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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第12章
-怨憎會·上-

  一夜之間,通往試劍山莊的路邊長滿了曼珠沙華。一朵朵在夜幕下怒放著,簇擁著那條石徑,猶如烈焰燃燒著的通往地獄的路。

  笛聲在濃重的夜色中時斷時續,紅衣女童倚在肩輿上,信口吹著短笛驅趕那一群殭屍,沿著山路走上來。越接近那座孤城,女童的眼神卻是慢慢失去了平日的惡毒和犀利,有些茫然地穿透了眼前晃蕩的金色簾幕,彷彿看到了不知何處的遙遠時空。

  父親,哥哥,南宮,玉簫……還有山莊裡那些叔叔和伯伯……最初的十三年,是多麼燦爛的歲月。也就在這個地方,她是人人寵愛的小公主,萬事都隨她的意。雖然沒有母親,可父親慣著她、兄長寵著她,莊裡的人都遷就她,即使唯一敢惹她生氣的南宮,還不是得一樣每天陪她玩?——那是多麼美好的歲月。

  想著想著,孩子的嘴角破天荒地浮現出一絲笑意。

  然而,就在這個瞬間,忽然聽到前方有什麼騷動,有人脫口驚呼「妖女」,然後一枝響箭呼嘯著刺破夜空,射入了簾幕!

  「住手!」葉天征急忙阻攔那個濃眉大眼的年輕莊客,然而已經來不及——精神已經繃到了頂點,雖然沒有莊主的吩咐,那個帶著妹妹的莊客在看到大群殭屍簇擁著詭異的紅衣女童出現的瞬間已經崩潰,再也忍不住多日來積壓的恐懼,不顧一切地將手中長箭射了出去,希望能稍微阻擋一下下那群怪物逼近的腳步。

  妖女!——那樣兩個字,忽然間將所有一切打破成碎片。女童的手指驀然探出,扣住了那支當先射到的響箭,看了看上面刻著的「葉」字,冷冷一笑,想也不想反手擲出,暗夜裡有短促的慘叫響起,一個莊客從牆頭翻落。

  女童的小手撫著短笛,忽然吹出了一個短促淒厲的音節——彷彿接到了命令,原本表情呆滯的殭屍們眼球翻動,陡然喉嚨裡咯咯有聲,大步朝前走去,直撲黑夜中箭石如雨的試劍山莊!唇邊忽然綻放出一個淡淡的笑,放出了殭屍,女童放下了笛子,用小小的手掀開了陶罐的蓋子,裡面無數幻蠱呼嘯而出,散入黑夜。

  「住手!」葉天征厲聲命令周圍的人,然而所有人的眼裡除了恐懼已經看不到別的,一疊聲的「妖女」「殭屍」的驚呼著,根本沒有陣法進退可言,那些守護在莊外的子弟不顧一切地將手頭的箭石對著那群殭屍發射了出去!

  「住手!住手!」葉天征提劍大呼,然而那些滿眼恐懼的子弟已經聽不見莊主的吩咐,個個蒼白著臉,用顫抖的手拉開了弓箭,不顧一切地還擊。

  在這樣呼嘯的弦聲裡,南宮陌忽然嘴角扯了一下,浮出一個苦笑,轉頭看了看好友。

  「笑什麼?」眼前情勢急轉直下,葉天征提著劍準備躍下牆頭,卻看到南宮陌這般奇怪的笑容,心中一震,「快跟我去!快跟我去阻止她!」

  「我笑你枉自苦心竭力佈局,卻不曾料想別人並不都是你這般心如鐵石……」南宮陌看到那些子弟們因為恐懼而扭曲的臉,那些不顧一切的嘶喊和掙扎,轉過頭看著摯友,在這種時候居然還能失聲笑,「沒有人能在這樣長時間的恐懼中還保持冷醒的頭腦,你千算萬算,卻算錯了人的心。」

  葉天征猛然怔住,看著忽然間說出這樣沉穩的話的南宮陌:「算錯了……人的心?」

  「是。」南宮陌微微點頭,看向腳底下已經亂戰成一團的局面,忽然長長吐了口氣,「天征,我不敢說你錯了……畢竟在整個江湖上,那些老一輩教給我們年輕人的都是這樣的東西:權衡,取捨,謀劃。但人的心,並不是能冷定地衡量出來的。」

  殭屍們已經攻到了高牆底下,有些都已經肢體不全,卻個個渾然不覺疼痛,形態可怖。

  「在這個時候說這些話有些可笑,不過,你是我兄弟我才對你說這樣的話——你看看這下面吧!」南宮陌忽然冷笑起來,抬手指向遠處火把照耀下的肩輿,「你說一個人的愛憎微不足道——如今,你看到一個孩子的憤怒和悲哀的力量了吧?你看看!這一切都是為了什麼?」

  眼睛投向那個金紅色的肩輿,依稀看到上面坐著的橫笛而吹的女童,葉天征的眼睛忽然雪亮,復又黯淡下去,忽然捂著胸口咳嗽起來:「是,是!我承認你說的對——不過無論如何,不能讓她再殺人……不能讓她再殺人了。」

  轉魄劍在夜色中流出一道冷光,將一個剛攀上牆頭的殭屍砍翻下去,葉天征臉色鐵青,攬衣跳到了殭屍群中:「你不幫我,我一個人也要阻止她!」

  然而,話音未落,當他看到自己轉身面對的那張慘白的臉、居然是片刻前還見過面的孫馮時,即使葉天征也忍不住怔在當地!——就在那個瞬間,另一道閃電掠過,將那只殭屍伸向葉天征面門的手攔開。

  南宮陌從牆上跳下,一劍將那些逼上來的殭屍攔開,迅速和葉天征背向而立。

  「我答應過要和你聯手阻止她……你是我兄弟,我不會扔下你不管。」滅魂劍下,那些殭屍嘶叫著退開,葉天征同時也逼開了幾名殭屍,聽得這句話,精神便是一震:「好!那麼我們按照原先的計劃來,如何?」

  「原先的計劃?」南宮陌臉色凝重,嘴角忽然露出琢磨不透的笑意,一劍逼退周圍的殭屍,提起了一口真氣,將聲音遠遠傳送出去,「小葉子!小葉子!我們認輸啦,不打了……我們打不過你,認輸啦!」

  「小葉子」三個字響起來時,短笛的聲音嘎然而止。

  那些殭屍忽然間失去了指令,個個木然呆在了原地,眼神呆滯地盯著地上盛開的曼珠沙華,嘴角流出唾液,然而沒有主人的命令,即使美食近在咫尺也不敢亂動。忽然間,又彷彿接到了什麼命令,個個向著肩輿方向移動回去,安安靜靜地沿著通往山莊的石徑排成兩列。

  偌大的試劍山莊內外,忽然間安靜的可怕。

  「嘻,嘻嘻……」許久許久,一個銀鈴般的童聲忽然響起在夜風裡,伴隨著拍手的聲音,「臭南宮,怎麼樣?你們認輸了麼?還敢欺負我麼?」

  「認輸了認輸了……小葉子饒命。」南宮陌將劍提在手裡,一扯葉天征的衣角轉身並立,卻揚聲說話,遠遠傳了出去,「要是再敢欺負小葉子,叫山上的老虎吃了我,蛇窟裡的蛇咬死我,毒瘴毒死我!」

  那樣熟悉的賭咒,是多少年前他們三人之間說過無數遍的。

  一邊說著這樣的話,南宮陌和葉天征彷彿心有靈犀般並肩提防著左右,悄無聲息地一步步向著肩輿方向走去。南宮陌手心裡都是冷汗,聽著風裡傳回來的每一句話,不知道下一句那個女童會不會立刻就發出讓所有殭屍撲上來的命令。

  小小的手從空了的陶罐上放下,撫摸著身邊的短笛,女童的臉在金色的簾子後閃爍不定,忽然間掩口咯咯笑了起來:「臭南宮,那麼多年你死到哪裡去啦?都不來看我,你知不知道……知不知道我一直被人欺負啊?」

  那個細細的童聲,在說到最後一句時微微頓了頓,那樣些微的停頓在南宮陌聽來卻彷彿是巨錘敲擊,讓他身子一顫,只覺胸口熱血上湧,無窮無盡的疼惜、憐愛、自責和苦痛一下子將他湮沒,脫口:「誰欺負你了?誰敢欺負小葉子?我繞不了他!」

  「我哥哥欺負我!我爹欺負我!那些叔叔伯伯……山莊裡所有的人都欺負我!」女童唇角吐出了這樣的字句,手指微微發抖,忽然一抬,指著暗夜裡那些變成殭屍的人,「他們統統的都欺負我了!臭南宮,你替我把他們都殺了!」

  那樣陡然湧現殺氣的回答,讓南宮陌和葉天征齊齊一驚,立刻提劍護身。

  「小葉子別賭氣了……你哥哥不是故意要欺負你的,他一直很疼你的啊,是不是?」驚訝於女童心裡的煞氣,然而南宮陌只有硬著頭皮說下去,「還有你爹,山莊裡那些叔叔伯伯,他們多疼你啊,怎麼會欺負你?快別淘氣了,我是來娶你回家的呢。」

  「娶我……娶我回家?」女童猛然怔住,手指定定指著黑夜,喃喃自語,陡然間揚頭大笑了起來——那樣的笑聲宛如夜梟般刺耳,劃破寂靜的長夜,驚得人一顫。

  那些殭屍彷彿感覺到了主人內心猛然湧動的濃烈殺氣,齊齊發出了可怖嘶叫。

  「哈哈哈哈……好了,戲演完了!」女童臉上的表情瞬息萬變,手指忽然一劃,大群殭屍驀然轉身,團團圍住了兩人,女童拂了拂大紅的百褶裙,在金壁輝煌的肩輿上施施然坐定,冷笑,「葉天征,南宮陌,你們只能走到那裡為止了,別想再趁機靠近過來!怎麼?要投降?——好啊,玉簫那賤人的人頭呢?」

  在殭屍的簇擁下,紅衣女童施施然攤開小手,臉上的微笑冷酷而惡毒。

  那樣的表情,讓葉天征和南宮陌臉色瞬間慘白,兩人閃電般地對視了一眼,葉天征眼裡帶著慘淡的苦笑,對著南宮陌微微搖頭。如何?事到如今,還是被逼到了這一步吧?已經不是小葉子了……眼前這個嗜血的魔女早已經不是小葉子。

  一切,還得按照他們早就商定好的、兩敗俱傷的計劃來吧?

  緩緩從背後解下那個早就準備好的包袱,葉天征深深吸了一口氣,勉力讓自己的語氣平靜,然後開口:「玉簫的人頭我已經帶過來了,你要不要看看?」

  「哦?好啊!」唇角浮出了饒有興趣的笑,女童將手肘撐在扶手上,看著暗夜裡背向而立的兩名青年男子,似不經意地點了點頭,「拿過來!」

  那些殭屍彷彿接到了指令,忽然齊齊後退一步,沿著石徑,讓出一條通道來。

  葉天征滿是冷汗的手微微一緊,不知是驚是喜,暗自一拉南宮陌的衣襟示意他跟上,便捧著布包向那台肩輿走去。

  一步,兩步,三步……距離在一步步拉近,火把映照下,那個女童的臉都已清晰可見。

  依然是保持著八年前的樣貌,天真的,美麗的,嬌憨的,長長的睫毛閃動著,黑白分明的大眼睛流露出期待的光,微微張開了雙手——宛如等待著哥哥給自己送上禮物的孩子。

  那個瞬間葉天征只覺胸口撕心裂肺的疼,舉步維艱,雖然極力壓住了咳嗽的聲音,可那無聲的咳卻依然帶出了一口口的血,從唇角慢慢溢出——那是天籟,那是天籟,那是天籟!那就是八年前被他遺落在火窟裡的天籟……他曾那樣愛若珍寶的妹妹。

  眼前的一切彷彿模糊了,只有火把的光在跳躍,火光下沿路盛開的曼珠沙華猶如烈烈火焰——八年後,重新出現在他面前的天籟,依然保持著離別時的最後模樣,抬起大大的眼睛期盼地看著他,張開雙手等著他抱,等著他帶她離開這個絕境。

  然而,他卻將她遺落。

  葉天征只覺手中的劍如同有千斤重。父親去世已經多年,他成為試劍山莊莊主已經多年,大劫後的廢墟上,他赤手空拳帶著殘餘的下屬重新建立起了試劍山莊,種種的權謀、爭奪、背叛和被背叛——山莊重新建立起來的時候,原先的葉天征就已經徹底死去了。

  然而在此時、此刻、此地,在他提著劍一步一步接近那個微笑的女童的時候,那樣劇烈的苦痛卻提醒了他:原來,一切都是依然存在的……然而,時至今日,他必須要阻止她,必需要阻止她!不惜一切代價,也不能讓她將死亡傳播到這裡。

  南宮陌斜眼看了一下摯友,目光中流露出深切的哀憫和焦急,忽然間,他一把拉住了葉天征,同時一劍削開了那個布包——利劍過處,那個布包片片碎裂,裡面只包了團棉絮。

  滅魂劍劍光騰起的時候,周圍殭屍忽然出手,攔住了兩人,顯然早有防備。

  然而那樣突然的舉動,卻讓葉天征和女童同時怔住。

  「這是假的!這是假的!沒有人頭……我們騙你的,小葉子!」沒有看身邊葉天征蒼白的臉色,南宮陌只是收起了劍,大聲宣佈,彷彿生怕對方聽不見,「我們本來想騙你的,小葉子!不過我們知道你一定不會上當,也知道你一定不高興我們騙你,就決定投降啦!」

  「哦?」女童驚愕的神色到這時才有些緩解,唇角泛起一絲琢磨不透的笑意,看向那兩個赴死的年輕人,忽然間唇角那個笑意瀰漫開來了,「哈哈哈……南宮,你真有意思!可是哥哥啊,你還是不夠高明——不過也算是你們運氣好,沒有再上前一步,否則……」

  女童微笑著,忽然間小手探入肩輿後面,隨手輕輕一拎,就將一個白衣女子拎到了面前:「否則,在你們的劍出鞘之前、這裡就會多出一個好大的盾牌哦!」

  「玉簫!」在火光映出那個女子蒼白的臉的瞬間,葉天征南宮陌同時脫口驚呼。

  「嘻嘻嘻……怎麼樣?很驚訝她會跑到我這裡來?」女童的小手輕輕撫摩著玉簫的側頸,斜眼得意地看著兩個人震驚的表情,緩緩翻出最雪亮的利劍,「如果我告訴你,這位玉簫姑娘、冒牌的葉二小姐,原來是我們拜月教的臥底,你們會不會更驚訝呢?」

  「什麼?」同時脫口驚呼依然是葉天征南宮陌,葉天征的臉色更是瞬間慘白,「胡說!」

  「嘻嘻,我胡說幹嗎?你不想想,當年玉簫被我們收留的時候,誰知道她來歷?你再想想,試劍山莊和我們拜月教僵持多年,互有勝負,為何八年前忽然被人長驅直入一夕擊潰?」女童眼裡殘忍的笑意慢慢燃起,看著對方的臉色,將言語放到最冷最利,「昀息派了這個賤人去試劍山莊臥底,一去就是五年,她做得多好啊——言語伶俐,行事謹慎,從老莊主到少莊主,誰不被她哄得團團轉?嗯?」

  蒼白的小手傷痕纍纍,得意地拍擊著玉簫沒有血色的臉:「來,別在那裡發呆,快給葉少莊主說說你的那些本事,說得越詳細越好。說不定我一個高興啊,就不殺你了——」

  「玉……簫?」葉天征有些茫然地看著面前的人,喃喃,「這都是……都是真的?」

  「是真的。」玉簫沒有看他,轉過了頭去,低聲,「我也不叫玉簫——我是拜月教裡的司花侍女,自小就入的教。」

  那樣淡然的回答彷彿一柄利劍,一直刺到面前白衣男子的心裡去。葉天征閉了閉眼睛,彷彿硬生生忍下了湧到唇邊的一口血,身子猛然一晃。南宮陌眼見不對,連忙騰出手扶住了好友,但葉天征擺了擺手,隨即站直了身子。

  「哎,怎麼說得那麼簡略?我讓你說詳細點!」對方那樣的神色彷彿在女童心裡激起了奇異的反應,小手猛然扼住了玉簫的咽喉,冷笑,「你就給我好好說說,當時你是如何和拜月教裡應外合、放火燒了試劍閣,引著昀息祭司攻入山莊的!」

  「不要說……不要說了!」再也無法聽下去,一直冷定的葉少莊主驀然叫了起來。

  女童微笑起來,卻是不管不顧,手指輕輕撫著手中傀儡的咽喉,細聲威脅:「說啊,嗯?說得好了,我饒你不死。」

  「我……我說。」玉簫身子在微微顫抖,然而彷彿忽然下了什麼決心,猛然抬頭,直視著面前的人,「我要說的是——那時候,少莊主的確是衝進火裡要救二小姐的!他是為了救二小姐而不顧性命衝進來的,只是拉錯了人!」

  那樣忽然響亮起來的話語,讓所有人都一震,女童的手指不由自主地扼緊了對方的咽喉,臉色微微一變,冷笑:「狡辯!」

  「不是狡辯,不是狡辯!」玉簫的臉是慘白的,然而眼睛亮得如同鬼火燃燒,用盡了力氣將聲音掙出來,「那時候我剛按照祭司大人的命令,偷偷放火燒了試劍閣,卻也被困在了火裡。然後我看到了少莊主跑了進來,一邊跑、一邊喊著二小姐的名字。那時候煙火好大…熏得我快要死了,我不想死在那裡!就在那個時候我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去拉住了少莊主的手,叫了一聲哥哥……」

  那樣的敘述,讓所有人都呆住。許久,葉天征看著她,喃喃:「真的是你叫的麼?……我一直以為是自己聽錯了。那時候我聽到有人叫了我一聲哥哥,我…我就拉著她回頭拚命跑……」

  「是我,是我叫的。」玉簫眼裡忽然浮出了晶亮的光,「你拉著我跑的時候,我沒有說話……我生怕一開口,你就聽出來了。你就會把我留在火堆裡,回去找二小姐……我害怕一個人被留在火裡……而且那時候,我有多嫉妒二小姐啊。同樣的年紀孩子,我過的是什麼日子?她過的是什麼日子!憑什麼!」

  「賤人!」小手忽然掐緊了她的頸部,幾乎將她血脈掐斷,女童眼睛裡驀然爆發出了驚人的煞氣。

  「咳咳……」玉簫陡然無法說出話來,劇烈地咳嗽, 「後來、後來奔出了火場,少莊主回頭一看見我,臉色就變了,瘋了一樣回頭往裡衝過去,我怎麼拉都拉不住……」

  「玉簫……?」葉天征不可思議地看著面前朝夕相處的女子,脫口喃喃。

  「咳咳,不、我不是……玉簫,我只不過是拜月教的一個卒子。」玉簫慢慢咳嗽著,慘淡地笑,「昀息祭司要我在葉家臥底,葉家破了之後,又讓我想法子討老莊主歡心、李代桃僵地當葉家二小姐,好、好嫁給南宮家……這樣,我們拜月教在南宮世家也安插了眼線,以後,咳咳,以後對付中原鼎劍閣,也就容易多了。」

  「……」這一次,連女童都沉默下去了,忽然微笑,「昀息那傢伙,果然謀劃的深遠啊。」頓了頓,孩子臉上轉而浮現出令人驚心的冷嘲:「不過,最後還不一樣栽在我手上?」

  小手一緊,扣住了玉簫的咽喉,將眼光轉向葉天征,聲音尖利起來:「你看,哥哥,我早就跟你說讓你殺了這個賤人啊,你卻不聽我的……嘻嘻,現在,你說該把她怎麼辦呢?你說,她該不該死呢?」

  葉天征似乎聽得呆住了,怔怔看著面前拜月教的兩名女子,久久沒有回答。

  最後宣判的時刻到來,然而玉簫慘白的臉上卻反而浮出了輕鬆的笑意,不等葉天征出聲,低下頭忽然輕輕回答了一句:「當然是——該死。」

  話音未落,一道血箭從她嘴裡激射而出。葉天征避讓不及,袖袍上登時佈滿血點。

  「啊?」察覺到手底下脖子的脈息陡然被震斷,女童臉色一變,第一次止不住地脫口驚呼出來。原本她生怕玉簫不想讓葉天徵得知原委,半途自尋短見,所以嚴密看守——然而不料一路上玉簫都那麼安靜,見了葉天征也不曾驚惶失措,她便以為對方是怕了死。然而不曾料到玉簫這般鎮定地說著話、心裡卻早萌生了死意。

  女童連忙伸手,想去拉住那個委頓下去的身形,然而她的手一移開,玉簫便轉過了臉,看著她,忽然微微一笑:「只是……二小姐啊,少莊主、少莊主當年……真的是……拼了命想去救你出來的啊……八年來,我…我一直好嫉妒你……因為少莊主他、他不曾片刻——」

  話語終於不曾說完、便游絲般斷裂在夜風裡。女童怔住,眼睜睜看著那個蒼白的笑容如同花般綻放和枯萎,跌落地面,小手怔怔僵在半空。

  就是為了說這句話麼?……這個賤人,原來早就不怕死了,之所以那樣一路含垢忍辱撐到最後、不惜直面著所愛之人的輕蔑和仇恨,就是為了最後說這句話給她聽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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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怨憎會·下-

  「哈……哈哈哈哈!」女童呆滯的目光忽然轉動,揚起頭大聲笑,一腳將那個死去的女子從肩輿上踢了下去,「謊話!謊話!都是謊話!」

  「小葉子……小葉子。」看到女童原本軟化的目光陡然凌厲,葉天征怔怔看著倒下的玉簫屍體沒有回過神,南宮陌卻是感覺到了危機的驟然迫近,立刻出聲試圖緩解她的殺氣,「不是謊話!你知道天征從小多疼你——你八歲那年不小心中了瘴毒,你哥哥為了救你、想都不想就把毒都引到了自己身上;你九歲的時候鬧著說非要死亡谷裡的那棵澤蘭,你哥哥……」

  「住口!」女童摀住了耳朵,忽然暴怒起來, 「都是假的,都是假的……所有人都不要我了!所有人都不要我了!都去死!都去死吧!」

  一聲令下,周圍的殭屍立刻洶湧撲上。

  暗夜裡,那些慘白的臉在眼前晃動,無數傷痕纍纍的浮腫手臂伸了過來,那些殭屍雖然神智已失、武功卻是保留著,不畏傷痛的勇猛彌補了動作僵硬的弱點,密密麻麻將兩位並肩奮戰的年輕人包圍在中間。夜色裡,無數的幻蠱如同雨點飛了過來。

  「小葉子!小葉子!」危急之下,南宮陌只來得及一拉出神的葉天征,提醒他拔劍防禦,「你收手吧,不要玩了!不過是個誤會,現在不是弄清楚了麼?別鬧了,你真的要把這個山莊毀了麼?你爹、你的那些叔叔伯伯,從來都是很疼你的……」

  「很疼我?」暗夜裡,撫摩著袖中的短笛,女童愣了一下,忽然笑了起來,那樣的笑容出現在一個孩子的臉上,陡然有一種令人驚心的美艷,「哈,哈哈哈……真是很疼我啊!疼得我在拜月教的每一個日日夜夜都心心唸唸想著,怎樣回來把這群人千刀萬剮!」

  彷彿壓抑許久的殺氣忽然被點燃了,女童忽地從肩輿上站了起來。那些被控制的殭屍依然匍匐在她榻前,低下頭,女童臉色蒼白、眼神隱隱如刀,下腳一踩斷了面前跪著的一個殭屍的頸椎。那些殭屍根本不懂反抗,居然老老實實跪在原地。

  那樣嗑啦啦的頸骨斷裂聲在暗夜裡傳來,帶著可怕的壓迫力。

  「小葉子!」看到女童舒手站起,眼裡閃動殺氣,陡然感覺到對方終於要打開殺戒,南宮陌脫口低呼一聲,手卻是暗自用力握緊了滅魂劍——真的…無可挽回了麼?小葉子早已經聽不進任何勸告,變成了嗜血暴虐的魔教教主?

  「小葉子!」在女童的腳再度微微抬起,向著匍匐在前的史解白髮蒼蒼的頭顱踩下去的時候,南宮陌再也忍不住厲喝,「停手,停手!那是你的史伯伯……那是小時候抱過你的史伯伯啊!」

  女童抬起頭看了南宮陌一眼,唇角綻出一絲笑意,穿著紅綾緞鞋的小腳卻是毫不遲疑地踩了上去,「嗑啦啦」一聲,將那個人頭踩得塌陷下去!

  「現在,是『死伯伯』了。」女童忽然拍著手笑了起來,聲音尖細。

  「小葉子!」最後一次,南宮陌看著她的笑靨,喃喃,微微苦笑著拉了一下旁邊剛回過神的葉天征,低聲,「原來你是對的——等一會如果她一分心,我們……就動手吧。」

  「動、動手?」在殭屍的包圍下,葉天征低聲重複了一遍。這本該是他一早就堅定不移準備執行的計劃,然而此刻聽得好友終於同意,臉上反而殊無喜色。

  小小的腳用力踩踏著那個破裂的頭顱,一直踩得老人的臉埋入土壤,女童臉上交織著惡毒和雀躍的神色,觸目驚心。一邊用力踩,一邊再也克制不住地冷笑起來,尖聲:「什麼伯伯!什麼叔叔!都是壞人,壞人!該死……該死的!我叫你們賣了我、我叫你們挑唆我爹爹賣了我!」

  「喀喇」一聲,隨著孩子尖細的叫聲,那個頭顱破裂開來,白花花的腦漿濺在路邊的紅花上,女童一跳,避開了那些汁液,跳到了另一個匍匐著的殭屍身上,低頭一看,卻是羅百回,不由再度尖聲笑了起來:「啊,這個是羅叔叔呀……」

  「天籟!」在女童的腳再度抬起來的時候,葉天征忽然開口了,臉色慘白,「剛才你說什麼?你說什麼!——爹和他們…爹和他們……把你賣了?!你、你不是從火窟裡被拜月教大祭司帶走的麼?」

  「嘻嘻……原來你也不知道啊。」小腳停住了,輕輕踩在殭屍的腦後,女童手指絞著頭髮,饒有興趣地笑了起來,看著不遠處的白衣男子,「也難怪……那樣的事情實在太丟臉了,我聽爹和他們在一起發了毒誓,無論對任何人都不洩露隻言片語。所以,即使是少莊主你,在拜月教忽然從羅浮山撤走後、也不知道你的妹妹是怎麼被賣掉的啊……」

  「天籟……?」南宮陌還沒有回過神來,葉天征卻是隱約明白了什麼,身子猛然一震、劇烈咳嗽起來,「你、你的意思是說……是說……當年拜月教之所以忽然停戰,是因為、是因為……」

  那樣的話,說到後來語音已經顫抖得不能自控,終於沒能說完。

  「嘻嘻,嘻嘻嘻……」女童停住了腳,用袖子掩著嘴笑,就這樣站在滿地殭屍上面,大紅色的衣服如同一朵曼珠沙華盛放,「是啊,你真聰明,一猜就猜到了……看來換了你也會這麼做是吧?——不錯,那時候昀息大祭司把我從火窟裡帶出來了,我鬧著要回家,他居然很聽話地把我送回去了……」

  「昀息……昀息大祭司?」葉天征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眼前回想起多年前火場裡看到的那一襲如雪的白袍——那個白袍長髮的英俊祭司,帶領著拜月教諸多人馬一夕間攻入了試劍山莊。那樣「非人」的身手和風姿,以及額環下那雙深碧色的眼睛,如同雪亮的閃電、深深烙印在當時還是個少年的試劍山莊莊主心裡。

  「是啊……昀息大祭司,被你們天下武林正道稱為邪教第一高手的昀息。」女童微微笑著,手指絞著長髮,忽然間語氣就有些低緩下去,彷彿也想起了什麼往事,「那時候就是他把我從火窟裡帶出來,送回到了爹那裡……」

  「有這麼好?」南宮陌聽得詫異,脫口反問。

  「哈哈哈……是啊,那時候我盯著他那樣好看的臉,也這麼想。」女童忽然大笑起來,腳尖踢著一邊殭屍的頭,眼神轉瞬惡毒起來,「他那時候笑著對我說:『就算我把你送回去了,你還得回到我這裡來』——我才不信!撲到爹懷裡的時候,我就知道我安全了,我再也不會被留在火裡。」

  「結果…結果,我那時候聽到那個傢伙對我爹說:『莊主,我想和你們停戰,我在拜月教內一天、就一天不對試劍山莊動手。』」慢慢仰起頭,看著沒有一絲星光的夜,女童唇角露出一絲奇怪的笑容,「爹那時候忍住了沒有立刻回答,但是我看到他眼裡欣喜若狂——那時候我小,只以為我們試劍山莊是天下最厲害的,卻不知道那一場混戰下來、莊裡傷亡慘重,眼看就要撐不下去了……爹聽對方那麼說,自然高興。」

  「不等爹答應,昀息那個傢伙忽然說:但是要拜月教撤回靈鷲山,羅浮葉家必須要交一個人質出來!」女童的腳下不知不覺加力,直踩得羅百回額頭抵上了泥土,看著脫口低呼的葉天征和南宮陌,她忽然笑了笑,「是啊,後來你們就知道了……爹爹和那些叔叔伯伯商量了一個晚上,說葉家就兩個孩子,而將來山莊不能沒有男丁繼承,就決定……把我送過去。」

  說到最後一句話的時候,紅衣女童一直陰梟冷厲的眼裡陡然黯淡無光,聲音低了下去:「我怎麼睡的著?就偷偷聽了一夜。天亮的時候,他們…他們就商量好了,要把我送給昀息祭司,當作人質帶回靈鷲山月宮。」

  「天籟……」葉天征聽到這裡,再也忍不住脫口低呼,「我、我怎麼不知道?」

  「你怎麼會知道?那時候你從火場裡衝出來,傷重昏迷了好幾天……就在那時候,他們、他們把我賣給了拜月教。」女童忽然冷笑起來,聲音轉瞬尖利,如同夜梟,「哈哈哈……他們就把我賣了!一個個……一個個叔叔伯伯,平日裡那樣對我笑、對我好,大難來的時候,你看看他們一個個的嘴臉!」

  一聲骨骼斷裂的脆響,小小的紅鞋子陡然用力踩了下去!

  「一個說:再拼下去玉石俱焚,不如犧牲一個人保全山莊……」女童的腳毫不留情地踩斷了羅百回的頸椎,冷笑著,又一步踏出,這次卻是踩上了剛成為殭屍的孫馮的頭,「另一個說:女娃子麼,反正也是要嫁到別家去的……眼下形式危急,也等不到將來用來聯姻了。」

  「喀喇」,複述完一句,就踩斷一個人的頸椎,毫不留情。

  女童冷冷敘述著,聲音冷定如鐵,嘴角帶著凌厲的笑意:「一個個……一個個的嘴臉!還說什麼,如果小葉子懂事了,也知道能為山莊作出這樣的犧牲是她應有的榮光!」

  喀喇喀喇聲不斷響起,穿著大紅衣服的女童就這樣踩著滿地殭屍,一直走到離兩人不遠處,停了下來。用這樣似笑非笑的眼神看著聽得失神的兩個男子:「你知道我那時候多害怕麼?我知道他們……他們要把我給賣了!他們要把我送給那個不像人的傢伙了!我拚命哭,拚命求爹爹和那些人,我說我會乖乖的不惹他們生氣,我會好好學女紅針線,我會乖乖的嫁給南宮家的臭小子——我急得什麼都答應了……可他們不理我。」

  「小葉子!」「天籟……」同時,背向而立的兩名男子嘴裡吐出了低語,長劍垂落地面。

  「他們把我賣啦!」女童頓了頓,反而笑起來了,舉起手輕輕旋轉了一下身子,「不管我哭也好,鬧也好,又抓又咬,弄得自己滿手是血,可這次沒有人寵著我了……就這樣把我交到了那個昀息祭司手上——對了,我送給你的那幅衣襟,還留著麼?」

  「衣襟?」葉天征忽然覺得懷裡有烈火燃燒,下意識一勾手,拉出了那幅被撕裂的衣襟——上面,那個殷紅的小小血手印赫然在目。

  「我死死拉著爹的衣襟不肯放……可一直到衣襟都斷了,爹頭都不回。」小小的手忽然凌空一抓,彷彿無形的力量摧動,葉天征手裡的那幅衣襟瞬的飛入了女童手中。喃喃自語著,孩子將手緩緩放了上去,比著上面那個一模一樣大小的手印,忽然笑了:「我跌在地上,死死握著那幅衣襟,對爹爹說:爹!我一定會回來的!——或許那時候我說話的樣子太嚇人了,我看到爹的瞳孔都收縮了一下,然後踉蹌著逃也似的走了。」

  「爹臨死前說,如果有一日這樣的衣襟送到試劍山莊,就是你回來報仇的時候。」葉天征的劍垂落在地面,低下頭輕輕說了一句,「我一直以為……你是被我遺落在那裡、才會被拜月教抓走,沒想到、沒想到……」

  「沒想到是爹親手把我送走的?是麼?」女童忽然大笑起來,雙手一揚,那幅衣襟碎裂成千百片,在夜中如同蝴蝶般撲簌簌落下,她一步步走過來,腳底下踩著那些武林豪客的頭顱,「他們把我賣了……一個個,都叫我小葉子,寵我哄我逗我高興…到頭來,就這樣把我賣了!那個時候,其實並沒有到絕境啊……可作父親的,罔顧人倫、捨棄親生女兒;作為家臣的,不思拚死血戰、卻要主公賣女苟安!——那個時候,這些大人啊……這些武林有名的豪客,只知道欺負一個什麼也不會的孩子!」

  「天籟……天籟!」那個瞬間,葉天征忽然低呼出聲,向前奔去。南宮陌沒有料到一直冷定的友人陡然間崩潰,要拉已經是來不及。

  「站住!」女童忽然厲喝,殭屍的手瞬的伸了過來,持劍攔住葉天征的腳步。

  「哈哈哈……天籟?現在叫我天籟,太晚了!火窟裡的時候,你在哪裡?爹賣了我的時候,你又在哪裡?!那時候我叫哥哥叫得喉嚨都啞了,可沒人理我……」女童冷冷看著面前被殭屍長劍攔住的男子,那樣熟悉的臉上、因為痛惜和焦急,浮現出和往日一模一樣的表情,她卻是冷然,「昀息原本就是要回靈鷲山對付十長老、奪到教中大權,才不欲和試劍山莊多糾纏——他要我當人質,其實也是為了一時好玩……他說我像個漂亮的傀儡娃娃!那個傢伙…那個傢伙,逼著所有人都拋棄了我,才像撿垃圾一樣把我帶回了拜月教。」

  再度說起那個人的名字,女童眼裡陡然閃過雪亮的光,忽然捲起了手上的衣衫——大紅的袖子下,蒼白細弱的雙臂上傷痕纍纍,直伸過來,厲聲:「你看看!你看看!拜月教裡我過的是什麼日子!他讓蛇咬我、讓蜈蚣蠍子蜇我……說是要我練什麼百毒功,說這樣我就不會再變大——他喜歡我像個傀儡娃娃,所以不許我長大!」

 「小葉子!」陡然明白了為什麼女童在二十二歲的時候、還保持著孩童時期的面容,錐心刺骨的痛楚讓南宮陌忍不住叫了起來,「我殺了那個該死的祭司!」

  「哦?哈哈哈哈……你殺不了他的,誰都殺不了他。他修煉邪術,已經是不死之身,」女童冷笑,眼裡殺氣翻湧,「自從殺光了十長老,奪了拜月教的大權,他脾氣越來越古怪……這些年,為了不讓自己像一隻破舊的傀儡娃娃一樣被他扔掉,我費盡了心思、時時刻刻討他的歡喜,哄得他高興了,拜月教教主他都讓我當了——反正也是個傀儡教主,他的傀儡娃娃。」

  「可惜他忘了娃娃也會殺人……我殺不了他,卻能用我的血下咒、把他囚禁在了聖湖底下。對,祭司是死不了的……哈哈!那時候他一定恨自己為什麼死不了!—早上那些惡靈吃掉他的血肉,可到了晚上他就能復生過來……」笑著笑著,女童眼睛裡忽然隱約有了晶亮的光,仰起頭,定定看著天上一片的黑,「每天都要死去活來一次,永無止境。只要我的血流動一日,他的咒語就一日不會解除!」

  雖然聽說拜月教內邪術不可思議,作為中原武林的人士,南宮陌卻還是忍不住動容。

  「這將近十年的時間裡,我們教裡風浪不斷、忙著鉤心鬥角。先是昀息和十長老,然後是我和昀息……才會讓你們羅浮葉家苟延殘喘到今日。」女童的聲音慢慢從尖利開始平靜下來,微微冷笑著,看向暗夜裡無數被殭屍噬咬著、幻蠱攻擊著的試劍山莊莊客,小小的手指撫弄著短笛,一指南宮陌,「你要我收手?你知道什麼?你知道被所有人一夕背棄的滋味麼?你知道生死不能、暗無天日的滋味麼?」

  「是!我不知道!——可我知道如果你再不收手、我就不得不和天征殺了你了!」南宮陌看到她再度拿起那支短笛,生怕她忽然間對葉天征下殺手,立刻衝了過去和他並肩而立,臉色也是蒼白,那樣絕望的語氣甚至讓女童都安靜了一下。

  「你還要如何?你是不是要把天征也殺了,或者讓他當你的殭屍傀儡跪到你面前來你才甘心?如果是,我問你、那一腳你踩不踩得下去?你放手吧,跟我回鼎劍閣去!」

  「南宮啊,你怎麼可以這麼天真?」女童的小臉低了下去,嘴角扯動了一下,忽然冷笑起來,如同一朵盛開的曼珠沙華,「嫁給你?現在我是拜月教主,鼎劍閣卻號稱中原武林領袖!正邪不兩立——你父親南宮言其早就知道我被拜月教擄過去,多年來、他權傾武林,可曾派人去救過我?一個孩子微不足道,他們要的、是維持這個正邪相持的局面。」

  南宮陌猛然怔住,看著這個孩子的嘴裡,慢慢吐出這樣冷銳的話,直斥他的父親,竟無話可反駁。這麼些年來在魔窟掙扎求生,眼前這個女子又經歷了多少磨難。孩子的面容下,又是如何一顆冷漠蒼白的心。

  「那麼……我們不回鼎劍閣!」一念及此,南宮陌只覺胸口熱血上湧,說不盡的痛惜和憐愛,脫口而出,「我們找個別人都找不到的地方、好好住一輩子,我一定再也不欺負你……沒有人可以再欺負你。」

  「……」女童忽然沉默了一小會兒,卻轉瞬冷笑起來,「不可能……什麼都完了!我再也不能長大!什麼都完了!說謊,說謊——誰都不會要我了,我也誰都不要!」

  大笑中,彷彿殺氣再也掩飾不住,女童不和他們再囉嗦,忽然一點足掠回肩輿,將笛子橫到唇邊,吹起了尖利刺耳的曲調。那些本來已經安靜下來的殭屍陡然發出了可怖的嘶喊,一起向著人群中的兩個青年逼了過去,想要把他們撕成碎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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