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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咒怨》第18章
那是一個不知名的——恐怖異常的——女人——一是的,那是一個全身血肉模糊的女人。

全身血肉模糊的女人簡直像是從狹小的洞穴中爬出似地,身體掙扎扭曲著從榻榻米上的污痕中住上爬。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鴉雀無聲的房中回蕩著像是誰用喉嚨深處嗚叫的詭異聲音。然而。京子卻沒有醒過來。

“京子,快起來!京子!京子!”

亞紀叫著。然而,京子不可能聽得見自己的聲音,因爲自己已經喪失了生命。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鮮血淋漓的臉龐——鮮血淋漓的雙手——鮮血淋漓的身軀——血肉模糊的女人已完全在榻榻米上現身,她瞪大著充血的雙眼,伏在暖被桌上,對著京子伸出沾滿血的鮮紅手指。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怎麽可能眼睜睜看著我的女兒被你這玩意兒殺掉!

亞紀心中一股無名怒火在瞬間爆發。

怒火。是的,那是對這些毫無道理可言的一切所爆發出的激烈怒火。

……我怎麽可能跟睜睜看著京子被你這種妖怪奪走?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就在女人沾滿濃稠血液的手指,即將碰觸到京子在暖被桌上伸出的右手時——亞紀握住了女兒的手。她不知道是怎麽做到的,總之亞紀緊緊地握住了女兒的手。接著,她拼命大聲叫著。

“京子!”

在那瞬間,在京子睜開眼睛的同時,血肉模糊的女人也消失了蹤影。

京子

京子由於一股緊握住自己手腕的力道而驚醒。

之前京子點上的香已經燒到了一半,細長的香煙仍在神龕前持續升起。

“……我睡著了。”

她自言自語地低語,邊以手指甲拭去流到下巴的口水,茫然地環視四周。然後……她輕觸自己的右手。

其上還清楚殘留著被某人緊握住的手指觸感。

……剛剛,有人握住我的手腕。

忽然間,京子想起未婚夫那只手的觸感。當自己伸出手想拾起“祈求安産”護身符時,將志強力握住自己手腕時所留下的手指觸感——

她凝視著神龕前的母親身影,京子仿佛很珍惜般地撫摸著右手手腕,一邊輕舔著唇。

就是在這個時候。

此時,京子心中忽然間湧現一股沸騰的無名怒火,怒火,對這些毫無道理可言的一切所爆發出的激烈怒火,對那個讓自己變得一無所有的人所爆發出的猛烈怒火,然後——京子終於下定了決心。

……我不要再逃避了。

京子再次舔舔嘴唇。沒塗上唇凍以及唇膏的嘴唇,嘗起來帶著之前所喝的咖啡苦味。



巡房護士的腳步聲逐漸遠離,等到那腳步聲完全消失後,薰鑽出自己的簡易床鋪,窺探著躺在鄰床上的將志情況。

她的獨子今夜也是一樣,幾乎不眨眼睛地瞪著黑暗的天花板。

“……將志。”

她呢喃著走近兒子的病床,像昨夜一樣掀開兒子身上的毛毯,輕輕地躺到兒子的身旁,將志的身體像昨夜一般地溫暖。

“……將志。”

再度呼喚自己所愛的兒子名字後,薰閉上了眼睛。接著,她想起以前抱著年幼兒子入睡的那一段日子。

如果,沒有發生那件意外的話……自己永遠都不可能能像現在這樣抱著兒子入眠了吧。這麽一想,讓她莫名地感到非常不可思議。

……將志……將志。

薰一邊在心中如此呢喃著,一邊緩緩地進入了夢鄉。

京子

翌日,京子生平頭一次到附近的租車行去租車。自從她十八歲考取駕照後,這是她首次握方向盤。由於完全無法掌握車子開起來的感覺,所以當她駛計程車行時,還開上了道路與人行道間的分隔石。

她明白以自己這樣的技術還開車上路很危險,但是,京子現在清楚地意識到如果不這麽做的話,自己所面臨的危險將不僅於此,而是會比這嚴重上數千倍……不,是數萬倍。

危險?

不,不論是什麽危險,現在也都無所謂了。京子現在並不是要逃避危險,而是要自己縱身住危險裏跳。

如果是不久前的京子,一察覺到危險就會立刻逃離吧。就像是在熱帶大草原中吃草的草食動物一樣,一旦察覺到捕食者的那一刻便會飛奔而去吧。然而……京子如今已經沒有必須逃開的理由了。

……我,不會再逃了。

開著剛租來的車一回到自己家中,京子便從倉庫中拿出裝燈油的塑膠油桶。她把桶子放到行李箱後,又往加油站開去,準備在那把油桶加滿。

車子在那棟屋子門前停妥後,京子便從行李箱中把沈重的油桶拖下車來。

她佇立于長滿青苔的門邊,仰望著那棟屋子。

在那一刻,京子由於飄蕩於屋子四周的詭異氣氛而感到畏縮。那是一種冰冷,潮濕……而且極端不祥,險惡的氣氛。

……好恐怖。

的確是非常恐怖。然而,她不再猶豫。京子一路拖著沈重的油桶,來到屋子的玄關前,她在門前數度深呼吸……接著,毅然決然地轉開門把。

不可思議的是玄關門並沒有上鎖。

她的腳踏入玄關處,屋內一片死寂,從窗簾些許縫隙間透進了午後的陽光,她雖然試著打開牆上的開關,電燈卻沒有亮。

京子擡起頭,始終凝視著屋內。

就在這。

那個就在這。

她由於恐懼而裹足不前,一股作嘔的感覺一直升到了她的喉嚨。然而,就連那種駭人的恐怖氣氛都無法撼動京子的決心。

“我不會輕易認輸的。”

她想起很久以前曾在書裏讀過這樣的句子,“士可殺,不可辱。”

京子沒脫鞋直接踏入屋內後,便打開走廊邊的其中一扇門,將油桶裏的汽油澆在那裏。

……我不會認輸的。我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失去的了……要殺就殺,要剮就剮吧。可是,我是絕對不會向你這玩意兒認輸的。就算被殺了……我也不認輸。

京子心中對那個叫做佐伯伽椰子的女人進發出猛烈怒火,她憑藉著這股怒氣,邊走邊將汽油灑在一樓所有的房間之中。

……我不會認輸的,我絕對不會向你這玩意兒認輸的。屋裏彌漫著汽油味,不一會功夫便讓人覺得呼吸困難。當油桶裏的汽油都倒光時,她喘息似地邊呼吸,邊靜靜地環視四周。她將手伸近牛仔褲口袋中,緊緊握住其中的打火機。

她豎耳傾聽。就在此時,她聽見二樓傳來人的交談聲。……誰?

那聲音就從京子的正上方傳來……伽椰子?不,不對那聽起來仿佛是少女的聲音。

京子環視四周,接著,她移動因恐懼而僵硬的雙腳,簡直像是涉水行走般地緩緩步向階梯。

沒錯,從二樓那傳出的是少女的聲音,有兩個人,不,好像有三個人,少女聽起來好像很開心地正在笑著。……是誰啊?到底,是誰在那裏呀?

這樣就不能點火了,京子將打火機收回口袋中。然後,她隱忍著湧上喉頭那股作嘔的感覺,步上階梯。

“……是誰啊!是誰在那呀!”

她對著二樓大聲叫著。然而,卻沒有人回答。依舊只有少女們歡樂的笑聲傳進她的耳中。

“回話呀!是誰在那呀!”

當京子完全步上階梯的同時,少女們的笑聲也戛然而止。然後——像是有什麽巨大的物體落到地板上地發出碰的一聲。

走廊裏側的門嘎吱作響地開啓。同一時間,她開始聽見某處傳來像從喉嚨深處鳴叫的詭異聲音:“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被騙了。

京子刹那間明白了這一點。

根本就沒有什麽少女。全都只是“那個”製造出的幻覺而已。

她急忙想下樓,但是一切都已經太遲了。就在下一瞬間,京子看見“那個”從開啓門扉的陰影處爬了出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的呼吸由於恐懼而停止,全身肌肉也變得僵硬。

她無法動彈,也無法撇過臉去,或是閉上眼睛。

“那個”簡直就像是只變色龍般地在地板上匍匐前進,她濕黏的黑色長髮前端一邊被拖動著。

“……伽椰子……”京子喘息似地呢喃著這個不祥的名字,“你是……伽椰子?”

“那個”擡起鮮血淋漓的臉龐,瞪大著充血的雙眼仰望京子。她裂開的額頭以及嘴巴不斷湧出大量鮮血,汩汩鮮血順著下巴滴滴答答地滴落到地板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京子壓抑著那股劇烈作嘔的感覺,咬緊牙關。接著,她從正面瞪視著“那個”。

根本就沒必要逃,如今的京子,除了自己的生命之外,已經沒有任河東西可以失去的了。那麽……京子如今唯一應該做的就只有……迎戰而已。

……我是不會認輸的,就算你能把我給殺了,也不能讓我對你這玩意兒認輸。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京子正想朝“那玩意兒”邁出步伐時。就在此時。京子的小腹中忽然間不知道有什麽在蠕動著。

“嗚。”

同一時間,仿佛內臟被緊糾在一起的劇烈疼痛朝她襲來。

“……啊嗚……嗚嗚……好痛……嗚嗚嗚……”

京子不由得曲膝,反射性地將手貼在腹部。她明白掌心的另一邊——自己腹部肌肉的內側,有什麽正在猛烈地蠕動著。她額頭上嚴重盜汗,劇烈的痛楚讓她逐漸喪失意識。她感到自己的腹部正像氣球一般急速地腫脹起來。

“……嗚嗚……啊……啊啊……啊啊啊啊……”

京子咬緊牙齒,擡起臉龐。在她眼前的是——一張鮮血淋漓的女人臉孔。

察覺到那一刻已經逼近的少女,加緊腳步朝森林深處走去。當她好不容易來到一棵巨大的荊棘樹下時,便立刻褪去下身衣物,靠在那棵樹的樹幹上,朝小腹使勁施力。

在一陣身軀彷佛遭到撕裂般的劇烈疼痛之後,少女的雙腳間産下了嬰孩。一個小嬰兒……接著……還有一個。

少女望向腳邊,一對雙胞胎發出微弱的聲音,躺在落葉堆所形成的柔軟靠墊上。

……什麽,有兩個?

少女對於自己懷的是雙胞胎感到有點震驚。如此一來,接下來自己即將犯下的恐怖罪行也將因此倍增。

生産完的少女有一陣子就這麽蹲在落葉上,凝視著自己身旁不斷哭泣的小嬰兒。他們兩個都是男孩,而且都好小,好軟弱,好無助。他們持續哭泣的身影,在她眼中看來仿佛是在拚命尋求母愛一般。

……那是我的孩子,我的兒子呀。

當她這麽一想時,決心便受到了動搖。

但是,已經不能夠再猶豫了,少女心一橫,無視於嵌入指縫中的泥土,以雙手在荊棘樹的樹根處挖出一個深深的洞穴。當洞穴挖好後,她一一抱起在身旁不斷哭泣的雙胞胎,讓他們躺在洞底,並且在心底呢喃著:“對不起,請你們要原諒我呀。”然後,她開始將冰冷的泥土覆蓋于嬰兒嬌小的身軀上。躺在洞底的嬰兒持續嚎啕大哭。然而,隨著身上逐漸增加的潮濕泥土,他們的聲音也逐漸減弱,到最後……終於完全聽不到半點聲響。

少女流著淚,再次呢喃:“對不起,請你們要原諒我呀!”後,便頭也不回地逃離了那個地方。

——時光匆匆流逝。

某周日,少女如同往常般地步向教堂。她在路上看到有兩個長得一模一樣,非常可愛的孩子在嬉戲。那一定是雙胞胎吧,兩個小男孩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呢。

“……好可愛喔。”

少女不自覺地如此呢喃。其中一個孩於聽到後,便緊盯著少女的臉龐,冷笑著說:“事到如今,還說這什麽話。”

“明明是你自己把我們埋起來殺掉的。”

另一個孩子也以冷冷的語調這麽說。

少女的臉龐瞬間因恐懼而凝結。

“你們是,那時候的……”

“是呀,是媽媽那時候生的雙胞胎呀。”

其中一個孩子面無表情地說。

“我們是從天堂來見媽媽的。因爲我們在天堂等了好久,就是沒看到媽媽你上來。難怪,因爲……媽媽會下地獄去的嘛……就算現在還活著,媽媽也正一步、一步地向地獄走去……”

少女發出慘叫,舉足狂奔。她隨後跑進教堂,向神父坦承一切。驚訝的神父向警方報告後,少女終於遭到逮捕。

警方根據少女的供詞,到森林深處那棵大荊棘樹的樹根處一挖,從中發現了兩副小小的骨骸。不可思議的是,據說兩具骨骸兩手緊緊交互握著。

誰也不知道遭執行死刑後的少女上了天堂,還是墜入地獄去了。

這是曾發生於英國的故事。

伽椰子

我至今都還清楚記得俊雄出生的那一刹那。在那一刹那——當我聽見俊雄哇哇落地聲的那一刹那——我在那幾乎令人窒息,且未曾體驗過的劇烈痛苦折磨之下……卻同時被一股強大的感動,以及令人發顫的快樂所包圍。

快樂?——是的,那的確可稱之爲快樂。

在那一刹那,我的肉體在痛苦中,同時竄過一道類似高壓電流的強烈快感。那種快感比做愛還強上幾十倍,不,是幾百倍,強烈到幾乎令人喪失知覺。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尖叫著,身軀僵硬地不住顫抖。是的,就像是做愛時達到高潮的那一瞬間一般——

“我剛産下了自己的分身。”

我體內動物的雌性本能發出了歡呼。

“我剛成功地達成生命的交棒任務了。”

那令人全身顫動,飄飄欲仙的快感持續在體內流竄著。我遠遠聽見俊雄的哭泣聲,一邊發出浪蕩的哀鳴,身體僵直地數度痙攣,最後在歡愉之中喪失了意識。

圭介

不可思議的是玄關門並沒有上鎖。

……奇怪了。外景結束後,我的確有把門鎖上呀。

圭介這麽想著,一邊戰戰兢兢地把門打開。在此同時,屋內湧出一股揮發性的強烈臭味。

“怎麽回事,這臭味……?”

汽油?是的,是汽油沒錯。

雖然感到狐疑,他還是踏入玄關處。圭介在那一刹那感受到盤據於屋內某種極端不祥、極端恐怖的氣氛,而裹足不前。

他並沒有看到。然而,圭介卻清楚地感到有什麽正潛藏在那裏,始終窺探著他這邊。

就在那裏。那個,就近在咫尺。

他感到一陣強烈的麻痹感向尿道襲來。他的面頰雞皮疙瘩直豎,嘴裏發幹。

……不行,我還是沒辦法走進屋裏去。

圭介這麽想著,正當他轉身想步出玄關時,屋內某處傳出低沈微弱的呻吟聲:“……唔唔……啊啊。”

“……啊啊……啊……”

圭介舔舔唇,往昏暗的屋內望去。

“……唔……唔……啊……啊啊啊……”

那聽來仿佛就像是女人在激烈的性行爲中,無法抑制而發出的聲音。

圭介邊忍著彌漫於屋內的刺鼻汽油味,聚精會神地凝視屋內。接著,他看見一進玄關側面的樓梯間上,有什麽正在那蠕動著。

伽椰子?不,不對,是人,是個女人。

“唔……啊嗚……啊啊……”那呻吟聲的確是出自于那個女人。

圭介穿著鞋跑上階梯,靠近發出呻吟的女人身邊。

“京……京子小姐。這不是京子小姐嗎?”

是的,躺在冰冷的樓梯間上,身軀如同蝦子般蜷曲起來發出呻吟的,便是以鬼後之名馳名電影界的原瀨京子。“京子小姐!”

他跪在京子身旁,將其抱起,“你怎麽了?京子小姐!京子小姐!”

原瀨京子朦朧地睜開雙眼,她的臉色蒼白,額頭盜汗直流。

“……啊啊……大國先生?……寶寶……寶寶快出生了……”

“你說什麽?”

“……寶寶……我的寶寶……唔……啊啊啊……”圭介望向原瀨京子包裹於大毛衣中的腹部。她的腹部仿佛即將臨盆·般地大大鼓起,向前方突出。

“京子小姐……你怎麽會懷孕了……”

他的腦袋一片混亂。圭介昨天也見過京子。然而不可思議的是,當時他完全沒有察覺到她懷有身孕。

“……啊啊……啊啊……”

原瀨京子緊抓住圭介,身軀扭曲掙扎著。”……啊啊……啊啊啊啊……”

已經沒有時間再多想了。

“京子小姐,你等等……我馬上就叫救護車。”

圭介單手扶著連連喘息的原瀨京子,另一隻手伸進上衣口袋中。他從口袋裏掏出手機,按下了一,一,九這三個號碼。

數名護士推著推床,跑過光亮的走廊地板。躺在推床上的原瀨京子披散著褐色的頭髮,猛烈地喘息,掙扎。圭介跟著推床跑,一邊茫然地想著,這副情景妤像是雪橇賽剛起跑那時候的樣子啊。

“加油,沒事的,加油。”

推床旁的其中一位護土,對著美麗臉龐因痛苦而扭曲的原瀨京子出聲道。在日光燈冰冷光線照耀之下的醫院走廊,回蕩著原瀨京子聽來甚至帶著冶豔味道的喘息聲,推床喀啦喀啦的車輪聲,以及護士的腳步聲。

圭介作夢也沒料到原瀨京子竟然懷有身孕,而且還即將臨盆。我一直到昨天爲止,爲什麽都沒發現她鼓漲成那樣的腹部呢?他覺得這一點實在是太不可思議了。

推床終於來到手術室,接著持續前進後,消失在閃耀著銀色光芒的不銹鋼門另一頭。

將志

石倉將志整個身軀陷入母親所推的輪椅中,在醫院屋頂上眺望著在這冬季尾聲中,散發著橙色光芒的夕陽,眺望?

不,也不能說是什麽眺望。將志只是睜開雙眼,並不是在看夕陽。對如今的將志而言,他並無法辨識出眼裏的夕陽爲夕陽。即使雙眼睜開卻並非在看,即使聽著聲音,卻也並非在聽。

“將志……媽媽下去一下馬上就回來,你在這稍微等一下喔。”

背後雖然傳來母親的聲音,然而,將志當然不可能聽得懂那些話的意義。

他聽見母親逐漸遠去的腳步聲,以及屋頂鐵門關上的聲音。在那段期間,將志就眼也不眨地茫然凝視著緩緩西沈的夕陽。

就在那個時候——

那時,然有一股激烈的情感向將志襲來。

那股情感如浪潮般足以搖憾全身——那股情感是生物最原始,最源頭的——恐怕是地球上的生物最先擁有的情感——那就是,恐懼。

他並不明白那股恐懼出自何處。然而,將志卻清楚明白“那個”即將誕生——絕對不能夠誕生的“那個”,卻即將誕生的事實。

意外發生以來,將志的聲帶首度震動了。他的聲帶就像是車輛緊急煞車時,吱吱作響的輪胎般激烈震動著。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將志發出淒厲的慘叫,雙手受到恐懼的驅動而轉動著輪椅的輪子、就像剛出生的斑馬,就算沒有任何人教也懂得舉足狂奔,逃離捕食者一般——將志也爲了逃離逼近自己的那股恐懼而拼命轉動輪椅的輪子。

“那個”就要誕生了。那個絕對不能夠誕生的東西卻……因爲自己,就要誕生了。

將志是藉由本能,而非憑藉理性知道這個事實的。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輪椅終於撞上了屋頂上的圍欄,停止前進。然而,將志依然不放棄。快逃啊,將志,快逃呀!他的本能如此呐喊著。

體內就像是被注入了一股強烈電流似的,將志一股勁兒地從輪椅上站起來。沒有人知道將志一個月以上沒有活動而萎縮的肌肉,是打哪來的力量。如今,驅動著將志肌肉纖維的並非甘醣,而是恐懼。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那個”就要誕生了。這都是他的錯,不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能夠誕生的東西,卻因爲自己,即將降臨這個世界。

將志雙手攀上圍欄。接著,仿佛有什麽駭人的恐怖東西緊追在後似地,他爬上了圍欄。他什麽都沒在看,什麽都沒在聽。

當將志爬上圍欄頂端後,便站到圍欄之上。霎時間,背後傳來女人的叫聲:“將志!”

“你在做什麽!將志!將志!”

女人以高亢的嗓音叫著,邊從背後接近。但是,已經沒有任何人能夠阻止將志了。

“那個”就要誕生了。這都是他的錯,不論發生什麽事都不能夠誕生的東西,卻因爲自己即將降臨這個世界。這都是自己的錯,自己要爲此負起責任呀。

“將志!快點兒下來!將志!”

站在圍欄頂端的將志,縱身而下,就像是爬到人類手指頂端,無路可走的瓢蟲往天空飛去一般,將志蹬著圍欄躍向天際。除此之外,沒有其他方法能讓他逃離如此的恐懼及如此深沈的罪孽“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將志從七樓屋頂落下的的肉體,僅用兩秒後便發出沈悶的聲響,摔落於堅硬的水泥地面上支離破碎。而在那一瞬間——如其所願地,石倉將志的恐懼也隨之化成碎片。

京子

京子在那幾乎令人窒息,且未曾體驗過的劇烈痛苦折磨下,聲音沙啞地發出淒厲的慘叫聲……她知道自己大張的雙腿間,新生命誕生了。手術室瞬間響起新生命的哭聲。……出生了。我的寶寶……我和將志的寶寶……出生了。

京子虛弱地睜開淚眼朦朧的雙眼,輕輕地擡起頭來。緊接著——

緊接著,京子見到想將嬰兒的抱起的醫師露出驚愕的神情。她聽見醫師以尖銳的嗓音說;“這到底是什麽?”也看見了護士們因恐懼而痙攣的臉龐。隨後,他們發出了慘叫聲。

……發生了什麽事?我的寶寶怎麽了?

京子更用力擡起自己的頭部,望向自己裸露的股間。同時,她也看見了自己所産下的生命體。

“……啊啊。”

她無法相信眼前所見。

……這是……我的寶寶?……這是……我的……怎麽會有這種事?怎麽會有如此駭人、可憎的——強烈的恐懼貫穿她的體內,京子霎時間喪失了意識。

圭介

手術室厚重門扉的另一頭,原瀨京子隱約傳出的喘息聲,進一步轉變成高分貝的激昂尖叫。

那甚至帶有冶豔味道的聲音,讓圭介聯想到原瀨京子達到性行爲高潮時的淫浪姿態。

“……京子小姐。”

他不禁如此低喃。就在那一瞬間,他聽到新生命降臨時最初發出的聲音。

他下意識地起身,跑近手術室那不銹鋼材質製成的厚重門扉。他佇立在那裏,豎耳傾聽門內傳來的新生兒聲音。

就在此時——圭介聽見門內響起男人尖銳的嗓音道:“這到底是什麽?”緊接著,他聽見手術室傳出護士的淒厲慘叫。

手術室中的慘叫聲維持了一陣子。他還聽見物體破裂,傾倒的聲音。

……發生了什麽事?到底發生了什麽事?

圭介的手放上手術室門的把手。他在那一刹那遲疑了一會兒……接著……打開了不銹鋼制的厚重門扉。“這……這到底是……”

他啞口無言。

手術室中的所有照明都猶如閃光燈一般頻頻閃爍。地板上的管線簡直像是活起來似地激烈躍動著。各種醫療器具發出陣陣聲響地在空中穿梭飛舞,不銹鋼盤上下跳動著,排放著藥品的藥櫃門也都猛力地開開關關。原瀨京子所躺的産臺上下劇烈晃動,紗布則在上空如同蝴蝶般地懸浮飄動,數枝注射器自動飛向牆面,接著一一撞得粉碎。

“什……什麽……?”

圭介不自覺地後退。

圭介腳邊的地板上,倒臥著渾身是血的醫師及護士。

其中一個護士穿著絲襪的腳還不住抽搐著。另一個護士則瞪著充血的雙眼。仰躺著的醫師,胸口處深深地插著一支手術刀。

在這個密閉空間中回蕩著“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的詭異聲響。那聲音仿佛似曾相識。

原瀨京子雙腳左右大張地癱在産床上,她的雙眼緊閉,蒼白的臉龐沒有半點血色。

“京子小姐!”

圭介叫著。“發生什麽事了,京子小姐!”

當圭介想跑近産臺上的原瀨京子時,不知是誰從背後緊緊抓住他的肩膀。

圭介瞬間意識到自己再也無路可逃的命運。他緩緩地轉過身去。

果不其然,在那裏的——就是“那個”。

京子

到底過了多久了呢?京子在柔和的昏暗光線中,朦朧地睜開雙眼。她的意識如同籠罩在一片迷霧之中地茫然,要瞭解自己現在身在何處還需要一點時間。

……已經是……早上了吧。

早晨的陽光並未照進這裏。即使如此,京子也能清楚知道又是一天的早晨了。

她的全身酥麻,不論是哪個部位都無法使力。當她一勉強移動手腕及腳部,整個身軀便隱約竄過一陣痛楚。“……唔……晤唔。”

她一邊低沈的呻吟著,終於勉強坐起身來。京子靜靜地環視室內。

産台邊散落著無數的醫療器具。手術刀,鉗子、管線、破裂的注射器……另外還有京子叫不出名字的各式器具。

地板上倒臥著渾身是血的醫師及護士。其中一個護士瞪大著雙眼,大張的嘴邊垂著一條紅黑色的舌頭。還有一個護士的身軀仿佛扭緊的抹布般不自然地扭曲著。京於模糊地想起,那位護土曾不斷對著因陣痛而呻吟的自己說:“不要緊的,加油喔,不要緊的。”有個醫師仰躺于那幾個護士身旁,他的左胸口深深地插著一支像是手術刀的東西。而電視臺導播大國圭介,雙眼圓睜地倒在門附近。

……他死了嗎?

是的,他已經死了。就像她知道如今又是一天的早晨一般,京子也知道他已經死了。她很清楚地知道這一點。……爲什麽呢?

然而,京子已經不會感到驚訝了,她只是茫然地凝視著他的屍體。

京子心中名爲“驚訝”的感情,如今已經完全被抹滅,完全麻痹了。

或許該說,如今再也沒有什麽能讓京子感到驚訝了。所有讓她感到害伯,或是讓她感到悲傷的事都已經不存在了。這是因爲一一自己竟然生下了“那個”。自己竟然成爲了“那個”的母親。

是的,她聽見“那個”的哭聲。那聲音從剛才便始終在房內回蕩著。

京子望向産台下。”那個”就在那邊的地板上蠕動著。京子掙扎地移動疼痛的身軀,下了産台。她蹲到在地板上蠕動的“那個”身邊,目不轉晴地凝視著“那個”。

那個——是京子在這世上産下的新生命。

在那一瞬間,她的下體傳來一陣仿佛遭到鈍刀割傷的劇烈疼痛,她的嘴裏因此發出“……唔唔”的呻吟聲。

然而,什麽疼痛都已不再是她所關注的問題了,京於已經認清自己無法逃避的命運。然後,在下意識間接受了那樣的命運。

她已無路可逃,因爲自己是“那個”的母親呀。

地上的“那個”是那麽地醜陋,那麽地駭人,那麽地可憎,而且……又是那麽地惹人憐愛。

惹人憐愛?是的,京子覺得“那個”是惹人憐愛的。母性——這就是所謂的母性嗎?

京子對自己腳邊不停蠕動的“那個”伸出手去。接著,就像是聖母抱起剛出生的耶穌似的,輕柔地將其抱起。

“……你好……我是你的……媽媽喔……”京子如此呢喃後,便將其緊緊地抱在懷中。

最終章

那個女人站在候車隊伍的最前頭。她站在那等著車,同時爲了避免破壞瞼上的妝似的,以白色手絹小心翼翼地輕按著額頭的汗水。

白色的連身短裙,閃爍著光澤的尼龍薄絲襪、白色的高跟鞋。一天最終的陽光從遠方大樓間進射而出,將女人秀麗的臉龐映照得一片眩亮。女人仿佛是要遮陽般地一手輕舉至額頭。

“不好意思……請問一下……”

兩名身穿水手制服的少女,怯懦地對女人出聲道。女人擡起臉朧,微微地歪著頭。

“不好意思。請問……你是不是……那個……別名鬼後的……”

身穿水手制服的少女,說到這便再也說下下去了。因爲她想不起女人的名字。

“那個……沒錯吧?……就是專演恐怖片……別名鬼後的……那個……”

“我想你應該是認錯人了喔。”

女人輪流望著那兩個女高中生,邊以溫柔的語調如此說完後露出微笑。那是一抹摻雜著些許寂寥的微笑。“啊,是嗎?那……真是對不起。”

兩個女高中生羞愧地低著頭,從女人身旁離去。“奇怪了,我本來以爲一定是她沒錯的。就是那個別名鬼後的……叫什麽名字去了?”“可是她本人都說不是了,我看你是認錯人了吧。”女高中生逐漸走遠,她們之間的對話傳進女人耳裏。

女人將褐色的發絲往上撥,輕舔了下閃耀著唇膏光亮的嘴唇。接著,她緩緩地環視四周。

沐浴於夕陽下的月臺彌漫著人們一天工作結束後,身體所散發出的汗臭味。另外,還有煙灰盤中冒著餘煙的煙草味道……女人身上所散發出的香水芬芳以及制汗劑的味道……甫出刊晚報上的油墨味……某處傳來像是油炸食物以及蒜頭翻炒的味道。此外,她還嗅到了自己身上的香水味。

女人漫不經心地回過頭去,那裏站著一個身穿白色連身裙的小女孩,那還是個相當年幼的小女孩,身高差不多只到大人的腰部而已。

“電車即將進站,請退至白線內側候車。”

擴音器中響起廣播聲,女人稍微往後退,幾乎是在同時,右手邊一輛漆成亮綠色的電車往這邊駛近。

“電車即將進站,請退至白線內側候車。”

電車響著高分貝的刹車聲一邊駛近,眼見第一節車廂即將通過女人面前,那時候……

那時候,站在女人身後的年幼小女孩雙手使勁地推向女人包覆于純白裙中小巧的臀部。

穿著高跟鞋的女人霎時失去平衡,接著,披頭散髮地——仿佛是自願跳下去似地——從月臺上跌落,然後蹲伏於即將駛過的電車之前。

女人望著駛近的電車發出慘叫。

“救命啊!誰快救救我呀!”

如此呼救的女人擡起臉龐的同時,與站在月臺上的小女孩四目相接。那個身穿白色連身裙,還只有四、五歲左右的小女孩——那個推自己到軌道上的小女孩。

女人霎時明白自己爲什麽會身在此處。接著——就像是耶穌原諒了出賣自己的猶大似的——女人原諒了這一切。是的,若是那個小女孩做的,那也就無可奈何了。只要是那個小女孩所做的,任何事她都能夠原諒。她非得原諒不可。

女人蹲坐于閃爍著銀色光芒的兩道軌道間,始終凝視著月臺上小女孩的雙眼。接著……她溫柔地……彷佛傾注了體內所有的愛似地展露出溫柔的微笑。

綠色的電車隨即發出轟然巨響,從女人身上輾過。

尾聲伽椰子

在我五歲生日時,父母親送我旋轉木馬玩具做爲禮物。

雖然說是個玩具,那座旋轉木馬卻好像是十九世紀末在歐洲某處所製作出的精美手工藝品,大小和一個蛋糕差不多,沈重得讓我沒辦法獨自擡起,而且美得令人著迷,不忍移開視線。我想那必定是相當貴重的東西吧。

沒有朋友的我總是待在自己房裏,整天盯著那座旋轉木馬。不論我看得再久,都不會感到厭煩。

我的父母親都很忙,別說是去遊樂園了,他們就連附近的公園都沒帶我去過。不過,只要一盯著那座旋轉木馬,我就會覺得自己好像真的在遊樂園裏,乘坐旋轉木馬一樣。那座旋轉木馬真的是很美。回轉臺上總共裝設了白色,黑色,褐色等十二匹小木馬,每匹小木馬上都坐著像要去參加舞會的盛裝小女孩以及小男孩。乘坐木馬的孩子們,身上所穿的洋服都使用真的布料,服飾作工之精細讓人驚歎不已。

將大發條轉到底後,旋轉木馬便會奏起輕快的旋律,孩子們所乘坐的十二匹木馬便會一邊上下擺動,一邊緩緩地隨著迴旋台轉動。雖然我不知道那是什麽曲子,不過那真的是會讓人在不知不覺中想要隨之翩翩起舞的歡樂旋律。

俊雄五歲生日時,我把自己寶貝的旋轉木馬送給俊雄做爲禮物。因爲不知爲什麽,我總覺得把自己五歲生日時從父母親那所收到的禮物,轉送給自己的孩子作爲他五歲的生日禮物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

當然,俊雄看到這個禮物時,高興地跳了起來。望著那個樣子的俊雄,我心想:“俊雄長大以後,如果能把這座旋轉木馬送給自己的孩子作爲五歲的生日禮物就好了。”然後,那個孩子也能在自己孩子五歲生日時,把這座旋轉木馬當禮物送出去就好了。如果這座旋轉木馬能夠這樣代代相傳就好了。

但是就在幾天後,俊雄卻把它給弄壞了。儘管我再三警告他,這座旋轉木馬很重,所以一個人的時候絕對不可以拿來玩。不過,俊雄還是想自己把架上的旋轉木馬抱下來,結果失手把整座旋轉木馬摔到地上去了。

我五歲生日時從父母那收到的旋轉木馬,就因爲這麽一點小事,摔得支離破碎,無法修復了。當我聽到“喀嚓”一聲巨響趕到那去時,鐵青著一張臉的俊雄正站在支離破碎的旋轉木馬前,顫抖地哭泣著。

……啊啊,我的寶貝……

我受到不小的打擊,這樣的情緒反應也是理所當然的。然而,當時從我嘴裏吐出的並非責備俊雄的話語。

“啊,俊雄,要不要緊?有沒有受傷?有沒有哪里痛啊?”

我這麽說著跑近俊雄身邊,在緊緊擁抱他之餘,也對自己的話感到驚訝。

“對不起。媽媽,對不起。”

俊雄在我的手臂中邊哭邊如此重復著?”對不起。媽媽,對不起。”

“好了,俊雄,別哭了喔。”

我抱著俊雄這麽說:“是媽媽不好,把東西放在那種地方。俊雄根本就沒做錯什麽事嘛。好了好了,別再哭了喔。”

是的,當時我發現了。我發現了潛藏於自己心中的母性。

我這才發現,對我而言最重要的並非什麽旋轉木馬,而是在我手臂中發顫的俊雄——不論在世界的任何角落,都絕對不會有什麽是比俊雄還要來得重要的。

俊雄淚眼迷蒙地望著我。然後,他問:“媽媽,你不生氣啊?你可以原諒我嗎?”我再次緊抱住俊雄。

遠比旋轉木馬還要來得重要的東西就在我的懷中,到底還有什麽理由能讓我對俊雄生氣呢?我已經完全不在乎什麽旋轉木馬壞掉之類的事了。

神呀,謝謝您。我抱著俊雄在心底這麽說。真的謝謝您,將俊雄賜給我。

那時候,俊雄擡起頭,對我的臉頰輕輕一吻。我在那一刹那感覺是神給了我一吻。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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