。若是你敢面對謝大奶奶,奶奶、姑姑就不會一直這般辛苦地為你遮掩;至於今日之事,母子天性,我不是你生的,你都將我視若己出,更何況是奉卿。」商琴低聲地說,聽到樹叢後有東西在跳,又嚇了一跳。
商娘子默默點頭。
穆行冷笑道:「什麼母子天性?商韜去穆家放火,奉卿險些死在火中;你這水性楊花的女人害了大哥,跟著姓商的在京裡吃香的喝辣的,奉卿跟著我吃了上頓沒下頓。奉卿,你說這女人該不該死?」
「該!」奉卿吐了口唾沫,惡狠狠地說。
穆行舒心地笑了,「不愧是我大哥的好兒子!不枉我將你救出來。」想到他沒來得及去救的妻小屍骨無存,穆行面容越發扭曲,「今日我就替大哥,替我娘子、兒子、女兒報仇。」
「……你娘子、兒子、女兒死了?」商琴問。
穆行壓根認不出商琴就是昔日的葉小妹,冷笑道:「他們屍骨無存,我也要叫你們娘兩屍骨無存。」
商琴腳下絲履磨破,血水黏在腳底,一步步就如走在刀尖上,「這不對呀,你沒去找安南伯?」
「……你怎知道安南伯?」穆行警惕地問。
「這如何會不知道,穆總管,你忘了,我是小妹呀!葉經的妹妹。」商琴自報姓名。
穆行腳下一頓,轉向商琴,疑惑地再三打量她,「你是小妹?難怪商家莫名其妙冒出一個姑娘,我還當是商韜的種。」
「是穆嬸子救我出來的,穆嬸子不敢回梁溪,帶著我還有燕哥兒出來的。」商琴信口開河。
「胡言亂語!你若被我娘子救出,怎又會跟這水性楊花的女人在一起?還做了商家的姑娘?」穆行冷笑。
「是真的,我們去了蘇州,穆嬸子將我跟哥兒交給一個渾身胭脂味的大娘,那大娘嫌我醜,就將我丟出去了。我恰好遇到娘子,就做了娘子的女兒。」商琴說。
商娘子不明就裡,一心只想多看奉卿兩眼,並不插嘴。
「果真?」穆行冷笑,他娘子並不知道薛燕卿的真實身份,若是走投無路,他娘子大概會當真將薛燕卿賣了。
「這還能有假,我早先在謝家還見過唱戲的燕哥兒,燕哥兒說穆嬸子在安南伯家莊子裡。」商琴說。
穆行道:「胡言亂語,你那時候那樣小,能記得多少事?怎能認出燕哥兒?」
「在那大娘手上,我跟燕哥兒說過話的。燕哥兒跟我說,他一定會進京城跟謝家報仇,還說他原姓薛……對了,燕哥兒如今叫雪豔,在理親王手上,穆大叔,你去打聽打聽就知道了。」商琴胡言亂語道。
穆行沉默不語,半響冷笑道:「隨他做了誰的戲子,薛家給大哥的寡母養老送終,薛家對大哥有恩,對我可沒那恩情。」話雖如此,卻決心去碰碰運氣,找一找雪豔,畢竟,雪豔能混到理親王身邊,絕對有些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