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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劍破天驕》第6章
「 第六章」黑衣魔女

 龍在田大聲道:「你放開他們,讓他們走,兄弟就答應你們的條件。」

 卓一絕道:「不錯,卓某也答應了。」

 「放他們三個,哈哈哈哈。」玄通老道道:「二位這話已經遲了,放了他們,何異縱虎歸山?喂,小子,你再不棄劍,老道可沒有這大的耐心……」他雙手五指突然又加了幾分力道。田中玉「啊」了一聲,雙腳幾乎軟了下去。

 沈若華粉臉漲得由紅髮紫,額上已經隱隱可見汗光,但她卻咬住牙根,連哼設哼一聲,一雙盈盈秋波,只是望著凌干青,似是在催他快走。凌干青心念一轉,抖手把紫艾劍「噹」的一聲,擲到地上,說道:「好,在下願意受縛,你先放開他們。」

 玄通老道呵呵一笑道:「你小子還算有義氣。」雙手手一鬆,田中玉、沈若華一個踉蹌,跌倒地上,原來他在鬆手之時,已經用內力把兩人震昏過去,然後拍拍雙手,朝凌干青走了過來,笑道:「老道保證不傷你們分毫,但你小子必須由老道閉住你三處經絡,你大概不會反對吧?」

 凌干青昂然而立,微哂道:「在下既然束手成擒,任由你點幾處穴道了。」

 玄通老道看了他一眼,點頭道:「少年人,你這脾氣,倒是頗合老道胃口,你願不願意拜我老道為師?」

 凌干青道:「在下只答應你受縛,投師之事,在下已有師父,不用談了。」

 「哈哈。」玄通老道大笑道:「你只要拜老道為師,我保你在江湖上出人頭地,不過老道看你個性很倔,你可以慢慢考慮考慮再回答我。」

 凌干青道:「在下絕不考慮。」

 「好,好。」玄通老道揮手點了他三處經穴,轉身又在田中玉、沈若華兩人身上各擊了一掌,兩人同時霍然睜開眼來,沈若華含情脈脈的望了凌干青一眼,目中似有幽感怨之色。

 田中玉叫道:「大哥,你怎麼不走呢?」

 玄通老道笑道:「你大哥為了你們才甘願受縛,其實,嘿嘿,老道不妨告訴你們,仙女廟何異龍潭虎穴,就憑他這點能耐,老道袖手不管,諒他也未必能衝得出我這座院子,好了,你們先下去,老道還要和掌中雙傑好好談談。」說到這裡,舉手拍了兩掌,喝道:「翠丫頭,你帶他們回去吧。」

 門外陸小翠答應了一聲,俏生生的走了進來,朝三個招招手道:「喂,你們隨我來吧。」

 凌干青朝兩人苦笑道:「兄弟、沈姑娘,咱們走。」三人隨著陸小翠身後,走出觀主靜室,仍由原路回轉地室。

 跨下石級,陸小翠走在前面,回過頭來埋怨道:「凌公子,我早就叮囑過你,大師伯脾氣不好,要你多忍耐些,你和大師伯動手,那不是雞蛋碰石頭注定非敗不可……」

 沈若華冷哼道:「他不過練了金鐘罩,刀劍不入,我看不出他比我們高明多少?」

 陸小翠也哼道:「我又沒和你說話,你插什麼嘴?你高明,就不會被大師伯擒住了。」

 沈若華冷喝道:「小丫頭,你敢小覷我?」

 陸小翠氣道:「小覷你,哼,要不是看你和凌公子是一道的,我就給你一個嘴巴,看你還敢倔強不?」

 沈若華怒聲道:「小丫頭,你來打打看?」

 陸小翠道:「打就打,難道我還怕你不成?」

 凌干青連忙勸道:「陸姑娘,你不是說看在下的面子麼,那就不用和沈姑娘鬥嘴了。」

 「我就是看你的面子,才不和她一般見識呢。」陸小翠接著道:「大師伯出手從沒活口,方纔我真替你耽心,不過我看今天大師伯對你還算不錯,可以說已經手下留情了。」

 沈若華看她和凌干青有說有笑,不知怎的,心裡老大不舒服,忍不住哼了一聲。凌干青怕她們又吵起來,那吃虧的還不是沈若華,這就說道:「在下不信玄通老道有你說的這般高法?」

 陸小翠道:「唉,說出來你也不知道,大師伯他……他是出名的魔手天尊……」

 沈若華突然「啊」了一聲,吃驚道:「他是魔手天尊朱九通。」

 陸小翠冷笑道:「你現在知道了?」說話之時,已經行近鐵門,陸小翠悄聲道:「凌公子,大師伯要收你為徒,你應該考慮考慮才是。」

 凌干青道:「多謝陸姑娘關照,這件事,在下絕不考慮。」

 三人走進地室,陸小翠道:「你真是死心眼,我是為你好。」「砰」然一聲,關起了鐵門,外面又響起了落鎖之聲,眼前也頓時一暗。

沈若華心裡還是有氣,冷笑道:「凌兄,這丫頭對你不錯啊。」

 凌干青苦笑道:「沈姑娘經穴受制,和她吵起來,吃虧的還不是姑娘麼?再說,能從她嘴裡,探聽出一些口風來,不是好麼?」說到這裡,忽然「哦」了一聲,問道:「沈姑娘知道魔手天尊,他究竟是什麼人呢?」

 「原來凌兄不知道。」沈若華道:「這魔頭外號魔手天尊,本名叫做朱九通,已經有二三十年不曾在江湖露面,據說他一身刀劍不入,雙手可以隨時暴長,只要在一丈之內,沒有人能躲閃得開,所以稱他魔手咯。」

 凌干青想起陸小翠叫他大師伯,說不定陸小翠的師父就是自己殺父仇人柳鳳嬌,心念這一動,接著問道:「沈姑娘知不知道魔手天尊的師承?」

 沈若華道:「我也只是聽說魔手天尊的師父,是一個令黑白兩道聞名喪膽的老魔頭,好像還是一個女的,至於叫什麼名稱,倒是沒聽人說過,魔手天尊少說也有六七十歲了,他師父年紀自然更大了……」

 她忽然低「啊」了一聲道:「對了,我是幾年之前,聽人說的,我當時也問過魔手天尊有這麼歷害的,他師父是誰呢?那人好像不肯說?」

 凌干青心中暗想:「魔手天尊的師父,既是女的,那麼她是柳鳳嬌的師父,這可能性就更大了。」田中玉看凌干青只顧和沈若華說話,一賭氣,就一個人走得遠遠的,在壁角落裡坐了下來。

 凌干青目能暗視,天雖黑,他仍可看得清晰,眼看田中玉一個人坐在壁角落裡,連面對著牆壁,不覺說道:「兄弟,你怎麼一個人坐在那裡呢?」

 田中玉沒好氣的道:「你喜歡找人家說話,我自然還是識相些的好,別惹人討厭了。」

 凌干青道:「誰討厭你了?快過來,我們也好商量商量。」

 田中玉道:「你只管和人家去商量好了,我……我……不用你管。」

 沈若華被她說得粉臉一紅,說道:「田兄,我們雖然不是一路的,但在這裡,就得同舟共濟,你怎麼可以這樣說呢?」

 田中玉大聲道:「你們只管去同舟共濟好了,我不要,我只一個人,你們不用理我。」說著,忽然雙肩聳動,流下淚來。

 她在流淚,沈若華自然看不到,但凌干青看到了,口中「噫」了一聲,笑道:「兄弟,你怎麼哭了?」他走到她身邊,伸手去拉她的手。

 田中玉雙肩一擺,一下掙脫了他的手,大聲道:「不要碰我,你眼裡早就沒有我這個兄弟了,我……我本來就不是你兄弟。」她這一咽聲尖嚷,就露出了女子的聲音來。

 沈若華聽得一怔,訝然問道:「凌兄,她是女的?」

 田中玉道:「我是女的怎麼樣?我長得沒有狀元夫人的美,也沒有沈姑娘這樣嬌,你還理我幹麼?」

 凌干青尷尬的道:「但你是我兄弟,我一直把你當兄弟看的。」

 田中玉道:「就是親兄弟,只要做哥哥有心上人,也會把弟弟撇開,視如敝屣,何況我們又不是親兄弟?所以你見到別人,就不用理我了。」

 凌干青道:「兄弟,別再胡鬧了,我們說正經,現在我們被困住了經脈,愚兄也還被他閉了三條經脈,先想辦法把經脈衝開了,才能另想辦法。」

 田中玉想想也覺得自己有些任性,和大哥使氣,一面依然倔強的道:「你光說話,就能衝開穴道麼?」

 凌干青也就不再說話,自顧自盤膝坐下,運起功來,他雖被玄通老道以特殊手法點閉了三處經脈,內功精湛,有數十年功力的掌中雙傑,尚且無法自解穴道,但凌干青練的是木道長的「乙木真氣」,氣機循行一周,三處穴道,便已豁然貫通。

凌干青雙目一睜,正待站起來,突然聽鐵門外走廊上傳來一陣輕盈的腳步聲,及門而止。接著鐵門開啟,手提燈籠走進來的又是綠衣少女陸小翠。

 田中玉冷哼道:「她倒走得動,去了又來了,不怕走累了麼?」

 陸小翠朝她披披嘴道:「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這是什麼時候了?你們快一天沒吃東西,不覺得肚子餓?我是替你們送飯來的,你要是不想吃仙女廟的飯,儘管可以不吃,餓死活該。」

 她手上果然提著一隻飯盒,朝地上一放,轉身道:「凌公子,飯菜都在這裡,趁熱吃吧,我要走啦,哦,這盞燈籠,就留在這裡好了,不然,這裡伸手不見五指,不把飯吃到鼻子裡去才怪呢。」

 她抿嘴一笑,甩著烏油油的一條辮子,扭身往外就走,出了鐵門,回頭又道:「你們吃好了,就放著,明天早晨,我會送早餐來的。」鐵門掩上了,又上了鎖,輕盈的腳步聲,漸漸遠去。

 凌干青打開食盒,從裡面取出盤竹筍紅燒肉、一盤蔥烤鯽魚、和一小鍋青菜豆腐湯,一大桶白飯,三付碗筷,這就說道:「菜還不錯,大家快來吃了。」

 田中玉道:「她是給你送飯來的,我才不吃呢。」

 凌干青道:「兄弟,你怎麼還在和我嘔氣?」

 田中玉道:「我說不吃就是不吃,餓死是我的事。」

 沈若華笑道:「田姑娘,你這就錯了,我們身囚此地,不知幾時才能出去?人是鐵,飯是鋼,要對付險惡的環境,全靠體力支持,不吃,是你自己不吃,等到要使力氣的時候,你已經餓得手軟足癱,划得來麼?」

 田中玉道:「我們還能出去?」

 沈若華道:「那是另一回事,至少我們要保持體力,才能隨機應變。」

 田中玉點點頭道:「你這話有道理,不吃白不吃。」

 凌干青道:「對,不吃白不吃,那就快來吃吧。」說著取起飯瓢,裝了一碗飯,兩女各自裝了一碗,大家就蹲著身子,吃了起來。

 沈若華抬目問道:「凌兄方纔曾說運氣衝穴,不知是否衝開了?」

 凌干青壓低聲音道:「在下方纔已經衝開了。」

 沈若華奇道:「我方才也運了一回氣,只覺魔手天尊點的穴道,手法古怪,運沖了幾次,都無法衝開……」

 凌干青道:「待回吃過飯,在下再助二位衝穴就是了。」

 沈若華心中暗暗奇怪,忖道:「凌干青武功未必高過自己,自己只被閉了兩處經穴,都無法沖得開,他被魔手天尊閉了三處經穴,如何衝開的呢?」但這話卻不好意思問出來。

 三人匆匆吃畢,收過食盒。凌干青就要田中玉盤膝坐好,自己也在她身後坐下,緩緩運起「乙木真氣」,一手按在她背後「靈台穴」上,度過氣去。田中玉有了上次的經驗,立即緩緩吸氣,和凌干青度入的真氣會合,不消盞茶工夫,已把兩處經穴衝開,凌干青就收回手去。

 田中玉站起身,朝沈若華道:「現在該你來了。」

 沈若華看了凌干青一眼,遲疑的問道:「凌兄剛替田姑娘度氣,不需要休息回麼?」

 田中玉心中想道:「是啊,大哥剛替自己運功度氣,消耗了不少真氣,真該休息一會才是,自己怎麼沒有想到,倒給她說去了。」

 凌干青含笑道:「不要緊,在下練的真氣,在體內自可生生不息,不慮消耗,沈姑娘快請坐下來吧。」

 沈若華心中也暗自忖道:「不知他練的是什麼功夫,竟有如此功效?」面上略現靦腆之色,依言坐下,一面說道:「既是如此,我謝凌兄了。」

 凌干青道:「在下度入真氣之時,姑娘也要運起功來,和在下真氣會合導行。」

 田中玉站在一旁,心中暗自思量著道:「現在,你體內也有了大哥的真氣,將來……將來……」她不禁臉上驟然熱了起來,好在她戴著面具,別人看不到她臉紅。

 不消盞菜工夫,沈若華兩處被閉經穴,豁然而通,凌干青及時收手。沈若華起身道:「凌兄賜助之德,小妹永誌不忘。」

 凌干青道:「同舟共濟,沈姑娘也不用放在心上。」

 田中玉道:「可惜大哥方才丟了劍,不然,現在咱們可以破門而出了。」

 凌干青道:「你不用急,我們經脈已解,總會有機會的。」

 田中玉道:「機會自然會有,明天一早,你那狀元夫人又會來探監,你捨得向她下手麼?」

 沈若華道:「今晚也有機會,只要我們能出得去就好了。」

 田中玉道:「今晚狀元夫人已經來過了,還有什麼機會?」

 沈若華道:「不瞞二位說,我是跟蹤二位來的,但在我末進入仙女廟之前,已經留下了記號,只要我沒有出去,後面的人,就會找來。」

 凌干青道:「貴幫縱然有人找來,但玄通老道武功極高,貴幫來人,能有必勝把握麼?」

沈若華道:「小妹先前不知道這裡的觀主會是魔手天尊,也許……」她沉吟著道:「小妹是說只要我們能出去,今晚來的後援,縱或不是魔手天尊對手,但擋他一陣,應該沒有問題,能擋一陣,我們就可以離開仙女廟了。」

 凌干青聽她口氣,似乎紫衣幫今晚也出動了高手,但自己的鎮江劍和田中玉的紫艾劍俱已失落,鐵門外面又落了鎖,除非外面有人開啟,想從裡面破門而出,那就比登天還難了。

 田中玉道:「你們的後援,除非破了仙女廟,不然,又有何用?他們又不知道我們被囚禁在這裡,看來只有等明日一早狀元夫人來了,只要有人肯出手制住她,我們才能出去。」

 沈若華聽她提了幾次「狀元夫人」,不覺問道:「田姑娘,狀元夫人是誰呢?」

 田中玉嗤的一聲輕笑道:「就是那姓陸的小丫頭咯,在她心目中,咱們這位大哥就是狀元郎呢。」

 凌干青臉上一紅,說道:「兄弟,你別胡鬧了。」

 「難道還不是真的?」田中玉披披嘴道:「在她心裡,真把你看作狀元郎了呢。」

 凌干青道:「時間不早了,我們也該休息了,明天等陸姑娘來了,我們就好設法出去。」

 田中玉輕哼道:「你硬得起心腸來。」凌干青不願多說,就席地而坐,緩緩闔上眼睛。

 田中玉因沈若華已經知道她是女的了,而且兩人經過一番交談,漸漸也有些投契起來。坐在這幽黑的地窖裡,本來就會感到岑寂,大哥自顧的坐著,有如老僧入了定,她就找沈若華輕聲的聊著,同是女孩子咯,一會工夫,就有說有笑,談個沒完。

也不知過了多少時間,凌干青又聽到外面走廊上,起了一陣極輕的腳步聲,朝鐵門走來,急忙低聲道:「你們快別作聲,又有人來了。」

 田中玉輕笑道:「說不定又是狀元夫人了哩。」那腳步聲走得極輕極細,到了門外,又似乎有些逡巡模樣,久久沒有移動。現在沈若華、田中玉也可以聽到了。

 田中玉悄聲道:「沈姑娘,你看,不是她還會是誰?又想進來,又不敢進來。」正說之間,突聽「卡」的一聲輕響,似是外面那人用利器削斷了鎖,果然,接著鐵門被人輕輕推開。

 有人探首壓低聲音叫道:「凌相公……」那一個少女聲音,但絕非狀元夫人了。這時燈籠中的燭火早已點盡,看不清來人面貌。

 田中玉輕聲道:「她不是狀元夫人,那會是什麼人呢?」

 只聽那少女壓低著聲音,又輕輕叫道:「凌相公,你快醒一醒快出來呢。」聲音之中,顯然十分焦急。

 凌干青一怔,凝目看去,雖在黝黑之間,依然看得十分清晰,那是張似曾相識的嬌靨。她竟會是聶小香。凌干青不由大喜,急忙一掠而前,叫道:「小香,是你。」

 聶小香一手提著軟劍,正是凌干青失落的青籐劍,遞到了凌干青的手中,幽幽說道:「凌相公,我對不起你,我是奉命取你劍去的,但這柄劍一直留在我身邊,沒呈交師父,方纔我聽小翠說起你的名字,我不禁替你擔心,幸好師父不在,若是給師父知道,你還有命?所以今晚偷偷的找來,還削斷了鐵鎖,就是要把你救出去,只要把你救出去了,我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要緊,凌相公,你快把劍拿了,隨我出去。」她這番話,說得淒婉纏綿,也證明了她並沒有負他。

 凌干青聽得一陣激動,並沒有伸手去接劍,卻一把把她擁入懷裡,說道:「小香,我就是找你來的……」

 聶小香急忙輕輕一推,然後拉住了凌干青的手,說道:「我是偷出來的,時間寶貴,你快拿著寶劍,我送你出去。」田中玉、沈若華兩人,雖不知聶小香是誰?但她說的話,她們全聽見了。

 田中玉道:「大哥,這位姑娘說得不錯,時機稍縱即逝,我們快些走吧。」

 聶小香轉臉問道:「他是什麼人呢?」

 凌干青道:「他是我兄弟田中玉。」

 聶小香點點頭道:「即是凌相公的兄弟,那就該一起出去了。」

 田中玉道:「那還有個沈姑娘呢,她和我們也是一起的咯。」

 聶小香為難的道:「仙女廟佈置嚴密,一個人還可以掩護得過去,現在三個人,只怕不容易逃得過幾處暗樁的耳目呢。」

 凌干青從她手中接過青籐劍,說道:「姑娘盛情,在下至為感激,你快回去吧,免得被人看到了,我們自己會走的。」

 聶小香微微搖頭道:「仙女廟後進,佈置十分嚴密,沒有我給你們領路,避重就輕,什麼人也不易闖得出去,凌相公,你們快隨我來……」正待轉身往外行去。

 「慢點。」凌干青一把拉住她的纖手,低聲道:「有人來了。」

 聶小香聽得大急,低聲道:「你們快退到屋裡去。」說話之時,她拉著凌干青一下閃到門後,附著他耳朵,低低的道:「待回有人進來,就得先下手為強,把他制住了。」

 凌干青道:「在下省得。」兩句話的工夫,走廊上果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只要聽聲音,進來的可不止一個人。接著就有燈光照了過來,只聽前面一個道:「奇怪,外面的門,是什麼人開的呢?」

 後面一個道:「也許是小翠姑娘出去的時候,沒關上了。」

 前面一個道:「師祖也奇怪,咱們人手不少,卻要小翠姑娘給他們送飯。」

 後面一個道:「你沒聽七師叔說麼,師祖想收那小子做徒弟呢。這一來,咱們又多個師叔了。」

 「咦,這裡的鐵門也開了。」走在前面的驚異一聲,急道:「快進去看看,裡面的人逃走了沒有?」當先腳下一緊,衝入鐵門。後面一個也一腳跟了進來。凌干青從左閃出,一指點了後面那人的穴道,沈若華從右閃出,同樣伸手一指,點了前面那人的穴道。

聶小香閃身而出,低低的道:「凌相公,你和你這兄弟快脫下他們道袍穿上,我和這位姑娘走在前面,路上小心些,就可以混得過去了。」說完,伸手一拉沈若華,說道:「我們先走,你只要一路上低著頭,裝出和我說話模樣,就是給人看到了,也不礙事。」

 沈若華感激的道:「真謝謝你。」

 聶小香道:「現在也不要說謝了。」凌干青和田中玉立時動手,很快脫下了兩個道人的道袍,穿到身上。這兩個道人身上,都佩有長劍,就分了一把給沈若華,然後把兩個道人拖到裡面壁落處,又加點了兩人的穴道,回身走出,掩上鐵門,低聲道:「聶姑娘,我們走吧。」

 聶小香拉起沈若華的手,輕聲道:「出了地窖,你要沉著些。」

 沈若華點頭道:「我知道。」兩人走在前面,凌干青和田中玉跟隨她們身後而行。穿過甬道登上石級,走出那間黝黑的斗室,仰頭已是滿天星斗。

 聶小香回頭道:「你們和我們保持數丈距離,不可走得太近。」說完伸手拉著沈若華,轉身往北行去。凌干青認出若是往東南長廊走去,就是觀主的靜室,可見此處離觀主靜室不會太遠了。

 聶小香走在前面,果然裝出和沈若華邊走邊淡,細聲說話,緩步而行,凌干青和田中玉和她們保持了四五丈距離,也並肩徐行。這是仙女廟最後進了,黝黑的夜晚,但覺殿宇暗影幢幢,雖然看不真切,但凌干青相信許多走廊的轉角之處,和暗陬之間,說不定會有人監視著。

 這樣穿行過幾幢屋宇,已經跨出院落,外面是一個荒草叢生的天井,右首有一排幾間小屋,看去黝黑,三面俱是一丈多高的圍牆。牆外,自然是仙女廟的後面了。

 行到這裡,聶小香提著一顆心,總算放了下來,吁了一口氣,腳下一停,低低的道:「凌相公,你們從這裡出去,就不會再有人阻攔了,我也只能送到這裡為止了,你……多珍重……」她望著他,睫中已經隱含淚水。

 凌干青走上步,握住她的手,感動的道:「小香,你為什麼不跟我們走呢?」

 聶小香搖搖頭道:「我身受師恩,豈能叛離師門,今晚這麼做,我……我已經是愧對師父了,你……你快去吧,不用以我為念……」她兩行淚珠,已經奪眶而出。

 沈若華看他們這付難分難捨的模樣,心中已經有數,一面低聲催道:「凌兄,聶姑娘既然這麼說,一定有她的苦衷,我們走吧。」

 突聽一個女子聲音冷笑一聲道:「你們走得了麼?」

 聶小香如遭雷擊,粉臉失色,急急朝凌干青身上一推,說道:「快走,再遲就來不及了。」

 「已經來不及了。」那女子陰笑道:「好哇,聶小香,你膽子可真不小,居然敢吃裡扒外,私通外人,你是不是不想活了。」

 聶小香情急的道:「你還不決走?」

 既然被人發現,凌干青豈肯捨她而去,一面朝沈若華、田中玉二人低低的道:「你們快先走。」

 暗影中那女子聲音尖笑道:「你們一個也休想走得脫。」這人只是在暗中說話,並未現出身來。

 聶小香淚流滿面,突然屈膝跪了下去,說道:「三師叔,弟子求求你,放了他,他……是我的表哥……」

 「大膽賤婢。」那女子聲音厲聲道:「你還敢撒謊?他叫凌干青,是你的情郎,對不?你今晚是聽了陸丫頭告訴你的話,才知道地窖裡困著有一個叫凌干青的人,才偷偷的去地窖裡放人?你明知道這姓凌的是你師父的仇人,你還敢做出背叛師門的事來?」

 聶小香哭道:「弟子沒有背叛師父,弟子只是想把他救出去,弟子對不起師父,寧願一死謝罪。」

 凌干青一把把她拉了起來,大聲道:「小香,你沒有對不起師門,也沒有罪,何用一死謝罪?老實說,區區地窖,也未必困得住凌干青,不信,你看看,玄通老道點了在下三處經穴,在下不是一點事也沒有麼?此處不留人,自有留人處,你隨我們一起出去,在下倒不相信誰能攔得住咱們?」

「凌干青,你口氣不小啊。」那女子聲音隨著活聲,已經從右首小屋中緩步走出。

 這一剎那,兩邊牆角下也突然挑起了兩盞紅燈。左首走廊上,已同時現出了四名手執長劍的黑衣女子。凌干青、田中玉同時脫去下身上道裝。凌干青目光朝那說話的女子看去,這人也是一身黑衣,只是穿的不是勁裝,而是曳地長裙,經燈光照射,只見她面貌姣好,看去約莫花信年歲,手中也並無兵刃,只是緩步迎了過來。

 她目光冷厲,逼視著凌干青,冷冷的「嗯」了一聲道:「果然是個小白臉,難怪這無心肝的賤婢看上了你,就甘願冒著生命危險去地窖裡救你了。」聶小香似是十分害怕,看她逼近過來,身不由主的往後連退,但她一隻手被凌干青拉著。

 沈若華冷笑道:「你現在看到了,是不是也心甘情願放他走呢?」

 田中玉接口道:「對呀,她自然也看上了小白臉了。」

 黑衣女子臉上一紅煞氣陡現,沉喝道:「你們找死。」突然一揮手,喝道:「別讓他們走了。」四個黑衣勁裝女子一陣「鏘」「鏘」劍鳴,四支長劍出鞘,一字排開,攔住了去路。沈若華、田中玉也同時掣出了長劍。

 黑衣女子朝凌干青冷冷的道:「放開她。」

 凌干青一手按著劍柄,淡淡一笑道:「聶姑娘救了在下,在下此時若是放開了她的手,豈非就會落到你的手裡了?她救了在下,在下能不救她麼?」

 黑衣女子冷然道:「你救不了她。」

 凌干青瀟灑一笑道:「在下倒是不信姑娘能把她怎樣?」

 黑衣女子望著他,心中暗道:「他若是我的情郎,我大概也會捨生護著他……」

 聶小香被他拉著手,忽然一掙道:「凌相公,你快放開我,三師叔說得不錯,你……你救不了我的。」

 凌干青大笑道:「就算她武功高強,除非先殺了我凌某。」

 黑衣女子突然臉色一沉,「錚」的一聲,從她大袖中飛出一柄銀色柳葉刀,冷冷的道:「你以為我殺不了你麼?」

 凌干青同樣一抬手,「錚」的一聲抽出軟劍,含笑道:「姑娘要和在下動手,在下自當奉陪,不過憑姑娘要殺在下,只怕也未必容易哩。」

 「那你可以試試。」黑衣女子一面回頭朝黑衣侍女吩咐道:「你們給我看住他們,如敢逃走,只管格殺勿論。」話聲一落,才轉過臉來,朝凌干青道:「你小心了。」銀光一漾,閃電一刀,朝凌干青拉著聶小香的手腕撩來。好快的一刀,刀光才現,森寒刀鋒已經到了聶小香的腕底。她居然不削凌干青的手,卻撩向了聶小香。

 凌干青朗笑道:「姑娘也小心了。」他身形一偏,青籐劍後發先至,「叮」的一聲,用劍脊輕輕拍在她刀背上,隨勢一挑,劍尖忽然朝上昂起,反削對方握刀五指。黑衣女子不防他手中是一柄軟劍,更不防他劍身拍中刀背之時,上半截劍身,會彎了過來削她刀柄,心頭一驚,急忙縮手後退。

 凌干青笑道:「姑娘應該清楚,在下此劍,專削兵刃,不知你手中柳葉銀刀,經得起經不起在下一削,這第一招,在下若是削斷了你的銀刀,豈非太得罪了麼?」

 黑衣女子不禁臉上氣得紅,冷哼道:「你不要得了便宜賣乖,今晚不讓你見識見識我黑衣魔女歷害,諒你還不知道天高地厚呢。」喝聲出口,突然手中銀刀一緊,刷刷一連三刀,連綿出手。

 不,她三刀之後,接連又是三刀,三刀之後,緊接著又是三刀。這一連九刀,出手之快,有如風飄電閃,一個人也隨著刀勢,忽左忽右,連連閃動,剎那之間,一片刀光,就在凌干青左右流動,耀目銀光像銀蛇般亂閃,她人影反而為刀光所掩,若隱若現,若即若離,使人莫可捉摸。

 「原來姑娘叫做黑衣魔女,在下幸會,不過這魔女二字,聽來使人覺得可惜得很。」凌干青一說著,左手輕輕一拉,把聶小香拉到了身邊,手臂環著她纖腰,展開師門「乙木遁形身法」,右手長劍一抖,右攻左守,左攻右拒,同樣使得青光繚繞,緊護兩人身軀。

 雙方身形閃動,刀光劍影,雖然交互映輝,但刀劍卻並未相交,是以不聞絲毫金鐵擊撞之聲。黑衣魔女一口氣攻出了三九二十七刀,但凌干青身形飄忽,劍光流動,不但沾不到他一點衣角,連聶小香的衣裙也沒削下一片來,心頭本已不耐,聽了凌干青的話,更是氣憤,尖聲道:「你說什麼?」她在喝聲中,刀法越使越快。

 凌干青在一片劍影中,大笑道:「姑娘連這話都聽不出來麼?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卻偏偏要叫什麼魔女,魔女者,羅剎、夜叉之謂,這稱呼豈不辱沒了姑娘麼?」

 他口中雖在調侃,但手上可絲毫不慢,劍勢展開,一片青光,籠罩住數尺光圈,縱橫交織,迥環運用,似實卻虛,變幻莫測,一任你銀刀急攻如雨,依然碰不到他一點劍尖。

 「你……」黑衣魔女被他激得又氣又怒,口中喝一個「你」字,左手一抬,只聽一聲極輕的機篁之聲響起,從她衣袖中飛出一蓬比牛毛還細的飛針,朝凌干青、聶小香二人激射過去。

 這蓬飛針,為數既多,體積極細,又是機篁發射,速度奇快,就是大白天,目力稍差的人,也很難發現,何況此時又在黑夜之中……

沈若華眼看凌干青和黑衣魔女已經動上了手,秋波一轉,看了四個黑衣女子一眼,就以「傳音入密」朝田中玉道:「田姑娘,咱們也該發動啦。」手中長劍一掄,身形一晃,朝左手兩個黑衣女子欺了過去,叱道:「你們也別閒著。」劍光直送,攻向右首一個,左手舒展如蘭,一掌朝左首一個拍了過去。

 她這一劍,看似直送,但手豌一轉,劍光連閃,宛如灑出一陣錯落劍雨,寒芒流動,密集刺去。左手拍出的一掌,同樣如拍如拂,一股勁風,直逼左首黑衣女子胸臆。這劍、掌齊施,分襲兩人,手法詭異已極。

 那四個黑衣女子,年歲都在二十四、五,高矮如一,臉上神情冷漠,自然是黑衣魔女身邊得力使女。左邊兩個一見沈若華欺身攻來,一言不發,同時右腕一翻,長劍出手。右邊一個身隨劍走,巧妙絕倫的避過沈若華暴雨般劍勢,立即揮劍反擊,刷刷刷一連三劍,又狠又快,火辣辣凌厲驚人。

 左邊一個回劍上挑,寒光一閃,猛削沈若華的左腕。沈若華左手劃了半個圓圈,斜拍她右肩,她劍勢忽沉乘機刺向沈若華左肋,變招迅速,端的乾淨俐落。

 沈若華心中暗暗吃驚,忖道:「看不出這兩個丫頭,竟有如此氣候。」手中長劍展開,劍光伸縮如電,有若銀蛇亂閃,一片寒芒,劍劍辛辣,即使江湖一流高手,也不過如此。

 田中玉欺向右邊兩個黑衣女子,她這幾天已把師父的「掌中劍」揣摩熟練,祖父的「掌中指」,本是從小就練會的,因此一上手就劍、指同施,著著俱是進手招式。這在一般來說,她使出來的是掌中雙傑的獨門絕藝,身通兩家之長,用來對付黑衣魔女手上兩個丫頭,應該綽綽有餘裕,她心中當然也是如此想法。無奈這兩個黑衣女子不但劍法詭異,配合更是巧妙,兩支長劍一守一攻,守的人擋住了田中玉的攻勢,攻的人劍劍辛辣狠毒。

 田中玉究是一向跟著爺爺,從未和人動過手,缺乏臨場經驗,縱然學了掌中雙傑的劍、指,臨到真正和人家拚搏之時,就難免縛手縛腳,相形之下,就不禁落了下風。但有時在情急之時,陡然一劍,斜刺裡飛出,對方就非回劍自保不可,有時翻腕一指,也可以把另一個人在冷不防之下逼退出去,雖然如此,她還是屢遇險招,在驚險中周旋,卻兀是毫不退讓。

黑衣魔女打出的這一蓬飛針,少說也有二三十枚之多,而且通體色呈暗藍,分明還淬過劇毒。這要換了一個人,今晚就非傷在她毒針之下不可,但凌干青目光何等敏銳,耳中聽到一聲極輕的機篁之聲,就發現一大蓬極細藍芒飛射而出,心中不禁大怒,朗喝一聲:「好個妖女,竟敢使出如此歹毒的暗器傷人。」

 軟劍倏地一圈,在身外劃起一道匹練般奇亮的青光,左手握拳,中指直豎,凌空點了出去。他在這一劍上,使出了真正的功力來,軟劍之上,發出一陣「嘶」「嘶」「嘶」輕響,佈滿「乙木真氣」,劍光乍現,立把一大蓬毒針,悉數絞成粉碎。

 他左手點出的這一指,不帶絲毫風聲,但一屢指風,卻堅若鐵錐,這是他在怒極之下,無意中使出來的。這一指,出招奇詭,可不是他師門木劍門的功夫。這是凌干青下山之時,經過活死人墓,遇上個自稱活死人的長髮老人,托他送封家書,另附有一招奇特指法,要他盡三日之內練會,把紙條焚化,不可帶在身邊,他此時使的就是這記無名指法。

 黑衣魔女原是一時氣憤,等到打出一蓬毒針,心頭已經有些後悔,卻沒想到凌干青軟劍一揮,一蓬毒針竟如泥牛入海,蹤影全無,方自一怔,突覺右肩如中巨杵。

 不,如遭雷擊,全身一麻,銀刀墜地,一個人被震得往後連退了三步,右臂再也舉不起來了,一時不禁粉臉失色,驚怒交並,一雙鳳目望著凌干青,厲聲道:「凌干青,你……」話聲未落,就在這一瞬間,和沈若華、田中玉正在四劍掄飛,激戰之中的四個黑衣女子,忽然間同樣長劍脫手,跌地不起。

 沈若華驚喜的叫道:「娘,你老人家來了。」

 只聽西首牆頭上,響起個老婦人的聲音說道:「你們快隨我出去。」

 沈若華急忙回身招手道:「凌兄,快走。」

 凌干青一手拉起聶小香的手,說道:「聶姑娘,你隨我們走吧。」

 聶小香紅著臉為難的道:「我……我……」

 田中玉道:「你這裡還能耽麼?快些走吧。」

 沈若華也道:「你留下來只有一死,死了值得麼?還落個叛師的罪名,豈不白死?快別猶豫了,跟我們一起走吧。」聶小香含著淚,點點頭,四人就相繼縱起,躍上圍牆,只見一個身穿藍布衣衫的老婦人早已站住牆外七八丈遠處,朝他們打著手勢。

 沈若華當先飄飛落地,身若飛燕,縱身撲了過去,叫道:「娘,就是你老人家一個人來麼?」

 藍衣老婦人道:「逢老大也來,你當仙女廟好鬥的?」

 沈若華道:「這裡的主持人就是昔年的魔手天尊朱九通呢。」

 老婦人道:「娘已經聽逢老大說了,你這丫頭真不知天高地厚。」她們說話之時,凌干青、田中玉、聶小香三人也跟了過來。

 老婦人目光掄,問道:「他們是什麼人?」

 沈若華忙道:「凌兄,這是家母。」一面又朝老婦人道:「他叫凌干青,她是凌兄的兄弟田中玉姑娘,這是聶小香姑娘。」

 凌干青趕忙抱拳一禮,叫了聲:「伯母。」田中玉、聶小香也一齊行了一禮。

 突聽遠處傳來了一聲十分嘹亮的長笑。這聲長笑可以說響遏雲霄,蒼勁得有如老龍長吟,從笑聲推測,至少還在仙女廟前進,相距甚遠,但像田中玉這樣功力較淺的人,兩耳還被震得嗡嗡作響。老婦人道:「逢老大和姓朱的大概較量上了。」剛說到這裡,只聽另聲尖銳的笑聲,劃破長空,傳了過來。這一聲長笑,尖銳刺耳,並不輸於剛才那聲長笑。

 沈若華好奇的道:「娘,我們到前面去看看好麼?」

 老婦人臉色沉,叱道:「你少出花樣,逢老大和姓朱的老道,最多不過平手而已,今晚趕巧逢老大到了揚州,憑娘一個人,還救不出你呢,娘和逢老大約好了的,由他絆住老道,娘下手救人,要咱們走了,他才能脫身,你認為這是好玩的?」說到這裡,回頭道:「你們隨我走吧。」說完,回身就走。

沈若華不敢作聲,大家只好跟著老婦人奔去。不多一會,來至江邊,老婦人撮口發出一聲口哨,只見江邊柳陰深處,劃出一條蓬船,迅快的靠岸。老婦人縱登船,大家也相繼躍落。老婦人已推開艙門,走了進去,沈若華招呼大家,進入中艙。

 中艙地方不大,老婦人要大家盤膝坐下,船就離岸朝江心駛去。老婦人一雙炯炯有神的目光,在黑夜之中,有若兩點寒星,只是打量著凌干青,問道:「凌相公身手不凡,尊師是哪一位高人?」

 凌干青道:「家師道號上木下吾。」

 老婦人聽得肅然起敬道:「原來凌相公是木劍門高足,無怪身手不凡了……」

 凌干青道:「伯母誇獎了。」

 老婦人似是並未聽見他說的話,只是沉吟著道:「但凌相公方才使的好像是「天雷指」,木道長並非風雷門的人,凌相公這招指法,那是另有師承的了?」

 凌干青看她問起自己方才使的指法,這就說道:「晚輩不知道這是什麼指法,那是一位前輩高人所傳。」

 老婦人注意的問道:「傳凌相公指法的這位高人是誰呢?」

 凌干青赧然道:「晚輩也不知道他老人家是誰?」

 老婦人奇道:「那怎麼會傳你指法的呢?」

 凌干青道:「晚輩下山之時,遇上那位老人家,他要晚輩代捎一封家書……」他把如何遇上活死人,詳細說了一遍。

 「活死人?」老婦人聽得十分仔細,問道:「他要你把家書送到哪裡去呢?」

 凌干青道:「那位老人家沒有說,信上也並無住址,所以使晚輩十分為難……」

 老婦人微微一笑道:「他沒寫地址,凌相公可知是什麼原因麼?」

 凌干青道:「這個晚輩倒是想不出來。」

 老婦人道:「因為他也不知道他妻女的下落,如何會有地址呢?」

 凌干青攢攢眉道:「這麼說,這封信晚輩是無法送到的了。」

 「那也不然。」老婦人臉上雖在笑,但笑得有些淒然,徐徐說道:「因為他已經把「天雷指」傳給了凌相公……」

 這話聽得凌干青不覺一怔,她這句話中,似乎含有深意!這意思是說:「因為他已經把「天雷指」傳給了自己,所以這封信就不會送不到了。」

 這話作何解呢?凌干青原是極頂聰明的人,稍一尋思,不覺恍然大悟,那就是說:活死人雖然不知道妻女的下落,但他傳給自己的這記「天雷指」,他老妻一定認得,只要她認出自己使的是「天雷指」,就定會向自己追問……

 「伯母說得極是。」凌干青說到這裡,突然目光一抬,問道:「伯母莫非……」她認出自己使的是「天雷指」,她正在盤問自己指法的來歷,她自然很有可能就是活死人的妻女了,但這話他不好全說出來,是以「莫非」之下,就沒再說下去,只是以詢問的目光望著老婦人。

 老婦人點著頭,目中已經含蘊了一眶淚水,隨著她頭的點動,滾落下來,說道:「是的,教凌相公「天雷指」的,正是拙夫,請你把他的信交給老身吧。」

 沈若華驚喜的道:「娘,凌兄遇上的就是爹麼?」

 「是的。」老婦人垂淚道:「他……就是你出生之後,從未見過的爹,他……他離開我們整整的二十年了!對,他是說過的……」說過的什麼話呢?她沒往下說。

 沈若華美目之中,也起了一陣霧水,說道:「娘,爹是不是一直都找不到我們呢?」

 老婦人點著頭道:「他找不著我們,我們也找不著他……」

 凌干青在她們母女說話之時,已經伸手入懷,取出一封信來,雙手遞過,說道:「晚輩受那位老人家之托,正愁無法投遞,今晚總算天緣湊巧,遇上了伯母,就請伯母過目吧。」

 「多謝相公。」老婦人伸手接過,撕開封口,抽出一張信箋來。

 時當黑夜,又在船艙之中,一般人幾乎對面還看不清面貌,艙中諸人,只有凌干青目能夜視,他看老婦人不需要燈,就能把信箋上的字,都看得清清楚楚,這點,連自己也辦不到,心中不禁對老婦人,暗暗驚服,忖道:「能在船艙中看得清字體筆劃,內功至少已臻上乘境界了。」

 要知一般所謂目能夜視,必須藉星月之光,方能看得清楚,但也只能看清一般事物,像信箋上寫的字,也不易看清,何況船艙中,透不進星月之光。像凌干青能看清艙中每一個人的面貌舉動,已經算不錯了。

 老婦人看完信,就隨手摺好,收入懷中,臉上不期流露出一絲笑容,一雙炯炯目光,不期而然的朝凌干青投來,目光之中,也有藹然嘉許之色。這一點,沈若華、田中玉、聶小香自然都沒有看到。

 沈若華問道:「娘,爹信上怎麼說呢?」

 老婦人含笑著:「你爹信上沒說什麼,他只說……不久可以來看我們了。」

 「真的?」沈若華嬌靨上綻起了一片欣喜之色,說道:「他老人家怎麼知道我們住在那裡呢?娘,我們這就到茅山找爹去好不?」

 「不行。」老婦人道:「你爹托凌相公捎這封信的時候,已經下山來了。」說到這裡,回頭問道:「凌相公怎麼會和仙女廟的朱九通結下樑子的呢?」

凌干青不好說自己是為了找尋聶小香竊取自己青籐劍之事,只得道:「晚輩是因田兄弟令祖、令師無故失蹤,往北固山遇上一個朱衣老道,他指點我們往北來,才找上仙女廟去的,其實那朱衣老道,就是魔手天尊朱九通。」

 老婦人看了田中玉一眼,問道:「凌相公叫她田兄弟,那是不知田姑娘是女的了?」

 凌干青道:「晚輩和田兄弟是在試劍會上認識的,晚輩得了一柄鎮江劍,田兄弟得的是一柄紫艾劍,就這樣結了兄弟,直到今天,晚輩和田兄弟被老道所擒,才知田兄弟是位女扮男裝的姑娘。」

 老婦人點著頭,目光又轉到了聶小香身上,問道:「這位聶姑娘呢?」她好像對這二位姑娘很不放心,是以問得很仔細。

 凌干青臉上微微一熱,說道:「聶姑娘的師父是柳鳳嬌,也就是朱九通的師妹,她奉柳鳳嬌之命,竊取了晚輩的青籐劍,今晚她把劍還給晚輩,又協助晚輩三人逃出地窖,卻為黑衣魔女發覺,無法再在仙女廟存身,只好隨同晚輩等人離開師門了。」

 老婦人又深深的看了聶小香一眼,才道:「她師父為什麼要派她竊取凌相公的寶劍呢?」

 凌干青道:「因為柳鳳嬌是晚輩的殺父仇人……」

 老婦人問道:「凌相公尊人是誰?」

 凌干青道:「先父名諱上千下裡。」

 「金翅雕凌千里。」老婦人道:「結仇的經過呢?」凌干青心中雖覺奇怪,她對自己何以要盤問得如此清楚?但她既然問了,自己就不得不說,當下只好把經過情形詳細說了一遍。

 老婦人道:「凌相公出身木劍門,報雪令尊大仇,自無多大問題,只是這位聶姑娘,叛離師門,柳鳳嬌老身不清楚,但魔手天尊朱九通,實在非同小可……」

 沈若華道:「娘,難道咱們還怕了朱九通不成?」

 老婦人道:「就算娘不怕,本幫幫規,你又不是不知。」

 沈若華道:「本幫不准收留別派的人,指的是本幫,但住到我們家裡去,又不是要他們入幫。」

 老婦人微微搖頭道:「但咱們是本幫的人,這事當真使娘為難得很……」

 田中玉聽得心中暗暗哼了一聲,忖道:「我們也不是你救出來的,更沒說要你收留,你有什麼好為難的?」一面就朝凌干青道:「大哥,沈伯母既有為難之處,待會上岸之後,我們就和沈伯母作別,也就是了。」

 老婦人自然聽得出她的口氣來,冷冷哼了一聲,才道:「你祖父田有甲、師父卓絕,都是本幫邀約的人,如今都落在仙女廟中,本幫自會向仙女廟交涉,要他們放人,你如何能走?」

 田中玉道:「我爺爺、我師父並沒有答應加入紫衣幫,用不著貴幫交涉,救人之事,也不勞貴幫費心。」

 老婦人聽得臉色一沉,喝道:「小丫頭……」

 沈若華忙道:「娘,田姑娘和女兒很談得來,她是個心直口快的人,你老人家別生氣啦。」一面拉著田中玉的手道:「田姑娘,我娘也是急性子,令祖、令師,願不願意加入敝幫,且等把人救出來了再說,敝幫內三堂要敦請他們,也並無惡意,這事自由令祖、令師去決定好了,你住上幾天,見到了令祖、令師不好麼?」

 凌干青也道:「兄弟,沈姑娘說得不錯,你且忍耐一些。」田中玉因大哥這麼說了,也就不再說話。

不多一會,小船緩緩靠岸,大家捨舟登岸。聶小香朝老婦人襝衿一禮,說道:「老夫人把小女子帶離仙女廟,此恩此德,小女子逢當永遠感激不盡,小女子就此告別。」老婦人只冷冷的看了她一眼,沒有作聲。

 聶小香又朝凌干青道:「凌相公珍重,我……」她一雙盈盈秋波,不禁隱含淚水,底下的話竟然說不出來。

 凌干青忙道:「聶姑娘,你要到哪裡去?」

 聶小香咽聲道:「我有我的去處,你不用管了……」

 「不。」凌干青道:「你為了救找,才不容於師門,我豈能不管?」

 聶小香淒然一笑道:「其實凌相公也不是我救出來的,我只是從你身邊竊走了寶劍,於心不安,才把它還給你而已……」說到這裡,忽然張了張口,「噦」的一聲,彎腰作嘔,吐出一口黃水來。

 凌干青急忙伸手把她扶住,問道:「聶姑娘怎麼了?」

 聶小香道:「沒什麼,我只是有些想吐。」

 沈若華也伸手扶住了她,說道:「聶姑娘,我娘顧慮的是敝幫中不准收留別派的人,以免引起雙方誤會,其實敝幫和仙女廟今晚已經撕破了臉,也不用再顧忌了,再說,今晚夜色已深,就是要走,也且住上一晚,明天再作商量。」面回頭道:「娘,女兒說得對麼?」

 老婦人道:「娘又沒說不留聶姑娘,娘感到為難的,是朱九通會反噬咱們收容他門下叛徒,這是武林中的大忌,怕幫主知道了會降罪下來,說是非由我起,娘的意思,也是想和大家磋商磋商,卻不想一句話,引起兩位姑娘的誤全了。」

 沈若華道:「聶姑娘、田姑娘,你們聽到了吧?我家就在不遠,快些走吧。」

 老婦人回頭朝凌干青含笑道:「凌相公,你們隨老身來。」說著,走在前面引路。

 這是鄉村間條小徑,老婦人領著大家,穿過一片疏林,走近一所茅屋,推門而入,點起燈來,一面含笑招呼道:「凌相公請進。」從她行動上,就可看得出來,她歡迎的只是凌干青個。

 沈若華和田中玉、聶小香一起進入客堂,老婦人已經個人往屋後而去。沈若華眨動眼睛,看著凌干青,含笑道:「蝸居又小又髒,凌兄請坐呀。」她拉過兩把竹椅,一面又道:「田姑娘、聶姑娘也不用客氣了。」

 大家在椅上坐下,沈若華道:「小妹去去就來。」就轉身翩然往裡行去。

 凌干青眼看聶小香臉色蒼白,和自己初見之時,消瘦了許多,心中大是不忍,但當著田中玉,又不好說什麼話。聶小香坐在椅上,一手按著胸口,好像很不舒服,也沒和誰說話。田中玉是個小心眼的人,既對老婦人心存芥蒂,又對凌干青只是不時的拿眼去看聶小香,心裡更不舒暢,也只是坐著沒有說話。

 一會工夫,只見沈若華端著一個木盤走了出來,盤中放著三盞茗茶,放到桌上,一面含笑道:「凌兄、田姑娘、聶姑娘請用茶,聶姑娘身子不舒服,喝口熱茶,也許會好些呢。」

 聶小香取過茶盞,輕輕喝了一口,忽然站起,急步奔到門,一手扶著門框,身子前撲,又「噦」的一聲,作起嘔來,吐出一口黃水。

 凌干青道:「聶姑娘大概著涼了。」

 聶小香取出手絹,輕輕抹了下嘴角,又回到椅上坐下,臉色顯得有些蒼白,嫣然一笑道:「我沒有什麼。」

 田中玉心中更是覺得不舒暢,暗道:「噓寒問暖,只是會對她體貼。」

 不多一會,老婦人已經下了幾碗麵,端了出來,每碗麵上,還有一個油煎的荷包蛋,一面說道:「時間不早,大家肚子大概餓了,老身沒準備什麼好吃的,凌相公將就著吃吧。」

 凌干青起身道:「怎好麻煩伯母?」

 老婦人藹然笑道:「凌相公不用客氣,面快涼了,趁熱吃吧。」

 田中玉看得又暗暗哼道:「這大概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有趣呢。」

 凌干青道:「晚輩那就不客氣。」

 老婦人道:「自己人本來就不用客氣嘛。」

 沈若華看聶小香沒有舉筷,不覺說道:「聶姑娘,你怎麼不吃呢?」

 聶小香道:「我真的吃不下,沈姐姐,還是你吃吧。」

 老婦人道:「裡面還有,聶姑娘也不用客氣,若華,你去端出來就好。」

 聶小香道:「這幾天,晚輩一直有些不舒服,不想吃東西。」沈若華翩然進去,果然又端了兩碗麵出來。

 大家圍著桌子坐下,吃起面來。只有聶小香看到油煎的荷包蛋,鼻子就聞到一股油味,隱隱作嘔,只是拿了手絹,掩著口,連話都懶得說。

突聽遠處傳來一個低啞的聲音說道:「沈老嫂子在家麼?」聽聲音,這句話,大概還在半里之外。

 老婦人抬頭問道:「是逢老大麼?」

 「哈哈。」那低啞聲音大笑著道:「正是。」笑聲已漸漸接近,等到說出「正是」二字,差不多已近了一半,過沒多久,只見從門外走進一個禿頂紅臉,雙肩寬闊的老者。

 這人身穿一件土布大褂,腳穿草鞋,右手微屈,肩頭扛著一尺長的闊劍,目光炯炯朝大家看了一眼,就呵呵笑道:「兄弟從仙女廟一腳趕來,沈老嫂子果然回來了。」

 老婦人含笑道:「逢老大請坐。」

 沈若華連忙拉過一把椅子,說道:「總護法辛苦了。」凌干青心中暗道:「原來這人還是紫衣幫的總護法。」

 逢老大一屁股朝椅子上坐下,看到桌上還有面,沒有人吃,呵呵笑道:「巧極了,兄弟正有些餓了,這碗麵沒人吃吧?」他也沒待老婦人說話,一手放下闊劍端起麵碗唏哩嘩啦的連吞帶嚼,三兩口,就把一碗湯麵吃下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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