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雙頭蛇
Ⅰ
持續戰鬥和進擊的銀河帝國軍米達麥亞艦隊,從費沙到波列多星域,前進里程達二八○○光年。
到了波列多星域時,他們為了等後面跟上來的友軍,部署成球形陣,以運送船隊為中心,四周配置了戰鬥用艦艇,防備由各方向來襲的敵人。
波列多是古代斯拉夫神話中的一個有五張臉的軍神,而這個星系除了有一個正值壯年期的恆星之外,還有四個具有巨大質量的氣體狀行星,所以就被取了這個名字。這是米達麥亞從費沙自治政府航路局的資料中所獲得的知識。
從費沙回廊到波列多星域為止,同盟軍通訊、補給、戰鬥的軍事據點,和伊謝爾倫方面相較之下雖然有明顯的不足之處,但是數目卻也多達六○處以上。不過,其中有一大半都因首都方面傳下來的命令而被放棄了,米達麥亞艦隊摒息經過靜待颶風過境的各星域。這些星域都像被烈火燒過的大草原似的,呈現出一片荒無死寂的淒涼景象。
可是在同盟軍中存在著一個米達麥亞所不知道的小插曲。那是有關於休帕拉星系的通訊基地JL77的事。在其它的基地突然被放棄的情況下,JL77成為機能集約化的中心,他們一直持續收集及傳達有關帝國軍侵略進展的情報,士兵們於是處於不可能逃離該基地的狀態下。
JL77的戰鬥要員只有二○○○名,火力也很貧困,沒有機動力,甚至連一艘戰鬥用的艦艇也沒有。帝國軍只需用小指頭的指尖輕輕一觸,這些人鐵定就像大象腳底下的螞蟻一樣,絕無活路。即使是同盟軍統合作戰本部對於賦與JL77過多的義務和責任,同時又置其於逆境當中一事也不是完全沒有罪惡感。所以本部原打算全力派遣能力許可範圍之內的大規模增援部隊,包括五萬個戰鬥要員,三○○艘小型戰鬥用艦艇前往支援。
但是,基地司令官代理人布列查理上校接到本部有意增派兵力的報告之後,並沒有歡欣鼓舞之情。
“多謝本部關心…”他仍然保持著軍人該有的禮儀,同時拒絕了增援。除了他本人以外,所有的人大概都會為此而罵翻了天。
總之,您是認為我們勢將坐以待斃。反正一定會走到這步田地,所以不必要那五萬個友軍陪我們葬身於此……?”
布列查理對著以悲壯的表情詢問其中原因的部下搖搖頭。
“不是。我是為了讓我們活下去才拒絕增援的。目前我們的存在根本不能算是一種戰力。帝國軍在費沙獲得了資料,一定也知道了這件事。如果五萬個戰鬥要員、三○○艘戰鬥用艦艇動作起來,以現在敵我之間這麼近的距離,事情一定會為敵人所知悉。那麼,原本有意放過我們的敵人,也不得不攻擊我們了。如果想活命,就不可以輕舉妄動。”
布列查理猜中了。米達麥亞認為沒有必要刻意去攻擊、消滅連一只戰鬥用艦艇都沒有的JL77基地,他們緩緩地通過了基地前方。
當然,米達麥亞並不是單純地對敵人有好感,只要JL77基地一有騷動的跡象,他們便會給予致命一擊,讓整個基地毀於一瞬間。
日後,布列查理對妻子憶述道:“老實說,當時我實在沒有自信敵人會不會放過我們。可是,如果敵人攻來,不要說二○○○人,就是五○○○○人也一樣難逃厄運。還好我選擇了活命機會比較大的一種。不過,那種選擇我一生中再也不想做第二次。”
一月三○日.自萊因哈特以下的帝國遠征軍全軍在波列多星域集合完畢。一半的陸戰要員則留在費沙,畢典菲爾特及法倫海特的艦隊做為後續部隊,集結於同盟領域內的兵力已達到了戰鬥用艦艇一一萬二七○○艘,負責補給、運送、醫療等的支援用艦艇四萬一九○○艘,將兵一六六○萬這個龐大的數字,萊因哈特本人也是第一次統率這麼大的兵力投入實戰中。
在亞姆立札會戰中,和超過二○○○萬的同盟軍對決時,他的兵力也只有敵人的六成而已。
萊因哈特和眾提督們聚集在帝國軍總旗艦伯倫希爾的艦橋上,米達麥亞站了起來,開始報告。
“同盟軍可能認為這個星域是我軍的界限點,我想他們會有迎戰或攻擊的準備。”
米達麥亞一邊把得自費沙的豐富情報展現在多個螢幕上,一邊詳細說明。
占領費沙在戰略上的意義之一是沒收了許多有關同盟領地的地理情報,而這件事的成功,使得他們可以期待著收成那戰爭的田裡
長出全面勝利的果實。
“從波列多星域到蘭提馬利歐星域之間,沒有人類居住著。為了避免連累到一般市民,同盟軍大概會選擇這塊宇宙區域做為戰場。這是下官的推測。”
“疾風之狼”一結束報告,萊因哈特隨即以優雅的動作站了起來。
看過他著軍裝的人可能都不得不將自己的思緒馳騁在數百年前的光陰中。他們或許會想,當年接受帝國軍委托的服裝設計師,一定是透視到遙遠的未來會出現一個和黑、銀兩色搭配的軍服如此契合的年輕人,所以才設計出這麼一套衣服來……。
“我也認為你的見解是正確的。同盟軍雖然忍耐至今,不過,為了抑住人心的不安,近日,他們不得不發動攻勢。我軍就回以相對的禮數吧!就用雙頭蛇的陣形……”
意氣風發的萊因哈特一宣布完,一股抑遏不住的興奮騷動,就在眾提督之間散布了開來。
所謂的“雙頭蛇”,就是把自古以來地球上經常使用的大軍配置法,應用在宇宙空間中的一種陣法。
假設在宇宙空間中存在著一條巨大的蛇。這條巨蛇在它長長軀體的兩端各有一個頭。如果有人想打倒這條蛇而去襲擊一端的頭,那麼,另一端的頭就會反過來咬住敵人。如果中央的軀體部分受到襲擊,兩端的蛇頭就會同時咬住敵人。
利用這種陣法贏得勝利時,指揮官所表現出來的指揮能力之卓絕便猶如最華麗耀眼而躍動的盛大煙火,其光芒足以灼燒所有人的視神經。
然而,要活用這個陣法,首先就必須要握有比敵人更多的兵力。
因為面對敵人的攻擊既然采行被動的立場,那麼,不管敵人的所有兵力集中在陣形的那個部分,該部分都必須在一定的時間內抵擋得住敵人的全力猛攻以待己方的支援。反之,如果敵方擁有足以同時攻擊己方全部戰線的兵力,那麼,己方就會在各處被切斷,而給與敵方各個擊破的好機會。
此外,在兵力的運用上,柔軟性及應變性更是不可欠缺的,所以通訊方面和行動方面的機能性就具有重要的意義了。如果通訊網有了破綻,友軍一旦遭到攻擊,其他部隊就只有在一旁乾著急而不能有效地給予配合或支援了。
為此,帝國軍的通訊網裝設了三重反干擾系統,同時又預設了通訊網遭破壞時的假想情況,準備了二○○○艘具有短距離跳躍飛行能力的聯絡用太空梭。目前,帝國軍的情況是擔任總指揮官的萊因哈特沒有指揮能力上的問題,而命令的傳達及應對的機動力又已在可能的範圍內提升了速度。這方面的相關事宜一旦決定了處理的方式,議題接著就轉移到如何將帝國軍各艦隊具體配置的方案上了。
“第一陣,也就是蛇的一頭無疑會由米達麥亞一級上將指揮吧?這是必然的。”
提督們是這麼想的,可是,接下來他們先是懷疑自己的聽覺,往後便是面面相覷。
“元帥是說由您自己在陣前指揮?”奈特哈爾﹒繆拉從座位上挺直了上半身的腰桿。
“太危險了。同盟軍的力量雖然衰弱了,可是就因為這樣,他們反而有可能放手一博。請閣下在後方督戰即可。”
“這種戰陣沒有所謂的後方,繆拉。有的只是兩個頭。”
萊因哈特冷靜地指出,繆拉沉默了下來。年輕而貌美的獨裁者,他那白晰而柔軟的手指頭梳理著一頭金黃的頭髮。
“米達麥亞,你負責指揮身體的部分。如果同盟軍企圖將我軍分斷開來,當然是以身體為第一個目標。你自己要清楚,事實上你等於是打前鋒。”
“可是……”
“我來這里是為了打勝仗,米達麥亞。要獲勝就得作戰,作戰時我不想待在安全的地方。”
當其他提督們的作戰位置都決定了之後,萊因哈特宣布暫時休會,他在起立敬禮的提督們注目下走了出去。
“他果然是個不折不扣的戰士啊!”米達麥亞再一次深刻地感受到。
“他總是想在戰爭的勝利當中找出意義來,如果是個單純的獨裁者,應該就不會拘泥於收獲的方法……”
往自己房間走去的萊因哈特,在走廊的一隅停下了優雅的步伐。
一個帶有猶豫、但又充滿決心的聲音從側面傳了過來。以銳利的視線搜尋聲音來處的萊因哈特,在牆邊看到一個約只有一三、四歲,有著棕色頭髮的少年兵。興奮的臉頰和緊繃著身體線條顯現出了其純真的個性。從他的穿著,萊因哈特知道他是幼年學校的學生。
“找我有事?”
“閣下,請原諒我的無禮。可是,有些話我一定要說,請您務必要打勝仗,而且要統一整個宇宙……”
單純而熱烈的崇拜及憧憬之情,使得少年的發音極具震憾力。仿佛在這面鏡子中看到了過去的自己,萊因哈特蒼冰色的眼眸變得柔和起來,從他那叱□著巨大的宇宙艦隊的口中發出來聲音是那麼的溫雅。
“告訴我,你叫什麼名字?”
“……是,艾密爾﹒馮﹒齊列。”
“好名字。你是要預祝我打勝仗嗎?”
“是……是的!”
“是嗎?那麼,就算我連將來該由你們來打倒的敵人都不留下來,也沒關系嗎?”
瞬間,詞窮的少年一時不知所措,年輕的獨裁者對他露出了笑容。動人的微笑使少年渾忘了一切,包括對死亡的恐懼。
“艾密爾,為了你的祝福,我一定會打勝仗的。所以你要活著回去把消息告訴家人知道。你要告訴他們,預祝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在蘭提馬利歐之戰獲勝的人就是你。”
Ⅱ
面對侵略者大規模的兵備,同盟軍沒有辦法像帝國軍一樣,把統一性及整合性極高的戰略表於面上。他們之所以選擇蘭提馬利歐星域為決戰場所無寧是消去法的結果。
“據我們預測,帝國軍在波列多星域集結全軍再重新編制之後,將以首都海尼森為攻擊目標前進。”
JL77基地在帝國軍放出干擾電波之前所送出的最後情報,在一月三○日被放上了統台作戰本部及宇宙艦隊總司令部聯合會議的議桌上。焦慮和睡眠不足,使得深夜集合在本部地下會議室的高級幹部們臉色形同死灰。
“如果他們一直推進,應該是經過蘭提馬利歐、杰姆席德、凱利姆星域,一路朝海尼森而來。”
“帝國軍會直接攻來嗎?採取迂回路線的可能性呢?”
“戰略上的優勢和補給上的考慮,我想帝國軍沒有避免直接前進的必要吧?他們應該會選擇最短的距離直取海尼森,逼我們提早決戰。”
“從杰姆席德開始,我們的星域都是有人住的行星。已經不能說是邊境地區的蘭提馬利歐,是阻止敵人的最後防線了。”
“這同時也是時間上的問題,實在是不得已啊!”
他們所說的時間不是純粹由軍事條件方面來說的。反而大多是政治上的要求而使得他們的時間受到局限。
同盟政府會不會只防衛首都海尼森而棄其它星域和住民於不顧?這種疑慮和恐懼的聲音匯集成河,經過看不到的渠道由各個星域流入了海尼森。從戰略戰術來說,為了將最少的兵力做最大最有效的活用而不得不收縮戰線,和遠道而來集結於海尼森前面的敵人決戰,這種使兵力布署偏重於首都海尼森的戰法是有其大義名分所在的。
但是,自從地球上誕生城壁都市以來,人們就存在著一種疑惑權力者是不是會以大義名分為盾,把應該用來保護民眾的武力獨占來只防衛自己?這種疑惑如果不斷成長,恐懼不斷高升的話,在現實的情況中被置於帝國軍的威脅下,邊境各星系的行星政府就可能對沒有打算防衛領土和住民的同盟政府發出脫離同盟或中立化的宣言。一聲悲鳴就會成為使群眾心理爆發的導火線,最壞的情況,甚至可能造成從費沙回廊的出口到巴拉特星系附近的人口稀薄但面積廣大的區域林立著名為中立實為帝國的附屬國家群的情形。基於這種顧慮,同盟政府必須藉著作戰、勝利來維系著他們對同盟的忠誠心。同盟政府當然不想承認這種事態會發生,但是事實上,面對同盟聯邦政府能力不足以保障各星系安全的指責,政府連一句話都不能反駁。三年前,政府和軍部的強硬派勾結,對帝國領域發動無謀的侵略,結果把所有戰力的大半都葬送在亞姆立札的愚行,至今仍令他們悔恨不已。
結果,由於這種種的情況,統合作戰本部遲遲無法制訂出整合的戰略。
在戰略上被強迫立於不利的立場及兵力的不足,使得他們如同身處在架構於恐懼和虛無之間的小橋上,戰戰兢兢在上面左往右來,醜態畢露。隨著決戰日子的逼近,最後大勢就為宇宙艦隊司令部所掌管的戰術層面所頂替了。
統合作戰本部長德森上將因為態度上的表現而暴露了他和政府部分要員勾結,才成為軍部最高負責人一事,表面上雖然不怎麼狼狽,但是事情的發展已使得他完全失去了積極性和自主性,只要國防委員長沒有下命令,或者部下沒有任何進言,他就什么都做不來。他只是在提送上來的文件上簽字,處理一些日常的事務,把自己關入偏執的自閉柵欄當中,對迫在眼前的危機置若罔聞。
就這樣,同盟軍被置於“一戰就不得不勝”的狀況下。現在誰也不問“如果輸了怎麼辦”的問題了。
奇妙的是,除了德森之外,在極短的時間和有限的距離內,被賦與“正面決戰”目標的同盟軍部,整體呈現出活絡的氣氛。或許是戰術層面的狹小容易讓職業軍人有踏實的感覺﹔也或許是除了楊威利之外,這些人在兩年之後的今天,有了和帝國軍正面作戰的機會而刺激了他們本來的好戰本性。
在眾人的一片興奮討論聲中,邱吾權發表了意見。
“真希望戰鬥開始的時間能晚一點。”根據他的說法便能猜測到他心中仍然盼望著放棄伊謝爾倫要塞,一方面保護著人民一方面全速朝著首都海尼森日夜兼程趕來的楊威利艦隊。邱吾權早就一直認定楊威利所指揮的兵力是一項貴重的資源。
楊於一月一八日放棄伊謝爾倫要塞。由於搭載了許多平民,腳程的確是快不了,不過,如果在半路上讓人民到某個星域去避難,自率艦隊朝著蘭提馬利歐方面疾行的話,或者還可趕得及。應該可以想些應對辦法的,邱吾權這麼想,嘗試計算無可避免的可能性。
計算的結果,二月一五日那天,楊的艦隊可以到達蘭提馬利歐星域。如果能想辦法將開戰的時間拖延到那個時候,同盟軍就能有強大的兵力和帝國軍對抗了。
但是帝國軍很可能在楊到達之前就殺到巴拉特星系了,更何況帝國軍還有另一支大規模的兵力正從楊艦隊的背後不斷接近中,所以當楊參加蘭提馬利歐方面的會戰時,等同於同盟心臟地帶的巴拉特星系就會淪入帝國軍令一支部隊的手中,一想到這裡,這個計算就不得不擱下來了。
目前甚至已有取代同盟政府趨勢的國防委員會在愛朗茲委員長充滿魄力的半年前是絕對令人想不到的指導之下,開始整備宇
宙艦隊作戰時的環境,措施包括把海尼森部分的居民送到山岳、森林地帶去避難,同時也制定接納從伊謝爾倫來的難民體制。並且又向各星系發出通告,受帝國軍攻擊的行星可以發布“無防備宣言”以避免受戰火波及。
二月四日,同盟宇宙艦隊從首都海尼森所在的巴拉特星系出發。
在司令長官亞歷山大﹒比克古的直接指揮之下,以第一艦隊為中心的三萬二九○○艘戰艦,五二○萬六○○○人投入了戰場。
再者,這一年已邁入七三高齡的老提督,在出發之前接到了來自政府的人事命令,正式晉升為元帥。
“這個命令是叫我不必活著回來了吧?等於是提前頒下死後特晉的命令……”
“不,只是單純的自暴自棄吧?”晉升為上將的總參謀長邱吾權一邊冷談地批評,一邊彈去附著在他胸前的麵包屑。這個男人從各方面來講,和楊威利有很多不同之處,但是看起來也完全不像個軍人。
當他在軍官學校當教官時,就曾經在穿著便服預備出巡時被輪值的學生帶到餐廳的後門去,因為學生誤把他當成麵包店的人來拿訂單。這是個有名的傳聞,不過,因為輪值學生的名字沒有傳開來,所以事情是真是假頗令人懷疑。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跟這種傳聞極為搭調的男人,若在升平時代是不可能會有上將階級的。
越是接近被鎖定為決戰場的蘭提馬利歐星域,緊張感越是加速提升。尤其是偵察部門中負責搜索敵人的軍官和士兵們就因為自覺到自己的責任重大,所以壓力倍增,監控員們蒼白的臉上掛著冷冷的表情,撫摸胃都或搓揉脖子的動作很明顯地增加了。
“看起來好可憐哪!”比克古的新任副官說道。
這個副官常常被同事和部下當成笑話的來源,不過,不能把責任都推到他身上。不論在容貌上或言行舉止上,他都是個很正常的男人,也具有完全勝任的工作能力。責任完全在於他那久遠以前的祖先身上。他從祖先那兒繼承了一小塊土地和一個奇妙的姓氏。
他姓“史路茲卡利達”。
只要他一報上姓名,聽的人一定會在口中反覆著這個有著異樣發聲的姓,然後興致勃勃地反問該怎么拼法。此外,若是先被告之以拼法“SOULZZCUARITTER”的人,總是會蹙著眉頭再念一遍,然後問如何發音。
再加上他自己本身的名字“施恩”,情況就更奇妙了。當他中學畢業時,第一名的榮譽也反而對他造成了傷害。
當“畢業生總代表施恩﹒史路茲卡利達”的話聲未落之前,神聖的畢業典禮會場便爆起了一陣笑聲,就連站在規勸眾人立場的校長也把義務和良知暫時塞進口袋中而笑滾在地上。
進軍官學校就讀時,最令他擔心的是成為新生總代表而再蒙上一次羞辱。然而,事實証明他是杞人憂天,他和其他許多新生一樣,只能遠遠地望著一個叫霍克的新生總代表的背影。
從此,他就開始了同盟軍人的生涯,可是就像他咀咒祖先們一樣,他本身也被後世的戰史學家們所咒罵。
因為,不管是多麼偷懶的戰史學家,誰都不可能無視於在“蘭提馬利歐星域會戰”中,同盟軍總司令官的副官姓名……。
年輕的史路茲卡利達少校之所以在艦隊出發的前一天被任命為比克古元帥的副官,是因為原先的副官法菲爾少將因心臟病發作而昏迷倒地,被送到軍醫院的緣故。在軍務方面經常有輔佐法菲爾經驗的這位有著奇怪姓名的青年軍官,便義不容辭同時又不得已地挑起了應變的處理責任,結果就被安排到老提督的身邊了。
同盟軍繼總參謀長之後,又在沒有內部競爭的情況下替換了部隊的中樞要員。
老提督很乾脆地解決了奇怪而且複雜的副官的姓名之難題。
他從十五個字母所拼成的姓中,抽出最開頭的四個字來稱呼他。
於是,通稱“史路少校”於焉誕生,喜出望外的他,後來便以這個通稱作為正式的姓。
雖然原來的姓是承自先祖的,但是這個姓卻往往成為“你的父親候補人有三個,哪一個才是真的,實在搞不清楚,所以只好把三
個人的姓全部撮合起來”之類的惡言笑話的根源,這件事很讓他受不了。可是在這場戰役期間,他仍然是施恩﹒史路茲卡利達少校。
這時,副官形色匆匆地跑來向老提督報告,時間是二月七日一二時四○分,所有的將官、士兵們吃完了早餐之後。
比克古和邱吾權參謀長、旗艦里歐格蘭特的艦長艾默森中校一起在高級軍官餐廳吃飯。
總參謀長的吃法極為拙劣,而且又極不注重禮儀,所以頸上的餐巾比別人的髒十倍。
以前,楊威利曾在宴席上偷偷地對尤里安﹒敏茲說:“我比他好多了吧?”
結果尤里安責備他:“請不要滿足於太低的水準。”
是根據前鋒偵察艇傳來的急報。有關帝國軍位置的情報開始進來之後,時時刻刻都有新情報湧到。設置於艦橋的大小二個螢幕全面開動,提供司令部戰術對應所需的資料。
“帝國軍的陣形不就是所謂的雙頭蛇嗎?如果是這樣,下官以為,我們謀取中央突破不就是敵人所希望的嗎?那樣危險性太大了。”
比克古深深地點點頭,同意年輕副官的意見。
“或許,不,應該是毫無疑問地如你所說的。可是已經沒有其它可採用的戰術了。我們只有反用敵人的陣形,盡全力一鼓作氣突破中央,予以各個擊破。”
老提督一面說著,一面對敵我雙方戰力差別之大嘆息不已。報告顯示,帝國軍艦隊的數量最少也有一○萬艘以上。
“您說得對。不管怎樣,羅嚴克拉姆公爵果然名不虛傳。他經常制敵機先,先逼我們於戰略上不得不戰的立場,然後才來實戰……”
“所以楊威利才給他很高的評價呀!你知道嗎?史路少校,我曾聽楊威利說過如果他出生在帝國,也會歡歡喜喜地投到他旗下去。”
“這種說法不是太具危險性了嗎?”
“我也有同感哪!只是像我這麼老朽、昏庸、又沒什么才能的人,對方也不見得會重用我。”
老提督的話頗為驚人,年輕副官滿臉的困惑在一瞬間轉換為愉悅的表情。
二月八日十三時,帝國軍和同盟軍的距離接近到只有五﹒九光秒。
如果從天頂方向俯瞰的話,應該可以看到同盟軍直向排成一列的艦首以極高的速度往前突進,其前鋒呈尖錐狀﹔與之相對的橫展向天際,陣形內側稍為彎曲的帝國軍,其中央部分的光點群集,令人不禁聯想到一支箭正射向巨大蛇體的情形。
但是,越是與對方接近,比克古越是懷疑該不該固執於最初所預定的中央突破戰術。
帝國軍的胴體部份有著極為雄厚的兵力層,如果中央突破的戰術在短時間內不能成功的話,被敵人的左右兩翼包抄的危險性就太大了。
倒不如旁敲側擊,先行圍剿左右兩翼的任何一個頭較易於各個擊破。
比克古是在一三時四○分時這樣重新評估的。而兩軍接近到五﹒一光秒開始炮戰則是在此五分鐘之後。
Ⅲ
戰端開始之後三○分鐘,戰鬥形態始終以炮戰為主。交錯衝突的能源、光束及火箭所織成的光網在寂靜當中展開惡魔似的造形之美。
最先有動作的是帝國軍胴體部分的米達麥亞艦隊。所有轄下艦隊同時前進的命令在超光速通訊中來回飛竄,於是,米亞麥亞艦隊開始一邊射擊一邊前進。由於這個攻擊不以正面的勝利為目的,只是為了示威及試探敵人的反應,所以米達麥亞故意選擇了平凡的的推進法。
然而,帝國大軍看似數也數不清的光點,其鋪天蓋地而來不斷接近的態勢就好像有種無形的強力壓迫感緊緊攫住了同盟軍最前線的指揮官們的咽喉。
老練的比克古命部下待機而動,可是有一部分的指揮官們耐不住性子了。他們瞄准了接近中的帝國軍,幾乎在沒有鎖定目標的情況下就一齊發射,歇斯底里的氣氛立刻感染給周圍的同伴,於是便引發了一場瘋狂的掃射。
可是,在半狂亂的同盟軍無秩序但高密度發射的能源、光束、火箭重擊之下,帝國軍的集團發生了龜裂的現象。對兩軍而言,這都是出乎意料之外的事,無秩序的炮擊過度集中的部分因負荷過重而破裂了。
見此情景,同盟軍的先頭部隊將理智的判斷置於一邊,意氣用事似地爭先前進,對著產生龜裂的部分又予以重擊,擴大了破洞。
帝國軍開始後退,陣腳開始動搖。
米達麥亞全神凝注著旗艦的螢幕,皺了好一會兒的眉頭,一邊用軍靴的後跟敲打著磨光的艦橋甲板,一邊回頭對副官阿姆斯道夫說道:“到底鬼門關是為同盟軍還是為我們而開啟的?我真想向地獄問問?”
透過旗艦伯倫希爾的螢幕,萊因哈特仍然安坐不動靜觀戰況,然而,次席副官流肯中尉以率直的感嘆聲打破了沉默。
“真讓人吃驚!米達麥亞提督被逼退了。在實戰層次中算是勇者的他,擁有比敵人更多的兵力,但竟然給逼退了。”
“同盟軍的行為不是勇猛而是狂躁。”萊因哈特冷然地訂正了副官的見解。
“米達麥亞是個鬥牛士。表面上看來像是被猛牛所逼,事實上,他是在儲存力道,等待勝利時機的到來。不過……”
萊因哈特輕而優美地歪著頭,帶著苦笑喃喃自語。
“或許,他是真的被對方異乎尋常的攻擊所懾。我們也該有所行動了……”
萊因哈特的觀察都沒有錯。米達麥亞雖然採取了將敵人狂躁的威力吸收擴散開來的戰法。但是對於敵人超越限度之外的凶猛攻勢,他心中也暗暗震驚不已。
猛虎畏縮於那群沒什麼經驗又沒有判斷能力的獵犬不要命似狂咬,此時的米達麥亞就處於這個狀態。不管在指揮官的能力或士兵的質與量上,帝國軍都遠在同盟軍之上,但是脫出常軌的情勢往往使得計劃及計算無力化,導致本來的勝敗位置倒反過來,這種例子在戰史上也不少。
的確,同盟軍的攻勢凶猛得超乎常規。有的戰艦將所有炮門全開,朝著四方掃射光箭,不要命地以高速在無人的虛空中來回穿梭﹔有的戰艦自己關掉了回避沖撞的系統,橫沖直撞地用艦首將敵方的驅逐艦一切為二﹔有的巡航艦一個勁地將主炮對著眼前近距離的敵人齊射,結果自己也被爆炸形成的爆發光卷了進去。
瘋狂的攻擊突破了理性的防御,破壞和殺戮的宴會如火如荼地擺開了。比克古為了阻止他們,使用了所有的傳訊系統,最後好不容易掌握了主要戰艦的通訊回路。
“停止前進!後退之後再重新編隊。你們殺夠了吧!”被司令官這麼嚴厲地一頓臭罵,醉心於流血的同盟軍終於恢復了冷靜,停止了橫行,重新建立起紊亂的艦列,試著撤退戰線。
但是,帝國軍可不許同盟軍趁機脫逃。拜耶爾藍、布羅、德洛伊杰等米達麥亞麾下的勇將們,胸中翻騰著復仇的熔岩,不約而同地一起開始反擊。
就在同時,帝國軍超過十五萬艘戰艦所形成的巨蛇揚起了兩側的蛇頭,朝著同盟軍撲殺而來。兵力有同盟軍五倍多的帝國軍,其大幅的動作震撼了無聲的宇宙空間,化身成一只從午睡中醒來的肉食性恐龍。
情況急轉直下,同盟軍從殺戮的加害者一轉而為被害者。前方有米達麥亞軍的炮列所形成的閃光暴風,左方則有萊因哈特直屬艦隊吐著數十萬條的火舌,右方則有繆拉、法倫海特、瓦列等人不斷放射出來的能量槍。
仿佛要將視線燒毀殆盡的爆炸光芒產生了連鎖反應,成為攻擊目標的同盟軍活生生地被烈火焚燒全身。即使艦體的外壁耐得住沖擊和熱,但裡面的人卻耐不住高溫,人們相繼倒在牆角及地板上,在艦內急速上升的高溫中被迫與死亡擁抱。
立即死亡的人倒還算是比較幸福些。那些受了致命傷卻還殘留著幾分鐘生命的人,在死亡之神打開慈悲之門前,全身因內臟被煮沸的痛苦而痙攣不已,在自己吐出的血泥中痛苦地翻滾。不久之後,血化成了紫煙蒸發掉,灼熱地板上的生者及死者的肉體被烤焦了,純白的光將所有的慘狀漂成了白色,艦體四射開來成為一團火球。堪以驚人來形容的物質、生命及能源的浪費不斷地在廣大的戰場擴散開來。
這一天,從一六時到一九時,兩軍的戰鬥極盡苛烈之能事。由八四○艘戰艦所組成的同盟軍迪德涅分艦隊在短短的三個小時之內被擊滅至一三○艘。伸展在宇宙虛空中蛇頭一端的瓦列艦隊狠狠地給予迪德涅分艦隊致命的一擊。
瓦列再度前進,繞到同盟軍的左側面,同時不斷地發射炮火,殺入同盟軍的艦列中,試著去斬斷同盟軍的艦列,他的盤算因摩頓提督的猛烈反擊而告失敗,但是瓦列仍然緊緊地貼在同盟軍的左側,不斷予以綿密的攻擊,使同盟軍付出了相當的代價。
法倫海特艦隊在瓦列艦隊的外側迂回繞行,想大膽地繞到同盟軍背後去,但是卻因此造成和蘭提馬利歐恆星太過接近,恆星所發出來的磁場及熱力使得艦內機器出現失靈現象,最後法倫海特只好放棄這個打算。
同盟軍在比克古沉著的指揮下,多方接住了帝國軍的攻勢,從暫時的苦境中脫身出來,維持住了戰線。
“看來要打贏這場仗可不是那麼容易的事。老人實在太頑固了。梅爾卡茲也一樣。”
萊因哈特喃喃自語後,傳喚了首席副官修特萊,讓他傳令下去,既然戰況呈現膠著狀態,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流血,讓所有軍隊暫時後撤,給將官士兵們休息、吃飯的時間。
自從開戰以來,士兵們都只是配著離子飲料吞下鈣素和各種維他命配制而成的高熱量餅干。如果說以食欲的有無來決定新兵和老兵的差別,那也無可厚非。老兵當中至少有人還有多餘的心力去指責飲食不佳,但是初上陣的年輕新兵們,則因為極度的疲勞,光是放固體食物進口中就會產生嘔吐感,所以口中含著離子飲料就已經很夠了。
盡管如此,好歹他們也都活到現在,有很多的新兵已經永遠失去成為老兵的機會了。
二月九日,兵力產生了壓倒性的差異。帝國軍推進了所有的戰線,排除了同盟軍的抵抗,縮小了半包圍的圈子。帝國軍的艦列受到炮擊所產生的破洞在一瞬間就可以補好,但是同盟軍所露出的破綻卻永遠也合不攏了。
被迫得節節敗退的同盟軍放棄了攻擊的戰朮,改換成完完全全的被動及防御的戰術,從天而降的能源之劍撕扯著同盟軍,流出來不是血,而是能源﹔飛散的不是肉,而是裝甲板。
然而,同盟軍仍然持續堅持抗戰。從被破壞而漂流在宇宙中的戰艦背後又有其它的戰艦發射了炮火,可謂前仆後繼。尤其讓帝國軍咋舌的是同盟軍單座式戰鬥艇斯巴達尼恩將帝國軍的艦艇引誘至己方火力網中的自殺式作戰手法。
當帝國軍追逐著看似狼狽不堪的敵人時,其他的同盟軍就伺機從後方或下方往對方艦艇的機關動力部附近予以致命的一擊。
整體而言,帝國軍的優勢并沒有什么改變,而且,每一瞬間都更接近於確立的階段,但是同盟軍尚未失去指揮系統的統一及行動秩序,若要全面擊潰對方,就必須再予以更沉重的一擊。
一旦老練的用兵家比克古決定要徹底貫徹“不求有功,但求不失”的宗旨,作嚴密的防守,米達麥亞等人只怕也難以討到半分便宜了。
“……難道非得使用不可嗎?”交抱著雙手,以他那蒼冰色的眼睛凝視著螢幕的萊因哈特終於吩咐了通訊士官,下令道:
“聯絡畢典菲爾特!告訴他,該是他出場的時候了!把敵軍總司令官的軍扁帽挂在黑色槍騎兵的槍尖上,送到我這里來……”
Ⅳ
號稱具有無堅不摧的破壞力的黑色槍騎兵艦隊最後終於在二月九日一一時接獲最高司令官的命令開始行動。
畢典菲爾特上將前幾天一直沒有接獲出擊命令,只得心急如焚地旁觀戰友們的作戰,現在他吹了一聲歡欣的口哨,站在通訊螢幕前高高地舉起了手,用力地揮下來。
“黑色槍騎兵出動了!”聽到拜耶爾藍中將的報告,米達麥亞用一只手瀟洒地攏起他那一頭蜂蜜色的頭髮。
“也就是說,戰況已經接近尾聲了吧!畢典菲爾特那家伙一定滿口胡扯著‘最好的歌手總在最後出場’之類的話!”
“我們的艦隊該怎麼做?”
“轉為全面攻擊。可不能讓黑色槍騎兵獨占了獵物最上等的肉份。”
“下官也是這麼想。”露出笑容的拜耶爾藍向艦隊傳達了司令官的命令,他激勵大家不要輸給黑色槍騎兵。
接到畢典菲爾特出動的報告,繆拉、瓦列、法倫海特等人的艦隊都雀躍不已,他們都深深感受到帝國軍“勝利在望了”。
畢典菲爾特軍的前進目標剛好位於大量浪費、釋放的能源大河的另一邊。
這條大河是由太陽風的定向流動及行星的運行力量微妙地作用造成的,當它流經戰場時,吸收了戰場上被釋放和浪費的能源而形成能源急流。靜寂而又洶湧澎湃的能源波濤夾帶著喪失航行能力的艦艇的殘骸以及化為無機物的人類肉體碎片,朝著太陽引力所能到達的遙遠而黑暗的盡頭流去,或許經過一段超過人類壽命的時間周期,這些殘骸及屍體又會回到這裡來。
畢典菲爾特原可以迂回繞過這條危險的大河,不過,素有無畏猛將之稱的他卻命令所有艦隊直線前進。
被漆成黑色的艦隊群遂衝進了凶猛的能源濁流當中。流速比預測的還快,使得原本計划秩序井然、以最短時間抵達戰場的畢典菲爾特的意圖受到阻撓。艦列開始紊亂、漂流結果使航向偏離至從他們看來為九點鐘的方向。
“計算一下!計算帝國軍的行進速度及能源流的速度。他們被沖偏了。計算一下,應該就可以推算出他們跳到這邊來的宇宙點了。”
同盟軍的邱吾權總參謀長對旗艦的監控員下了指令。為了尋求起死回生的數值,監控員和電腦交換著沉默的資詢,不久便有了解答。
總參謀長又下了指示,命令同盟軍對著畢典菲爾特艦隊的“渡河”宇宙點集中炮擊。
一一時二○分,同盟軍炮門齊開。
好不容易才越過能源急流跳到“對岸”的“黑色槍騎兵”艦艇群,這次又陷入了從正面殺至的光束及飛彈的豪雨中。連續產生核融合爆炸,從中折為兩半的戰艦被卷進了才剛剛攀爬而出的能源之河中,往下游流去了。
然而,“黑色槍騎兵”的將兵們並不是不抵抗的非暴力主義者。
耐住對方猛攻的他們,一拔起自己的能源之劍,便朝著同盟軍砍殺過去,其苛烈狂野的斬殺行動如排山倒海般粉碎了同盟軍的抵抗。
光束與光束互相衝突,炫目的光彩漩渦湧起又碎落。磁力炮所射出的超硬鋼彈貫穿了復合裝甲,散射的光子彈亂打著艦體。以急角度襲來的能源、光束直接擊中氫動力爐,炸飛了炮塔,熱風和輻射形成的旋風把乘員拋向死亡的無底洞。
以“黑色槍騎兵”為首的帝國軍憑籍其堅實的陣容對同盟軍的陣地發起總攻擊,戰況激烈異常。同盟軍雖有拼死之心,奈何已精疲力盡、潰不成軍。在步步緊逼的帝國軍面前招架乏力,情況就如同除草機割草般。
核融合爐爆炸的閃光最初看來像是火球群,然而,立刻又重疊在一起,形成一道白亮、璀燦的巨大光雲,而同盟軍的艦艇則在雲中炸裂四散、烈焰沖天,或者滿載著艦員,或者把艦員拋向虛空中,然後沉入光芒的漩渦當中,殘光則因後續的爆炸光芒而消失得無影無蹤。
“毀壞嚴重!本艦不能航行了!”
“人力、物力損失顯著,戰線無法維持,請求撒退!”
“請求支援!緊急!請求支援!”
慘叫聲占滿了同盟軍的通訊網絡。逆境已經不可能挽回了。不久,連慘叫聲也越來越少,不禁令人懷疑是不是已全數陣亡了!
“情況已到這種地步了,該說是一將功未成而萬骨枯吧……”
亞歷山大﹒比克古元帥沒有感慨萬千的樣子,只是沉痛地凝視著螢幕。他所指揮的艦隊、他所統率的將兵都在他的眼前成為被破壞和殺戮的對象而還原成原子。每一次綻放一朵光芒之花,就產生大量的死者、孤兒及未亡人。眼看此情此景,他的手邊卻沒可用以救援他們的一兵一艦。
總旗艦里歐格蘭特的周圍只有三○艘左右的巡航艦及驅逐艦蒼白著臉色並列在那里。戰艦及宇宙母艦已經全部投入戰鬥中了。
“給我一點時間。”
老提督若無其事地對身旁的人說完便離開了艦橋處,當他一頭鑽進房間,從書桌抽屜拿出光束槍及筆記用具時,原本應該已經上了電子鎖的門卻打開了,總參謀長出現在眼前。
“不能自殺!司令官!梅爾卡茲提督不也在敗戰之後選擇了生存嗎?”
看著邱吾權手中所拿著開鎖裝置用的小盒子,老提督慢慢地搖了搖頭,他的這個動作中有著經年累月所蓄積下來的疲倦陰影。
“既然宇宙艦隊都消失了,光是司令官活著也沒有用。你不這樣認為嗎?”
“宇宙艦隊還沒有消失。楊威利艦隊還健在呢!只要還有一艘艦艇在,司令長官就有活下去負起責任的必要。”
收起小盒子的邱吾權以認真嚴肅的表情說服司令官。
“你是說,面對此次的戰敗,除了以死謝罪之外,還有負起責任一途?”
老提督的視線仍依依不捨地固定在桌上的光束槍上。既然不能期待有奇跡的出現,又得面對眼前數量有己方五倍之多的敵人。那麼,唯一所能做的事就只有一件了年老的軀體透出了這樣的訊息。然而,總參謀長卻無視於老人無言的宣告。
“自殺只是對己方盡了責任。我所要說的是,你應該對敵人,沒錯,對敵人也要負起責任。”
這些話很明顯地大出比克古的意料之外,老提督的視線這才離開了書桌,投向無禮的闖入者。
“現在我要說的話是極不人道的主張。如果您不想聽,就請拿起那把槍對我射擊吧!”
邱吾權以這段話做為開場白之後,便開始說明。如果自由行星同盟果真就在這片血與火交織中瓦解的話,那就不用說了。
但是,或許不致於走到這個地步。以楊威利所具備的戰力及智慧維持在休戰或講和的形式時,同盟的國家組織本身或許會被允許殘存下去。
而那時帝國軍的條件之一一定是要求裁決戰犯,到時候,如果軍部的最高幹部或者戰死或者自殺而不在人世的話,底下的人勢必會取代其位,以犧牲者的身份站上審判席……。
聽到這裡,老提督的兩眼浮現了理解的眼神,甚至可以說,他那衰老的臉上洋溢著一片愉悅的表情。
“我明白了。為了堵住敵人的槍口,我一定得留下這具老朽的軀體。”總參謀長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禮。
“閣下和我,以及德森元帥,我們三個來自制服組的代表必須作為軍事審判的被告。這樣才能減少犧牲一些無辜的人。為了同盟的將來,必須要跟楊威利他們活下去。”
……當他們就戰敗後的責任和事宜進行磋商時,戰鬥似乎也將朝終點走向最後的階段了。
可是,這個時候,在勝利感和爭奪戰功的迫切心情驅使下正採用無秩序地對同盟軍作全面窮追猛打的帝國軍背後,卻不斷出現零星事件,導致不尋常事態的產生。
Ⅴ
最先發現異常的是隸屬繆拉艦隊的巡航艦歐巴豪簡的監控員們。
這艘戰艦在激戰中有半數以上的炮塔損壞,艦長也受了重傷而意識不清,因此,艦艇便在副艦長的指揮下撤離最前線,來到他們認為安全的地點,和工作船聯絡,進行艦體的修復工作。
然而,就在此時他們從監測儀器中確認到,正在戰鬥中的宇宙區域的反方向的遠處,即他們的後方,有大量的艦艇在移動。
“是隸屬哪位提督的艦隊?”如果要責備副艦長警覺性不夠的話,那就未免太苛刻了,因為對帝國軍而言,勝利幾乎已接近垂手可得的完成式了。
可是,當他們發射出形式上的詢問通訊波之後,回答的卻是數十道的能源箭。由於距離遙遠,而且也欠缺準頭,所以並沒有造成實質上的損害,不過,已足以造成該巡航艦的恐慌了。
驚慌失惜的尖叫聲透過通訊波在帝國軍之間炸裂了開來,宛如一盆冷水淋到被勝利的美酒薰得頭腦發熱的他們身上。這麼一來,狀況改變了。
“同盟軍的支援兵力?”
這個可怕的衝擊鞭打著帝國軍的神經,難道同盟軍的戰力比預期中還充足,一軍從正面和帝國軍作戰,另一軍則繞遠路阻斷帝國軍的退路?
豪壯、大膽不落人後的帝國軍領袖們也因這個猜測頓時起了雞皮疙瘩。
他們已遠遠深入敵軍領地達二八○○光年了。征服和勝利的昂揚感早已讓士兵們如白蟻般的思鄉感情沉睡在精神的支柱中。
一旦這些白蟻復甦了,成功建造起來的勝利城堡將無可避免地面臨崩圯的命運。
“停止追擊!重新編列陣形,迎戰背後的敵人!”緊急命令透過所有能動員的傳訊工具,奔竄在帝國軍的指揮系統中。
但是,要拉下勝利的帷幕就如同要降低敗走時的速度一樣困難。
帝國軍的艦列紊亂了,知道了這個情形的同盟軍,獲得了邊逃邊反擊的絕妙良機,紛紛將炮門全數打開,對準忙不迭地改變方向、混亂不堪的帝國軍傾注所有僅剩的能源、光束及炮彈。
“往費沙的歸路被阻絕了!我們回不了帝國了!”萊因哈特的叱喝壓住了士兵們這種恐懼的尖叫聲。
“有什麼好怕的!到這個時候,就算同盟軍有了增援部隊,我們照樣各個擊破!不要驚惶失措,自亂陣腳!維持住秩序後退!”
萊因哈特的聲音中融合著冷靜和霸氣。
“萬一往費沙方面的路被阻斷了,我們就直接攻往巴拉特星系,只不過是提早同盟的死期罷了。然後,我們再經過伊謝爾倫回廊,凱旋回帝國去。這樣不就成了!”
萊因哈特說完,他那剛毅的聲音仿佛烈風一樣在瞬間吹散了恐慌的煙霧。
士兵們仰望著他們的太陽,那永不失敗的征服者華麗的身影,很快地恢復了信心。只要有那個一頭金髮猶如雄獅鬃毛的年輕人在
,他們是絕對不會輸的。
“讓您見笑,下官真是無地自容,在勝利的時刻還陷入如此混亂的景況,可能是太習慣於勝利,以致於應付逆境的能力就消退了……”
好不容易收拾了混亂的局面,出現在通訊螢幕上的米達麥亞惶恐地道歉。萊因哈特無意責備。
“不怪你。敵人還有餘裕使這種小詭計也真出乎我意料之外。或許這只是虛招,不過,一切小心為上。”
“……是。不過,這會是楊威利做的好事嗎?”
萊因哈特輕輕地歪歪他秀麗的嘴唇,連這種小動作都突顯了他的優美。
“能夠這麼有效地耍這種小詭計的,除了那個騙子之外沒有其他人了!”
“是的。無論如何,下官先整理好士兵的秩序再說。”
另一方面,被萊因哈特及羅嚴塔爾稱為“騙子”的黑髮司令官,從旗艦休伯利安的艦橋上無言凝視著只遺留下巨大能源殘渣的戰場。
依目前的情況來看,就算真的和帝國軍作戰也沒什麼勝算。
以他個人而言,向沒有任何勝算的難題挑戰是一項有趣的事。
但是,作為被眾多部下托付以生命的指揮官做出這種事卻是最惡劣的行為。
楊的目的是藉著大規模的佯攻造成帝國軍混亂,阻止同盟軍繼續潰滅。關於這一點,萊因哈特是正確地洞悉了楊的意圖。
從伊謝爾倫出發,馬不停蹄不斷趕路又趕路,中途和卡介倫所指揮的運送市民的船隊分手之後的楊艦隊,一點也沒浪費時間先到巴拉特星系停留再接受命令,而是直截了當地朝蘭提馬利歐星域方向急駛而去,以超出萊因哈特預料之外的速度到達了此地。
“盡管如此,還是慢了半天。所謂的老糊塗,大概就是指這種情形吧?”楊陷入自我厭惡的泥潭中。
他並不是沒有預測到羅嚴克拉姆公爵萊因哈特會從費沙回廊來攻的可能性,但是,等他制定了對策時,還是晚了一步。
要給予長驅直入而來的帝國軍打擊就只有讓帝國軍相信同盟軍有強力的秘密部隊,而這些部隊又斷絕了帝國軍在費沙方面的退路,以此使其官兵的心理產生動搖並誘使其分散兵力。對方既是個戰爭的天才,一定會發現事情的真相。不過,就算只是爭取到一點點的時間也不無小補。為什么不事先將自己這個計劃告知比克古司令官及邱吾權總參謀長呢?
因為,如果事先讓他們知道了,或許在將官們的心理上就會存在著楊威利還有其它的妙計,反而不能全力以赴,怠惰了應該做的事……。
突然,楊猛地搖了搖頭,喃喃地說著“好險!好險!”他驚覺到在自我厭惡的泥潭地底裡開了一個很深的洞穴。
他一直深信自己這麼
做就可以改變事態,不就是過度自信的表現嗎?這一次就真正証明了這一點。
最惡劣的情況也可能出現在比克古司令官的艦隊被完全消滅之後,他自己才蠻不在乎地現身,結果成了帝國軍各個擊破的目標而醜態百出。
除此之外,在挽救同盟軍於潰滅邊緣的同時,他還必須趁帝國軍未恢復秩序之前,確保己方退路,快速調離大軍回巴拉特星系
,以防止一直跟在後面的羅嚴塔爾軍殺到毫無防備的首都去。
“全體艦隊,和比克古司令官匯合,立刻改變航向直指首都!”
楊知道士兵們太過勞累,可是他仍然下了命令。他自己也不能因為讓萊因哈特受了一次小小的驚嚇就得意忘形。
不久之後,遭敵方狠狠打擊的同盟軍殘存部隊集結在楊艦隊的周圍,通訊毫無遲延地在彼此之間交流,楊立刻詢問比克古提督的安危,直到通訊螢幕上出現了白髮的老人之後,楊這才放下心頭的一顆巨石。
“我苟延殘喘的活下來了,但是讓這麼多的部下慘死,真是沒出息啊!”
“您不要這樣說。您必須活著指揮我們進行復仇之戰哪!”
於是,楊把後衛交給費雪提督負責,自己則統領先頭部隊朝著首都海尼森急急而去。而當費雪一邊為應付帝國軍的轉進追擊進行迎擊陣形,一邊開始往後退時,卻發現有一艘帝國軍驅逐艦正在接近中。
費雪艦隊大為緊張,但因為對方是孤身而來,似乎並無敵意,有可能是使者之類,於是發出了“停船!否則我方將攻擊!”的信號,然而,對方的反應卻出乎他們意料之外。
“請不要攻擊。我們不是帝國軍。”一個非常年輕的少年聲音透過通訊系統這樣宣告。
“我是自由行星同盟駐費沙武官尤里安﹒敏茲少尉。這艘艦是從帝國軍那兒奪來的,搭乘者都是反對帝國的人士,我們請求前往同盟首都海尼森。”
通訊軍官們半信半疑數秒鐘之後,急忙將事情報告給費雪提督知道。
“真令人驚訝!是尤里安﹒敏茲?他還平安活著。”費雪發出了感嘆的聲音,但是在迎接那艘驅逐艦時,他仍然有著老練指揮官的慎重。
他考慮到詭計的可能性,聲音雖然的確是尤里安的聲音,但或許尤里安是在無法自主的情況下,被強迫與敵人合作的。
在費雪艦隊嚴陣以待把炮門准星鎖定驅逐艦之下,全副武裝登上該驅逐艦的皮亞茲上尉及六○名部下確認了真的是尤里安發出的通訊。
這個好消息遂像雪片一樣以超光速通訊飛向首都。
當奧利比﹒波布蘭知悉此事時,忍不住喃喃說道:“奪取敵人的驅逐艦?想不到這家伙的手腳可真快哪!”
“看來似乎真有所謂的天敵存在哪!”
以冷漠的目光看著螢光幕上已恢復秩序的帝國軍和遠處同盟軍離去的點點光群,萊因哈特喃喃自語。超乎單純怒氣之外的感受浮上他白晰的臉龐。
萊因哈特不得不回想起以前的事。
以前在亞斯提星域被兩倍於己方的敵人所包圍而仍擊敗對方之時,還有,在亞姆立札星域擊潰二千萬同盟軍時,都是這個楊威利在他獲得完全勝利之前插上一腳的。
亞姆立札會戰之後,萊因哈特在眾人之前嚴厲斥責畢典菲爾特提督,因為他錯過了攻擊的絕佳時機,竟妄顧大局未得到友軍的有效配合之下指名挑戰楊,結果為楊所乘而造成了失敗的直接原因。
萊因哈特原本想再給予更嚴厲的懲罰,但是已故的摯友齊格飛﹒吉爾菲艾斯平息了他的怒氣。
吉爾菲艾斯直言不諱地告訴萊因哈特,其實他的怒氣是對自己而發的,畢典菲爾特只不過是受到牽連而已,吉爾菲艾斯要求萊因哈特自我反省。
“吉爾菲艾斯,如果你還在,就不會容許楊威利如此橫行……”萊因哈特對死去的友人如此說道。
年輕而貌美的征服者告訴自己,如果故友還在,他在人才的調度上就不會如此捉襟見肘了。
然而,這個聲音只吹拂過萊因哈特空虛的心頭,對他的精神上並沒有任何幫助。
隨著時間的流逝,當對吉爾菲艾斯的思念一日淡於一日時,萊因哈特知道他已永遠失去了自己過去的歲月中那段最清晰、最溫暖的日子了。
這種恐懼感凌駕於所有的理性之上。
脫離戰場的帝國軍並沒有進一步追擊撤退的同盟軍,一方面是萊因哈特認為同盟領域廣大,非一朝一夕所能平定,所以不必操之過急,而大戰過後艦隊也必須稍作休整,另一方面是他們的補給線也到達極限了,為長遠計,有修築軍事據點的心要。
按照這種想法,帝國軍移動了二﹒四光年,轉往干達爾恆星系,開始了降落該星系第二行星烏魯瓦希的作戰。
這個行星上有著一○萬人左右的人口以及廣大未開發的土地和丰富的水資源。
以前,負責該行星開發的企業取得幅員遼闊的土地,試圖做獨占性的開發,但是失敗了,從此就被長期擱置下來。
萊因哈特卻計劃在這個地方建立半永久性的軍事據點。
將來同盟的領土都落入萊因哈特掌握之後,這個寂寂無名的行星將作為鎮壓武力叛敵及蕩平宇宙海盜的根據地,勢必會成為一個重要的基地。
銀河的歷史, 又翻過了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