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 天下亂 禍起蕭牆現狼煙 第一章 你是怎麼死的 第一節
宋無來到狄無功駕著的馬車旁,只見拉車馬的肚子下躺著兩個頭髮篷亂,身披獸皮,疑似野人的人形物體。
其中一個滿臉大鬍子,看不出年紀的「野人」,正抱著另一個看似已經昏了過去,依稀是女性的「野人」,怪聲呻吟著。
宋無和狄無功對視了一眼,狄無功滿不在乎地聳了聳肩膀,說:「不關我事,是他們自己突然從路邊衝過來的,硬往馬蹄子上撞的。怕什麼,不過是撞了兩個野人而已,又沒把他們撞死,隨便給點傷藥就沒事了。」
頓了頓,接著說道:「這兩人沒有武功,應該不是殺手。」
宋無點點頭,對於狄無功的眼力,他自然是相信的。「孤直公」狄無功號稱「鷹眼」,一雙眼睛不僅目力過人,且誰人會不會武功,他也能一眼看出。
宋無翻身下馬,準備親手把那兩個「野人」自馬肚子下拖出來,誰知道手剛一碰上那雄性野人,那野人便啊呀怪叫起來:「痛死了!啊呀,痛死了啊!哎喲我的妹啊,你怎麼就不醒了呢?難道你一縷芳魂,已然魂歸天外?魂兮歸來,魂兮歸來啊~~~(此處用顫音)你們,你們這群無良之輩,在小路上飆車,簡直就是草菅人命呀!謀害忠良啊!」
宋無一愣,心道這兩人原來會說人話,看來不是野人。不由苦笑道:「這位兄台,不知你傷在哪裡?可否讓宋某檢視一番?宋某長年浸淫醫道,對療傷頗為精通……」
「免了免了。」那雄性野人不耐煩地打斷了宋的話,抬起頭,伸出一隻黑乎乎的手,用熱烈而渴望的眼神看著他,眼角浮出絲絲笑意。
宋無初時見這雄性野人兩鬢斑白,原以為他年紀頗大,還尊稱了他一聲「兄台」。誰知道現在一看這野人的眼睛,那眼神和眼角的紋路,分明是個不超過二十歲的年輕人的。當下不由心中暗悔,心道我好好地叫這小傢伙兄台幹什麼?雖然他鬍子是比我長了一點,頭髮也是白了一些,可是年樣子起碼也比我年輕個四十多歲啊!
這時那野人把黑乎乎的手遞到宋無面前,笑嘻嘻地說:「你這位老先生貌似忠良,應該不會是壞人了。這樣吧,給點小錢我就可以了,我自己去抓藥。」
宋無一愣:「什麼?」
那野人頓時不樂意了,笑意一斂,蠻不講理地道:「怎麼,撞傷人不用陪錢嗎?醫藥費、精神損失費、營養費等等加起來,你就給個萬把兩銀子就行了。我這人厚道,也不想多要,但是給少了你也不好意思是吧?」
狄無功在一旁聞言大怒:「老宋,這小子好沒道理,分明就是存心劫道的!」
野人陰陽怪氣地道:「喲,好大一頂帽子扣下來!我有劫道嗎?我手上帶刀了嗎?我說過此樹是我栽,此路是我開了嗎?別看你老,你亂講話我一樣告你誹謗!」
狄無功氣得哇哇亂叫,跳下馬車舉著馬鞭作勢要打。
馬鞭還沒落下,那野人便驚呼一聲,兩眼一翻,叫道:「打死人了!」頭一歪,詐死過去。
宋無和狄無功面面相覷,兩人知是遇著了無賴,不由全都苦笑搖頭起來。
宋無人在旅途,加上嶺南又兵荒馬亂,不願多惹是非,從褡褳裡掏出幾張銀票,道:「這位小兄弟,老夫如今也是落難途中,知道落難人的苦楚。你要的一萬兩銀子,我這便給你吧!」
那野人頓時睜開眼睛,手腳輕便地爬了起來,一把接過宋無手中的銀票,點了點數,道聲:「謝了!」然後對那躺在地上的女野人道:「小雪,拿到錢了,可以起來了。」
那女野人頓時活蹦亂跳地從馬肚子底下鑽了出來,兩個人一起閃到路邊,那男野人手舉銀票對著宋無和狄無功揮了揮,笑道:「一路順風,旅途愉快!還有,你這老人家出手太豪爽了,多少也要跟別人討價還價一番嘛!要是你每撞到一個人,都出手這麼大方,恐怕還沒到你們要去的地方,身上的錢都沒有了。」
宋無苦笑著看著兩個全身上下沒半點異狀的野人,連連搖頭。
狄無功嘴一歪,對宋無道:「我就說吧,碰上劫道了的。娘的,老宋,咱得把銀票奪回來啊!要不然讓別人知道,在你老宋和我們五怪都在的場合,讓倆小賊騙了銀子,咱們以後就不用混了!」
宋無苦笑道:「能從我手上騙到錢也算他們本事。再說了,我老宋送出去的銀子豈能再收回來?一萬兩而已,區區小數,也不值什麼了。」
兩個人在談話間,一個上了馬車,一個跨上了馬背。
狄無功坐在馬車駕座上,一手扯起鞭繩,一手揚起馬鞭,威嚇似地朝那男野人狠狠地瞪了一眼,道:「要不是看你小子連衣服都沒得穿可憐,爺爺我早一鞭子抽死你了!」
那男野人笑嘻嘻地說:「你抽我下試試?不怕告訴你,少爺我見你們出手這麼大方,知道你們身上有不少銀子,本來是動了歪心思的。嘿嘿,你們幾個老頭子難道當真打得過少爺我?看看我這胳膊腿兒,不比你們粗壯多了?一打六不成問題,要不是看那個宋老頭人品好,那可真是要動手硬搶了的。」
說著,又賊兮兮地瞄上宋無背後的那方木盒,道:「宋老頭,出門在外小心點,錢財可不能隨便露白哦!還有,你那盒子裡裝的是件寶貝吧?你可要留意了,別讓歹人給搶了去啊!」
宋無目光一寒,滲著絲絲殺氣望向那野人。打他錢的主意不要緊,可是敢打他背上盒子裡「龍吟」主意的,那可是一個都不能放過!
誰知那野人在宋無殺氣森然的目光注視下,竟然毫不在意,笑嘻嘻地揮了揮手,道:「走好啊,少爺我就不送了!」
宋無頓時收斂殺氣,心道難道我看錯了?這年輕的野人並未動甚歪心思?嗯,一定是了,他雖不會武功,但身體頗為強壯,要是真是壞到透頂者,說不定真會動手硬搶。宋無等人雖然個個是大高手,但是在不會武功的人眼中,也不過就是六個滿頭白髮白鬚的老頭子而已。
當下也不再多說話,踢馬向前行去。狄無功等三人也都紛紛驅動了馬車。
那野人目送著由宋無在前開路的三輛馬車魚貫離開,將銀票胡亂塞進懷裡,拉著那女野人的手,便向與宋無等相反的方向行去,邊行邊大聲吟道:「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鴻圖霸業談笑中,不似人生一場醉。」
豪邁中帶著些許淒涼,又有著無比豁達的詩調傳入宋無耳中,宋無不由暗暗心驚,心道這野人看似不起眼,想不到竟有這等情懷!
而坐在第三輛馬車中,起先並未聽到那野人與宋無、狄無功討價還價的宋清,在聽了那野人的吟唱之後,突然嬌軀一震,那蒼白如紙的臉色變得更白,眼中卻放射出異樣的神彩。
她忙不迭地大叫起來:「靳叔叔,停車!快停車!」
趕著這輛馬車的五友之一,「寒松叟」靳歸閒聞聲停住了馬車,而車內的宋張氏則帶著驚喜的意味問道:「清兒,你……」她本打算說你終於肯說話了,細想之下覺得又不妥,改口道:「你有何事?為何要急著停車?」
宋清這時迅速鎮定下來,她看了宋張氏一眼,道:「娘,您可知剛才那詩是誰人唱的?」
宋張氏道:「為娘也是不知。」敲了敲車門,隔著門板問靳歸閒:「靳大哥,清兒想知道剛才那詩是誰人唱的。」
宋張氏自然也是聽到了那詩的,心中也感奇怪,心想難道清兒僅憑幾句詩便看中了那未謀面之人的文采?
這時靳歸閒在外說道:「是個野人唱的,剛才還敲詐了宋大哥一萬兩銀子來著。」
宋清急道:「那野人現在在哪裡?煩請靳叔叔把他請過來,侄女想問他幾句話。」
宋張氏勸道:「你一個大家閨秀,怎可見一個敲詐銀兩的野人?還是不要了吧!」
宋清卻固執地搖了搖頭,道:「娘,那野人文采飛揚,又豈會是一個敲詐勒索的小人?定是遇上了什麼難處。女兒今天非見他不可,否則女兒會一生不安的。」
宋張氏無奈,對這女兒她向來是百依百順,而且在她看來,一個會念詩的野人,怎樣都不會野到那裡去的。
「靳大哥,煩請替清兒把那野人請來,清兒有話要問他。」
靳歸閒應了一聲,對剛剛趕到這輛馬車前的宋無道:「老宋,清兒要見那野人,想是聽了那幾句歪詩,動了惜才之心。」
宋無是在靳歸閒趕的馬車突然停下後過來查看的,現在聽靳歸閒這一說,不由歎道:「清兒向來眼高於頂,能入她耳的,又豈會是歪詩?罷了罷了,凡事都要遂了清兒的意,即便他只是個劫道的小賊,清兒要見,便讓她見吧!」
說罷策馬朝那兩個已行出數十丈開外的野人追去,邊追邊道:「兩位請留步,宋某有事相商!」
兩個野人停住了腳步,那男野人牽著女野人的手,回望宋無,笑道:「怎麼,難道你現在反悔了,想要回那一萬兩銀票不成?」
宋無趕到兩野人身前,停住馬步,道:「這位小兄弟誤會了,宋某……咳,那個,宋某的女兒想請這位小兄弟前往一敘。」
說這番話時,宋無那才真叫老大不樂意。老宋家的大家閨秀,要見一個不修邊幅的野人,傳出去成何體統?
但是宋無也是無可奈何,眼見女兒便要奔上二十大坎,這人生是越來越短,她有甚心願,還是盡量滿足了吧!
而那野人在聽了宋無的話後,疑惑地道:「你女兒要見我做什麼?莫非你女兒知道少爺我英俊瀟灑,風流倜儻,玉樹臨風,天下無雙?」說著還頗為自戀地摸了一下他那滿臉的大鬍子,「只不過瞧你這年紀,你女兒只怕也是四十多歲的老女人了吧?嘿嘿,少爺我對四十歲以上的女人不感興趣,就此別過,不勞相送啊!」說著竟轉身就走。
宋無聽他滿口胡言亂語,心中有氣,沉聲道:「這位小兄弟,宋某以禮相待,你何必如此口不擇言?小女宋清年方十七,卻不是什麼四十多歲的老女人!」
那野人聞言又轉過身來,拉著女野人就往馬車方向行去,邊走邊道:「十七歲的小姑娘,那還是要見一見的。正是花樣年華,即便長得不行,可是年輕,就已經是最美了。」
這野人說了這麼多話,就最後那一句還可入得宋無法耳。只不過宋無就納悶了,我女兒明明是嶺南最有名的美女兼才女,又豈會長得不行?你小子毫無見識,我老人家不和你一般見識!
宋無帶著兩個野人來到了宋清的馬前旁,道:「你上去吧。」
男野人拉著女野人就往馬車上爬,宋無道:「我是叫你上去,她留下。」
那男野人看了宋無一眼,淡淡地道:「要嘛就我們兩個人一起上去,要嘛,就一個也不上去。」
宋無氣苦,卻聽宋清的聲音傳了出來:「爹爹,就讓他們兩個一起上來吧。」
連續七天沒跟他說話的女兒突然肯說話了,宋無不由受寵若驚,再不敢阻攔兩野人。
兩野人登上馬車,宋無說了一句:「我們就在外面,你要是敢對我女兒不利,哼哼……」
男野人翻了翻白眼,懶得理他,逕直推開車門,與女野人低頭鑽進了車廂。
男野人一進車廂,掃了車廂內的宋清和宋張氏一眼,笑嘻嘻地道:「兩位晚上好啊!不知是哪一位要見小弟啊?嗯,這位姑娘看上去比較年輕,想來是你要見小弟了。不知你見小弟,有何要事啊?」
一邊說著,一邊拉著那女野人大刺刺地往宋張氏身旁一坐,瞪著兩眼眨也不眨地看著宋清。
卷四 天下亂 禍起蕭牆現狼煙 第一章 你是怎麼死的 第二節
宋張氏只覺一股刺鼻的怪味直往自己鼻子裡撲,不由皺眉道:『你……
那男野人看了宋張氏一眼,打斷了她的話:『這位夫人可是想說小弟毫無教養?誠然,小弟不請自坐實在不怎麼合禮數,可是我也沒辦法啊!你們看我個子這麼高,總不能一直彎著腰跟你們講話吧?小弟為人雖然不怎麼地,但是寧折勿屈還是懂的。再說了,是你們請小弟來說話的,這座嘛,當然是應該主動讓小弟坐的。現在小弟主動坐了下來,倒免了你們一道手續,替你們省了幾句口舌。
宋張氏又道:『我……
那男野人馬上又打斷了她:『夫人要是想對小弟道歉倒也不必了。小弟這心胸還是很豁達的,很多事情,都是不會往心裡去的。好了,閒話少說言歸正傳,小弟時間緊得很,沒多少時間廢話,有什麼話就儘管說吧!
宋張氏氣苦,她哪裡說過半句廢話了?從開始到現在一直都是這野人在說話,現在他反倒要別人不要廢話,這是哪門子道理來著?
宋張氏卻是不知,這兩野人過了三年與世隔絕的生活,兩個野人之間雖然時常說話,但其中一位才五六歲的智商,另一位又如何能過足說話的癮頭?
加之那男野人本就是天生一張賤嘴,一天不說話都會憋得難受的,偏偏又不能跟女野人口不擇言亂說。因此今天一旦重見天日,又碰上了幾個大活人,自然要大說特說,過足這三年的癮頭了!
不消說,這兩個野人便是秦仁跟葉映雪了。
兩人在那谷底轉了三年,本以為至多還要一年,至少也要一月才能找到出谷路徑的,誰知道七日前二人順著一條西南走向的谷道一路走下去,連行七日之後,竟就在這裡尋到了出谷之徑!
三少欣喜若狂之下,帶著葉映雪順著一面坡度在四十五度左右的山坡爬出了谷底,從早上日出一直爬到日頭將落,這才爬了上來。
三少不知道的是,他在谷底轉了三年,早已順著那一條縱橫四面,四通八達的谷道,穿越了幾條山脈,出了北邊燕省,一直到了大西南。而那一條西南方向的谷道,更是令他到了這離燕省數千里之遙的嶺南境內!
終於得以重見天日,三少的當務之急就是搞到銀兩傍身,行走江湖最重要的還是一個『錢『字。
他以前自然是極有錢的,隨身帶著都是幾百萬兩的銀票和十幾二十萬兩的金票。可是在谷底三年,連衣服都被潮氣侵蝕光了,那些金銀票據又如何能保存下來?自然也是全部都爛光光了。
無奈之下,三少只好學那前世裝作撞車受傷的小賊,貓在這路邊等苦主經過。於是就有了狄無功撞倒二人,宋無被迫賠償一萬兩白銀的事情。
現在三少和葉映雪坐在馬車裡,身上披著的獸皮散發著陣陣刺鼻的味道,令宋張氏只覺渾身都不自在。
宋清卻好像渾然不覺,一雙妙目只不斷地打量著三少,而三少也是瞪著雙眼,饒有興趣地看著宋清。
宋清看著三少的眼睛,只覺此人相當不簡單。她對自己的容貌相當有信心,等閒男子,在見到自己的第一眼,哪一個不是呆若木雞,只差流鼻血了?
而三少卻不同,他雖然也在上下打量著她,可是她覺出他的目光是帶著欣賞和讚賞意味地,就像欣賞一枝名花一般,不帶絲毫猥褻和淫慾。
宋清不知道的是,三少現在的眼界豈是一般人能比?除了那九陰聖女因魅術、媚功絕頂,真正能做到讓三少呆若木雞之外,其餘女子,任她如何絕色,如何禍水,想要現在的三少表現出一絲迷離,那是無法做到了。
三少心中對宋清也是極為欣賞的。在大秦帝國轉世十八年來,見過、上過的美女也有很多了,但還從未見到過一位像宋清這般純得不帶一絲雜質的女子。
該如何來形容她?三少在心中尋找著恰當的比喻。
對,就像純淨水一般,就像經過了幾十重過濾後,糟粕盡去,只餘菁華的純淨水一般。眼前這女子,全身上下無一處不透著那種純美。
兩人大眼對小眼地互相打量了一番,宋清道:"娘,您可否先去二娘她們的車內坐一陣?女兒有些話想和這位……"
三少道:"秦三。"
宋清點了點頭,道:"和這位秦三公子談談。"
宋張氏略帶猶豫地看了宋清一眼,又看了看三少和葉映雪,道:"清兒,這……"
宋清笑道:"不要緊的,爹和靳叔叔就在車外,不會有事的。"
宋張氏終於點了點頭,走出了車廂。車廂門關上之後,宋清又看了葉映雪一眼,道:『秦公子,不知這位與公子如何稱呼?『
三少拍了拍正偎在他大腿上小憩的,葉映雪的腦袋,說:『她是我的,嗯,怎麼說呢,暫時該是妹子吧!而且……她什麼都不知道,什麼都不懂。『
宋清點頭道:『那即是說,有什麼話都可以放心地說了。
三少認真地點了點頭:『的確,有什麼話都可以放心地說,只要你不怕你家老爹在外面聽到,即使對我說想委身下嫁於我都是沒關係的。『
宋清還沒說話,便聽外面傳來宋無的咆哮:『小子,你對老夫胡言亂語老夫忍就是了,可是你要稍敢對我女兒無禮,老夫絕不輕饒了你!
三少攤開了手,眼神真誠地道:『你看,我什麼都沒說,你家老頭就生氣了。『
宋清暗歎口氣,心道這人即便真是與我是一路又如何?這人品,實在不怎麼好。但是仔細一想又不對,這人若真是個無賴小人,又怎會在見到我時如此神情自若,不為所動?
『爹爹,女兒等會將與這位秦公子所談之事或許會過於玄妙,您和靳叔叔若是聽到了,還請勿多想,也不要追問女兒究竟。若不能答應女兒這兩點,還請爹爹與靳叔叔暫離一陣。『宋清掀開窗簾,淡淡地說道。
宋無愣了一愣,有些不情願地點了點頭,道:『清兒,你且放心與他說話,爹爹不會插嘴。"
宋清朝著宋無一笑,這一笑,頓時讓宋無心花怒放,心裡大叫著:『女兒肯笑了,女兒肯笑了!"
三少聽了宋清這些話,心中越來越感奇怪。這女子敢與現在野人一般的他呆在小小的車廂裡不說,說的話也是莫名其妙。
三少甚至暗想,難道這小丫頭真的想對少爺我以身相許?可是本少爺帥則帥矣,目前這副形象,還是有些欠佳的,那萬般迷人的風度,也是無法展現啊!難道說……這小丫頭別的不喜歡,偏生喜歡野人型的?
三少還在這裡胡思亂想,宋清已經朱唇輕啟,道:『好教秦公子得知,小女子姓宋,單名一個清字。之所以請公子前來一敘,全是因為聽到了公子剛才唱的那四句詩。天下風雲出我輩,一入江湖歲月催。鴻圖霸業談笑中,不似人生一場醉。此等心胸,的確非等閒人可有。敢問秦公子,這詩你是從哪裡聽來的?為何小女子遍讀經史詩集,卻從未曾見這等詩篇?"
三少擺擺手,道:『隨口唱來,隨口唱來,經史詩集中沒有記載,你自然是看不到了。"
宋清目光灼灼,眼神中似帶著一絲期盼:『如此說來,此詩是公子自作的了?"
三少呵呵一笑,道:『自作說不上,我雖然對文學有一定造詣,但詩卻偏偏不是我最擅長的。嗯,此詩勉強能算作在下口吟前人之作,雖然大秦境內無人得知,倒也不是在下所創。"
宋清追問道:『那麼,敢問公子,這首詩的原作者又是誰呢?可否告知小女子?"
三少結舌道:『這……"
宋清又道:『小女子適才聽公子所吟,此詩尚不完整。小女子左思右想之下,此詩莫不是只唱了上厥,還有下厥未曾作出?因此小女子擅自為此詩添了下厥,還請公子指點。小女子所作乃是『提劍跨騎揮鬼雨,白骨如山鳥驚飛。塵世如潮人如水,只歎江湖幾人回。""
三少起初還在裝模作樣地搖頭晃腦地跟著淺聲低吟,待聽完之後一回味,頓時野軀亂震!
他霍地抬起頭,目光灼灼地望向宋清,那目光便似兩道激厲的電芒,彷彿要從宋清的眼眸中投入她的心底,看清她的靈魂,探索她的記憶!
而面對三少凌厲的目光,宋清渾然不懼,臉上掛著一抹似釋然,似淒苦,似興奮,又似激動的笑意,兩隻手緊緊地互捏在一起,不停地絞動著衣角,力道竟大得連衣角都撕裂了。
三少深吸一口氣,嘶啞著嗓子,吟道:『君不見,黃河之水天上來,奔流到海不復回。"
宋清兩眼放光,顫聲道:『君不見,高堂明鏡悲白髮,朝如青絲暮成雪。"
三少身子微微前傾,兩手抓著身下的坐位,手指已深深嵌進堅硬的檀香木中,道:『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故壘西邊。"
宋清眼中淚光閃動,接道:『人道是三國周郎赤壁,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
三少吞下一口唾沫,潤了潤乾澀的嗓子,又道:『惜秦皇漢武,略輸文采。唐宗宋祖,稍遜風騷。"
宋清閉上眼,兩行清淚自眼角溢出:『一代天驕,成吉思汗,只識彎弓射大雕。俱往矣,數風流人數,還看今朝!"
兩人在裡面你一句我一句地吟詩唱詞,宋無和靳歸閒在外聽得面面相覷。
靳歸閒搖頭輕歎道:『老宋,清兒怕是與那野小子……對上眼啦!"
宋無喃喃道:『不敢想像,不敢想像。向來只有清兒出詩對考別人的,現在竟有人能出詩來考清兒,而清兒竟然也與他對得如此起勁……不可能,不可能!"
然而,接下來聽到的,才真正讓靳歸閒和宋無大吃一驚。
只聽宋清幽幽地長歎口氣,道:『我以為世間只我一個人,卻沒想到,竟還有一個你。"
這句話不由讓宋無面若死灰,女兒這番話,豈不是表明她真看上了這小子?試想一下,只有『一個人『的宋清,遇上了『還有一個的"你",不正好配一對兒嗎?"
宋無眼角不由泛出濁淚:『蒼天無眼,吾女天才橫溢,卻不幸身懷三陰絕脈。如今好不容易碰上一個文才不輸於她的男子,終生大事有了著落,卻是一個……卻是一個敲詐勒索的野人無賴……唉……"
這時三少的聲音又傳了出來:『我原先也是和你一樣想的,以為這個世上,就我一人與眾不同,沒想到你也同我一樣。"
靳歸閒無奈地搖了搖頭,歎道:『這下可好,連那野小子也覺得對上眼了。
不說靳歸閒與宋無在外痛心疾首,長吁短歎,且說三少與宋清兩人,怔怔地對視著,一個目光滄桑複雜,充滿了愛憐欣慰,一個則淚光閃閃,既興奮又覺淒涼。
『你……家世好嗎?"三少突然問了這一句。
這時宋無和靳歸閒立馬想到:『娘的,這就問家世了,看樣子是準備立馬提親了!"
而宋清則答:『很好,我父親很有聲望,家財又豐厚,從小到大對我又是極好,倒沒吃過什麼苦。你呢?"
三少道:『我家也是大家族,家大業大,家人也都很有聲望勢力。除了這三年,倒是半點苦也未吃過的。"
靳歸閒與宋無對視一眼,靳歸閒張了張嘴,輕聲道:『已經在看是否門當戶對了。老宋,這就是你的不對了,女兒的擇婿權,你怎能交到她自己手上呢?"
宋無白了靳歸閒一眼,滿心淒苦,一言不發。
這時,兩人忽聽三少問了一句石破天驚的話:『你,是怎麼死的?"
卷四 天下亂 禍起蕭牆現狼煙 第一章 你是怎麼死的 第三節
聽到了三少那句話的宋無頓時勃然大怒。
在他宋無面前,什麼話都可以亂說,即使在宋清面前亂說話,他宋無只要女兒一句話,也可以忍了,但是這個「死」字,卻是萬萬不該在宋清面前提起來的!
雖然宋清並不知道自己身患絕症,但是在宋無心裡,女兒的「三陰絕脈」就是一根刺,一根讓他心痛心傷心神不寧的刺!
他深恨自己無法解除「三陰絕脈」對女兒的威脅,他恨自己枉為當年七國第一名將,殺人無數,卻連自己的女兒都救不了!
現在有人居然當面向宋清提問:「你是怎麼死的?」這如何能令宋無不怒?
憤怒的宋無一把摘下背後的盒子,就要按開機關,放出「龍吟」,卻被靳歸閒牢牢按住了手掌。
靳歸閒對著宋無搖了搖頭,道:「老宋,你氣糊塗了,殺一個野小子,也用得著『龍吟』?我去把他抓出來。」
宋無深吸一口氣,點了點頭,背回盒子。而靳歸閒則正準備推開車門進去抓三少,但裡面宋清的一句話又讓他們愣住了。
「我……被雷劈死的……」聲音羞羞答答,似乎有些難以啟齒,「你別誤會,我可是從小都沒做過壞事,我很乖的。你呢,又是怎麼死的?」
三少道:「跟你一樣,從未做過任何壞事,但被一道天雷活活劈死,最後的遺言是強烈要求再搶救一下,因為我認為還可以救回來……」
兩個人突然齊聲大笑起來,三少的笑聲放肆張狂,宋清的聲音則是清脆無比。
聽到兩個人大笑的宋無和靳歸閒又面面相覷起來,靳歸閒坐回了駕座,喃喃道:「這……他們唱的是哪一出?」
宋無更是張口結舌,怎地他們說的話他一句都聽不懂?怎地女兒在聽了那野小子如此過份的話之後,非但不生氣,反而還笑得這麼歡欣愉悅?在宋無記憶中,縱使他們宋家上下對宋清萬般寵愛,想盡方法逗宋清開心,宋清也從來都是很淑女地淺笑盈盈,如今怎地跟個野丫頭一般這般放肆大笑?
但也正因二人這一笑,宋無的怒火才漸漸平息。他雖然不明白究竟,但也知道,這野小子是唯一一個能把七日來不說不笑的女兒逗得如此開心的人,如果貿然殺了這野小子,女兒何時能重現笑顏,那就完全未知了。
車廂裡,葉映雪已經被三少和宋清的笑聲吵得醒了過來。
她捂著耳朵,翻了個身,嘀咕了一句:「情哥哥,小雪好累,小雪要睡覺。」
三少愛憐地撫摸著她的腦袋,說:「好,小雪好好睡,哥哥不會再吵著你了。」稍稍調整了一下坐姿,讓葉映雪在他懷裡睡得更舒適,他這才小聲地對宋清說:「我們小聲一點說笑,不要吵著她了。」
宋清微笑著點了點頭,蒼白的臉色終於有了點血色。
宋清看了葉映雪一眼,道:「她……究竟是你什麼人?」
三少輕撫著葉映雪的頭,說:「她是我的女人,也是一個可憐的女人。」
宋清面上現出一絲悵然,但她很快就掩飾住了,問道:「你,這些年來都是做什麼的?」
三少頓時有些羞於啟齒,總不能對宋清說,少爺我小時候在家做少爺,離家做採花賊,轉職情聖已有三年吧?當下羞答答,慢吞吞地說:「我……做了十五年少爺,然後和小雪一起做了三年的野人。」
宋清掩嘴輕笑,她忽然覺得自己從小到大,今天笑的,似乎比起以往十七年加起來都要多。
「其實我跟你也差不多,在家做了十七年的小姐……」
三少忽然摸著下巴上的大鬍子壞笑:「清兒姑娘,『小姐』這個詞可不能亂用哦~~尤其是前面加了個『做』的時候……」
宋清頓時面泛紅暈,嗔道:「你這人……怎麼腦子裡淨想些不乾不淨的東西?說點正經的。嗯,你是哪一年被雷劈中的,判官對你說了什麼?」
三少一臉苦瓜色地說:「二零零五年,國慶節,剛剛拿到一筆稿費,準備上街打打牙祭的,結果對面有個持刀搶劫,砍翻了兩個人的劫匪。那天據說是雷神心情好,就稍稍管一下下界的事情,放了個雷下來準備打那劫匪,誰知道好死不死打到了我身上。那判官更氣人,說是雷神喝醉了酒,頭暈才打偏了,道個歉就推御了責任。還說我有一百五十歲的壽命,還他媽故意恭喜我。可憐我死的時候才二十三歲啊!」
宋清抿嘴一笑,「看來我比你幸運多了,我是二零零六年五月的一天被打中的,判官告訴我,那是因為雷神的同事喜得貴子,又多喝了一點……不過我死的時候二十歲,判官告訴我,前世只有四十年的壽命,也僅僅是提前死了二十年而已。」
三少正笑而點頭,突然面色一變,道:「我因長壽一百五十年,所以今生可補我一百二十七年壽命,但是你……」
宋清忽然一個眼神制止了三少的話。她微笑著,豎起一根纖美的食指,在空中一字字虛寫了一句話:「我今年已十七,尚有三年大好時光。不要說出來,省得我爹爹傷心。」
三少神情凝重,目光中隱著淡淡的悲哀,他沉重至極地點了點頭,也用手指在空中虛寫:「你只餘三年時光,難道就不害怕?」
宋清寫道:「對已經死過一次的人來說,再死一次又有何懼?前世死的時候我的確萬念俱灰,但是今生我卻活得豐富多彩,又有疼愛我的家人,此生已無遺憾。」
三少搖頭暗歎,心中傷感之極。好容易碰上一個與他有著相同經歷的人,滿以為可在世間多一靈魂知己,誰知道這純美紅顏卻只剩下三年壽命。
想到這裡,三少心中忽然一動,寫道:「三年時光,可長可短。在下冒恕,請問清兒姑娘可願與在下一起,共渡此生?在下保證讓清兒姑娘這三年活得豐富多彩,留下此生最美的回憶。」
這算是最直接的告白了,無異於直接求婚。以三少以前的德性,看到美女之後,第一想到的,是如何將美女放到床上躺平。而現在,他則是繼秋若梅之後,又對一女動了真情。
這真情或源於憐憫,或源於靈魂上的孤獨,但所有的一切都不重要的,重要的就是能與這少女在一起,伴她渡過她僅餘的三年時光。
宋清卻是搖了搖頭,寫道:「我此生僅餘三年,不該,也不能與任何人相伴相守。若無情,三年時光無異度日如年。若有情,三年之後,我亦不願讓我愛之人承載我離去的悲傷。」
三少垂下頭,作喪氣狀。但只過了一會兒,他猛地抬起頭,眼中射出凌厲如閃電一般的厲芒。
如果宋無看到三少現在這種目光的話,一定會驚訝到極點。因為三少現在這種目光,絕不是一個不會武功的人可以發出。
然後三少慢慢地寫道:「命運,並非不可更改。若命運從生下來起就已經注定,那麼前世我們兩人為何會枉死?神,並不是永遠清楚地瞭解世間的一切。如果神是萬能的,那麼雷神為什麼每年都要喝醉一次酒?說不定,這一次神同樣會忘了在你壽限到頭的時候,收回你的生命。」
寫著寫著,三少眼角突然溢出了笑意:「再說,我有一百二十七年的壽限,減去已經渡過的十八年,我還剩下一百零九年。這一百零九年的時間,我可以分你一半。這樣的話,我們每人都可以再活很久了。」
宋清淺笑,寫道:「神不會有第二次失誤的。你的壽命,也不能分給我,你又不是孫猴子,能打到地府去改生死薄。」
三少寫道:「無論怎樣,請相信我,也請記住我,因為你今後的人生,會因為我,而變得更加精彩。」
寫完這段話,宋清還未來得及作任何回答,已經因兩人長時間地沉默,而懷疑出了什麼問題的宋無,終於忍不住叫了起來:「清兒,你們怎地不說話了?發生什麼事了?你再不作聲,爹爹可要進來了!」
宋清忙開口道:「爹爹,清兒沒事,清兒只不過是在與這位公子比較耐性,看誰先沉不住氣出聲。現在因為您,女兒輸了。」
宋無鬆了口氣,笑道:「輸了也不打緊,你可與這位秦三公子定下何賭約嗎?」
宋清道:「賭約倒是沒有。若真定下了賭約,女兒可真要怪你了。」
宋無在外呵呵大笑起來,再沒有什麼,比女兒肯跟他說話要好了。
三少等宋清說完之後,起身說道:「清兒姑娘,你們此行是去哪裡?」
宋清道:「大秦國都,天京城。」
三少微笑點頭,道:「我還有些事情要辦。等事情辦完了,我馬上去天京城找你。」
宋清抿嘴笑道:「秦公子不問清兒在京中何處落腳嗎?不知道清兒住在哪裡,秦公子又如何找清兒?」
三少非常自信地一笑,道:「天底下,還沒有我秦家三少找不到的人!而且,像你這般出眾的女子,無論到了哪裡,都會在極短的時間裡出名。我看你家老頭子既有錢,又自有一股威嚴之相,想必也是大有來頭,極有身份之人。以後少爺我到了京城,只要稍一打聽,就能知道你們的下落。」
宋清點了點頭,道:「公子好眼力,家父乃是嶺南宋家家主,龍吟公宋無。我們一家離開嶺南,前往京城,實是為了躲避嶺南兵禍。而家父也有意再次帶兵,平息戰亂。」
三少聽到這個響噹噹的名號,險些野軀亂震起來。不過他現在的涵養功夫已非三年前可比,當下淡淡地道:「嗯,龍吟公宋無,這個名號我記住了。這麼威猛的名字,想必很有名吧?找起來一定方便。清兒姑娘,就此告辭,來日再見。今日所說之話,還望姑娘記得,在下從前雖然向來言而無信,但是也曾發過毒誓。」
頓了頓,三少抱著仍在熟睡的葉映雪,往車廂外走去,推開車門之後,轉過頭來說出了他曾立下的誓言:「我會把我認真說過的每一句話,都變成現實。」
下了馬車,三少經過宋無身邊時,宋無沉聲道:「小子,最後那句話挺狂的。可是那究竟是隨口狂言,還是你真有那本事,就只有你自己知道了。」
三少聞言停步說了一句:「龍吟公宋無是吧,你的名號真是相當威猛。難道你沒聽過一句話嗎?莫欺少年窮……我最大的優勢,就是年輕。」
然後低聲笑道:「我聽到你的籠子裡有一頭猛獸在咆哮,它似乎餓了……你的籠子是困不住它的,它渴望鮮血和靈魂,而你,卻強行壓抑了它的天性!哈哈哈哈……」
長笑聲中,三少揚長而去,方向與宋無等背道而馳。宋無驚疑不定地看著三少的背影,顫聲道:「怎麼可能……他怎能聽得到『龍吟』在喊餓?」
靳歸閒聞言也是一驚,道:「老宋,你沒說錯吧?這小子……能聽到被『天印』封住的龍吟咆哮?」
宋無神情凝重地點了點頭,「我也不敢相信。『龍吟』未出『天印』之前,它的聲音便是連我都無法聽到的。這小子……這小子究竟是什麼人?」
兩老兀在驚疑猜測,三少已然大笑著走出了老遠,縱聲狂歌:「狼煙起,江山北望,龍起卷馬長嘶劍氣如霜……恨欲狂,長刀所向,二十年縱橫間誰能相抗……」
聽著三少的歌聲透過馬車廂板傳進車內,宋清不由嫣然一笑,自語道:「想不到……他的聲音倒是挺好聽的,要是前世也有這般好嗓音的話,一定能成天王級的巨星。說起來,還不知道他長什麼樣子呢!滿臉的大鬍子,把什麼都遮住了……」
說著,又幽幽歎了口氣:「把每一句認真說過的話,都變成現實,還真是相當狂妄呢!不過,身為帶著記憶轉世的男人,如果沒這份擔當氣魄,那還真是生不如死了!」
卷四 天下亂 禍起蕭牆現狼煙 第一章 你是怎麼死的 第四節
「呼--這下連胳肢窩兒的毛都剃乾淨了……」三少泡在大澡盆裡,一臉愜意地在自己光溜溜的身子上塗抹著皂角。
滿臉的大鬍子已經刮了個乾乾淨淨,那張所謂帥驚天下的臉又重見天日。篷亂的頭髮也修理了一番,梳了個相當精神的髮髻。
他有著一張足以讓所有韶華已逝的人嫉妒不已的英俊年輕的臉,兩鬢卻已染上霜華。
但這霜染的髮絲,卻反而讓他更平添了幾分滄桑的魅力,再配上他眼中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憂鬱滄桑的眼神,如今的三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憑帥走天下的奶油採花賊了。
如今的他,更有當情聖的資格。
現在三少跟葉映雪投宿在嶺南邊境一小鎮的一間客棧中。
如今嶺南雖然兵荒馬亂的,但是嶺南本就是山區,戰亂多在一些大小城市,山區裡邊兒,那可是連土匪都不怎麼樂意來就業的。
而這小鎮還是因與冀省接壤,加之兵禍又未綿延至此,這才在山區中顯得異常的繁華。
鎮子不大,也就三五百戶人家,但是客棧酒店商舖飯館卻是不少的,全因地處兩省交界的交通要道,這人流量大了,鎮上人家自然要想辦法從中撈點好處了。
三少與葉映雪初到鎮上時,還是被狠狠地鄙視了一番的。鎮子上僅有的三個捕快巡街
雖然三少在幾天前才客串作過一把騙子,可是山賊這很有前途的職業,三少暫時還沒興趣。
所以三少非常囂張地把那三個捕快狠揍了一頓,一人捶掉了幾顆大牙,接著又將一張兩千兩的銀票狠狠地砸在了三人身上,叫了一嗓子:「帶老子去鎮上最好的客棧!給老子找一個理髮匠來!還有,照著少爺我的身材,買個四套最好的衣服鞋襪。嗯,內衣也一併買了!剩下的錢,你們拿去看病吧!」
那三個捕快頓時心花怒放,也不顧三少剛剛暴捶他們一頓,立馬鼓著腮幫子嘴巴漏風地叫起了三少大爺。正應了那句真理,有錢就是爺!
接下來就簡單了,一個捕快帶三少去客棧,一個去找理髮匠,一個去買衣服。
整整兩千兩的銀子,付完房費、理發費、衣服錢,剩下的就算給他們一人鑲幾顆金牙都還綽綽有餘,他們能不把三少當爺供著嗎?
所以說,行走江湖最重要的就是一個「錢」字,這是一條永恆地真理!
正舒舒服服地搓著身上的污穢,葉映雪一邊打著哈欠,一邊赤條條地繞過屏風走了進來,二話沒話就跳進了澡盆,撒嬌般地往三少身上一躺,說:「情哥哥好香!小雪也要變香香!」
葉映雪的頭髮也修理好了,三少親自動手,給她理了個齊眉短髮。外貌給人的感覺是女強人的葉映雪,理了這齊眉短髮之後,看上去倒多了幾分小女生的嬌俏,與她現在的心理年齡倒是真正合拍了。
三少和葉映雪在三年見早已坦誠相見不知多少回了,現在葉映雪光溜溜地進來,溫柔可人的身子整個兒地偎進三少懷裡,三少倒也沒什麼特別的反應。
一邊說著些逗幼兒園小朋友的笑話逗得葉映雪咯咯直笑,一邊用皂角替她塗抹全身,然後又賣力地搓了起來。
搓了一陣子之後,葉映雪身子整個兒地酥軟下來,俏臉暈紅,鼻中發出極其誘人的哼哼聲。原來三少為了給她洗得更乾淨,特地在幾個比較不容易洗,卻容易積聚細菌污穢的隱私部位多搓了幾下,偏偏那些地方又是極為敏感的地帶。葉映雪給他一陣搓弄之下,漸漸動了春情。
嘩啦啦地一陣水響,葉映雪翻了個身,碩大的胸脯擠壓著三少的胸膛,小手一把抓住三少的小兄弟,哼哼道:「情哥哥,玩?v?v,小雪要玩?v?v嘛!」
三少此時也給葉映雪的一對豐乳擠壓摩擦得來了精神,小兄弟一柱擎天,正欲奮力一搏。現在葉映雪主動提出了要求,三少咬牙切齒地道:「好,小雪,哥哥我就捨命陪君子,跟你大?v三百回合!」
一番雲雨過後,葉映雪縮在三少懷中沉沉睡去。
三少睜著雙眼,看著天花板,久久不能入睡。
冀省的面積不大,穿過冀省,就可以回到雲省。而他的家,逍遙山莊,就在雲省中部的凌雲山。
一別三年,恐怕所有人都以為我已經死了吧?
這三年間,也不知娘會流多少淚,我可是娘最心疼的么兒呢!
或許……或許我家老頭子會騙她,會把我掉下懸崖的消息一直瞞著。可是以娘的精明,就算瞞又能瞞多久呢?
老頭子最重親情,他嘴上不說,心裡自然是思念得緊的。雖然他有三個兒子,可是最寶貝,與他少年時心性最相近的,還是我這三兒子,說不定那老頭子會躲在沒人的地方偷偷抹淚。
嘿嘿,血手修羅遮天手流淚的樣子,一定很好笑吧?
對了,還不知道西門無敵跟老爹老舅的那一戰最後結局究竟是怎樣呢!掉下懸崖時他們三個還未打完,打下懸崖後他們三個會否又繼續打起來?
還有老大老二,他們兩個,這三年來武功一定又大為精盡了吧?
也不知老大的密探幹得怎樣了,說不定已經升職了,又說不定已經因貪贓枉法給革了。不過,以老大的性子,他會貪贓枉法嗎?
還有老二,他是遊俠心性,不適合做大事,跑江湖就是他最大的愛好。那華太傅的女兒,雖然被西門無敵操縱著害了他一次,他想必是不會有半點記恨的吧?不知道老二是否已經帶著心愛的女兒開始跑江湖了。
喬偉、黎叔這兩個老狐狸也不知混得怎樣了,兩個老傢伙會不會去逍遙山莊呢?
還有……還有那些女人,還有我的表姐,她們……該不會因為以為少爺我掛了,就迫不及待地找人嫁了吧?
應該不會的,娘的,三年時間,她們中最大的柳飄飄和表姐,今年也不過二十一歲,還遠沒到嫁人的時候呢!
那朵傲雪的寒梅,也不知怎樣了。她是唯一一個,真愛少爺我,卻又不願與少爺我長相廝守的。對她而言,可能跑江湖,要比在家養孩子要有趣多吧!
說到孩子……咦,照說少爺我上過的女人也不少了,尤其是跟小雪,三年來也做過不少次,每次都沒採取過什麼避孕措施,可是為什麼直到現在,她肚子還沒大起來呢?
難道小雪腦袋摔壞了,連生育能力也沒了?
還是因為少爺我……少爺我是死精無精?
我拷,這可不得了,那豈不是說少爺我這輩子連後代都不用想了?媽的,不會這麼背吧?嗯,有時間要找個名醫好好看看。不孝有三,無後為大,少爺我可不想做個不孝之人。
想著想著,三少漸漸睡了過去,睡夢中時而嘴角泛起微笑,時而眼角淌出淚珠,那笑中,竟然含淚,不知是夢到了什麼。
※※※※
半月後的一個清晨,逍遙山莊的老家人秦朝人扛著掃帚,哼著小曲搖搖晃晃地走到山莊大門前,準備開門清掃門外的空地。
當他打開大門後,忽覺有人正站在門外笑嘻嘻地看著自己。揉了揉有些昏花的老眼,秦朝人仔細朝那人望去,看了一陣之後,突然瞳孔一陣收縮,然後狂呼一聲:「鬼啊!」兩眼翻白?v?迨@聲栽倒在地。
被疑似為鬼的三少爺牽著葉映雪大搖大擺地往莊子裡走去,經過昏倒的秦朝人身旁時不屑地說了一句:「這麼英俊你說有鬼,秀逗!」
三少走進大院,朝主屋行去。那主管藥劑的老家人秦壽,正端著頭晚試驗的壯陽藥劑殘液準備倒掉,剛走到院子便劈頭撞上了三少。
三少對著秦壽嘻嘻一笑,秦壽頓時大喝一聲:「我身強體壯,陽氣逼人,百邪不侵,百鬼迴避!」然後一仰脖子將半罈子殘液喝了個乾乾淨淨,虎吼一聲:「怕了吧!」
三少點了點頭,繞過秦壽繼續向前走去,秦壽已經抓著自己變異膨脹的命根子鬼哭狼嚎般衝出了莊門,下山找窯子去了。
一路之上,三少不斷地跟所遇的家人們打招呼,一個微笑,一次招手,一句:「嗨,早上好。」
於是乎,三少所經之處,無不雞飛狗跳。幾乎所有的人要麼大叫有鬼然後暈倒在地,要麼就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連稱:「人有人路,鬼有鬼路!三少爺您在地下一路走好,莫要走錯路了……小的們已經給您燒了上百個上品的紙紮美女,你就不要上來找小的們玩了,小的們玩不起呀!」
穿過了主屋,到了中院,只聽「?ˍL」一聲,一個陶罐在地上摔得粉碎。
三少循聲望去,只見杜曉妍呆呆地站在院子裡,腳下那破碎的陶罐殘渣中,還漾著幾片熱騰騰的小米粥。
三少向著杜曉妍展顏一笑,柔聲道:「曉妍,我回來了,你還好嗎?」
杜曉妍看著三少,搖搖晃晃地向著三少走來,眼中瞬間滾下大串珠淚,臉色無比蒼白。
「秦郎,真的是你嗎?你來帶曉妍走嗎?秦郎,曉妍思念了你三年,每日都在祈禱你來帶曉妍走。若不是秦伯伯和秦伯母每日勸解,曉妍真想一死了之。現在可好了,你終於來帶曉妍了,不要再扔下曉妍,天涯海角,煉獄黃泉,曉妍都要跟著秦郎。」
說話間,杜曉妍已走到三少面前,一頭撲進了他懷中,緊緊地摟著他的背,頭埋在他胸膛上放聲大哭起來。
三少暗歎口氣。杜曉妍是他轉職情聖後第一個試驗目標,因此也是所有的女子中,對三少用情最深的一個。她對三少,可謂至情至愛。三少至今還清楚地記得,她準備縱身一躍,卻被黎叔拉了回去,哭暈在黎叔懷裡時的情形。
生死關頭,方能見真情流露!
但是……現在杜曉妍顯然也誤會了。
三少心中鬱悶,心道難道這鬼是大白天出來的嗎?雖然現在只是清晨,可是好歹太陽也冒了小半邊頭了啊!
撫著杜曉妍的頭,三少深情地道:「曉妍,我回來了,我真的回來了!不是鬼魂,也不是幽靈,而是真真正正,活生生的秦仁,你的秦郎。」善良的謊言,縱那深情並不見得有多真,可是如果謊言能讓人感到幸福,三少情願一生不說真話。
這,就是三少現在與曾經的不同。曾經的三少,是絕對不會有讓人幸福這種想法的,他一心想的是如何讓自己過得更加舒坦。
杜曉妍猛地止住了哭聲,抬起頭,一臉驚訝地看著三少,道:「你……你說的是真的?」然後那放在三少背後的手縮到三少腋下,使力一掐。
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嚎響起,三少倒吸涼氣,不住叫著:「痛痛痛痛痛痛痛……輕點兒我的好妹妹!痛死哥哥我了!」
杜曉妍見三少還怕痛,先是一喜,然後又喜極而泣,大聲哭了起來。三少完全無可奈何,女人果然水做的,要不咋來這麼多淚呢?
「太好了……你還活著……嗚……秦郎,你可知,這三年來,大家是多麼擔心你?你好壞,明明活著,卻不肯回來看我們一眼……」
三少手足無措,一邊替杜曉妍抹眼淚,一邊還要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嘴裡說個不停:「好曉妍,好妹妹,你就別哭了,我回來你不是應該高興才對?哭成這樣像什麼話?不是哥哥我不回來,實在是,實在是因為哥哥有不得已的苦衷啊!哥哥在山谷裡做了三年野人你知不知道?三年哪,你看我頭髮都白了……雖然頭髮白了是更帥一點,可是這也證明哥哥我真沒辦法啊……」
正安慰杜曉妍時,一聲冷哼突然自旁響起:「沒有辦法?只怕未必吧!我看你是跟這姓葉的女人廝混了三年,樂得都不知道自己姓什麼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