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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岸花》第2章
八、晝夜  

  巖生倒在竹榻上吞雲吐霧,冷不丁門口響起了敲門聲,嚇得他一哆嗦。

  「誰?」他憋出了一個字,身子往牆上靠了靠,死死盯著門口——山腳下這片墳場向來偏僻,除了幾個守墓人罕見人跡,如今天剛放亮,哪裡來的敲門聲?

  「巖生大叔,怎麼啦?」被他嘶啞的聲音嚇了一跳,門外傳來了女子脆生生地回答,「是我,縹碧啊!」

  一邊說,一邊繞到了窗旁探頭看進來,詫異:「怎麼啦?」

  「縹碧啊?」看到窗間烏溜溜的眼睛,巖生鬆了一口氣,放開了手裡的藥粉,掙扎著下榻來開門,「大清早的就來了?」

  「嗯,昨夜是七月半,我守著北片。不知怎地,感覺這一片好像有點不對勁,所以天一亮就過來看看。」滿頭銀飾晃著,縹碧一步跨了進來,手裡的一枝青竹上尚自滴著露水,顯然是剛折下來的。

  「巖生大叔,沒什麼事吧?」縹碧在房內看了看,問。

  「我沒事。」巖生鬆了口氣,想了想昨夜反常的事,不知如何說起,只問,「你覺得哪裡不對?」

  「說不出來。」縹碧手裡的竹枝輕輕晃著,搖落一滴露水,她的眼神有些凝重,望著棚外墳地上妖艷的紅花,「昨夜日落的時候,我在那邊望過來,似乎覺得你這一片地上的曼珠沙華開得分外……奇怪。」

  「奇怪?」巖生喃喃反問了一句。

  「嗯。特別的紅,一眼望去——就像地底下有什麼要出來一樣。」縹碧低聲道,手指握緊了那枝青竹,眼色有點異樣,「我一夜都不放心,所以大清早過來。」

  巖生鬆了口氣。有縹碧在,他就不怕什麼了——要知道,這位十八歲的少女可不是普通教民,而是前任侍月神女!

  縹碧姑娘在年幼時便和神澈一起,被昀息祭司收入月宮封為神女。後來祭司在兩人中選了神澈當新任教主,於是,縹碧依然當著有名無實的神女。幸虧她天性開朗,也未因此傷心多久,只是寄情於術法修習,乾脆不再過問教中事務。

  十年前,天籟教主登上玉座,昀息祭司失蹤,新教主大權獨攬。

  神澈被廢黜,打入水底幽獄。而一直被閒置的縹碧也被殃及,被褫奪了神女的頭銜逐出月宮,貶斥到靈鷲山腳下做了看墓人。雖然歷經波折,但那時候還是個孩子的她照樣隨遇而安,在墓地旁結廬而居,和同樣被放逐的扶南做了鄰居——在一群白髮老朽的看墓人裡,十幾歲的縹碧是如此的年輕鮮活,充滿了朝氣,令所有人都喜愛。

  在她的影響下,連本來孤僻桀驁的扶南公子都漸漸變得平易,不再自暴自棄。

  雖然兩人居住在墳場的兩端,但每日清早,縹碧都從東片跑過來,和他一起在桫欏樹下練習劍法和術法,久而久之,在外人看來倒是成了一對神仙眷侶。

  -

  縹碧沿著足跡前行。

  那足印,是從地底一座墓裡冒出來的,一直向著扶南的竹林精舍過去——然後,又從精舍裡折返,直奔月宮。

  扶南居住的精舍附近的竹林裡,籠罩著淡淡的邪氣!

  縹碧在竹林外放緩了腳步,手中竹枝輕輕下垂點著地面,側頭細細審視——這裡和平常沒什麼兩樣,寧靜而又美麗,雖然緊鄰著墳場,卻宛如世外桃源。清晨,竹舍裡升起一股裊裊炊煙,是扶南如往日一般開始弄每日的早餐了。

  然而再細細一看,便知不對:凌亂的足印從墳場直奔而來,繞樹一匝入門而去。那兩棵枝繁葉茂的神木桫欏,原本是她和扶南對練劍術的所在,一夜之間居然只留下光禿禿的樹幹!

  清晨的竹枝上凝聚著晶瑩的露水,然而她沾了一顆放入口中一嘗,瞬間便變了臉色。

  這降自昨夜的露水上,赫然染了濃烈的邪氣!

  縹碧看著精舍,裡頭寂無人聲。試探地喚了兩聲牙牙,只聽「嘎」的一聲,一道黑影從房內飛出,踉蹌落到她肩上,親熱地蹭著她的腮,顯然已和她熟稔非常。

  「牙牙,你的翅膀怎麼了?」看到烏鴉拖著的左翅,縹碧驚問。

  牙牙聞聲撲扇了一下翅膀,黑豆似的眼睛一轉,滴溜溜望向竹舍內,爪子一收,露出了警戒的意味——那邪魔在屋裡?那麼扶南豈不是……

  那一瞬間縹碧臉色蒼白,心騰地一跳,來不及多想,點足一掠,直撲精舍而去。青影晃動,竹枝如利劍般地將竹門洞穿,轟然響聲中她已然站在了室內。一進門,她就看到門邊的銅鏡碎了一地,血色橫溢,映照出支離破碎的影子。

  碎鏡之上,赫然飄著一片人皮!

  那是被整張割下的人的手掌肌膚,雪白纖細的手心裡繪著一朵血紅的曼珠沙華,在滿地碎裂的鏡片中猙獰怒放。

  「啊!」在她破門而入的瞬間,一個細細的聲音尖叫起來。

  滿地的銅鏡碎片中,她瞥見了一張陌生的慘白的臉,躲在牆角對著她尖叫。

  好濃的邪氣!

  「誰?」想也不想,全身都處於極度戒備狀態的她霍然回身,手指一彈,青竹唰的一聲刺向聲音來處——那是拜月教殘月半像手法。雖然被逐出教派,但這十年來她每日和扶南一起修習,融合了教中術法和沉沙谷的劍法,早已練出了另一種絕技。

  竹枝瞬間彈出,帶著刺破一切魔障的凌厲殺意。

  「住手!」忽然有人厲喝一聲,白影閃動,於千鈞一髮之際趕到。一手拉過牆角那個少女,隨即一劍刺出。迫人劍氣襲來,竟硬生生逼得她退了三步。

  「奪」,那支竹枝被劍氣一逼,失了準頭,擦著那個少女頰邊掠過,釘在壁上,末梢尤自顫抖不已。

  「伊,住手。」白衣人一劍逼開了她,低喝,「沒事的,別亂來。」

  「扶南!你沒事?」看到趕來的正是扶南,她長長鬆了口氣,提著的心放回了腔子裡,臉上血色恢復,「那就好,那就好……嚇了我一跳。」

  「我沒事。」扶南一邊說,一邊將手上的少女放回竹榻上,「你嚇壞阿澈了。」

  縹碧一怔,脫口:「阿澈?」

  那個名字過了片刻才在腦海裡浮起,對應出遙遠記憶中的某個人——她彎下腰,盯著牆角那個白衣長髮的少女,細細端詳著,終於確認了什麼,臉色瞬地一變,露出震驚的表情,連說話都有點斷斷續續:「你說……她是阿澈?哪個阿澈?」

  「十年前和你是姊妹的那個阿澈。」扶南收起了劍,緩緩道,「被昀息祭司關到紅蓮幽獄裡的那個阿澈,縹碧。」

  縹碧身子一震,脫口:「天哪……」

  扶南走過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縹碧,她回來了。你不認得她了吧。」

  縹碧點點頭,沒有說話,只是望著那個和自己同齡的少女,又是高興又是忐忑。高興的,是看到多年前的夥伴終於逃出生天,重見天日;而忐忑的卻是微妙而莫名的,她說不出來為什麼,只是下意識地覺得不對勁。 

  「咦,你左頰上的月魂表記呢?」縹碧彎下腰仔細看著,有些詫異,「誰替你抹去了?」

  神澈尤自睜大眼睛,滿臉驚恐地看著她,眼神澄澈而無辜,帶著神經質的緊張,卻沒有回答一句話。她的手緊緊拉著寬大的外袍,將瘦小的身子縮在牆角,望著這個幼年時的同伴,不知為何卻微微發抖,充滿了敵意。

  「阿澈,你怎麼出來的?」縹碧又驚又喜,繼續追問,「昀息祭司和你關在一起,他是不是也出來了?」

  然而,一聽到「昀息祭司」四個字,神澈眼裡空明的表情碎裂了,身子劇烈發抖,忽然間嘶聲力竭地哭了起來,用手抱住頭,縮在牆角,不停尖聲哭泣。

  「怎麼了?怎麼了?」縹碧吃了一驚,看見她手掌一片血紅,竟是割去了皮肉。

  「啊啊啊啊……滾開!怪物!怪物!」神澈用手掩著頭,慌亂地搖頭,彷彿要把身體裡的什麼東西徹底驅除開來,「別纏著我,滾開!」

  隨著她的激烈搖動,背上披散的長髮拂開了,一張詭異慘白的臉露了出來。

  「啊?!」縹碧嚇了一大跳,感覺濃烈的邪氣迫人而來,忍不住便要動手。

  「別。」扶南及時拉住了她,微微搖頭,「別動。」

  他放開她,走過去輕輕撫摩著神澈的頭,平息她激烈的情緒。神澈漸漸不再發抖和哭泣,但依然死死抱著自己的肩膀,慌亂地搖頭,彷彿身體裡有什麼東西在爭奪著。

  「這是怎麼回事?!」縹碧望著神澈背後那個嬰兒的頭顱,喃喃。

  「寄生魔。」扶南撫摩著神澈的長髮,歎了口氣,「縹碧,阿澈被附身了。」

  縹碧怔住,望著那個蒼白清麗的少女。

  「我先去做飯,」縹碧不知說什麼好,怔了片刻,低聲道,「你們也餓了吧。」

  她轉過了身,順手拿起門後得一把掃帚,將一地的鏡子碎片掃攏——顯然她對這裡的一切都熟門熟路,儼然是半個女主人。

  扶南想跟過去幫忙,然而看看顫抖著的阿澈,只好停下來拍著少女的肩膀,柔聲安慰,一邊幫她把手掌上散開的綁帶重新紮好。

  「扶南哥哥……」在他幫她紮好綁帶的時候,聽到她啞著嗓子低聲喊了一句。

  「嗯?」他應了一聲。

  「我、我變成怪物了……你還會要我嗎?」神澈的身子還在微微顫抖,雙手抱著肩膀,細聲問,「你會不要我麼?」

  「別亂想。」扶南拍拍她的腦袋,微笑,「你好容易回來了,怎麼會不要你呢?」

  然而一眼望去,還是覺得心驚,他下意識地撥過長髮掩起了那張詭異的嬰兒臉,眼神沉重:「你先把身體養好,我和縹碧一起想辦法,把你身上的這個東西去掉,嗯?」

  神澈抱膝坐在牆角裡,卻沒有說話,沉默了許久。

  「怎麼了?」扶南詫異,一邊幫她包紮手上的傷口。

  「沒什麼……」神澈低了頭,將臉貼在膝蓋上,眼神卻有點閃爍,「扶南哥哥,你、你在這裡住了很多年了麼?」

  「嗯。」生怕再度刺激阿澈的記憶,他不想多提過去,只是含糊點頭。

  「縹碧是和你一起來這裡的麼?」她又問。

  「嗯。我們差不多是同一個時候,被趕出月宮的吧。」扶南回答,「快五年了。」

  「然後一直都住在這裡?」她低著頭,悶悶地問。

  「嗯。住得近,我們經常一起練劍。」扶南拍拍神澈的頭,站起身來,「好啦,我得去灶下看看,她一定還是笨手笨腳連火都生不好。你餓了吧。」

  然而,在他走到門口的時候,背後忽然傳來一句細細的問話: 「那麼,扶南哥哥,你……喜歡縹碧麼?」

  他愕然回首,看見了神澈抬起的眼睛,不由笑了:「小孩子家,問這個幹嗎?餓了吧?我替你去拿吃的。」

  然後,便走了開去。

  卻沒看到,背後那雙澄澈的眼睛裡瞬間就發生了變幻,有陰暗慢慢蔓延。

  而披散的長髮覆蓋下,那個白晝裡一直昏睡的嬰兒動了一下,嘴角露出一絲笑意,獨眼睜開了一線,碧光瑩瑩。

  -

  扶南進到後頭廚房裡時,水還是乾的,米也尚未下鍋的。

  縹碧怔怔的坐在灶前,看著塘裡跳動的火苗,手裡的竹枝頓在那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竟連水燒乾了都沒有續上。

  扶南看得奇怪,輕輕問了一聲,「怎麼了?」

  「我在想,那個沉嬰如今只怕是成了魘魔的化身了……」許久許久,縹碧回過神,喃喃,「那可怎麼辦……只怕昀息祭司回來都未必對付得了啊!」

  「昀息師傅已經死了。」扶南沒有將這個無望的話題接下去,只是搖了搖頭,拍拍她的肩膀:「慢慢來吧,先別想那麼多——來,我們趕快做飯,阿澈定然餓壞了。」

  縹碧聽話地坐回到了火塘前,撥弄著柴禾生火。扶南挽起袖子在灶前忙碌,將白米和水放到鍋裡,然後又從園子裡拔回了一把碧綠的菜。

  兩個人默不作聲地忙碌著,配合默契。在這荒蕪的墳地裡相處了五年,雖然彼此之間不是戀人般的親密,但也已然培養起了知交之間的心照不宣。

  「扶南。」生著火,縹碧彷彿想起什麼,忽然間問,「你發現了麼?阿澈原來手掌上那個印記,其實是一個極厲害的符咒!——那是融雪術。」

  扶南半晌才會意過來,訥訥:「你的意思是說……阿澈汲取了沉嬰的修為,所以魘魔才趁機附到了她身上?」

  「沒有別的解釋。」縹碧歎了口氣,「不然百年後,沉嬰好端端的為何忽然失控出關?」

  扶南想了想,卻只覺得不可思議:「怎麼會?阿澈心地純良,從不害人,怎會無端端的使出這等惡毒手法來汲取沉嬰修為?」

  縹碧眉梢一挑,淡淡:「或許,只為了逃出水牢來?」

  「胡說。」扶南忽地怒了,將鏟子扔到灶上,低喝,「阿澈不會為了自己逃生去害人!」

  「誰知道呢?」縹碧雲淡風清地分析著,冷冷道,「不過你也知道,魘魔是不會無緣無故附身於人的!只要心裡邪念一動,魘魔就隨心而入,根植於此——如果阿澈真的如一張白紙,心裡沒有仇恨沒有陰暗,魘魔又如何寄生?」

  「……」扶南被問住,定定望著縹碧,忽地冷笑,「縹碧,怎麼光顧著揣測她的過去如何如何,就不想想怎樣替她驅除邪魔?」

  「我……」縹碧張了張口,想分辯。

  要怎麼說呢?這並不是純粹猜疑,而是一種……完完全全的不祥預感和寒意!在第一眼看到那個畸形少女的剎那,她心裡就浮起了一片陰雲,彷彿從阿澈背上那個扭曲的嬰兒臉上,看到了某種逼來的災難。

  她在靈鷲山下五年來刀耕火種、論劍品茶的平靜日子,就要完全、完全的碎裂了。

  那個剎那,她想的只是如何遠離這個禍患,而不是如何拯救。

  「你的心裡才有心魔!」扶南扔下了一句話,憤然轉身而出。

  她怔怔地坐回了灶前,捧住了自己蒼白的臉,望著塘裡跳躍的火苗,出神。

  是否,她的心裡真有了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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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魘魔

  「啊!呀!」每天清晨醒來的時候,神澈都會難以控制的尖叫,躲到了牆角裡拚命晃著自己的脖子,想把背後那個東西甩下來。然而,她越是動,背後那個嬰兒就越緊地吸附著她。

  她不顧一切地尖叫著,抓著自己的後背,直至筋疲力盡。

  每當這個時候,扶南只能用悲哀的眼神看著這個蒼白的少女,卻說不出一句安慰的話。

  阿澈還是一個孩子啊……黑暗裡她的身體長大了,但性格和神智一直停留在十年前被關入水底幽獄的時候,出落成少女的她依然有著一顆孩子的心。

  她像過去一樣依賴著他,把他當成世上最親近的人,像一個孩子獨佔玩具一樣霸佔著他所有的時間。很多時候縹碧過來看他,她就毫不掩飾的流露出敵意和憤怒,小獸一樣露出鋒利的爪牙,以至於他們倆人無法說一句話。

  然而如果縹碧不在,神澈便會變得很聰明乖巧,纏著他不停地問這問那,像多年前一樣撒嬌和發嗔——其實,神澈完全沒有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只是理所當然地以為時光還停留在十年前。

  ——那段她可以獨霸扶南的時間。

  然而對扶南來說,這卻不是一段輕鬆的日子。多年前月宮裡動盪黑暗的生活一夜之間重新降臨,噩夢重新籠罩,令他在每個黑夜來臨的時候,都如臨大敵,無法入睡。

  為了鎮住神澈身上夜晚復甦的邪魔,他翻出久已不看的術法篇章,在臥室內佈置了強大的結界,一到晚上就牢牢將神澈反鎖在房內。他還在每天晚飯中,暗自下了足夠份量的迷迭香——這樣,那個復甦的怪物也不能再憑借她的身體移動。

  於是,每夜每夜,他都守在佈滿了符咒結界的房間內,膝上橫著卻邪劍,枕戈待旦。

  那個畸形的邪魔時常睜開眼睛看他,露出詭異的笑,卻沒有過多的掙扎。

  阿澈什麼都感覺不到,只是每晚早早的香甜入睡,第二日茫茫然的醒來。然而,她的神氣卻在一天天衰竭下去,有時候白天和他說著話,就會忽然暈倒過去。

  扶南知道,那是附身其上的邪魔在一分分汲取著她體內的精氣。

  那只魔物從水底下逃出後,在竹舍中和月宮內兩度被打傷,已然是元氣大傷。此刻它蟄伏不動並不是示弱,而只是在藉機恢復。等到它將阿澈的所有精神氣都吸乾,便會重新出來。

  然而即便他心焦,卻沒有任何方法可以將那個邪魔從神澈身體上分開。

  夜裡的時候,他偶爾也會和那個邪魔說話,比如問它的來歷和意圖。

  「放出我的,是她。」那個逐漸恢復元氣的魔物面對著他的詢問,單手插入了神澈的頸椎,搖了搖她的腦袋,露出詭異的笑,發音也慢慢連貫,「我在沉嬰那個女人體內,困了上百年……她在水下,與世隔絕,斷了一切惡念……我找不到機會復甦。困了一百多年。」魔物盤踞在神澈背上,睜開一線眼睛,扯著嘴角冷笑,「幸虧這個傢伙被關到了水牢裡……才給了我逃脫的機會。」

  扶南霍然抬頭,望著那只詭異的眼睛。

  這,就是阿澈記憶裡消失的那一段麼?

  「沉嬰寂寞了太久,一看到她就喜歡,把什麼都教給她,毫不提防。因為相信她是『善』的。」含含糊糊地,魔物笑起來了,獨手撥弄著神澈沉睡的軀體,「卻不料,到了最後她只用了一個符咒,就把沉嬰上百年的修為全數汲取!」

  「哈哈哈……那時候,沉嬰的表情真有趣啊!我甚至能聽得到她心裡喀喇的碎裂聲呢。」邪魔狂笑起來,表情可怖,「那一瞬間她就垮了!枉她百年來辛辛苦苦壓制心裡一切邪念,持守心裡的準則,可到最後,還不是不堪一擊?」

  看著那個邪魔在神澈背上狂笑,扶南下意識地握緊了劍,感覺佩劍幾乎是要躍出劍鞘來。然而內心裡卻是一陣猛烈的顫動:果然是阿澈汲取沉嬰的修為,放出了魘魔!

  那麼……她的心裡,是否也有著陰影?

  慢慢說著,那個嬰兒的眼睛逐漸閉合,在射進來的天光中沉沉睡去。

  「咦……」天已然亮了,神澈醒來的時候,正看到扶南凝視的眼睛,不由脫口叫了一聲,蒼白的臉頰上浮出淡淡的紅暈,「你……看我做什麼?」

  隨即察覺,她臉色重新雪白,慌亂地重新蹭到牆角,將背後那個畸形的怪物掩蓋。

  然而力氣已然不夠,只是這樣一個小小的動作,就讓她不停的喘息,臉色慘白。

  「阿澈……」扶南輕輕歎息了一聲,撫摩著她漆黑的長髮,想說什麼又終於沉默。這樣的衰竭速度……很快,她就會枯萎、死去吧?可憐她在不見天日的水底渡過了十年,此刻好容易逃脫,卻旋即面對著死亡。

  想著想著,他的手再度握緊了卻邪劍,感覺內心有什麼在躍躍欲動。

  但神澈卻感覺不到他的焦慮,只是一味的歡喜,唧唧喳喳:「扶南哥哥,今天你不出去了吧?陪著我在這裡玩跳房子,好不好?」

  「跳房子?」扶南不知道在想一些什麼,只是隨口反問。

  「嗯!」神澈興奮地點頭。她完全不記得是誰教給她這個,但卻依然牢牢地記住了跳躍的每一個細節。

  「別亂動了,阿澈,你好好休息,養足精神。」扶南將她按回到榻上,搖搖頭,彷彿下了什麼決心,眼神一瞬間亮的可怕,「我出去一下,日落前就回來。」

  他按劍而起,眼神雪亮。

  不行……實在是不行!他要去殺人……就算對方素不相識無怨無仇,他也要殺!就算無法保證魘魔會如約放了阿澈,他也要試一試!從來他都是個優柔懦弱的人,很難恪守自己道德的底線。那麼,今日就讓自己再違反一次原則,又如何呢?

  「不行!」看到他起身,神澈卻有些生氣,「陪我啊,不許出去!」

  「別鬧,我要去做一件要緊的事。」扶南眉間有些煩亂,粗暴地將她按回到榻上,「給我乖乖的呆著,別亂動,我很快就回來了。」

  「你弄痛我了!」手腕上起了一圈烏青,從未被這樣對待過的神澈委屈得有點憤怒起來,瞪著他,扯住了衣角不肯放,「去幹嗎?去找縹碧麼?……不許去!不許扔下我不管!」

  「別鬧了!」殺氣在心中浮動,扶南一聲斷喝將衣角割斷,轉身而出,「有要緊事要做,我很快就會回來!」

  衣角一斷,失了重心的少女跌倒在榻上,許久沒有動一動。

  「要緊事?哈,要緊事……」低低的話從榻上傳出,不能分辨是神澈嘴裡說出,還是背後那個嬰兒,神澈從榻上霍然抬頭,眼神凌厲。

  她沒有發現,自己不知何時已然變得分外的敏感猜疑和不可理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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