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8恩斷義絕
身為被告;傅振鵬、傅驚鴻不好多插手這秀水村案子的偵查,雙雙回了落花巷子。
落花巷子裡;商琴、馮茝蘭兩個也是一夜未睡地等著;看見人來了;趕緊迎上去問。
傅振鵬冷著臉,等馮茝蘭迎到跟前,也不看她;疲憊地沖商琴一點頭,對傅驚鴻說:「就聽你的,暫且都在落花巷子來住著;有個什麼事也能一起想對策。」說完;就去院子裡的客房歇著,馮茝蘭心裡一涼;趕緊快步地跟上去。
商琴顧不得去看傅振鵬兄弟如何了,拉著傅驚鴻說:「我叫人準備了熱水,你先去泡個熱水澡解解乏。」
聽到外面此起彼伏的雞叫聲,傅驚鴻打了個哈欠,點了點頭,見商琴拉著他的手走,嘴角還露出笑容,進了屋子裡,由著商琴將他的衣裳一件件脫去,然後浸泡在熱水中,等額頭上隱隱冒出汗水來,就靠著木桶問:「琴兒,你說是出世好,還是入世好?」見商琴脫去外面大衣裳,露出一身杏色儒裙,當即招手叫她過來,將她的手拉到自己胸口放著。
商琴見傅驚鴻竟然因這事存了遁世的心思,伸手摟著傅驚鴻,「多田多官吏,無所謂出世入世。多幾畝田都能招來徵收稅賦的官吏,更何況是做官?那些個既想著良田萬頃,又想著無憂無慮的,未免太過天真爛漫了。這世間的隱士,我只佩服那些漁翁、樵夫,家裡有兩三畝地的。要是哪個家財頗多,又跟權貴有勾結,憑他將自己吹噓的有多享受田園之樂,我也不認為他是隱士。」
傅驚鴻伸出手指慢慢將商琴放在他胸口的手指一根根撫摸,描畫她每一根手指的輪廓,仰著頭,眼皮酸澀地看向商琴:「你我二人果然是心有靈犀。」仰著頭在商琴唇上親了一下,細細地吻了吻,然後又轉過頭,「說的是,無所謂出世入世,要緊的只是人心。」兩隻手覆蓋住商琴小巧的手,又低聲問:「要是這次實在躲不過去,你我……」
「怎會躲不過去?要實在躲不過去,你去哪,我就去哪。跟不過去,我就死在這落花巷子裡,等著你回來。」商琴低聲喃喃地說,紅唇在傅驚鴻脖頸上印了個印子,側著頭去看傅驚鴻的臉,看他垂著眼皮,神色雖疲憊,卻堅定的很,將頭靠在木桶上,歪著脖子看他,噗嗤一聲笑了。
「你笑什麼?」傅驚鴻伸手在她臉上一掐,商琴道:「得了個好夫君,沒事偷著樂,就這一次當著你面樂了。」
傅驚鴻笑道:「只看見我就樂成這樣?我再叫你樂一樂。」忽地一轉身,從水中站起來,帶起許多水花,露出昂揚之物,手上依舊抓著商琴的手,逼著她來看。
商琴罵道:「仔細別凍著。」撇著嘴拿了帕子給他擦身子。
傅驚鴻也沒精力被翻紅浪,從木桶裡出來,換了身衣裳,就四仰八叉地倒在床上。
商琴也累得很,就緊挨著他睡下,閉著眼睛,嘴裡嘀嘀咕咕地說:「我昨天累著了,身子有些發燙,胃口也不好,你要是疼我,就甭管嫂子那邊有了什麼事,替我擋一擋,我一聽她哭就頭腦發脹,太陽穴突突地疼。」
傅驚鴻伸手緊緊地勒住她的腰肢,就像是要那將那楊柳細腰折斷一般,含糊道:「放心,振鵬回來了,嫂子當不會再鬧。」頓了頓,試探地問:「你要不要去商家躲一躲?暫且避過這風頭,等風平浪靜了再回來。」
商琴搖著頭說:「我不去,你一看就是出將入相的面相,我這會子走了,你就有理了,過些年瞧見哪個女人好,就要收了她,我不肯,你就說:‘好個沒臉沒皮的婦人,當初我有難,你跑得比誰都快,如今有臉攔著我不要人?’」
商琴這話說完了,就等著傅驚鴻保證說絕不要旁人,不想,傅驚鴻悠悠地問:「那女人有名器沒有?」
商琴伸手向傅驚鴻身上掐去,傅驚鴻一翻身,將她壓在身下。
才說著,忽地馮茝蘭的丫頭過來喊:「相公、娘子快去瞧瞧!老爺要殺了夫人呢!」
傅驚鴻拉了被子將自己跟商琴兩個蓋住,外頭碧闌、朱軒等人趕緊將馮茝蘭的丫頭拉開,勸道:「我們相公、娘子累得很,動彈不得了。兩口子打架,床頭打床尾和,你也別攙和了。」將那丫頭拉開後,碧闌生怕馮茝蘭那邊又來叫人,就跟朱軒兩個在門外守著,碧闌恨恨地說:「要不是天冷那白鵝不愛動彈,就該將它們放出來,看兩頭看家白鵝在,誰敢生事。」
馮茝蘭的丫頭請不來人,馮茝蘭哭鬧道:「既然你要休了我,前頭就是淩王府,我再回王妃身邊去。」
傅振鵬冷笑道:「王妃身邊那樣多的丫頭,年年放出去兩三個,王妃還記得你?要走快些走。」
馮茝蘭哭得梨花帶雨,看傅振鵬冷著臉坐在床上瞪她,跪下抱著他的腿說:「老爺,這怎麼怨我?我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定是你惹來了仇家,跟我有什麼干係?你有事瞞著我不說,又叫我保密,我這心裡七上八下的,就怕你是江洋大盜……」
「江洋大盜?哪個女人會不把自己夫君往好出去想?偏你就以為我是江洋大盜?我要是叫人回來拿名帖、銀子,為什麼不叫臉熟的人來?」傅振鵬滿腔火氣,一夜未睡,此時脾氣暴躁得很。
馮茝蘭哭道:「你們就是不把我當自己人,商琴進門日子還沒我長,你也琴妹妹地喊,他也琴妹妹地叫,一家子四個人,就我是外人,什麼事都不跟我說……」
「說漏嘴了吧,」傅振鵬冷笑連連,「既然你知道我們將琴妹妹當自家人,有事她能不知道?你做什麼不問她一問?」
馮茝蘭哽咽著強詞奪理:「她年紀小,能懂個什麼?你們就算將她當自家人,也不能件件事都說給她知道。」見自己的話叫傅振鵬的臉色越發不好,又哀聲求道:「老爺,一日夫妻百日恩,我總有一日兩日是好的吧?老爺看在往日我的好上,就饒了我這次吧……再說,我也是動了腦筋的,銀票兌不得,名帖是錯的……想來這事也不是那麼容易就賴在咱們身上的。」
傅振鵬看她要站起來貼在自己身上,伸手將她推開,「美人計?你也不照照自己這會子的模樣!廢話不說,這次我是一定要休了你的!」說完,就親自開門叫人拿了紙墨筆硯過來。
馮茝蘭抱著傅振鵬的腿,被他拖了兩下,不禁滿心不甘起來,傅振鵬也只是貪新鮮對她好幾日罷了,後來就漸漸不陰不陽,再後來就是不稀罕搭理她,她滿腔委屈,又因為他犯下的事心神惶惶了這麼多日子,人都瘦了那麼些,他不說一句知冷知熱的話,竟然回來了就興師問罪,手臂上一疼,竟然是傅振鵬用力將她的手掰開,人滾在一旁,飲泣著蜷縮在門後,看見傅振鵬面沉如水地寫休書,脫口冷笑道:「你休了我,我就告訴別人你背後沒有什麼傷疤。」
傅振鵬握著筆的手一頓,又繼續寫下去,將成親前的歡喜、忐忑、期望一一回憶一番,那時候自己才做官,正是躊躇滿志、意氣風發的時候,見馮茝蘭溫柔、秀麗,心裡喜歡她得很,滿心憧憬著將來相敬如賓、子孫滿堂,誰知不過才這麼些日子,就什麼都消磨盡了,自己費盡了法子也不能跟馮茝蘭同心同德,握著筆,忽地問馮茝蘭:「王妃身邊的丫頭嫁的人裡頭,我傅振鵬算不算最沒根基的一個?」
馮茝蘭微微探頭,看傅振鵬已經一鼓作氣地寫了大半張,心內又是失望又是氣憤,只覺得傅振鵬竟然是連一絲猶豫也沒有,又看聽丫頭們去喊,也沒將傅驚鴻、商琴喊來,再次在心裡冷笑傅驚鴻、商琴就沒將她當做內人,「問這做什麼?宰相門前七品官,最次的也嫁了個七品。可憐我馮茝蘭在王府裡處處忍辱負重,原以為會嫁個好人,可是老天不長眼,竟然叫我嫁了你這個無情無義的!」忽地竄過去將休書握在手上撕了,瞪大眼睛說:「士可殺不可辱!我又沒有個錯處,就連你如今身上背著上百條人命官司也沒想離了你!你憑什麼休我?」
傅振鵬手上捏著筆桿,鄙夷地道:「你沒離開?要是你有個去處,你肯不離開?不過是無處可去罷了!罷了,這休書我也不寫了,既然是王妃指婚,我再求王妃休了你去。」
馮茝蘭慌了神,淩王府是定然回不去的,呆呆地看著傅振鵬要出門,忽地一個箭步,狠狠地向門上撞去,等順著門倒下,眼睛上被血水糊住,哀哀地喃喃道:「我就算死,也不走……」
傅振鵬嚇了一跳,待要拔腿就走,到底心存不忍,喊了一聲「快請大夫」,就趕緊將馮茝蘭抱回床上,看她頭上破了個窟窿,血水不斷地湧出來,就用帕子將那窟窿堵住。
馮茝蘭見傅振鵬心軟了,就頭暈目眩地輕聲道:「我死了,看你休誰去。我這輩子,爹娘靠不住,能依靠的人只有你……就算、就算我一時有個錯處……你也該知道,我的心是為你好的……我比你還急。」眼淚滾了下來,手又軟軟地去摸傅振鵬的手。
傅振鵬先要抽開手,等覺察到她手心的涼氣,又用另一隻手握著她的手,「你就不能改了嗎?我們兄弟的事琴兒知道的多,你有事就跟她商量著辦。這輩子,咱們四個人是榮華富貴、寵辱貧賤都綁在一起的,你猜忌他們做什麼?」
馮茝蘭聽出傅振鵬話裡的不忍,長長地籲了一口氣,到底被今日的事嚇著了,連連答應道:「若是我不死……我定然聽你的。」
「大嫂子怎麼了?」傅驚鴻、商琴兩個臉上帶著惺忪睡意,見馮茝蘭臉色灰白地躺在床上,額頭上壓著的帕子也被血水浸濕,雙雙嚇了一跳。
傅振鵬低聲道:「我要休了她,她就尋死。」
商琴說:「振鵬哥哥,快別說這個了,人命關天,先叫大夫看了嫂子再說。」聞到血腥味,忽地就覺噁心,捂著嘴幹嘔了兩次,便忙出了門向外面吐去。
「琴兒?」傅驚鴻顧不得關心馮茝蘭一句,趕緊追了過去。
馮茝蘭額頭疼得厲害,偏心智清醒得很,看商琴奔出去嘔吐,眼睛猛地睜大,心裡跳出一句話:商琴有了!她要被休了,商琴就有了……眼淚當即落得更凶,一雙眼睛盯著傅振鵬看,又覺自己這次不被休,等過些時日也會因無子被休掉。
傅振鵬心急如焚,並未留心到馮茝蘭的目光,好容易等到大夫來,就叫大夫趕緊給馮茝蘭看。
大夫看了馮茝蘭頭上,就說:「好傢伙,只怕要留疤。」
「留疤不怕,就怕傷及性命,還請大夫趕緊瞧瞧該怎麼辦。」傅振鵬心急如焚地說,聽說馮茝蘭要吃些人參提元氣,就叫人趕緊問商琴要人參去煮湯,等參湯來了,就見馮茝蘭額頭已經上了藥用紗布包住了。
大夫一走,馮茝蘭就低聲對傅振鵬說:「等這事過了,就算不納妾,也給你添上兩個通房,是我不知足,旁人家沒有個妾的,家裡老爺也是將身邊丫頭一個個都用一遍。」
傅振鵬訝異道:「你怎想通的?」
馮茝蘭可憐兮兮地說:「我改了,只求你不將我攆走,什麼事我都聽你的。先叫個丫頭替你生孩子吧,不然驚鴻的兒子都幾個了,你這做大哥的還沒個動靜……」
傅振鵬後知後覺地想起商琴方才奔出去的模樣,「竟然是這樣……算了,別想了。還不知道能不能過了眼下這個坎,要是過不去,我依舊休了你,放了你走。」
馮茝蘭的心一墜,輕聲問:「這次的事,十分兇險?」
傅振鵬點頭,「我回來的路上,家裡的嬸子瘋瘋癲癲,被衙役打死了,越發說不清楚了。只怕這次要不好了。」
馮茝蘭眼睛一睜,竟是後悔方才那用力一撞,隱約聽見外頭丫頭說「偏趕在這時候來,可見是個沒福氣的」,一顆心落在了谷底,越發認定了傅家這次要遭殃了,握著傅振鵬的手,心想既然撞了就不能白疼一下,囁嚅道:「……振鵬,這次這般兇險,若是你我齊齊遭難,連個搭救的人也沒有……不如,我先帶些盤纏出去,要是你有個萬一,我也能替打點……就算你被流放,我也有銀子一路跟著你走……你方才都瞧見了,我是寧肯死也不肯離開你的……」
傅振鵬自幼為奴,被轉賣了幾戶人家,名字也被主人家換了數次,雖有傅驚鴻、商琴兩個,但到底想著有個不離不棄的妻子,原本氣馮茝蘭壞事,後來又因她寧肯尋死也不走軟了心腸,此時再聽她這拐著彎說的話,心裡不由地動了怒,心內嘲諷地一笑,心說再娶娘子的時候,他要自己去挑,不論身世、相貌,且要挑一個果真不離不棄的,於是順水推舟道:「這樣也好,我是陷在裡頭的人了,我立時寫了休書給你,你回府上去,收拾收拾,能帶走什麼就帶走什麼吧,免得一旦被抄家,就什麼都沒了。只是,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將來千萬記得要回來照應我。」
馮茝蘭含淚連連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