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集
第一章:悔恨的真相。
「準備好的時候,打這支電話。」
慕容的這句話,一直迴盪在我的腦海之中。
我看著他所留下來的空白名片,上面寫著只是簡單的寫了個手機號碼。
此時,我還不能明白,他口中所謂的「準備好」是什麼意思。
我彎腰蹲了下去,將慕容丟來的背包給放在地上打開,翻弄了一下,裡面有著一套換洗的衣物,幾張鈔票,一雙帆布鞋,以及一隻手機。
我毫無概念,卻也只好將名片放入,然後合上了背包。
當我抬起頭,正準備要起身的同時,從停放在街道兩旁的汽車玻璃之上,反射出了此刻自己的樣貌;凹陷的雙頰,以及深厚的眼袋,糾結雜亂的頭髮,穿著醫院病人的衣裝,活生生就像是從精神病院裡,逃脫出來的病人。
我不敢相信,但又不由得我不相信,那的的確確是我自己。
我的世界,已經完完全全的變了。對此,我卻不知道該有什麼感覺。
我左右巡視著,確定四下無人之後,立刻找了條防火巷閃身進去。快速的將身上酸臭的衣服給脫了下來,拿起背包的衣服,毫不考慮的就套了上去。
雖直到穿好了鞋,用手指稍微理了一下頭髮,我才小心翼翼的走了出來。
熟悉的街道,在眼裡卻是如此的陌生。
我漫無目地的走在路上,眼前道路就像是一口氣直接壓迫到我的面前,但隨即又無限交錯的延伸下去,既像是虛幻,卻又如此真實。
也不知道時間是用著什麼標準在行進,但我知道沒想像感覺中的久,當我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同時,我已經非常靠近家前面的巷子了。
我不斷的否定,否定自己的存在意義。或許這樣能讓我好過一些,也或許這樣可以讓我感到應該要沒有任何遺憾;明知道自己已經是無家可歸的人……不,應該說,是有家歸不得。但卻有種渴望,只單純想保留、抓住一些什麼,那怕是一眼也好。
在這樣的一個深夜,此時此刻四周的房舍裡,並沒有從窗戶中透出明亮的燈火,但除了一個例外。那個例外,就是我最熟悉的地方。絲毫不用想像,我就可以把每一個房中的擺設,以及個個角落所應有的東西給描述出來。
那是我的家,我曾經在裡面生活的家,總是令我感到厭煩的家。
停在家門前的黑色箱型車,是我從來沒有見過的。
站在車旁四周的幾名男子,正用著目光巡視著整條巷子。其中正抽著煙,對著手機咒罵著的一名男子,就是當日在國安局的審問室中,對我動手的那個鬍鬚探員。
我蹲伏在一輛轎車的後面,倚靠著路邊的牆壁,將自己的形跡給掩蔽住。
當失去了某樣,一直在身邊卻又不屑一顧東西之後,人們才會感到空虛懊悔,感嘆著自己為什麼沒有好好珍惜,藉由感嘆,或許可以讓自己好過一點。
但是,對我失去的東西而言,只能讓我感受到———絕望。
唯一可以確定我眼下必須要做的事,就是離開這裡。
四周的景象正在往後蔓延著,背後遠去的東西,我沒有再回頭看。
我狂奔,就連我的思緒,也正奔跑著。
我該去哪裡?我又有哪裡可以去?這兩個問題,不斷的在我的腦海中盤桓。
就算繼續逃亡,我還能夠逃多久?幾天?幾個月?甚至是幾年?
等待我的結局,就是沒有結局,這才是一讓人冷到心底的一種悲哀。
過去一幕幕的情景,就像是越來越模糊,但是還是能夠從不同的角度,在眼眶中扭曲變形,或許直到甩去了軟弱以及愚昧——這些屬於我的特質,這種痛徹心扉的感受,才能從我心中徹底的拔除掉。
我彎著腰不停的喘息著,體內有種不斷翻騰的感受,伴隨著忽隱忽現的幻覺,造成了一種恐佈的昏眩感。
我嘔出了一灘酸水——那種味道,苦的令人難以想像。
直到感覺好過一點之後,我才有機會定神下來看看四周。
我不知不覺的跑到了學校。這種經驗不是沒有過,以前我每晚熬夜直到天色泛白才闔眼的時候,當天到了必須出門要上學之時,我總是恍恍惚惚的出門,恍恍惚惚的上課,直到中午才發現人已經在學校,而自己完全渾然不知。
我想嘲笑自己一番,卻又笑不出來。
我變了,學校同時也變了。就算是夜深,但從校門口就可以清楚的看到攤蹋的校舍,用著鷹架圍起了一整面擋塵的塑膠帆布。雖然看不到布幕之後,但裡面的景象早已深深的刻印在我的腦海之中。
我無助的跪了下來,摀著耳朵,卻也擋不住自己撕啞的悲鳴聲。
直到驚動了學校的守衛,我才又像一隻正被狩獵的野獸一般逃離而去。
最後,當已經冷靜下來的同時,我正踏進了耀前新家的電梯裡。
將手放在指紋辨識系統之後,隨著機器傳出的單調音,電梯門很快的就關上。沒過多久,到達了目地樓層,我不帶感情單調的說出通行密語,門則立即開啟。
裡面的整個空間是昏暗不明,放置在一角的電腦螢幕,正閃爍著泛綠的螢光。
攤倒著倚靠牆邊,面對落地窗外的人,並沒有轉頭過來。
他用著無力的聲調,說道:「王叔嗎?我老頭從國外打電話叫你來的?」
而……那是耀前的聲音。
耀前把我當成了他的管家王叔。正當我不知該如何回應的時候,他的第二次開口,則是變成了怒吼:「我說過不要來煩我!」
在電梯門自動閉合上的前一刻,我伸手壓住了一側,直到門再度打開之後,我才開口對他說道:「是我。」
耀前的身體像是震了一下,轉過頭朝我這裡看來。
我一言不發的走了過去,背靠著落地窗,順勢也坐倒了下去。
光線依舊昏暗,我們用著同樣的姿勢,膝蓋撐著手肘,將臉埋在手掌之中。
過了一會,當我抬起頭一側,與他的眼神正好交會在一起。
那種感覺,就有如在鏡子之中看到了不一樣的自己,令人震驚。
我努力嘗試著讓自己不帶著任何的感情說話,但我卻徹徹底底的失敗了,我是幾乎用著顫抖著的聲音說道:「晴…..雪…..死了。」
耀前瞪大了雙眼,激動著對我說道:「你在說些什麼啊!」
耀前的反應大大的出乎我的意料之外,雖然他的情緒明顯起了波瀾,但卻一點也不像是應該早已知道這件事的人,反倒像是在嚴正的質疑我。
「你瘋了嗎?晴雪並沒有死啊!」耀前說道。
我驚訝的失聲問道:「你說什麼?」乍聽到這個訊息,我懷疑自己是否聽錯。
耀前凝重的再一次重複說道:「晴雪並沒有死。」
我猛然的站了起來,直接對著他問道:「她在哪裡!」
耀前閃避我的眼神,說道:「你冷靜點,好好坐下來聽我說!」
「你快點告訴我啊!」我就像是要哭了出來一樣,著急的繼續追問。
「她在醫院。」聽到了他的答案,我吸了一口氣,稍微讓自己冷靜下來。
在這一瞬間,我彷彿是想通了所有的細節。得知到晴雪已經身故的消息,單單只有來自於國安局的探員,他們一定是為了要從我的口中套出情報,所以才故意用這種謊言騙我。再想想過去這十幾天來的過程,我覺得自己真的是傻的可以。
但,為什麼耀前的態度如此的奇怪呢?我隱約的感覺到,這態度絕對不單純。
「在醫院?」此時我心中又浮現了另一種的恐懼。「她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你先不要激動。」耀前握緊了自己的拳頭,咬著牙慢慢的說著:「她沒有生命危險,可是……」他猶豫著的同時,我心中乞求著上天,絕對不要與我所想的相同。
在經過幾秒的沈寂之後,他才說道:「當天,方晴雪被救護車送到醫院之後,立即就動了緊急手術。不過,在手術後的二十四小時危險期之中,發生了細菌感染,雖然已經脫離險境了,但是依舊是昏迷不醒。」
我搖晃著他的身子,怒吼道:「你不是很有錢嗎!你為什麼不想想辦法!」
耀前隱藏累積的感受像是一股腦的爆發出來,使勁的將我推開,同樣也對著我吼叫著:「你以為我只是袖手旁觀嗎!可以想的辦法我都想了,如果單單是錢就可以辦到的事......」說到這裡,他才哽噎不語,緩緩的垂下了雙肩。
我退後坐倒在一旁的我無聊!以後不說沙-發之上。此時,我才發現,耀前也是整個人變的憔悴。臉上永遠掛著的爽朗微笑,早已不見蹤影。我們都變了,我們都同樣的傻,傻到將所有的愧疚攬在自己的身上。
我只是要為了彌補自己的罪惡,將所有的壓力一股腦的丟給了他。
我們保持著同樣的姿勢坐著,不經意在閃避著對方的眼神。
時間像是一把沈重的鐵鎚,不斷的敲擊粉碎著我內心的城牆。
耀前開口問道:「你這十幾天到哪裡去了?」
我將從國安局探員的口中得到的訊息,以及我被當作是幫兇,以及慕容把我救了出來的事情全部都告訴了他。唯一略過的,就只有我在醫院裡面的細節。
這些消息令他大感震驚,睜大了布滿血絲的雙眼看著我。
他立刻恢復了認真的表情,沈穩對我問道:「你有什麼打算?」
我笑了,笑聲傳遍了整個房內。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我為什麼要笑,但我卻忍不住。聽到「有什麼打算?」這個問題之後,我真的不知道該如何表達我的情緒。
我覺得我像個瘋子一樣,在對這個世界發出不滿的咆哮。
等到我停止愚蠢的行為之後,耀前對我說道:「我可以想辦法幫安排你離開國內,在海外開始新的生活,直到風頭過去了之後,再幫你換一個新的身份回來。」
我直覺的搖頭說道:「不,我不能離開。」
「可是,你待在這裡,同樣是死路一條。」他的直接,還是一樣令人厭惡。
接下來的沈默,所代表的意義,是沒有任何的答案。
我打破沈默說道:「我要見晴雪。」
「你不要衝動,以你現在的情況,只不過是自投羅網罷了。」我雖然知道,他所說的是事實。但是,我還是沒有辦法克制這股衝動。
隔了幾天。耀前安排我到他家半山腰的豪宅去避風頭。
耀前認為,除了環境比較好,有可靠的傭人可以照顧我之外,在這裡就算是調查人員找上門來,藏身的地方也比公寓大樓多的太多。
我總是一個人靜靜的待在房間裡。
除了耀前之外,我不曾跟任何人說過話,就連每天送食物給我的女傭,也只是單純的道謝,不曾有過任何的攀談交流。
而對於耀前,我也總是單只詢問有關晴雪的狀況。
我不知道經過了幾次失望,從激動的質問,隨著時間到轉變成平淡,但我不曾放棄過,就算是……我心中已經不由自主發現絕望的存在。
數日後……
「喬大哥!」「喬峰!」兩個熟悉的聲音,正叫著我的名子。
我沒有回頭,或許那只是一種幻覺,已經與我漸行見遠的過去,不該在這時縮短與我的距離,也不該在這時讓我軟弱,更不該在這時接近不是我的我。
聽到急簇的腳步聲,陳羽真一舉快步走到我的面前,抓住了我的領口,搖晃著我的身子,說道:「你知道我有多擔心你嗎!」
「喔,是嗎?」我不曾喜歡人抓著我的領子說話,尤其是當我不想說話之時。
但,我卻連甩開她的手的意願都沒有。
我眼神側看著耀前的雙眼,毫無情感的問道:「是你帶她們來的?」
這是一個蠢問題,除了耀前以外,還有誰能夠帶人進入這座保全森嚴的豪華監獄?但這只是單純轉化我的憤怒,以及不諒解。
「喬大哥,你不要怪耀前!」小月的聲音,讓我回過頭看去。
小月一點都沒變,還是一樣的天真無邪,只是現在她的表情卻像是混合了許多的指責,又像是驚訝不已。她靠近了我,輕扯著我的袖子上臂,說道:「你不要這樣,你是怎麼了?我們都很關心你啊!」
耀前直視著我,憤慨的說道:「你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小月也柔聲說道:「是啊,喬大哥。」
陳羽真放開了我的領口,推了我一下:「你這樣一點都不像個男人!」
我承認,我一點都不像個男人!就連自己心愛的女孩都保護不了,就讓她在我眼前受到了傷害,我沒辦法辯解,就連開口的動力都沒有,只是聽著她們說著。
我平靜的說道:「我希望,你們不要再跟我有任何的關係了。」
被我突如其來的話語打斷的三人,用著同樣的眼神看著我。
我甚至希望那種眼神能夠代表著不諒解,厭惡、甚至是仇恨。但那卻只有表示出驚訝以及我最不需要的憐憫。
小月用著溫柔的語氣,對我說道:「喬大哥,你聽我說,不要再自責了,沒有人願意希望這種發生意外,折磨自己只是讓你身邊關心你的人難過而已。」
看到我絲毫不為所動,耀前責叱道:「夠了吧!你到底要把自己關在自己的世界空間多久!你以為這樣晴雪就會高興了嗎?」
我輕輕推開了小月的手,緩緩的走到耀前的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們不能理解我的動作,可是我自己卻在清楚也不過了。
我一步一步的走到床邊,拿起了慕容所給我的背包。
在下一瞬間,用著肩頭撞擊的窗台的玻璃窗。玻璃碎裂的聲音,以及女孩們的驚呼聲,並沒有造成我任何的猶豫。
從別墅的二樓跳落,對我來說已經不算是件會讓自己受傷的危險行為,唯一讓我擔心的事,就是小月也非常有可能不顧一切的追上了上來。
當我跨越過別墅中低矮的叢樹之時,我回過頭一看,此時,耀前正在阻止小月的魯莽舉動,這同時也讓我將一顆心給放了下來。
我很輕易的翻出了牆頭,然後跟道路往著反方向跑,直到四周林木的空隙裡,再也看不到任何除了植物以外的景象之後,我才停下腳步。
我從背包中拿出了慕容給的手機以及名片。
我打開手機的電源,就在搜尋系統服務的短暫時間之中……
此刻,我終於明白慕容所說的話了。
我明瞭到他所說「我並沒有救你」之中的含意了。
的確,他是沒有救我。
他所謂的準備,就是準備好將過去的自己完全捨棄之時,就打這通電話。
當電話接通之時,我對手機的另一頭說道:「我需要幫助。」
電話的那頭傳來的,並不是慕容的聲音。取而代之的,卻是一個不帶任何感情的女聲:「你的願望,組織將會幫你完成。你所需要的一切,組織將會為你提供。」
我不解的說道:「組織?」
「你只有一條路——加入組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