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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教雖然是魔教,但也是有名字的,還是個非常寒酸的名字。本來就不富了,偏要叫「寒一教」。
寒一教剛創立那會兒的初衷是什麼已不得而知,但到了我這會兒,它的的確確就是一個別人口中壞事做盡、有著狼子野心的傳統魔教。
我一直覺得魔教其實和正道武林那些門派沒什麼差別,但其實還是有差別的。
我一心想要回到魔教重掌大局,現在想來也是天真得可以。我一個才上任一年的便宜教主,沒有足夠的威信,沒有過人的智慧,武功也就那麼回事,連長得……也是普普通通絲毫沒有魔教教主該有的邪魅狷狂。
試問,就這麼個人,到底憑什麼讓教眾信服呢?
既然我已經掉下懸崖生死未卜了,那就應該繼續當個「死人」,為什麼還要回來討嫌?這讓新教主看到了,還以為我要跟他搶教主位子,怎麼可能讓我好過。
沒錯,在我掉下懸崖的這三個多月,寒一教已經選出了新的教主。那人並非老教主的弟子,而是教中一名頗受推崇、很有名望的長老,嚴格算起來,我應該叫他一聲師叔。
「你不該回來。」我這個師叔叫林岳,是個四十歲左右長相儒雅的男人。他是老教主的小師弟,成年後一直在教中任職,老教主死後他成了教中的長老,在他人看來,他是個一心為教、淡泊名利的人。
過去的我也曾這麼認為,但是現在,我只想仰天大笑三聲!
「你謀奪了我的教主之位,現在還想殺我?」我冷冷看著他,「是我傻,以前還覺得你是好人,但魔教怎麼會有好人?好人早就活不到你這歲數了。」
枉我還像個傻子一樣要回來當魔教的主心骨,帶領教眾殺出個明天,簡直操蛋!要是沒那麼重的責任心,我現在恐怕已經樂得逍遙了。
嘖,我果然是不適合魔教這個爾虞我詐的地方的。
他睨著我,淡淡道:「你是很傻。那麼多孩子裡,你是最傻的一個,所以我選了你。你那些師兄弟都太精了,當不了我要的教主。」
我怔了怔,突然什麼都明白了。
過去我還當教主的那段日子裡,教中大小事務我也經常聽這位師叔的,他說怎麼辦就怎麼辦,真心拿他當長輩對待。沒想到我拿他當長輩,他卻拿我當傀儡。
我惱怒至極,也顧不得內傷還沒完全好就與他動起手來。我心裡明白,他今天是輕易不會讓我離開的。
我與他師出同門,但他到底比我年長,內力高出太多,才五十幾招我就被他一掌擊中了左胸,當即吐出一口血來。
我辛辛苦苦回了寒一教,被他一掌打得差點三個月白養,又再次狼狽不堪地連夜逃離。
正所謂倒霉起來喝口水都會塞牙縫,我先前受的傷才剛養好就被打回了原形,只能一個人邊吐血邊逃離林岳的追殺。而就在我快要逃離寒一教勢力範圍的時候,就是這麼巧,竟然叫我無端端碰上了兩名來寒一教打探虛實的正道弟子。
我看他們身上的佩劍有些眼熟,不知道是不是當初在山崖圍剿我的門派之一。
我已是強弩之末,見到他們更是眼前一黑,覺得自己死期到了,立馬就朝地上一躺暈了過去。
當我再醒來的時候,已經被那幫人捆住了手腳,丟在了一輛板車上。
我一路裝暈,聽出點門道。
他們是一個叫做「隱劍門」的門派弟子,這次和掌門一起去參加武林大會,路過魔教所在就想在外圍打探一下情況好去盟主那兒邀功,沒想到竟然遇上了我這個魔教妖人自己白白送上門。
不過他們並不知道我的真實身份,只以為我是個哪個魔教弟子,不知犯了什麼錯被打成重傷,所以想要逃離魔教。
又過了許久,我見再裝就不像了,便幽幽醒了過來。
「師父,他醒了!」負責看守我的一名弟子高聲喊道。
不一會兒來了個被簇擁著的老頭兒,他捻著鬍鬚問我:「你叫什麼名字?和魔教什麼關係?」
「大俠饒命!」我與他們說我是魔教弟子,某一天突然幡然醒悟想要回頭是岸了,就打算叛教,沒想到被發現了,於是被打傷,一路逃了出來,之後的事情他們也都知道了。
縱然我說得深情並茂,讓人十分動容,但可能他們都是些拿不定注意的小角色,竟然對我的話半信半疑,最後說是要請示盟主才能下論斷。
……大爺的,一見那盟主不都全完了嗎?
這隱劍門的掌門老眼昏花沒認出我來,可那武林盟主我與他正面交鋒過,才過去三月而已,除非他突然走火入魔變成癡呆,不然怎麼可能認不出我?!
我打定主意在半路上開溜,找個機會逃走。
這隱劍門雖是個小門派,弟子素質卻也是參次不齊,有兩個龜兒子特別針對我,只要到這兩個人看守我的時候,我總沒好果子吃。
更可惱的是,雖然是個小門派,但他們到底人多勢眾,將我整日捆住手腳看押,我竟一時找不到機會逃脫,而這眼看著就要到舉辦武林大會的所在地了。
武林大會乃是一大盛事,一路走著,漸漸地也遇到不少其他門派的人。
但是隱劍門大概怕被別人搶了功勞,一直沒說我是什麼身份,只說是個路上遇到的小賊。我堂堂一個前魔教教主,被他們說成偷東西的小賊,也是心情複雜。
等一行人快到舉辦武林大會的那個鎮子的時候,我還真看到幾個眼熟的傢伙,還好我這些日子身上都沒怎麼打理,髒得很,他們理所當然地沒認出我來。
「師兄,看啊,好漂亮的馬!」突然一名隱劍門弟子驚呼了聲。
我順著對方視線看過去,一隊和其他人決然不同的人馬以著極其醒目的姿態出現在了小鎮上。
他們清一色的騎著通體烏黑的高頭大馬,那馬皮毛油光水滑,鬃毛還編織成了漂亮的辮子,一看就和周圍的江湖大老粗們不一樣。更令人側目的是,其中一個男人朝著天上吹了記口哨,沒一會兒就飛下來兩隻威猛的蒼鷹,一隻穩穩停在了他的護臂上,還有只停在了騎在他前面的那個人肩上。
「這麼漂亮的馬和鷹,難道是『黑鷹堡』?」
「他們好多年沒出現過了,這次怎麼來了?」
「為首那個是不是蕭仲南?不是說他失蹤了嗎?」
「第二個我認識,是蕭漠北,黑鷹堡二堡主!那蕭仲南是真的回來了??」
周圍議論的聲音很多很雜,我的目光卻一直停留在那個漸行漸遠的「蕭仲南」身上,總覺得……他的背影很熟悉。而這種熟悉,在隱劍門與黑鷹堡入住同一家客棧後得到了解釋。
這次舉辦武林大會的小鎮非常偏遠,從寒一教所在的鷓鴣山一路行來整整用了一個多月,這麼多的武林人士一下子蜂擁而至,本就不多的客棧簡直被擠得柴房都睡下了十幾個人。隱劍門來了十幾號人竟然才給一間房,但是那黑鷹堡的我聽隱劍門弟子在一邊小聲嘀咕,說他們有單獨的院落,那口氣酸的就差臉上寫著「有錢了不起啊」這幾個字了。
等黑鷹堡的弟子將客棧房間都打掃乾淨,主事的兩位堡主才施施然走進這家與他們身份不太搭調的小客棧。而隱劍門,還在等老闆給他們空出房間。
「哥,房間都打理好了,你身體剛恢復,早點休息吧!」
「嗯。」
我本百無聊賴地蹲在一邊發呆,聽到這聲「嗯」後整個人都像是被雷劈了一樣僵在了原地。
我有些不敢置信地轉過頭去看向那個據說是黑鷹堡堡主的男人。對方很高大,和瘋子一樣高大,不同的是穿得整齊又氣派,臉上也沒有濃密的鬍子,是個可以稱得上器宇軒昂的英武男子。但是他的眼睛,深邃而沉靜,漆黑如夜空,只是一眼我就認出來了。
——那是瘋子!
這世上,竟真的有這麼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