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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覆雨翻雲》第6章
高丈半、闊兩丈、厚兩寸,緊閉著的漆紅大鐵門,「啪!」的一聲,打開了一個半尺見方的小鐵窗。

兩道凶光,出現在方洞裡,先仔細打量叫門的四名差役,最後才移往跪在大鐵門前的犯人韓柏身上。

韓柏頭上劇痛,呻吟中給身後的差役抓著頭髮,扯得極不自然地臉孔仰後。

小鐵窗內的一對凶目在他臉上掃了幾遍,一把冷漠無情的聲音透出道:「收押令呢?」其中一名差役立時將收押文書塞進小窗裡,小鐵窗「啪!」聲中關了起來。

韓柏頭上一輕,背後那差役鬆掉了手,但頭皮仍餘痛陣陣,跪地的膝頭有若針剌,但苦難卻是剛開始。

這是黃州府的重囚鐵牢,每個囚犯被正式收押前,均必須「跪門」和「驗身」。

隆隆聲中大鐵門分中推開來,露出深長的信道,半密封空間應有的腐臭空氣,撲鼻而來,陰森可怖。

韓柏噤若寒蟬,他身上每一傷痕,都提醒他這世界只有強權,沒有公理。

三個牢差不緩不急走了出來,陰森的臉目沒有半丁點表情,冷冷望向韓柏。

「砰!」

背後的惡差役一腳蹬在韓柏背上,喝道:「站起來!」

韓柏狡不及防下,慘嚎一聲,往前仆去,下頷重重撞在冰冷凹凸不平的石地上,登時滲出鮮血。手腳的鐵交擊磨擦,聲音傳入牢獄,迴響震鳴,像敲響了地獄的喪鐘o站*謚屑的大牢頭徙牙縫裡將聲音洩出來道:「就是這小鬼。」接著望向押送韓柏來的差役道:「告訴何老總,我和兄弟們會好好服侍他的了。」韓柏狡不及防下,慘嚎一聲,往前仆去,下頷重重撞在冰冷凹凸不平的石地上,登時滲出鮮血。手腳的鐵交擊磨擦,聲音傳入牢獄,迴響震鳴,像敲響了地獄的喪鐘o站在中*的大牢頭徙牙縫裡將聲音洩出來道:「就是這小鬼。」接著望向押送韓柏來的差役道:「告訴何老總,我和兄弟們會好好服侍他的了。」

眾人一起笑起來,充滿了狠毒和殘忍的意味。韓柏勉力從地上爬起來,還未站穩,背後再一腳飛來,可憐他跌了個餓狗搶屎,直滾入牢門裡,只剩下半條人命。

韓柏途中連番遭受毒打,被押送他到此的何旗揚刻意折磨,這一跌再也爬不起來,昏沉間大鐵門隆隆關上,一股淒苦湧上心頭,又不敢哭出來,心中狂叫道:我究竟前世幹錯了什麼事,換來這等厄運絕境。

「砰!」

腰上又著了一腳,連翻帶滾,重重撞在牆邊,痛得他蝦米般彎了起來。

兩對手一左一右,將他的身體從地上提起,有人喝道:「台起頭!」

韓柏在模糊的淚水中望出去,隱約見到那大牢頭正瞪著一對凶睛盯著他。

大牢頭冷哼道:「我金成起是這裡的牢頭,要你生便生,要你死便死,明白嗎?」

提著他的另一名牢役喝道:「還不答金爺!」

韓柏尚未及答應,眼前人影欺近,那大牢頭金成起兩手穿過他頸項,借力衝前,一膝猛頂向他丹田氣海大穴。

韓柏慘叫一聲,那兩名提著他的牢役趁勢鬆手,讓他仰撞後牆,再滑落地上。

大牢頭嘿嘿一笑道:「招供紙送來了沒?」

有人答道:「還沒有!」

大牢頭冷冷道:「將這小子關進四號死牢,當他在招供紙上畫了花押後,你們知道應怎麼做吧!」

牢役答道:「當然當然!這小運財星,我們又怎能不好好招待他。」

痛得死去活來的韓柏被提了起來,往信道的深處走去。

穿過另一道有四、五名牢役守衛的鐵柵後,才到達囚禁犯人的地方,近柵門處的兩排十多個牢房,每間都囚了十多個囚犯,顯然是刑罪較輕的犯人。

死牢在下一層的地牢,經過了一道頭尾都有人把守鐵門的長階後,韓柏給台到另一道較短小的長廊,每邊各有四間牢房。

牢役打開了左邊最後的一間,將韓柏像包裡般拋了進去。

「篷!」

韓柏摔了個四腳朝天,終於昏死過去。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候,一縷聲音鑽入耳內道:「小子!小子!你醒了沒有!」

韓柏嚇了一跳,以為又是那大牢頭來羞打自己,連忙坐起身來。

只有幾面剝落牆壁的死囚窒靜悄俏地,牢門緊閉,人影也不見一個,*畏慷宰*門的屋角有個通氣口,但窄小得只能容貓兒通過,一盞油燈掛在牆上,照得囚室愈發死氣沉沉。

難道自己快要死了,所以生出幻覺。

「有人來了!」

韓柏嚇了一跳,這回清清楚楚聽到有人和他說話,但為何卻不見有人?

「啪!」

牢門的小鐵窗打了開來,一對眼望了進來,見到韓柏,喝道:「退後!」

韓柏呆了一呆,連爬帶滾,退到離門最遠的牆邊。

鐵門下擺處另一長形方格打了開來,遞進了一盤飯餚和茶水,出奇地豐富。

牢役悶哼道:「便宜了你這小鬼,不過你也沒有多少餐了。」

直至牢役離去,韓柏仍呆呆坐奢,他人極機靈,怎體會不出牢役話中的含意,心中狂叫道:「我快死了!我快死了!」

四周寂然無聲。

「小子!.眼前有飯有菜有湯,還不快醫醫肚皮子。」

韓柏再無懷疑,駭然道:「你是誰?你在那裡,你看得見我嗎?」

聲音道:「我就在你隔壁,你雖見不到我,但我早已過去摸過你全身每一寸地方,醫好你的傷勢,否則你現在休想能開聲說話。」

韓柏一呆,但再一細想,他說的話卻沒有什麼道理,假設他能穿牆過璧,來去自如,為何還會給人關在這。

聲音又道:「若不是見你是可造之材,我才不會費神理會呢。」

韓柏心中一動,自己果然再沒先前的傷痛疲乏,看來他又不是吹牛,忍不住問道:「前輩為何給人關到這來?」

聲音冷哼道:「赤某要來便來,要去便去,誰能把我關起來。」頓了頓後長歎一聲,頗有英雄氣短的意味。

韓相同情之心大起,大家同是淪落人,安慰道:「前輩必有不得已的苦衷,才要在這裡……這裡定居。」

那聲音哈哈一笑道:「定居!好!就是定居,你的心腸很好,來!給我看看你。」

這回輪到韓柏要歎起氣來,若他能過去,不如直接逃出這可怖的牢獄更為划算。

「啪!」

韓柏愕然台頭,往隔著兩間牢房的牆璧頂部望去。

一塊大石剛好往內縮入,露出一個可容人穿越的方穴,洞緣如被刀削,平正齊整。

韓柏一時目瞪口呆,那瑰大石最少有五、六十斤重,移動時的輕快卻像豆腐般沒有重量。

就像一場夢裡才能發生的情景。

眼前一花,一個人穿山甲那樣從璧頂洞穴鑽出來,輕輕一個翻身,落到韓柏身前,此人身形雄偉之極,臉的下半部長滿了針剌般的短髭,連角分明的厚唇也差點遮蓋了,一對眼銅鈴般大,閃閃生威,顧盼間自有一股懾人氣態,那有半點階下之囚的味兒。

韓柏張大了口,說不出半句話來。一大漢挨牆坐下,目光灼灼上下打量著他,忽地哈哈一笑道:「算你走運,竟通過了我的體質測試。」

韓柏呆道:「什麼體質測試?」

大漢道:「剛才我檢查了你的受傷狀況後,輸了一道恰好能醫治好你傷勢的真氣進你的經腺,再看你傷癒回醒的時間,便可從而推知你的體質好壞至何種程度。」

韓相不能置信地看看對方,又看看自己的身體,道:「一道氣便可治好人嗎?」

大漢曬道:「這有何稀奇,世上儘管有千萬種病症傷勢,均起因於經脈受到傷害或閉塞,只要經脈暢通,其病自愈,其傷自痊,除非經脈肢體斷去,否則任何肉身的創傷亦會復原,若能接回經脈,斷肢亦可重生,我測試最難處只是在於有否那種判斷傷勢的眼力,其它又何足道哉?」

韓相似懂非懂,但眼前大漢的信心和口氣,自然而然地使他感到對方並非胡言亂語之徒。

大漢忽地壓低聲音道:「你以比常人快了半蛀香的時間便全身經脈盡通,顯示你是塊不能再好的好料子。」頓了一頓,仰天一陣大笑,無限得意地道:「龐斑!龐斑!任你智比天高,也想不到人算不如天算,我找了六十多年也找不到的東西,竟在此等時刻送到我面前吧。」韓柏全身一震,道:「龐斑?」大漢笑聲一收,沉聲道:「你先給我道出來歷身份,為何到此,不要漏過任何細節。「他的話聲語調,均有一種教人遵從的威嚴氣勢,可知乃長期居於高位,慣於發號施令的人。韓柏給他一提,立時記起自己的淒慘遭遇,他仍是少年心性,這兩天備受冤屈,從沒有說半句話的機會,禁不住一五一十細說從頭。大漢只聽不語,每逢到了關節眼上,才問上兩句,而所問的又都切中重要環節。韓柏說完。大漢哂道:「這事簡單非常,真正的兇手是那馬峻聲,你卻做了他的替死鬼,此等自號名門正派之徒,做起惡事來比誰都更陰損,還要裝出道貌岸然,滿口仁義道德。」

韓柏心中也隱隱摸到這答案,但卻不敢想下去,這時聽到大漢說出來,忍不住問道:「他為何要殺謝青聯?」

大漢嘿然道:「天下事無奇不有,又或那厚背刀藏著重大秘密,何用*焉癲孿搿*」

他話題一轉,問起來自慈航靜齋的美麗女劍客奏夢瑤,由她的樣貌行藏,以至乎她的一言一笑,無不極感興趣,但韓柏卻毫不覺煩厭,一來回憶起這美女亦是一種享受,二來大漢措辭乾淨俐落,絕無多餘說話,痛快異常。

大漢聽罷沉吟不語,像在思索著某些問題,忽地神情一動道:「有人來了,背轉身!」韓柏不知他要弄什麼玄虛,但卻感到對方不會加害自己,聞言背轉身來。

「啪啪啪!」

在剎那的高速裡,大漢在他背上拍了三掌,每次掌拍背上時,一股熱流便鑽入體內,似乎順著某些經脈流去,舒服非常。

大漢迅速在他耳邊道:「他們這次有五個人來,顯然是要將你押出去,苦打成招,記著,每當有人要打你某部位,你便想著那部位,保可無事,想個方法,拖著他們,死也不要簽那分招供書。」

韓柏全身一顫,駭然道:「假設他們斬我一隻手下來,怎麼辦?」

大漢冷笑道:「我怎會讓他們那樣做!」似乎他才真正代表官府。



背後微響。

韓柏回身一望,大漢已失去蹤影,仰頭看,璧頂方洞又給大石填個結結實實,大漢手腳之快,使他懷疑自己只是在做夢,但體內三道流動著的真氣,卻是活生生的現實。

一陣金屬磨擦的聲音後,大門打了開來,數名凶神惡煞的牢役在大牢頭金成起的率領下,氣勢洶洶地衝進來。

金成起將韓柏碰也未碰一下的飯餚一腳踢起,碗盤帶碟嘩啦啦往韓柏的臉門砸去。

韓柏大吃一驚,自然而然所有塋意力集中往臉門去,說也奇怪,體內堅二道真氣倒真像有靈性般,分由腹部、腳底和後枕以驚人的速度寫往臉門處。

同一時間,碗碟撞上臉門。

韓柏臉部被撞處蟻咬般輕痛數下,卻沒應有的劇痛,耳邊響起大漢的聲音道:「還不裝痛!」

韓柏「乖乖地」慘叫一聲,雙手掩臉。

金成起陰陰笑道:「敬酒不吃吃罰酒,將他拖往刑室。」

其中兩名牢役走了上來,一左一右將韓柏挾起,硬拖出去。

韓柏聽到刑室二字,魂飛魄散,正想大叫救命,大漢的聲音又在耳內響起道:「不用怕,刑室就在下層水牢旁,我會監視著,保證他們動不了你一根頭髮。」

當他說到最後一句時,韓相給拖至牢道的最深處,一名牢役拉起了一塊覆在地上的鐵板,露出進入下層的另一道石階。兩名牢役一抽一拋,韓柏像個人球般沿階向下滾去,手錄腳鎖碰著石階發出混亂之極的剌耳嗓響。

三道奇異的真氣在體內遊走,韓柏不但感不到痛楚,反而有種說不出的舒暢,不過他卻裝作連爬也爬不起來。

金成起責怪道:「你們不要那麼手重,摔斷他的頸骨,你們能否代他畫押。」

一名牢役道:「這小子強壯得很,牢頭休要擔心。」沿階下去,喝道:「爬起來,否則踢爆你的龜卵子。」

韓柏大吃一驚,暗付不知大漢輸進的真氣是否能保護那麼脆弱的部分,連忙爬了起來。這回輪到金成起等大吃一驚,看傻了眼,奇怪這人為何還能爬起來。

韓柏趁他們尚未下來前,偷眼一看,原來自己目下站在一個四、五百尺見方的大石室內,除了一張大木台和幾張大椅外,十多種不同的刑具,散佈在不同角落和牆璧上,一同營造出陰森可怖的氣氛。

最使人驚心動魄的是在正對下來石階的那邊石璧處,打構排了一列十個不同款式的枷鎖,每個枷鎖上都用朱紅寫著名稱,由左至右依次是「定百脈」、「喘不得」、「突地吼」、「著即承」、「死豬仇」、「反是實」、「正與反」、「求即死」、「失魂膽」、「生即死」,只是名稱已足使人心膽俱寒。

韓柏不知獄吏都是用刑的專家,而用刑除了利用肉體的苦痛令對方屈服外,最厲害的武器便是心理戰術,若是浪翻雲等高手,進此刑室,看其佈置,即可測知對方用刑的水準高下,半分也不能強裝出來。

金成起的刑道之術,正是附近十多個城縣首屈一指的專家,故此何旗揚才不惜連夜趕路,將韓柏送到這來。

韓柏受到豐盛飯餐的招待,並非金成起有意厚待他,只是要他飽食體暖後,分外感到被施刑的苦痛對比,這種一軟一硬的戰術,最易使人屈服。

韓柏不由自主打了個寒顫。

一隻手搭上他肩膀,韓柏嚇了一跳,轉過頭來,只見金成起銅鑄般的黑臉綻出一絲極不匹配他尊容的笑意,道:「小兄弟,不用慌張,來!我們坐下好好談一談。」

韓柏受籠若驚,惶恐間給按在長木桌旁的椅子坐下,金成起在他對面坐了,斜著一對眼打量著他,其它四名牢役,兩名守在金成起背後,兩名則一左一右挾著韓柏,其中一人的腳更踏在韓柏的座位處,十隻眼虎視耽耽,使韓柏渾身不自在。

金成起將一張供詞模樣的文件平放台上,待人準備好筆墨後,輕鬆地道:「小兄弟,我這人最歡喜爽直的漢子,我看你也屬於這類好漢子,希望你不要令我這次看錯了人。」

韓柏茫然望向他。

金成起伸手按著桌上的供狀,道:「讓我們作個交易,只要你簽了這分供狀,我保護直至正式提審前,我都會善待你,我人老了,變得很懶,心腸也軟多了,不想費時間對你用刑,只想快點交差便算了。」

左邊的牢役大力一拍韓柏肩頭,將頭湊上來道:「金爺絕少對犯人和顏悅色,你是例外的例外了。」

韓柏眼睛往供狀望去,中間的部分全給金成起的大手蓋奢,只看到右邊寫著「犯人韓柏供狀」和左邊簽名畫押的空位,供詞亦不可謂不短。

韓柏心想你要用手遮著,內容不言可知,都是對我有害無利。

站在右邊的牢役服侍周到地將沾滿墨的毛筆塞入韓柏手裡,道:「金爺待你這麼好,簽吧!」

韓柏囁嚅道:「我還未看過……」

金成起哈哈一笑,將手挪開,另一隻手順帶板了一條銅鑄書鎮,壓在供詞和畫柙處間的空隙,他似乎是非常愛整齊的人,書鎮放得與供狀的字句毫不偏倚。

韓柏的心卜卜狂跳,俯頭細讀,不一會「啊」一聲叫了出來,望向金成起。

他失聲而叫,並非罪名太重,而是罪名太輕,原來狀詞裡竟盡給他說好話,指出他人小力弱,應沒有可能刺殺謝青聯這等深諳武技之人,故恐別有內情云云。

金成起和顏悅色地道:「看!我們一生都本著良心做事,怎會隨便陷害好人。」

韓柏感動得幾乎哭了出來。

身旁的牢役笑道:「金爺這麼關照你,還不快簽,我們趕著去吃飯呀!」

韓柏點點頭,提筆待要簽下去。

驀地大漢的聲音在耳內疾喝道:「蠢材!不要簽,你畫押的一份是真,看到的一份是假的。」

韓柏嚇了一跳,望向金成起,對方一點也不像聽到任何異聲的樣子,道:「不用猶豫了!」

韓柏眼光移到壓著供狀的長方紙鎮上去,心下恍然,難怪金成起先以手遮紙,後又以紙鎮小心翼翼壓上去,原來是要掩蓋下上兩張紙的迭口處,當下又怒又驚。

大漢的聲音在耳邊響起道:「堅持要見何旗揚。」

韓柏暗叫好主意,因為要何旗揚到這來,是金成起等可辦得到的事,故可收拖延時間之效,由此亦看出大漢是極有謀略的人。

韓柏深吸一口氣道:「我要見何總埔頭一面,才會在供狀押上名字。」

金成起想不到如此轉折,臉色一沉道:「你畫了押,我立時將何老總請來。」

韓柏堅決地搖頭。

金成起大怒而起,喝道:「這是敬酒不吃吃罰酒,給我大刑侍候。」

韓柏一下子便給左右兩人從座位處小雞般提起,挪到一個鐵架處給絞了起來,各式各樣的刑具對他輪番施為,不一會他身上再沒有一寸完整的肌膚,可是實際上他所受的苦難卻微乎其微,例如當一枝燒紅的鐵枝戳來,體內由大漢輸入的真氣立時救兵般趕到那裡,形成一個隱於皮層下的保護罩,使熱毒不能侵入,傷的只是表面。

每次當被問及是否肯畫押時,韓柏的頭只向橫搖。

金成起等目瞪口呆,怎麼也想不到這脆弱的小子原來竟是如此堅強。

金成起老羞成怒,拿起一把斧頭,喝人將韓柏的手按在一個木枕上,冷冷道:「你再敢搖頭,我便斬了你的右手下來。」

韓柏嚇得陣陣哆嗦,這並不是真氣能抵擋的東西,一時呆了起來,汗水流下。

久違了的聲音又在耳邊響起道:「我才不信,假設不老神仙的人來驗,便可發覺你曾受毒刑,殘肢斷體是不能掩飾的證據。」

金成起再怒道:「你敢再說不!」

韓相對大漢已充滿信心,咬牙道:「見不到何旗揚,我怎樣也不畫押認罪。」

金成起狂叫一聲,利斧劈下。

韓柏嚇得兩眼齊閉,心叫吾手休矣。

「篤!」

利斧偏歪了少許,劈在指尖末端上方寸許處。

金成起詛咒起來,罵遍了韓柏的十八代祖宗,最後頹然道:「將他關起來再說。」

韓柏又給擲回了死囚室內,這次大漢一點也不浪費時間,立即循舊路鑽了過來,對韓柏的千恩萬謝毫不在意,好像這匹事對他是微不足道那樣,絲毫沒有恃功得意之態,他又仔細地審查韓柏的傷勢,最後滿意地點頭道:「好!好!你又過了我的第一關,並不排斥我輸給你的真氣。」

韓柏見怪不怪,隨口問道:「我多謝你還來不及,怎會排斥你的真氣,且即使要排斥也不知怎樣實行呢o」大漢兩眼一瞪道:「你對自己的身體有多少認識,你吃東西*露牽??闃否你的肚子怎樣消化食物嗎?你的心在跳,你懂不僅使它停止下來?」韓柏見怪不怪,隨口問道:「我多謝*慊估床患埃?躉崤懦餑愕惱嫫??壹詞掛?*斥也不知怎樣實行呢o」大漢兩眼一瞪道:「你對自己的身體有多少認識,你吃東西下肚*??闃否你的肚子怎樣消化食物嗎?你的心在跳,你懂不僅使它停止下來?」

韓柏一呆,大漢的話不無道理。

大漢道:「幸好你的身體完全接受了我輸送給你的真氣,否則你在用刑前便已爬不起來了。」

韓柏聽他輕描淡寫道來,卻沒有絲毫憐憫,心中不由有點不舒服,可是對方終是幫助自己,構豎自己時日無多,有什麼好計較的。

大漢忽地神情一動,低喝道:「躺下裝死。」也不見他用力,整個人像大鳥般升上門上的壁角,像壁虎般附在那,除非有人走進囚室,再轉頭上望,否則休想發現他的存在。

小鐵窗啪地打了開來,一個牢役看了一番後,才關窗離開。

大漢跳了下來,落地時鐵塔般的身體像羽毛般輕盈。

韓柏忍不住問道:「以前輩的身手,這怎關得著你。」頓了頓再輕聲試探道:「你走時,可否帶我一道走。」

大漢目光灼灼上下打量他,表情出奇地嚴肅道:「你真的想走?」

韓柏道:「當然!」

大漢遺:「那你想不想復仇?」

韓柏苦笑道:「能逃出生天我已心滿意足,況且我那有本事向馬峻聲尋仇。」

大漢伸手抓著他肩頭道:「只要你答應完成我的志向,我不但可助你逃走,還可以使你有足夠的能力報仇雪恨。」

韓柏呆了一呆道:「連前輩也做不來的事,我如何可以完成?」他確是肺腑之言,這大漢不論智計武功,均高超絕倫,在他心目中甚至不遜於浪翻雲,如此人物也做不來的事,教他如何去做?

大漢哈哈大笑,道:「你有此語,足見你非是輕諾寡信的人,才會斟酌自己的能力,反而將逃命一事故在一邊。」他沉吟起來,好一會才道:「你知否我是誰?」

韓柏茫然搖頭。

大漢淡淡道:「我就是『盜霸』赤尊信。」

韓柏的腦轟然一震,目瞪口呆。

要知盜霸赤尊信乃雄據西陲的第一大幫會尊信門創始人,擅用天下任何類型兵器,他的尊信門與中原的怒蛟幫、北方的干羅山城並稱黑道三大幫,赤尊信在黑榜十大高手裡亦僅次於浪翻雲,聲名顯赫,為何竟淪落至困在這樣的一個死囚牢內?

韓柏透了一口大氣,顫聲道:「你怎會在這裡?」換了另一人,第一個反應亦會是這個問題。

赤尊信微微一笑道:「你這句話恰好是答案,正因任何人也想不到我在這裡,所以我才來到這裡。」

韓柏靈機一觸道:「是否為魔師龐斑?」

赤尊信閃過讚賞的神色,和聲道:「除了他外,誰人能使我要找地方躲起來?」

韓柏大奇道:「既然要對付的人是他,我又怎能幫得大忙。?」

赤尊信哈哈一笑道:「赤某自有妙法,龐斑雖自負不世之才,但總還是人而不是神,只要是人便有人的弱點,例如他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內正是其中一項,豈知我還有最後一著奇兵。」

韓柏關心的是另一問題,乘機問道:「龐斑是否真的無敵當世?」

赤尊信微一錯愕,沉吟片晌,輕歎道:「龐斑是否真的天下無敵,誰可真的作出答案,不過就我所知所聞的人,或者覆兩劍浪翻雲尚有可拚之力……」說到這,粗濃烏黑的雙眉緊鎖起來,苦思而不能自得。

韓柏待要告訴他自己曾親見覆雨劍,赤尊信已喟然道:「我曾和他交手……」忽又停下,眼中混集著奇怪的神采,似是惋惜,又似困擾和憧憬,甚至帶點驚惶。

韓柏想說話,赤尊信作了個阻止的手勢,大力一掌拍在自己大腿上,喜叫道:「是了!他的『道心種魔』大法非是無懈可擊,否則我也不能在他全力運展魔功之際,逃了出來,唉!」韓相對他的忽喜忽愁大感摸不著頭腦,傻子看傻子般望著赤尊信,這曾叱詫風雲、威震一方的黑道霸王。

赤尊信苦笑搖頭道:「但這一來他又可因我能成功從他手底逃出,推斷出自己的魔功尚有破綻,以他的絕世智能,當能想出補救之法,那時要制他便難上加難了,奇怪奇怪!」

韓柏目瞪口呆,不知有何奇怪之處。

赤尊信看見韓柏的模樣,微笑道:「我奇怪的是他『道心種魔』大法既成,怎會仍有空隙破綻?」

韓柏終於找到可以問的話,道:「什麼是道心種魔?」

赤尊信雙眼一瞪,道:「這事你問起任何人,保證你沒有答案,天下間或者只有我一人知曉。」

韓柏大感興趣,豎起耳朵,靜心等待,一時間將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淒慘遭遇,拋諸腦後。

赤尊信續道:「一般比武交鋒,下焉者徒拚死力,中焉者速度戰略,上焉者智能精神氣勢,無所不用其極。道心種魔大法乃上焉者中的最上品,*□簿?褚熗Γ?咕*神有若實質,無孔不入,能不戰而屈人之兵。想當日我與龐斑決戰,錯覺叢生,故一籌莫展,若非我在敗勢將成之前,全力逃走,後果堪虞。」

韓柏心想那一戰定是動地驚天,只不知以擅用天下任何兵器的赤尊信,又動用了多少不同兵器來對抗魔師龐斑?

赤尊信又道:「昔日做視當世的蒙古第一高手,魔宗蒙赤行亦精於此法,不過恐亦未逵龐斑的境界。對付龐斑,除非上代的無上宗師令東來,又或大俠傳鷹重回人世,否則目下無有能與匹敵之人。」

韓柏暗自咀嚼,赤尊信提到令東來和傳鷹時,不說「復生」而說「重回人世」,提到龐斑時,不說「無有能與匹敵之人」,而說「目下無有能與匹敵之人」,內中大有深意。

兩人各自沉吟,各自思索,牢房內寂靜無聲。

赤尊信歎了另一口氣。

韓柏心地極好,反而安慰起赤尊信道:「前輩何用歎氣,只要你一日健在,當有卷士重來的一天。」

赤尊信搖頭道:「我赤尊信縱橫天下,顯赫一時,早已不負此生,何須強求捲土重來,人生只不過一場大夢,轟轟烈烈干個他碼的痛快便夠了,要知世間事,到頭來誰不是空手而去。」韓相愕然,想不到赤尊信竟有如此襟胸,暗忖亦是這等胸懷,才能使這黑道霸王成為宇內有數的高手。赤尊信臉色忽轉凝重,道:「現在金成起必已遣人往找何旗揚,只要他一到,你便拖無可拖,所以時間無多,你須小心聽我說。」

韓柏呆道:「前輩乾脆帶我逃離此處,不是解決了一切問題?」

赤尊信道:「這一來會暴露了我的行藏o」沉吟片晌,再歎一口氣道:「我本想*饒惴□個毒誓,才告訴你我的計劃,但想起造化弄人,千算萬算,那及天算。」赤尊信道:「這一來會暴露了我的行藏o」沉吟片晌,再歎一口氣道:「我本想迫*惴□個毒誓,才告訴你我的計劃,但想起造化弄人,千算萬算,那及天算。」

說罷仰首望向室頂,眼神忽明忽暗,憂喜交換。

韓柏知他有重要的話說,知趣地靜待。

赤尊信望向韓柏,閃過欣賞的神色,道:「小兄弟!你知否魔道之別?」

韓柏張開了口,正要說話,忽地啞口無聲。原來當他細想一層,雖然在韓家整天韓家兄妹將魔和道兩字掛在口邊,似乎魔道之分涇渭分明,乃是天下真理。可是這刻員要他說出何謂魔?何謂道?卸發覺自己從來沒有真正思考這個似是淺而易見問題。

赤尊信微笑道:「你不知也難怪,天下能通此理者,不出數人。」

韓柏呆子般點著頭。

赤尊信傲然道:「天地萬物,由一而來,雖歷盡千變萬化,最後總要重歸於一,非人力所能左右。所謂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一生二者,正反是也,魔道是也,人雖不能改變這由無到有,由有至無的過程,但卻可把握這有無間的空隙,超脫有無;而無論是魔是道,其目的均是超脫有無正反生死,只是其方式截然不同吧!」

韓柏眉頭大皺,似懂非懂。要知一般人生於世上,其人生目標不外三兩餐溫飽,娶妻生子,有野心者則富貴榮華,至於治世安邦,成不世功業者,已是人生的極致。

可是赤尊信顯然更進一步,將目標擺在勘破天地宇宙從來無人敢想的奧秘上,所以怎是他小小腦袋能在一時間加以理解的,若這番話的對象是龐斑、浪翻雲之輩,又或禪道高人,必拍案叫絕,大有同感。

赤尊信耐心解釋道:「人自出生後,便身不由己,營營役役,至死方休。」接著冷笑一聲不屑地道:「那些窮儒終日埋首於所謂先聖之言,什麼忠君愛國、中庸之道,只是一群不敢面對現實的無知之徒。」

韓柏心內辯道:人所知有限,終日探求生死之外的問題,怎還能正常地生活下去?可是他卻沒有想到赤尊信正是非常人。

赤尊信續道:「入道入魔,其最高目的,均在超脫生死,重歸於一。不過所選途徑,恰恰相反,譬之一條長路,路有兩端,一端是生,一端是死,如欲離此長路,一是往生處走,一是往死逃,入道者選的是『生』路,所以致力於返本還原,練虛合道,由後天返回先天,重結仙胎,返老還童,回至未出生前的狀態,此之謂道。」

這番話對韓柏來說,確是聞所未聞,一時間聽得頭也大了起來。

赤尊信這次並沒有細加解說,道:「有生必有死,有正必有反,假設生長正,死便是反.,若死是正,則生是反。修道者講究積德行善,功於『生』;修魔者講求殘害眾生,功於『死』,其理則一。」

韓柏大為反感道:「假如修魔也是真理,還有何善惡可言?」

赤尊信哈哈一笑道:「所謂積德行善,又或殘害眾生,均是下作者所為,從道者或從魔者,當到達某一階段,均須超越善惡,明白真假正邪只是生死間的幻象,這道理你終有一天能明白,現在亦不須費神揣度。」

韓柏想說話,卻找不到適當的詞語。

赤尊信字字玄機,顯示出他過人的識見智能。

赤尊信續道:「魔門專論死地,要知生的過程繁複悠久,男女交合,十月成胎,翼翼小心。魔門則狂進猛取,速成速發,有若死亡,故練功別闢蹊徑,奇邪怪異、毒辣狠絕,置之於死地而後生。龐斑的道心種魔大法,便需找尋爐鼎,潛藏其中,進入假死狀態,一旦播下魔種,由假死變真死,大法始成。」

韓柏奇道:「若是真死,還有什麼成功可言?」

赤尊信答道:「死是真死,不過死的是爐鼎,魔種藉爐鼎之死而生。龐斑魔功上的缺撼,大有可能是爐鼎上出了意想不到的問題,否則他將成魔門古往今來首次出現的魔尊,那時他厲害到何等地步,就非赤某所能知了。」他不愧智能高超,推斷出龐斑遇上的問題,有如目睹。

韓柏禁不住問道:「你為何會對龐斑魔功,知道得這般詳盡?」

赤尊信低聲道:「這件事天下無人知曉,因我和龐斑關係非比尋常,他乃百年前蒙古第一高手魔宗蒙赤行一脈,而赤某則屬當時中原魔教第一高手血手厲工的系統。雖同屬魔門,但兩派的鬥爭卻持續不斷,所以龐斑魔功初成,第一個找上的便是赤某。龐斑此人來歷神秘,極可能有蒙古血統,這次出來攪風攪雨,亦應是含有報復明室推翻蒙人的恩怨。」

韓柏呆了起來,想不到個中複雜到這般地步。

赤尊信道:「現在是寅時初,不出一個時辰,金成起會再使人將你提進刑室內。若他們請來了何旗揚,便再無拖延之計。」

韓柏奇道:「你怎知他們會在一個時辰內來提我?」

赤尊信冷哼道:「這只是刑家小道,對一般人來說,寅時中是睡得最熟最沈的時刻,意志也是最薄弱,若把握這時間加以拷問,每收奇效。」

韓柏打個寒噤道:「那我怎麼辦?」

赤尊信微微一笑,對他作了一番囑咐。

韓柏呆道:「這真行得通嗎?」

赤尊居還要說話,神色一動,道:「他們來了。」也不見他有何動作,便升上了室頂,移開大石,溜進了鄰室去,大石闔上,一切回復原狀。

不一會,牢門打了開來,韓柏又給提進刑室裡,何旗揚和金成起赫然坐在刑室中。韓柏給推到原先的椅子坐下,認罪書攤在桌面,筆墨一應俱全。

何旗揚微微一笑道:「小兄弟!想不到你是如此一名硬漢,何某好生佩服,現在何某已到此地,你又有何回報?」他純以江湖口吻和韓柏交談,顯是先禮後兵的格局。

韓柏依著赤尊信的教導,先歎一口氣,才道:「小子雖是無知,卻非愚頑之輩,這刻見到何老總來此,那能不立即心死,老總叫我簽什麼,小子便簽什麼。」

何旗揚等大為驚奇,想不到他小小年紀,卻如此老成通透。

韓柏道:「小子無親無故,生生死死,了無牽掛,不過臨死前有一個要求,萬望何老總恩准。」

何旗揚一生無數經歷,但卻從未遇上一個人如此漠視生死,這若出現在飽歷世情的老人身上,還不稀奇,但像韓柏這熱戀生命的年紀,竟能有此襟壞,可說聞所未聞,此刻聽來心頭也一陣不舒服,沉聲道:「說吧!只要何某能做得到,一定給你完成。」

這話倒不是弄虛作假,要知困果循環之說,深入人心,即管金成起等害死韓相後,也必會祭祀一番,希望韓柏冤魂不會找上他們。

韓柏道:「我只要求在死前,能好好飽餐一頓,睡上一覺,死後留個全,就是如此。」

何旗揚鬆了一口氣,道:「小兄弟放心,何某保證如你所願。」

韓柏再不多言,提筆在供詞上畫下花押。當下又給送回牢房裡,不一會美食送至,韓柏依赤尊信之言,放懷大嚼,剛放下碗筷,赤尊信又像泥鰍般滑了過來。

赤尊信露出前所未有的凝重神色,道:「我果然沒有估錯,他們並沒有在飯餚內下毒,這並非說他們心腸好,只是怕事後被長白派的人查出來。」

韓柏顫聲道:「那他們會用什麼方法殺我?」

赤尊信望向室尾那蓋長燃的油燈,不屑地道:「這幾間死囚室,都是沒有燃燈的黑牢,獨是這間才點有油燈,其中自有古怪。」

韓柏道:「難道他們在油燈落了毒?」

赤尊信搖頭道:「若是下毒,豈能瞞過長白派的人,這盞油燈只是一個指示工具,當它熄滅時,也是你命畢的時刻。」

韓柏大為不解。

赤尊信解釋道:「他們只要將這囚室的通氣口封閉,再用棉布將門隙塞死,便可不費吹灰之力,將你活活悶死,事後又可不怕被人察覺你是被人害死的,你說這方法妙不妙!」

韓柏一陣哆嗦,顫聲道:「那怎麼辦?」

赤尊信哈哈一笑道:「我們便來個將計就計,你小心聽著,一會後我向你施展一種古今從沒有人敢嘗試的魔門大法,此法與魔師龐斑的種魔大法恰恰相反,他是由魔入道,犧牲爐鼎,但我的方法卻是由道入魔,捨棄自*恚?猿扇??Α!*

韓柏目瞪口呆道:「你捨棄了自身有什麼後果?」

赤尊信若無其事道:「自然是死得乾乾淨淨。」

韓柏驚叫道:「那怎麼成?」

赤尊信歎了一口氣道:「假若還有他法,難道我想死嗎?此法之所以從未有人敢試,正在於沒有人肯作此最大的犧牲,兼且爐鼎難求,我已走投無路,又見你是上佳材料,才姑且一試,勝過坐以待斃,你若再婆婆媽媽,我便任由你給人生生悶死。」

韓柏啞口無言。

赤尊信淡然自若道:「我將以移神轉魂大法,將畢生凝聚的精氣神轉嫁於你,並使你進入假死狀態,至於以後有何現象,又或你是否具能成為能與龐斑擷抗的高手,就非我所能知了,好了!留心聽著。」

韓柏還要說話,赤尊信像有催眠力量的聲音已在耳邊響起,指導著他如何進入受法的狀態。

「轟!」

赤尊信一掌拍在他頂門處。

韓柏立時進入半昏迷的狀態,全身忽冷忽熱,眼前幻象紛呈,全身骨肉,似要爆炸,汗水狂流。

「轟!」

再一下大震,韓柏終於昏迷過去。

月圓之夜。

長江之畔,龍渡江頭。

一艘大船在渡頭,全船黑沉沉地,只在船頭掛了兩盞燈,一紅一黃,分外奪目,在船頭前方,滿月剛離了地平線,金黃的月色投在船上,拉出了長長的影子,溶和在江畔的密林。

一切看來和平安寧。

這時離渡頭里許遠處,數十條人影分作數隊,迅速地在綿延江畔的密林內推移,瞬眼間奔至一小的高處,恰好可遠眺龍渡江頭泊著的雙桅大船。

那批人熟練地伏了下來,不發出半點聲息,就像忽地混進了樹叢裡。

其中一人喜叫道:「來了!」原來是怒蛟幫後起一輩裡,以快刀著名的戚長征。

他身旁的上官鷹沉聲道:「燈號正確,但這艘卻非我幫之船。」

翟雨時在旁道:「這才合情合理,以凌副座的才智,自然不會駕著我們的『怒蛟』、『飛蛟』或『水蛟』招搖而來,引人注目。」雖然嘴上這麼說,可是神色仍凝重如故。

眾人都信服他的才略,默不作聲,等待他的發言。

翟雨時雙眉蹙起道:「長征,假設你是凌副座,知道對手是逍遙門和十惡莊,你會怎麼做?」

戚長征呆了一呆,道:「我會盡率怒蛟幫精銳,駕著我們的三艘水上蛟龍,全速趕來援助,因他們仍沒有能力在大江上向我們挑戰。」

上官鷹渾身一震,臉色轉白道:「我明白了,若凌大叔知道莫意和談應手有龐斑在背後撐腰,一定採取長征所說的方法,一是秘密行動,絕不會像眼下般不倫不類,進不可攻退不可守,前一法是賭一賭龐斑不屑親自出手,後一法是謹慎從事。」

戚長征臉容一寒道:「好一個馬峻聲,竟是無義無恥之徒。」

翟雨時沉聲道:「不要遽下定論。」往後招手,一名青年壯漢靈巧地移上,顯是擅長輕功的好手。

翟雨時吩咐道:「你立即潛至右側兩里外的密林,放出訊號煙花,假設在十息內得不到渡頭雙桅船我幫的獨門煙花回應,立時撤走,也不用歸隊,逕自設法回幫,去巴!」

那好手應命去了。

這時剛好一朵烏雲飄過,掩蓋了明月,天地暗黑下來。

眾人心弦拉緊,靜待事態的發展。

遠方江畔的雙桅船一點人氣也沒有,一黃一紅兩燈在暗黑愈發明亮。

「咻!砰!」

一道煙火在右方兩里外的密林直衝天上,爆開一朵血紅的光花。

剎那間天地時間似乎停頓下來。

但一刻後江畔人影僮僮,幾條人影由船艙搶出。

翟雨時臉色一變,低喝道:「陷阱!快走!」

數十人立時往後移去。

上官鷹望往天上,圓月在烏雲後露出三小邊。心中歎氣,他們雖悉破對方的陰謀,但已暴露了行藏,在逍遙門天下無雙的追蹤術裡,他們能逃到那裡去?

明月在地平線上升起。

八月十五的月亮終於來臨。

浪翻雲獨坐石亭內,眼光投往君臨江水之上的長江夜月。桌上放了十多壺佳釀,正待以酒澆愁。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惜惜在同樣又大又圓的明月下,在洞庭湖一隻小舟上死了,月圓人缺,生命無常,死別生離,為的又是什麼?

浪翻雲拿起亭心石桌上的一壺酒,揚手,壺中酒在月照下化成點點金雨,往石亭下滾流不絕的江流撒去,以酒祭亡妻。

左手拿起另一酒壺,咕嘟喝了個一點不剩。

火辣由喉嚨直貴而下,再往全身發散。

「好酒!只聞酒香,已知是產自落霞山的千年醉。」

浪翻雲神色不動,淡淡道:「三年不見,干兄功力更勝與前,可喜可賀。」

一人由暗影處大步踏出,也不見如何動作,便坐在浪翻雲對面的石椅上,毫不客氣拿起另一壺酒,指尖微一用力,捏碎壺蓋,舉酒一飲而盡。

這人看來只有三十歲許,面目英俊,高瘦瀟,身上灰藍色長袍,在江風裡獵獵飄響。竟是原在黑榜上排名第一,後因施詭計害浪翻雲不成反吃了大虧,雄霸北方黑道的干羅山城城主,毒手干羅。

干羅手一揚,空壺拋向後方遠處,落入江水,哈哈一笑道:「人生便如此壺,不知給誰投進這人海,身不由己,也不知應飄往何處去。」

浪翻雲望往天上明月,緩緩道:「干兄語意蕭寒,似有所指,不知所因何事,以致壯志沉埋?」

干羅長歎道:「浪兄淡泊名利,不屑江湖爭奪,要來便來,要去便去,那知世情之苦?」

浪翻雲收回目光,望向干羅,苦笑道:「正如干兄所說,一旦給投進這人海,自然受此海流牽制,誰能倖免,誰能無情?」

干羅長笑道:「說得好,佛若無情,便不會起普渡眾生之心。」

浪翻雲仰望亭外夜月,她悄悄升離江水,爬往中天,揮散著金黃的光彩。

自古以來,明月圓了又缺,缺了又圓,但人世間滄海桑田,變幻無已,生命為的究竟是什麼?前不見古人,後不見來者,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淚下。

干羅道:「讓我借花獻佛,敬你一壺!」

浪翻雲一言不發,再盡一壺,眼中哀色更濃。

干羈沉聲道:「小弟此來,實有事奉告。」

浪翻雲道:「這個當然,只是干兄能在此時此地現身,相信實動用了令人咋舌的人力物力。」

干羅歎道:「我一個手下也不敢動用,而是親自出馬,追了浪兄七日七夜,才在此地趕上浪兄。」

浪翻雲愕然道:「如此說來,干兄自是不想任何人知悉干兄找我一事,只不知干兄為何有此顧忌?」

要知干羅在黑道上呼風喚雨四十多年,構行無忌,放手而為,何曾有任何顧慮,但現在竟連來找浪翻雲也要偷偷摸摸,不敢張揚,其中自有不足為外人道的原因。

干羅又飲一壺千年醉,才苦笑道:「魔師重出江湖一事,浪兄是否知道?」

浪翻雲默默不語。

干羅豪氣忽起,長笑道:「古人煮酒論英雄,今夜長江滿月,千年醉酒,我們可傚法古賢,暢論天下豪雄,亦一快事。」

浪翻雲莞爾笑道:「難得干兄有此興致,讓小弟先敬一壺。」

干羅大笑痛飲。

這兩位黑道的頂尖高手,原本是敵非友,這刻對坐暢飲,卻像至交好友,肝膽相照,一點作態也沒有。

干羅拋去空壺,一聲悲嘯,長身而起,步至亭邊,負手仰望天上明月,歎道:「唯能極於情,故能極於劍,小弟與浪兄怒蛟島一戰中敗得口服心服,三年來潛心靜養,每思起當日一戰,大有領悟。」

浪翻雲正容道:「當日干兄敗在狎不及防四字裡,若目下公平決戰,誰勝誰敗,仍難作定論。」

干羅搖頭道:「非也非也,浪兄覆雨劍已達劍隨意轉、意隨心運、心遵神行、技進乎道的化境,乃古往今來劍術所能攀上的峰巔,唯能極於情,故能極於劍,小弟獲益良多,所以我才能在這短短三年內,突破以往二十年也毫無寸進的境界,浪兄實乃小弟的長師益友。」浪翻雲愕然道:「干兄若以輩分論,足可當我的師公輩有餘,干兄實在太誇獎了。」

干羅霍地轉身,眼中精芒電閃道:「這年紀正是你我間高下的關鍵,我們的年紀差了三十多年,但你的武功比我只高不低,正代表著你的天分才情,實勝於我,想百年前傳鷹大俠,以二十七歲年紀,憑手中一把厚背刀勇闖驚雁宮,先後與蒙古三大高手八師巴、思漢飛、蒙赤行決戰爭雄,斬殺思漢飛於千軍萬馬之中,於虛懸千丈之上的孤崖躍入虛空,飄然仙去,留下不滅美名,年長年幼,於他何礙?」

浪翻雲長笑起身,順手扳了兩壺酒,悠悠來至干羅身旁,遞了一壺給他,道:「說得好,讓小弟再敬你一壺。」

「噹!」

兩壺相碰,一飲而盡。

兩人同將目光投往滾滾東流的長江逝水,天上明月映照下,江水像有千萬條銀蛇,掙扎竄動。

干羅道:「自浪兄十八歲時連敗當時黑道十多名不可一世高手,助怒蛟幫建下基業,名震一時,但卻從沒有人知道浪兄師門來歷,就若浪兄是從石頭裡爆出來的神物,浪兄可否一解小弟心中疑團?」

浪翻雲淡淡道:「洞庭湖便是我的良師!」

干羅愕然,望向與他並排而立的浪翻雲,後者投往江水的目光,射出深刻無盡的感情,干羅驀地全身一震,長歎道:「我明白了,我明白了……我明白了。」說到最後一句時,音量轉細,低回無限。.浪翻霎微笑道:「天下能明此理者,屈指可數,潮漲潮退,晨霜晚露,莫不隱含天地至理,所謂外師造化,中得心源,想當年傳鷹大俠觀鳥飛行之跡,悟通劍法,後又在雷雨中貫通劍道之極致,以人為師,又怎及以天地為師?」

干羅霍霍連退三步,一揖至地,正容道:「多謝浪兄指點,他日有成,必乃拜浪兄今日一席話之賜。」

浪翻雲長笑退開,道:「來!干兄請入席,尚有八壺好酒,今晚不醉無歸。」

干羈瀟一笑,毫不客氣,坐回石椅,兩人又盡一壺,頻呼痛快。

干羅話題一轉道:「小弟今日此來,實有一事,想和浪兄作個商量。

浪翻雲道:「能使干兄頭痛者,捨魔師鹿斑還有誰人?」

干羅並不回答,沉吟片晌,喟然道:「當今天下形勢,黑道本以中原怒蛟碧、西陲尊信門和小弟位於北方的干羅山城鼎足而立,三分天下,而白道自龐斑退隱前,飽受摧殘,元氣大傷,這二十年來偃旗息鼓,默默經營,成立所謂八派聯盟,又有慈航靜齋和淨念禪宗在背後支撐,似弱實強,與黑道成均衡之勢,但龐斑這一出山,形勢立被打破,至於發展至何局面,確是難以預料。」

浪翻雲若無其事地道:「龐斑真的出山了?」

干羅道:「浪兄飄泊江湖,似入世實出世,故此對江湖最近的大變才尚未有所聞。」

浪翻雲首次臉容微變。要知龐斑若要向江湖插手,首先要對付的當然是黑道最大的三股勢力,怒蛟幫這被譽為黑道裡的白道這第一大幫,自是首當其衝。

干羅道:「龐斑的首徒方夜羽通過赤尊信的師弟『人狼』卜敵,成功地控制了尊信門,龐斑親自出手,擊敗了『盜霸』赤尊信,露了一手。」

浪翻雲沉聲道:「赤尊信是生是死?」

干羅兩眼射出銳利的光芒,瞪著浪翻雲一字一字道:「赤尊信負傷突圍而逃,不知所蹤。」

浪翻雲一掌拍在石桌上,喝道:「好!」

干羅歎道:「若非赤尊信能全身而逃,今晚我也不會和你對坐此處。」

浪翻雲點頭同意。

他當然明白干羅的意思,若赤尊信當場身死,那代表了龐斑是無可抗拒的人,干羅他只好一是乖乖俯首聽命,一是找個地方躲起來。但目下赤尊信能突圍逃走,顯示了龐斑的魔功仍是有隙可尋,局面迥然不同。當然,僅是龐斑能使赤尊信落荒而逃這事實,已使龐斑震懾天下,無人敢持其虎鬚。

浪翻雲淡淡道:「那干兄的干羅山城,現在是個什麼樣的角色?」

干羅道:「方夜羽親自來見我,帶來了龐斑的親筆信,要我向他效忠,並要我立時出手對付怒蛟幫,我表面上答應了他,但卻以自己內傷未癒為理由,暫時不參與對付貴幫的行動,不過這也拖不了多少時間。」

浪翻雲望向天上明月,心中卻想起被干羅拋往水,身不由主隨水而去的空壺,空壺是否注滿了水,沈入江底?

干羅的話聲繼續傳入他的耳內道:「十天前,談應手在抱天覽月樓布下陷阱,要刺殺貴幫碧主上官鷹,嘿!想不到英雄出少年,連談應手這老狐狸也栽了個大觔斗,給上官鷹和翟雨時安然逃去。」

浪翻雲臉色木然,沉聲道:「談應手既已出手,他的老相好莫意又怎會忍得住不出手做只走狗。」他對莫意顯然鄙視之極,語氣不屑。

干羅道:「說來也令人難以相信,以逍遙門的追蹤之術,到現在仍未能擒下上官鷹,不過我剛接到消息,逍遙門和十惡莊的人正傾巢而出,趕往武昌南面的龍渡江頭,似乎掌握了貴幫主的行蹤。」

浪翻雲悶哼一聲道:「若上官鷹等有任何損傷,莫意和談應手兩人休想見到明年八月十五的滿月。」

天下間或者只有浪翻雲和龐斑才有資格說出這等壯語豪言,要知莫談兩人,都屬跺跺腳便能令江湖震動的厲害角式。

干羅沉聲道:「浪兄小心一點,若非龐斑答應了親自出手對付你,就算給他兩人天大的膽子,也不敢與你為敵。」

浪翻雲長笑起身,道:「生亦何歡,死亦何撼,但能轟轟烈烈而生,轟轟烈烈而死,不受他人左右,便不負此生,干兄以為如何?」

干羅眼中精芒暴閃,也長笑而起,向浪翻雲伸出一手道:「干某一生肆意行事,心狠手辣,陰謀詭計,無所不用其極,只有忠心聽命的手下,從無肝膽相照的知己,兩年前與兄一戰,始知人算不如天算之理,這兩年潛修靜養裡,每念及浪兄,不但沒有仇恨,反而敬慕之情日增,連我也不明白如何有這種心路轉變,至今晚此刻,明月當頭的美景下,才明白乃受浪兄不為名利生死所牽礙的氣度所吸引,否則縱能在武技上出入頭地,還不是名欲權位的囚徒,可笑呀可笑!」

這不可一世的黑道梟雄,終於在爾虞我詐的一生,第一次破天荒地說出了心底的真話。

浪翻雲一伸手,和干羅的手緊緊交握。

兩人四目交投。

這對原本是敵非友的對頭,在這奇妙的剎那,產生了別人數世也達不到的瞭解。

一切盡在不言中。

韓柏在半昏迷的狀態下甦醒過來,全身痛,頭臚若裂,經脈充滿著凶般的焦躁火毒,滾流竄動,想發狂叫喊,卻叫不出聲。

赤尊信施法前的警告,催眠似地在心中響起,道:「我畢生凝聚的精氣神,將在你體內結成魔種,這魔種具有風暴般的靈力,有若同策四駒,每駒均想奔向一不同方向,略欠定力,必遭車翻人亡之禍,切記切記!」

韓柏至此意識略回,咬緊牙根強忍痛楚,苦守著心頭一點靈明。

好一會後,忽地全身一寒,口鼻像給對像堵塞,呼吸全消。韓柏記起*縵瘸嘧*信的解釋,知道這是魔種與自己結合後,由死而生的假死過程,不驚反喜。

「啪!咿唉!」

牢門大開。

一時間牢室滿是腳步響聲。

一對手在自己身上摸索起來,有人道:「奇怪!這麼快便死得通透,全身冰冷僵硬。」何旗揚的聲音響起道:「確是死了!」頓了一頓道:「不要怪我,要怪只怪你的命生壞了。」

韓柏的感覺極為奇怪,每一個聲音,甚至呼氣吸氣聲,他都聽得比平時清楚百信,偏是全身一點感覺也沒有。一個念頭在心中升起,難道我真是死了,現在只剩下魂魄在聽東西?假如永遠保持這種狀況,那比坐牢更要可怕萬倍。.大牢頭金成起的聲音道:「把這小子,台出去,包裡後好好埋了他,記著!不要損傷他的身。」

韓相鶯上加驚,心中忽地升起一個念頭,就是異日一定要將這些人百般折磨,要他們不得好死!心念才起,他本人嚇了一跳,這種殺人凶念,還是首次在他心中興起。

念頭未完,身體被台了起來。

也不知經過了什麼地方,神智愈來愈模糊,剛才靜止的氣流,又開始在全身亂竄亂撞,情思迷迷惘惘,有若天地初開,無數的奇怪幻象,在心靈內始起彼落,狂暴的激情柔和的思緒,交纏糾結,赤尊信藉魔鼎大法種入他體內的精氣神,開始進入新的階段,和他本身的精氣神漸次融合。

一層一層的油佈置裡全身,韓柏被放入坑內,剷起鏟落,一會兒給埋在厚厚的土層下,韓柏眼前一黑,終於完全失去了知覺。

這是至關緊要的階段。

赤尊信犧牲目身所播下的魔種,正與韓柏的元神結合,此時不能受到絲毫外物影響,儘管風吹草動,也能使他陷入精神分裂的悲慘境地,這種情況連赤尊信本人亦不知道。

因緣巧合,韓柏恰好被埋入土裡,提供三個千載難逢的機會,使他能在這寧靜至極的環境,不斷吸收大地的精氣,死生交匯,新舊交融。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韓柏驀地回醒,口鼻自然用力一吸,幾乎窒息過去,張開眼來,一片漆黑,在幾乎變成真死的剎那,強大無倫的真氣在體內爆發開來,無師自通的他作彈簧般收縮,再彈開來時,整個人已飛快往上衝去,『蓬』一聲和著滿天泥屑布碎,沖離地面連兩丈之高,再重重摔回地上,跌了個七葷八素。

假設有人碰巧在場,定以為是千年惡復活,嚇個死去活來,韓柏雙目一明一暗,明時精光電閃,暗時陰沈莫測,好一會才回復正常,但那眼神已和從前大不相同,轉動間充滿了沉浮人世的智能和近乎魔異的魅力。

赤尊信破天荒的嘗試,以與龐斑截然不同的途徑,創造出了魔道上另一奇跡。

韓柏這時若借鏡一照,保證嚇個半死,因為他再也認不出鏡中的自己。

他在魔種合體的催生下,由一個瘦弱的青年,變成了一個昂藏壯漢,在泥污沒有掩蓋的部分,肌膚閃閃發亮,自具一股懾人心魄的力量,他重生後的臉容,只仍依稀存著往日的清秀善良,使人印象深刻的是那似能擔當任何重任的豪雄相貌,顯出剛毅不屈的粗線條輪廓,雖說不上俊俏,但卻深具粗獷的男性魅力。

韓柏脫胎換骨,成了另一個人。

他俯伏地上,不住呻吟,各種各樣的的奇怪思想,侵襲著他的神經,忽爾間他想起了秦夢搖,轉眼又被另一個完全陌生的女子面容替代,胸臆間卻升起了無限溫柔。

韓柏狂叫一聲,撐起半身,張開眼來,入目墳頭處處,原來是個亂葬崗,外來的景象使他清醒了一點,想起過去的遭遇,恍若再世為人。剛感歎這世上渺無公理正義,另一個念頭隨又升起,這不外是弱肉強食的世界,強權便是公理,何用婆媽?

韓柏絲毫不覺得這個想法大異於往昔的他,一用力,彈了起來,卓立地上。

心中一動,在自己先前葬身處造出種種痕跡,便似自己的體被野獸拖走,他的手法熟練,不一會兒完成了佈置。

轉身欲離,忽地停下,想道:「自己為何懂做這種事情?啊!我明白了,當赤尊信的魔種和自己結合時,除了精氣神移到體內,還將他生前的經驗和部分記憶,移植到自己的腦內。」

想到這裡,他跪了下來,恭恭敬敬叩了三個頭,以謝赤尊信的大恩大德,赤尊信的肉體雖死了,但韓柏卻知道他的精華,已藉著自己而繼續活下去。

龐斑啊龐斑。

我定會勝過你!

韓柏跳了起來,以他自己也難以相信的速度,轉眼間隱沒在林木的深處。

一個古往今來沒有出現過由道入魔的高手,終於降臨人世。

與龐斑的鬥爭,亦由此開始。

明月高掛中天,以無可比擬的滿月之光,窺視著這前途不明,翻騰不休的浩蕩江湖。

明月下。

一隻大鷹盤旋沖飛。

能在百丈高空上辨出草叢內小兔的銳目,閃閃生光,俯瞰著下面剛在*桓雒芰*竄出來的數十道人影。

那批人來到一條通往層層迭迭的荒山的崎嶇山路前,停了下來,乘機休息回氣。

其中生得斯文秀氣的青年底起頭來,望著飛行軌跡剛構過明月的飛鷹歎了一口氣道:「我們怎麼快,也及不上這扁毛畜生的飛行速度。」

這人當然是怒蛟幫年輕一輩的第一謀土瞿雨時。

旁邊的怒蛟幫幫主上官鷹也台起頭,臉色凝重地道:「逍遙門追蹤之術,使人防不勝防,以鷹眼代鼻,確是高明。」

戚長征也無可奈何地道:「最可怕的是我們無論用野兔或雀鳥來引它,它都不肯下來,難道我們連一隻畜生也鬥不過?」

上官鷹道:「管它受過什麼嚴格訓練,畜生畢竟是畜生,只要我們分成數組,分散逃走,這畜生最多只能跟上其中一組,而那組再又分散,各自單獨逃走,看這畜生還能怎樣?」翟雨時沉吟不語。

眾人眼光都投往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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