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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彩虹劍》第6章
【第七章】酒中下毒

 旭日初升,道路兩旁青草上,宿露未干。屈一怪蓬著一頭鳥巢似的亂髮,肋下拄一支鐵拐,走一步,就發出「篤」的一聲重響,他走在夏家堡前面一條十里長的石板路,正朝夏家堡走來。他如今是夏家堡的總教頭,今天,正是到差來的。一個月有三千兩銀子的俸金,這可以說是練武的人,最高的報酬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今天屈一怪確實感到精神爽朗,走起路來也特別輕鬆,就在他要走近夏家堡門前一片廣場之時,突然間,大門敞開,走出四名一身青衣堡丁朝兩邊閃開,垂手恭立。屈一怪心下暗暗一怔,忖道:「自己還沒到門口,他們就打開正門,迎接我來了,看來這總教頭真還風光得很。」

 就在他思索之際,只見從大門緩步走出一行人來。為首一人一身道裝,黑鬚飄胸,正是峨嵋青雲道長,接著便是峨嵋名宿紫面神婁樹棠、金毛吼姜子貞、流星樊同和婁樹棠的門人呂秀。緊跟著這一行人後面走出來的,則是堡主夏雲峰和九頭鳥索寒心。

 屈一怪看到青雲道長等人,立即很快閃到路旁,心中暗暗忖道:「據自己得到的消息,是紫面神婁樹棠應夏雲峰之邀,進人夏家堡,從此就杳無音訊,適值青雲道長來到金陵,得知婁樹棠失蹤,就專程趕來夏家堡,探詢師兄下落,結果也為夏家堡所軟禁。

 接著是姜子貞、樊同夜探夏家堡,復為所擒,這一而再再而三的擒下了峨嵋的人,明眼人一看即知是夏家堡設計好的預謀,其中說不定有著什麼企圖,以夏雲峰的為人,城府極深,自然知道擒虎容易縱虎難的道理,豈肯輕易把他們放了?」

 青雲道長、婁樹棠等人已在大門前站停下來,對夏雲峰、索寒心再三攔阻,不讓再送。夏雲峰、索寒心也一一同諸人道別,賓主之間,看去似乎十分融洽。青雲道長一行人別過夏堡主。飄然而雲,夏雲峰、索寒心依然站在門口,臉上流露出得意的笑容,目送眾人遠去。

 青雲道長走後,屈一怪拄著鐵拐,往前走去。夏雲峰一眼看到屈一怪。不覺喜逐顏開,呵呵一笑,迎了上來,說道:「總教頭果然信人。兄弟已恭候多時了。」

 屈一怪臉上十分感激,連忙拱手道:「屈某江湖落拓之人,得蒙堡主不以殘廢見棄,委以重任,屈某心感知遇,故而一早即來投效,怎敢有勞堡主迎進,教屈某如何敢當?」

 夏雲峰看他一臉感恩了色,心中甚是得意,雙手緊握屈一怪的雙手,大聲笑道:「屈老哥不必客氣,以屈老哥一身絕藝,到敝堡來屈就總教頭職務,已經十分委屈了,兄弟以萬分誠敬之心,歡迎屈老哥,今後咱們就是自己人了。」

 說到這裡,接著道:「來來,兄弟給二位引見,這位是本堡總管索寒心,這位就是本堡新任總教頭屈一怪,二位多多親近親近。」

 索寒心立即趨上一步,雙手抱拳,說道:「兄弟久聞屈老哥的大名,幸會得很。」

 屈一怪也抱著拳,呵呵笑道:「索總管好說,兄弟落拓江湖,草莽之人,若非蒙堡主慧眼識人,委以重任,只是一名要飯的化子而已,倒是索總管的大名,屈某聞名久矣。」

 索寒心笑了笑道:「屈老哥太客氣了,江湖上多少奇人異士,莫不隱跡風塵,不求聞達,屈老哥肯惠然光臨,屈就總教頭,輔佐堡主,正是本堡之幸,今後還要屈老哥多多指教。」

 屈一怪爽朗的笑道:「屈某初來,一切全仗總管提攜才是。」

 夏雲峰對屈一怪的舉動,表示十分滿意,呵呵一笑道:「你們二人都不用客氣,屈老哥新來,快請到裡面再談。」

 屈一怪拱拱手道:「堡主請。」夏雲峰也不再客氣,當先走在前面。

 屈一怪和索寒心互相謙讓,還是由屈一怪走在前面,索寒心隨後相陪,大家由大門進入二門,再由長廊轉入夏堡主的書房。分賓主落座,一名青衣使女替二人送上香茗。

夏雲峰含笑起身,從書桌上取過來一個紅色封袋,朝屈一怪說道:「總教頭初來,兄弟為了聊表敬意,這裡是一萬八千兩銀子銀票一紙,屈老哥六個月的俸銀,先請屈老哥笑納。」說罷,從紅封袋中抽出一張銀票,上面赫然寫著紋銀一萬八千兩等字,他讓屈一怪過目之後,依然放入紅封袋中,雙手遞到屈一怪面前。

 屈一怪一生從未看到過這許多銀子的銀票。目光之中巾不禁露出貪婪之色,臉上又驚又喜,伸出了手,一時不知去接好,還是不接的好?五根又粗又黑的手指,以他這般功力的人,居然起了一輕微的顫抖,抬起頭,望著夏雲峰,囁嚅的道:「堡主,這……這許多銀子,叫屬……屬…屬下如何好收?」看到銀子,改口稱「屬下」了,他這付見錢眼開的模樣,裝作得真像。

 夏雲峰看在眼裡,笑容可掬的道:「總教頭只管收下,這是你應得的報酬,快不可客氣了。」

 屈一怪終於接了過去,神情激動的道:「無功不受祿,屬下還未替堡主做事,怎好……」

 「哈哈。」夏雲峰仰首敞笑一聲道:「總教頭不是已到職了麼?這些俸銀,本是你應得之數,兄弟不過先付給你罷了,區區之數,何足掛齒,江湖上道義為重,多說就俗氣了,兄弟之意,只不過暫時委屈屈兄擔任總教頭職務,若有機緣,還當借重屈老哥呢。」

 屈一怪手裡拿著紅封袋,感激的道:「堡主言重,堡主知遇之恩,對屬下山高水深,只要用得著屬下之處,敢不肝腦塗地,以報萬一。」

 夏雲峰點頭道:「老夫昨晚一見屈老哥,就知是忠義之士,有范教頭這番話,老夫就放心了。」

 索寒心道:「兄弟今朝聽堡主說起昨晚屈老哥大顯身手,可未曾目睹其盛,不知屈老哥是哪一門派出身的?」這話自然是夏雲峰叫他他問的了。

 屈一怪微微歎了口氣道:「說來慚愧,兄弟出身鷹爪門,少年被逐,三十年來,兄弟從未向人提過。」夏家堡收容的大都是白道叛徒。黑道敗舉。他說出鷹爪門逐徒,自然可信,不然以他這身功夫,怎會在江湖上默默無聞?

 夏雲峰掀須笑道:「這就是了,老夫昨晚看你使的,正是鷹爪門的手法。」

 屈一怪笑了笑,抱拳道:「不瞞堡主說,屬下自從師門見逐,就遠走關外,另行投在長白派門下,只是從小練的武功,習慣成自然,有時還會在無意中使出來,逃不過堡主法眼。」他心存感恩圖報,所以對夏雲峰毫不隱瞞,全都說出來了。這就是說他一向都在關外,無怪中原武林,沒有人知道他屈一怪三字了。

 夏雲峰微笑道:「這麼說,總教頭這屈一怪三字,大概不是原來的姓名了?」他還有些不大放心。

 屈一怪苦笑了笑道:「堡主聖明,屬下原來的名宇,確非一怪二字,這是到了關外才改的名,如今算來已有三十多年了,屈一怪三字,也就成了屬下的真姓實名,再也不會更改了。」

 夏雲峰聽得不住的點頭,一面持須問道:「總教頭和老夫義弟的老管家范義很熟麼?」

 屈一怪道:「這事說來話長,屬下當年未去關外之前,潦倒江湖,曾在金陵蒙范老管家資助過,後來才知道他還是鷹爪門的前輩。前些日子,曾在渡口遇上,依稀相識,始知他是送一位公子前來投奔堡主的。在路上曾有一批不長眼睛的毛賊,企圖暗算老管家,給屬下教訓了一頓,唉,這也不能算是報答昔年之恩,昨晚路過,想進來看看老管家,不道卻遇上了堡主,屬下真是不勝榮幸之至。」

夏雲峰聽屈一怪說完,黯然道:「總似可知范老管家已經過世了麼?」

 「什麼?」屈一怪身軀猛然一震,張目問道:「堡主是說老管家過世了?」

 夏雲峰神色一黯,點點頭道:「是的,老管家已經上了年紀,也許這趟長途跋涉,鞍馬勞累,到了本堡,過沒幾天,就中風去世了。」

 屈一怪環眼之中,不覺隱有淚光,急忙拱手道:「屬下請求堡主,不知范老管家停樞何處?可否容屬下前往一拜?」其實他早已知道翟總管護送老管家的靈柩回去,但卻故作不知,表示範子雲並沒有告訴他了。

 夏雲峰道:「范老管家的靈樞,已由本堡另一總管護送回去了。」

 屈一怪輕喟一聲道:「老管家大恩,屈某今生今世是無法報答的了。」說到這裡,忽然單膝一屈,朝夏雲峰拜了下去,口中說道:「堡主仁人,讓老管家入土為安,請受屬下一拜,也算聊報老管家的大恩。」

 夏雲峰連忙站起身來,伸手去扶,說道:「總教頭快快不可多禮,快請坐下好談,老夫這也是應該的。」屈一怪回到椅上坐下。

 如今夏雲峰對屈一怪的來龍去脈,全弄清楚了,他對屈—怪的為人,也有了初步認識。他年輕時可能做錯了某一件事,致為師門所不容,他年輕氣盛,落魄江湖,心有不甘,於是改名遠走關外,另投名師。此人昔年雖見逐師門,但生性耿直,要使他感恩圖報,倒是個忠心不二的人。只是從他口氣中聽出,此人是頗有正氣感,如果一旦發現……不過這也不足慮,自己對他早已有了安排。夏雲峰想到得意之處,不覺臉上微有笑容。

 索寒心看看天色,適時起立,含笑道:「時間差不多了,堡主總教頭請到西花廳去吧。」他生成一副皮笑肉不笑模樣,雖然在笑,總使人有陰沉之感。

 夏雲峰點點頭,站起身道:「好,總教頭今天新來,老夫略備水酒,算是替你洗塵………」

 屈一怪感激的站起身,連連拱手道:「屬下初來,寸功未立,堡主如此厚愛,屬下如何敢當?」

 夏雲峰藹然一笑道:「總教頭毋須客氣,這是老夫對總教頭略表敬意,再說本堡還有幾位教頭,以後都是總教頭的轄下,要總教頭多加督導,大家初次見面,也可算是聯歡吧。」

 屈一怪謙恭的道:「既然堡主吩咐,屬下敢不從命?」當下仍由夏雲峰領先,大家出了書房,一路往西花廳而來。

西花廳,即是西院,和范子雲的東院遙遙相對,出了月洞門,眼前一片花圃,依牆一座假山,比圍牆還高。花廳一排五間,中間打通成一間敞廳,畫廊雕欄,曲檻臨風,別有一番豪華氣象。花廳上此時早已有四個人坐在那裡,一眼看到堡主駕到,一齊站了起來。

 夏雲峰含笑點頭,引著屈一怪走入花廳,然後擺了擺手,說道:「大家請坐。」他自己居中站定,把屈一怪讓到左上首一個位子,屈一怪再三謙讓,才一起落坐。

 夏雲峰含笑道:「四位教頭,老夫給你們引見本堡新任總教頭,就是這位屈一怪屈老哥。」接著指著四人,逐一介紹,灰鶴任壽、斷魂刀諸一飛、草上飛孫國彪、天馬馬全義。

 四人一齊抱拳道:「屬下見過總教頭,以後還要總教頭多多指教。」屈一怪鐵拐拄地,連連拱手,惶恐的道:「四位老哥好說,兄弟蒙堡主不棄,濫竿充數,今後全仗四位老哥時加鞭策,同時協力,才能稍報堡主於萬一。」

 夏雲峰對屈一怪口口聲聲感恩圖報,自然是極為滿意,呵呵一笑道:「好了,大家今後都是一家人了,不用客氣,大家快請坐吧。」這時花廳右首,已有兩名青衣使女擺好杯盞,陸續送上酒菜。索寒心起身道:「堡主請入席了。」

 夏雲峰含笑起身,一抬手道:「總教頭今天初來,該請上坐。」這是堡主器重總教頭。

 屈一怪拄著鐵拐,連連躬身道:「這個屬下如何敢當?」

 索寒心道:「總教頭,你是初來,雖非賓客,但今天這席酒,是堡主替總教頭接風,你理該上坐,再客氣,豈不見外了?」

 屈一怪是個爽直的人,這就朝夏堡主拱手:「屬下那就恭敬不如從命。」拄著鐵拐,在上首賓位入席。夏雲峰坐了主位,索寒心和四名教頭依次入坐。在左右作陪。兩名青衣使女子執銀壺,替大家面前斟滿了酒。

 夏雲峰當先端起桌上酒杯,朝屈一怪道:「本堡能聘到屈老哥擔任總教頭,可說深慶得人,總教頭這一杯酒。算中老夫略表敬意,老夫先干了」說罷一飲而盡。

 屈一怪雙手舉杯,惶恐的道:「堡主言重,屬下得能追隨堡主,是屬下遇到了明主,屬下理該敬堡主才對。」同樣舉杯就唇,一飲而乾。兩名使女立即手捧銀壺,替兩人面前斟滿了酒。

 索寒心隨著起立,舉杯道:「屬下這杯酒,是敬堡主深慶得人,敬總教頭榮任之喜。」一口喝乾了杯中之酒。夏雲峰呵呵一笑,和屈一怪同時喝乾了酒。接著是任壽等四位教頭,也—一敬酒。

 夏雲峰得到屈一怪這麼一個武功高強,又肯為己用的人,心裡確實深慶得人,高興非凡,杯到酒干,興致甚好。屈一怪落拓江湖幾十年,如今一躍當上了總教頭,懷中又塞了一張一萬八干兩的銀票,也是躊躇滿志,意興飛揚,露出了粗豪的本色,毫無半點戒心,同樣的杯到酒干,來者不拒。夏雲峰看在眼裡,心中更是暗喜,只是和大家洪聲談笑。

 桌上珍饈雜陳,大家開懷暢飲,酒至半酣,索寒心喝完一杯酒,站在他身側的使女,正好壺中已空,回身退下,另一個使女立即過來替他斟滿了酒。索寒心起身道:「堡主,屬下再敬你一杯。」先敬堡主,正是為輪下來敬總教頭作伏筆也。

 夏雲峰心中會意,呵呵一笑道:「好,今晚咱們就喝個痛快。」果然和他對乾了一杯。這時退下去的使女,已經手捧銀壺,走了過來。索寒心有意無意的看了她一眼,那使女低下頭,替索寒心面前空杯斟酒。

 索寒心故意目光一抬,說道:「你也不看看,總教頭面前酒杯已空,怎麼先替我斟起酒,還不快過去替總教頭斟滿了?」那使女嬌應一聲,索寒心斟滿之後,又替屈一怪杯中斟滿了酒。

索寒心極自然的舉杯道:「總教頭原來是海量,古人說得好,酒逢知己乾杯少,來,兄弟再敬你三杯。」他這杯酒,和屈一怪原是同一壺中斟出來的,自然不會引起屈一怪的疑心。

 其實屈一怪生性粗豪,根本不在意這些,聞言大笑道:「總管說的是,一杯杯的喝,太悶氣了,三杯一起喝才有意思。」

 於是兩人連乾了三杯,那隨後送酒來的使女只好站在屈一怪身旁,替他斟滿了三杯。索寒心那邊,只好由另一個使女侍酒了。接著灰鶴任壽。斷魂刀鍺一飛、草上飛孫國彪、天馬馬全也依次向屈一怪敬酒,同樣每人三杯。

 屈一怪在飲酒上,是個直性子,這種人容易交朋友,他又竭力的想結交眼前這些朋友,何況他本來就是海量,因此來者不拒,不過一會工夫,那使女手中的一壺酒,又已喝盡。這壺酒,除了上來之初,替索寒心斟過一杯之外,如今都倒進了屈一怪的肚裡。

 先前夏雲峰看屈一怪和索寒心對喝之時,臉上還有些戒備神色,後來看他一壺酒都喝了下去,心頭頓時大定,只是手拈著長鬚,臉含微笑,看他們拼酒。就在此時,突聽屈一怪口中「啊」了一聲,虎的站了起來。夏雲峰暗暗吃驚,急忙離座,假意問道:「總教頭怎麼了?」

 屈一怪一支鐵拐就放在他坐椅背後,但他並未去拿,只是單足拄地,屹然如金雞獨立,鬢髮如戟,眼中佈滿了紅絲,雙手摸額,說道:「屬……屬下……頭好………疼……」他還不疑有他。

 索寒心暗暗朝夏雲峰微微搖了搖頭,示意他已經差不多了一面皮笑向不笑說道:「總教頭大概酒喝得太猛了。」

 「不………不……對……」屈一怪口齒漸漸不清,身子晃動,柱地左腳,搖擺不停,隨著一個踉蹌,衝出去兩三步之多,還是給他站住了。口中忽然發出怪笑一聲,舉手一掌,朝他身前一張紫檀木雕花椅上劈落,但聽「咯」的一聲,一把檀木交椅,竟被他這一掌成粉碎。

 試想檀木交椅,何等結實,一個人掌力再強,頂多把椅子劈得四分五裂,已是了得,他這一掌,居然把檀木交椅劈成粉碎,這分功力,豈不駭人?這下連堡主夏雲峰都不禁看得聳然動容。任壽、鍺一飛、孫國彪、馬全義四人,一齊看得臉色大變,不約而同身形疾退一步,正待各掣腰間兵刃。

 索寒心急忙搖手道:「總教頭喝醉了,不礙事。」

 屈一怪似是神志漸失,一掌劈碎椅子,口中又發一陣得意的怪笑,笑得聲震屋瓦。他究竟是右足已殘,一隻左腳站立不穩,就在笑聲中,腳下又是一個踉蹌,朝前跌扑下去。不,他這下翻出去七八尺遠,忽然雙手抱頭,像豎蜻蜓一般,頭下腳上,倒立起來。敢情他此刻頭痛如裂,身子倒豎,在地上亂轉。

 夏雲峰看在眼裡,心中暗道:「他果然沒有說謊,練的是關外長白派的「倒卓功」。」這一想,對屈一怪的來歷,也就深信不疑。這「倒卓功」,乃是長白派與天下武林所有內功,完全大異其趣,據說長白派的「倒卓功」,傳自西域,逆氣倒行,不懼點穴。倒卓,是謂丁倒卓立,候冊醉中詩「爛醉歸來驢失腳,破靴指天冠倒卓」是也。

 夏雲峰、索寒心和任壽等四位教頭,還有嚇得花容失色的兩名青衣使女,大家都站得遠遠的,看著在地上倒豎亂轉的屈一怪,誰都沒有開口說話,好像在看他變戲法一般。花廳上這一陣工夫,竟然靜得墜針可聞,沒有一絲聲音。

 有的,那就是逐地亂轉的屈一怪,衣帶鼓風,發出來的呼呼輕嘯,人就像陀螺一般,愈轉愈快,那是藥性發作了。屈一怪雖已失去了神志,但他體內精純的內功,並未絲毫消失,此刻正在自動的和藥性搏鬥。才會使他有如此奇特的行動,這樣足足轉了一刻工夫之久,陀螺終於緩緩慢下來了。不,屈一怪一個人砰然一聲,摔倒下去,撲臥地上,就一動不動了。

夏雲峰關切的望望索寒心,問道:「索總管………」

 索寒心深沉一笑,揮揮右手,朝兩名青衣使女吩咐道:「總教頭酒後疲乏,你們扶他去賓舍休息去吧。」兩名使女唯唯應是,雙雙走了過去,攙扶起屈一怪,出了花廳,往賓舍而去,任壽等四名教頭也隨著一齊辭出。

 夏雲峰急急問道:「索總管,屈一怪何時可以醒來?」

 索寒心道:「他功力深厚,方才服了「迷迭散」之後,經過一段時間的掙扎,內力耗損甚多,大概要睡到明天,才會清醒過來。」原來方纔那壺酒內,他暗中放下了「迷迭散」。

 「迷迭散」是嶺南溫家的獨門秘方,嶺南溫家在江湖上以迷香聞名海內。「迷迭散」的主要藥物叫做迷迭香,據說還是魏文帝從西域移植來的,香氣芬芳,毒性甚烈,溫家配製的「迷迭散」可以使人迷失本性,受人奴役,而武功不失,是迷藥中唯一中了迷,依然會和常人一般,看不出絲毫異處的一種害人奇藥,嶺南溫家把「迷迭散」視作異寶,據說每錢要賣到千兩紋銀以上。

 夏雲峰微微一笑,說道:「如此就好。」

 索寒心深沉的道:「堡主真的相信他說的話麼?」

 夏雲峰道:「怎麼?你還懷疑他的來意?」

 索寒心嘿然道:「正是。」

 夏雲峰笑了笑道:「就算他是有企圖來的,但服下了「迷迭散」,還有什麼作用?」

 索寒心發出一聲森冷的笑聲,說道:「他雖已服下「迷迭散」,但他所為何來?有什麼羽黨?咱們總該弄清楚才是。」

 夏雲峰驚然道:「索總管說得極是。」

 夜色已深,范子雲今天很清靜的過了一天。師傅叫他不可輕舉妄動,免得引起夏伯伯的疑心,他整整一天都沒有出過東院一步。沒有事,就取出夏伯伯給他的「九宮劍譜」來看。他練的是「指劍十三式」,雖是以指代劍,但劍法的訣竅他懂。

 何況「九宮劍譜」註解的十分詳細,上面還有夏伯伯的朱批,對一招一式,都說得很詳盡。因此有很多招式,他都能融會於心,尤其九宮步法,遊走穿行,變化複雜,使他看得津津有味,一整天,都消磨在這本劍譜上。

 晚餐之後,他很早就熄燈睡了,此時他已經酣然進入了睡鄉。忽地他在睡夢中依稀聽到窗外有人彈指的聲音,一個練武的人,雖在睡夢中,依然會保持著相當的警覺。范子雲自幼練武,又經名師學藝,內功已有相當火候,聲音入耳,自然很快就警覺了,他心頭暗暗一驚,立即翻身坐起,輕悄的一躍下床,飄近窗口,低聲問道:「什麼人?」

 窗外那人低低的道:「是我,你快出來。」

 范子雲本來還當是師傅,此時聽那人聲音不像師傅,心下不禁起疑,問道:「你是什麼人?」窗外那人沒有再作聲。

 范子雲心中疑竇更甚,一手抓起青霓劍,打開窗子,身形一聳,穿窗而出,舉目四顧,但覺微風拂面,星斗在天,看不到半個人影,心中更覺納罕,瞥見遠處花影間正有一條人影,朝他招了揚手,就倏然飛起,疾如飛隼,朝牆外飛去。

范子雲不知這人是誰,不知他找自己何事?但他有了前面兩晚的經驗,心知必然又是潛入夏家堡來的夜行人無異。他心中正惦記著那個冒充紫玉的姑娘,不知是誰,心知此人夜入夏家堡,必然和那負傷的假紫玉是一路的人,自己正好問問他假紫玉的下落,心念這一動,立即猛一吸氣,雙足點動,飛身追了過去,等他越過圍牆,那人已在十二三丈之外,看到范子雲追出,一聲不作,就轉身飛掠而去。

 范子雲既然追出來了,自然不肯輕易放棄,立即長身追去,雖已出了東院圍牆,但還是夏家堡之中,前面那人,似是對夏家堡的地形極熟,又搶先了一步,因此雖是一前一後,追逐奔行,依然沒有追得上他。前面那人身法極快,時隱時現,所經之處,都是僻靜之處,一路上竟然沒遇到巡夜的堡丁,一會工夫,就出了夏家堡,那人奔行更快,范子雲也不住的提吸真氣,施展輕功,往前急起直追。

 兩人越奔越快,也越迫越遠,眼看快要追上,前面那人忽然身形一閃,朝一片樹林中投入。范子雲追到林前,忽然腳下一停,心中暗道:「師傅說過,江湖上有一句話,叫做「遇林莫入」,是因為樹林隱秘,容易中人暗算,這人把自己引到此地,又忽然閃入林去,莫非有什麼埋伏不成,自己可不能上他的當。」

 心中這一想,就在林前站停下來,大聲說道:「朋友您把在下引來,究竟有何見教?就請出來明說好了。」說完,等了半晌,林內黑沉沉的沒人回答。

 范子雲又道:「在下和朋友素不相識,深更半夜,把在下引來此地,不是和在下開玩笑吧?」

 「嗤。」有人在林內發出極輕的笑聲,接著樹林子左首,輕悄悄閃出一個人影,說道:「范公子,我在這裡。」這下聲音說得較響,聽來很嬌,很脆,顯然是個女子。

 范子雲急忙轉過身去,看的不禁一怔?原來月光之下,俏生上站著一個紫衣女郎,這女郎看去不過十六七歲,生得秋水為神玉為骨,芙蓉如面柳如眉,清新、嬌美,在她眉梢眼角間,還掩不住稚氣,但使人有明亮的感覺。她,他從未見過,此刻一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盯著范子雲,正在掩口輕笑。

 范子雲望著她,問道:「剛才是姑娘引在下來的了?」

 紫衣女郎淺淺的道:「不是我,你說是誰?」

 范子雲道:「姑娘是什麼人?」

 紫衣女郎抿一笑道:「你聽不出我的聲音來嗎?」

 范子雲道:「在下聽不出來。」

 紫衣女郎眨眨眼睛,又道:「那你就猜猜看?」

 范子雲道:「姑娘不說,在下如何猜得出來?」

 紫衣女郎俏生生的走前一步,昂首道:「你仔細瞧瞧,是不是在哪裡見過我?」

 范子雲目能夜視,早就看得很清楚了,這時她逼近跟前,看著她嫩臉勻紅,一付嬌憨模樣,心頭怦然跳動,一面微微搖頭道:「在下覺得姑娘眼生的很,好像沒見過。」

 「啊喲,真是木頭人。」紫衣女郎輕輕跺了下小劍靴,展齒一笑,說道:「好吧,我叫商小雯,商是商量的商,大小的小,要是雨字下面一個文字,你聽清楚了吧?」她口齒清脆,說得很快,但聽來十分悅耳。

范子雲抱抱拳道:「原來是商姑娘。」

 商小委噗呼一笑,欠欠身道:「原來是范公子。」

 范子雲覺得她很頑皮,不覺笑了,笑得很開心,問道:「姑娘找我不知有什麼事?」

 「當然有事。」商小斐道:「老實告訴你,我是大白星君的化身,特地下凡來救你的。」

 范子雲道:「姑娘別開玩笑了,有什麼事,就說吧。」

 商小雯道:「你認為我是和你開玩笑的?」

 范子雲看她一本正經的說著,心中覺得奇怪,問道:「難道姑娘不是在和在下開玩笑麼?」

 商小雯道:「我才不是呢?人家巴巴的趕了二三十里路遠,誰是來和你開玩笑的?這玩笑有什麼好開的?」

 范子雲道:「那麼姑娘究竟是為什麼把我引來此地的呢?」

 商小雯道:「我不是說過了麼?是為了救你呀。」

 「救我?」范子雲道:「姑娘是說在下有什麼危險,姑娘才來救我的了?」

 商小雯點頭道:「就是咯,你若是沒有危險,太白星君會來救你麼?」

 范子雲笑了笑道:「那麼姑娘倒說說看,在下究竟有什麼危險?」

 商小雯道:「老管家臨終時,叫你離開夏家堡,到金陵去,你為什麼不走呢?」

 范子雲聽得一怔,問道:「你怎麼會知道的?」

 商小雯道:「我還知道他要你到金陵盛記鏢局去找盛錦堂盛老鏢頭,對不?」

 范子雲目光盯著她,問道:「你究竟是誰?」

 商小雯展齒笑道:「我是太白星君的化身咯。」她這一笑,露出一排雪白的牙齒,很嫵媚,也很調皮。

 范子雲道:「我們說正經話好不?」

 「我說的本來就是正經話咯。」商小雯道:「我再告訴你一件事……」

 范子雲道:「你說吧。」

 商小雯走上一步,低低的道:「你師傅不是投到夏家堡去當總教頭了麼?」

 范子雲心中暗暗奇怪,這位商姑娘不知是什麼人,她好像又自己事情,知道得很多,一面故意問道:「我師傅?我沒有師傅。

 「你騙誰?」商小雯披披嘴道:「那屈一怪不是你師傅?我明明聽你叫他師傅,這還會錯?」

 范子雲道:「姑娘……」

 商小雯不待她說下去,即搶著道:「你等我說完了以後再說好不?我要告訴你的,就是有關你師傅的事。」

 范子雲問道:「我師傅有什麼事?」

 「你現在不是承認了?」商小雯得意的一笑,接著一本正經的道:「你師傅今天到職中午夏堡主給他接風,在酒裡不知放了什麼藥……」

 「你說什麼?」范子雲聽得心頭猛然一震,急著問道:「他們在酒中下了什麼?」

 商小雯掠掠鬢髮,說道:「下了什麼藥,我可不知道,不過一定是很猛烈的藥。」

 范子雲道:「你怎麼知道的。」

 商小雯道:「你忘了我是太白星君的化身。」

 范子雲道:「你知道我師傅後來怎樣了?」

 商小雯道:「他喝下那一壺酒之後,就一掌劈碎了一把椅子接著身子倒豎,在地上亂轉。」身子倒豎,在地上亂轉?

 范子雲凜然道:「對了,那一定是毒藥,你知道是誰下的毒麼?」

 商小雯搖搖頭道:「不知道。」

 「多謝姑娘見告。」范子雲朝商小雯略一抱拳,轉身欲走。

 商小雯道:「你要到哪裡去?」

 范子雲道:「在下要趕回去。」

 商小雯失色道:「你不能回去。」

 范子雲道:「在下為什麼不能回去?我要去問夏伯伯,誰下的毒,害死了我師傅?」

 商小雯道:「你這人也真是的,誰說你師傅死了?」

 范子雲憤怒的道:「我師傅喝了一壺毒酒,在地上亂轉,就是毒性發作了。」

 「你聽我說呀。」商小雯急得直跺腳,說道:「後來你師傅倒在地上,夏堡主要人把他扶到賓舍去休息,聽說明天早上就可以醒過來,怎麼會死?」

 范子雲鬆了口氣道:「那就不是毒藥了。」

 「誰說毒藥來著?」商小雯道:「不過他們一定有什麼陰謀。」

 范子雲道:「他們有什麼陰謀?」

 商小雯道:「這我不知道,但你不能再在夏家堡待下去了。」她剛說到這裡,樹林內忽然閃進一條人影,距離兩人,不過五六丈遠近,但因來人恍如一縷輕煙,來得無聲無息,所以兩人依然一無所覺。

范子雲道:「為什麼?」

 商小雯道:「你難道忘了老管家要你去金陵盛記鏢局麼?」

 范子雲道:「我沒有忘記。」

 商小雯甜甜一笑道:「這就是了,我今晚把你引出來,就是約你到金陵去的。」

 范子雲道:「不,我非趕回去不可。」

 商小雯道:「你不相信我的話?」

 「在下相信。」范子雲道:「但在下非回去不可。」

 商小雯氣道:「你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哼,大概你是想做夏家堡的女婿,才這般捨不得走。」說完跺跺腳要走,但又回過頭來,說道:「以後我再也不會來找你了。」轉身疾奔而去。

 范子雲望著她纖小的人影,搖搖頭,同樣轉過身,依然朝夏家堡方向奔去。商小雯掠出去十幾丈遠,忽然又停住身形,轉過身來,她以為范子雲還站在那裡,哪知范子雲早就走了。這下她好似遭受到很大的委屈,一跺腳,正待回身,突聽身後有人叫道:「姑娘慢點走。」

 商小雯一怔,側臉看去,只見從林間緩步走出一個高大人影。這人身穿天藍緞袍,方面長鬚,目光炯炯有神,他雖然走得不快,卻有一股懾人的威勢。商小雯見到此人,心頭暗暗吃驚,但故意橫了他一眼,問道:「是你在和我說話麼?」

 藍袍老者臉含微笑,說道:「不錯,老夫想和姑娘說幾句話。」這幾句話,他已經走到商小雯面前,腳下便自停住。

 商小雯暗暗戒備,一面冷聲道:「你是什麼人?我又不認識你,有什麼好說的?」

 藍袍老者一手捋鬚,微微一笑道:「老夫夏雲峰,姑娘總知道吧?」

 商小雯道:「我不知道。」

 夏雲峰依然含笑道:「方纔走的范子雲,你不是和他很熟麼?」

 商小雯道:「我不知道。」

 夏雲峰敞笑一聲道:「你和他不熟,會約他到這裡來麼?」

 商小雯道:「我不知道,你就是這幾句話,現在說完了吧?」說完,轉身欲走。

 夏雲峰道:「老夫要問的話,還沒完,姑娘自信走得了?」

 商小雯顯然有些著急,冷冷的道:「你要怎樣?」

 夏雲峰輕咬一聲,一手依然持著他垂胸的黑鬚,徐徐說道:「老夫並無為難你之意,只要你實話實說,回答老夫,老夫就可放你回去。」

 商小雯道:「你要問什麼?」

 夏雲峰目若寒星,注在她臉上,徐徐說道:「你先說說,你是從哪裡來的?」

 商小雯嘻的一笑道:「我叫小仙女,仙女自然是天上來的。」

 夏雲峰瞼色一沉,哼道:「小姑娘,你在老夫面前,這般胡扯,只怕不會有便宜的。」

 商小雯道:「那你叫我怎麼說呢?」

 夏雲峰冷然道:「實話實說。」

 商小雯答道:「好,你問吧。」

 夏雲峰冷厲的目光緊緊迫注著商小雯,問道:「你就是潛入夏家堡,假冒紫玉姑娘,救走如玉的那人了?」

 商小雯連連搖頭道:「不是,那不是我。」

 夏雲峰通問道:「不是你,是誰?」

 商小雯道:「不是我,就是不是我,我怎麼曉得是誰呢?」

 夏雲峰道:「好,那麼你說,你叫什麼名字?」

 商小雯道:「我叫小雯。」

 夏雲峰道:「你沒有姓?」

 商小雯道:「我師傅只叫我小雯,他老人家沒告訴我,我就不知道了。」

 夏雲峰道:「你師傅又是誰呢?」

 商小雯眨眨眼睛道:「師傅就是師傅咯,我從小就叫他師傅,師傅沒告訴我他是誰,我怎麼知道師傅是誰?」

 夏雲峰問道:「那你師傅呢?」

 商小雯隨手一指,說道:「師傅要我在這裡等他,大概也快來了。」

 夏雲峰道:「你如何認識老夫侄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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