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俘虜交換儀式
七九七年二月十五日
將近五年沒舉行過的大規模俘虜交換儀式,就要舉行了,因此伊謝爾倫集中了全宇宙的注目。也許說「全宇宙」是太誇大一點,但見到新聞界的報導和政府對應,誰都會有這種想法的。楊提督說過羅嚴克拉姆侯爵對俘虜們發表的電文,在政治意味上也是完美無缺,我覺得對這次的俘虜交換儀式本身也可以這麼說。
「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伊謝爾倫,可能另外在費沙方面搞什麼鬼也說不定。那個金髮的美男子可是個厲害角色呢。」亞典波羅提督這麼說。楊提督希望獲知費沙方面的情報,但從海尼森傳來的情報,不論是質或量都不能讓提督滿意。
最近,楊提督最關心的是在這一次大規模的俘虜交換之前,已經有幾百人的俘虜或羈留者已經由帝國出發,經由費沙回到同盟去。不僅像這類人的名單不完全,甚至從我們這裡回去的名單,也是不能百分之百相信。
「所謂和名單不符,是不是指帝國的間諜會借死者之名潛入一事呢?」
「這是很有可能的。實際上,在五年前的交換式就有過這種情形。那時候因為人數少才能發覺,這次如果搞了什麼鬼,就不太容易查出來了。」
而海尼森的統合作戰本部方面的回答,好像是「楊威利只要關心如何防禦敵方對伊謝爾倫方面的攻擊即可,對於費沙方面的關心,不僅無益且多餘,更是一種越權的行為」的樣子。這是格林希爾上尉告訴我的,聽到這個回答後,楊提督好像低聲自語:「知道了!」這就是一肚子不高興的證明。
他不敢把脾氣發出來,其中一個原因似乎是怕海尼森方面臨時駁回他回海尼森的計劃。若因此不能成行,那就令人非常頭痛了,所以只好暫時安份一點。真是難為他了。再加上昨天還為亞典波羅的事張羅善後,實在很辛苦。如果我再嚼叨他「喝酒會怎樣」的話就很可憐,所以我什麼都沒說。結果晚餐之後,就看他連喝了五杯威士忌,真傷腦筋啊。
七九七年二月十六日
原來我以為代表帝國方面來伊謝爾倫參與俘虜交換典禮的人是羅嚴克拉姆侯爵的,結果好像不是的樣子。
「怎麼會呢?羅嚴克拉姆侯爵不會自己來的。」
「現在根本不是自己出來的時候!如果他親自來這裡,帝都奧丁鬧空城計的話,一部分的門閥貴族準會爆發的。」楊提督的確料得很準確。
代表羅嚴克拉姆侯爵來伊謝爾倫的是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一級上將,二十一歲,聽說是羅嚴克拉姆侯爵的心腹。從羅嚴克拉姆侯爵初次上戰場的時候起,就一直在他身邊協助他,能幹又誠實的輔佐人。
聽到這種話令我不勝惶恐,我要到什麼時候才能站在和楊提督相同的立場呢?
波布蘭少校以前也說過,我有楊提督這樣的師父存在,但楊提督卻沒有依賴任何人,模仿任何人,以自己的能力,逐漸培養出自己的人格和見識。雖然楊提督常說,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是空前絕後的天才,但我認為楊提督也是天才才對。所以他才不像別人一樣,攻擊羅嚴克拉姆候爵的短處,能爽快地承認對手的天才之處。
提督本人倒不以為自己是天才,只自稱是怪癖之徒而已。仔細想想,楊提督用「天才」來形容的,除了羅嚴克拉姆侯爵之外,沒有對任何人使用過大多只是用「名人」或「名手」這類的形容詞。
總之,不能親眼見到羅嚴克拉姆侯爵的確是相當遺憾,但希望至少還能夠親眼看到他的心腹。
七九七年二月十七日
最近好像成為習慣似的,每天沒事也到港去看看進出的船艦。好幾天以前,遇到過一位傢俱工人的帝國士兵,現在不曉得在這個廣大要塞的哪裡。
在這一生中,可能沒有再見的機會了;即使把他忘記了,大概偶而也會再想起他和他兒子的事。
不過由於俘虜交換儀式迫在眉睫,所以這段時間進港的船艦自然要比平常多出許多;因為不是客船而是軍用運輸船,一艘大概可以搭裁五千到一萬人左右的俘虜。歷經邊境俘虜收容所的生活,又因為長途航行而慚疲憊不堪,不過由於能回祖國,而且沒有任何的後顧之憂,看得出喜悅之情洋溢在俘虜們疲憊的面容上。
「如果只有俘虜倒也罷了,討厭的是跟著來的髒東西。」卡介倫少將似乎非常痛苦地這麼說。
少將所說的髒東西有兩種。第一種是以軍人和其眷屬為票源基礎的「國防族」政治家。由於俘虜交換是屬於同盟、帝國的軍方問題,其實和政治家毫不相干,不知道是用什麼借口堅持跟來的。二月十四日的日記也提起過,現在已經破了一百人的大關了,並且其中有一半是軍人出身的。
還有一種髒東西是採訪記者,不過如果真的認為這是一種髒東西的話,就等於自己否定了民主主義的本質。然而我到現在才發覺低級的採訪記者實在好多。亞典波羅提督也說:「像這種政治秀,來的全是那些要政府負擔費用來這裡像玩樂似的採訪傢伙們,難道沒有真正的報導人員嗎?」這些人所謂的採訪,也只是固定每天兩次,全部擠到司令部的事務局要求公式化的發表而已,其餘時間全在軍官俱樂部喝酒,賬單則要求全轉給政府——他們只會做這種事。
此外,他們還佔據了一部分軍官宿舍,甚至還要求種種的服務,說什麼要加派專用的侍從兵啦,床太硬了之類的,好像認為自己是帝國的大貴族似的。
今天也是,和楊提督在吃晚飯的時候,有大約十人的集團硬擠進來,要拍攝晚餐的內容,我用鹽把他們擊退了。我知道他們一定會說很多壞話,但像這樣想要公開別人的私生活的話,去公開報杜老闆的私生活不就結了!不過他們絕對不會這麼做的。提督很高興地搔搔我的頭髮,對我說:「了不起。」這真是最好的稱讚了。
七九七年二月十八日
在海尼森的停留,可能長達將近三個星期,所以我決定不住旅館,而改住希爾巴利街的軍官宿舍。因為楊家整個搬到伊謝爾倫去了,屋子裡空空如也,要安排也不會有太大的麻煩。
「委託服務公司去打掃一下,和準備一下食物及用品,等一回到家裡就能馬上照常生活了。」
「哇,還可以這麼做啊!」
楊提督非常佩服地這麼說。雖然我很得意地對提督說,當然可以了,但老實說這招是格林希爾上尉教我的。上尉也將以副官的身份隨行,所以她說,有空的話要到去世的母親墳墓祭拜。我想一定是位非常漂亮的母親。
七九年二月十九日
今天要舉行帝國軍和同盟軍的俘虜交換儀式——這一天總算來了。今天就會決定敵我雙方合起來,共有四百萬人的命運。這麼說實在有點過分誇張,因為總不會到今天才交涉決裂吧。
帝國軍的船團老早就進入伊謝爾倫迴廊了,這些進行的狀況,每隔一小時都會向司令部報告一次。好像一切都照預定計劃進行得很順利。
滿載同盟軍俘虜的二百四十艘帝國運輸船的船團,在只有十艘左右的戰艦護衛之下,進入要塞主炮「雷神之錘」之射程,是在七點四十分左右。楊提督比平常早一小時起來,好像還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但居然沒有任何怨言。
九點四五分,戰艦巴爾巴洛沙停靠在要塞的軍港內。亞典波羅提督滿頭大汗,擔心如果運輸船裝的不是俘虜而是炸藥的話,這樣衝進來可就什麼都完了。
十點十分,巴爾巴洛沙的船打開,在以肉眼看到帝國軍代表的時候,到處響起了興奮的耳語。
站在最前面的人,穿著帝國軍黑底銀飾的華麗軍官制服,非常非常的合身。身高比我高了將近有三十公分,身材高挑。在服貼的紅髮之下,有一張英俊,並且非常溫和的年輕臉孔。
他就是齊格飛·吉爾菲艾斯一級上將。
隨員有三名,全部是提督級的高級軍官,他們的名字是貝根倫格、錦茲、桑肯。不只吉爾菲艾斯一級上將,這三位也都非常年輕,大約都是三十歲左右。羅嚴克拉姆侯爵的幕僚們,大概都是很年輕的。
現場演奏的不是兩個國家的國歌,而是兩軍的軍樂曲。楊提督親自出來迎接紅髮的客人,在握手的一瞬間,無數的閃耀燈像炸彈炸開一般閃個不停。
兩人步入會場,朝中央的桌子走去。在桌子上有俘虜的名單和交換證書,正在等待這兩個人簽名。
證書格式和內容,通常都應該是經過長時間的討論才能決定的,但因為是「兩秒演說」的楊提督,所以一直叮嚀「簡單就好,簡單就好」,文章由格林希爾上尉撰寫,最後楊提督自己再加以簡化而成的。國防委員會送來的文稿至少也有一打左右,提督連看也沒看過就直接送進垃圾箱裡去了。
兩個在放置於自己面前的證書上簽名,蓋上各自的官印,彼此交換,再重新簽名和加蓋印章。全部過程經時一分種不到,這樣兩軍四百萬的士兵就能各自回故鄉了。
和提督好像說了什麼話之後就要走出會場的吉爾菲艾斯一級上將,藍色的眼睛掃過會場內,最後視線停在我的臉上。
「你幾歲了?」
感覺很舒服,非常溫和的聲音。
吉爾菲艾斯一級上將會注意到我,大概是因為整個會場內,我是唯一年紀比他小的人。我拚命以平靜的聲音回答:「今年就快滿十五歲了,吉爾菲艾斯閣下。」
「是嗎,我從幼校畢業第一次上戰場也是在十五歲的時候。以我的立場,不能說請你加油,但是請你自己多保重。」微微一笑之後,吉爾菲艾斯一級上將的修長身軀,從我面前轉身離去。
一時之間,我整個人就像處於夢遊狀態,完全不敢相信敵軍中第二偉大的提督真的和我說過話。我的腳好像根本踩不到地面似的,整個人飄飄欲仙。
「喂!就算你再感動,可別就這麼投到帝國軍那邊去啊。」
如果亞典波羅提督不拍拍我的肩膀叫醒我,我可能就一直站在已空無一人的會場上了。
吉爾菲艾斯一敬上將並沒有待很久。在酒會上舉杯慶祝之後,就馬上帶著歸還的俘虜回帝國了。
事後我向楊提督詢問,簽名和用印的時候,吉爾菲艾斯一級上將說了什麼話。
「形式這種東西,也許是有其必要,但實在也是相當的傻氣呢,楊提督。」
我覺得這並不是什麼重要的話,但楊提督說這也許是吉爾菲艾斯一級上將知道俘虜交換式本身真正意義的表現也說不定。
另外,也許是很自然的事,吉爾菲艾斯一級上將的風評很好,尤其是在女士們之間。
「是個好男人。」連菲列特利加·格林希爾上尉也這麼說,波布蘭少校的表情好像有點複雜似的。
「哼!只不過如此而已,還比不上羅嚴克拉姆侯爵呢。」
不說自己也比不上,這大概是波布蘭少校特地避開不提的吧。
「沒錯,如果能在以後十年中好好磨煉,再加上些許深沉和成熟,也許還能與之對抗呢。」
先寇布准將說話則是避重就輕,這大概是年齡的差別。
不過,大家大概沒有忘記我軍的代表吧。楊提督也許是比不上吉爾非艾斯一級上將那麼的英挺,但那自然又貼切的動作和表情,都深具魅力。先不提優布·特留尼西特,如果是楊提督之外的人代表的話,不是表現得太大驚小怪,就是緊張得像石頭一樣硬梆梆的,或者是坐立不安鎮定不下來,再不然就是為了掩飾緊張而特意裝出傲然的樣子。而楊提督,就算是羅嚴克拉侯爵一對一正面較量,也能悠然地保持自己的步調吧,對這一點我非常清楚。可說是——「杞人憂天」,不可能會有這種事發生的。不過,如果楊提督本身投奔過去的話,那又另當別論了。
七九七年二月二十日
交換式結束了,緊接著酒會也結束了,伊謝爾倫要塞要想辦法恢復日常的生活了。
雖然寫是這麼寫,但還有二百萬的歸還兵還在這裡,非得等他們的船團平安出發為止,伊謝爾倫「交換儀式事務局」的工作,還不能算是結束。
我也不能偷懶,因為明後天往海尼森的船國就要出發了。楊提督和我本身的旅行準備都要整理好才行。
今天,格林希爾上尉就問我:「那麼,提督本身的旅行準備,都弄好了嗎?」
「都好了。他已經告訴過我,要我先準備了」
「……」
楊提督的隨員,原來是只有擔任護衛的卡斯帕·林滋中校、格林希爾上尉和我三個人而已,但現在突然又加上奧利比·波布蘭少校和伊旺·高尼夫少校,變成五個人。
當事人本身好像也是非常意外,今天和我聊天時,也一直在點頭:「決定的人一定是姆萊參謀長。是不是希望我們就此不回來了呢?」
「如果這樣也是沒什麼關係,我唯一在意的是萬一我不在了,豈不就成了先寇布准將的天下了嗎!」
波布蘭少校這麼誇獎,先寇布准將馬上重重的回答:「就算你還在的時候,也不能動搖我的天下分毫。你乾脆到邊境去搖旗吶喊吧!」
卡介倫少將也加入數落,內容比波布蘭少校更高明。
「希望你們趁早離開,要不然,真不知道到何時才能回復日常的生活。」
帝國軍的俘虜們還有點顧慮,但自己人的同盟軍俘虜們,由於被解放太過於高興,結果行動脫離常軌,到處惹麻煩。喝醉酒和要塞的士兵打架、調戲女性士兵、在通路裡大吐特吐、隨地便溺、打破玻璃,還有其他罪狀,數都數不完。
由於憲兵的人手根本忙不過來,所以先寇布准將對「薔薇騎士」連隊下令,凡是看不順眼的,一律抓起來丟進收容俘虜的禁閉室去。
「薔薇騎士也墮落了,居然變成取締喝醉酒的,真是個大笑話。」
這樣取笑別人的波布蘭少校自己也是,光是今天一天,就揍了超過二十個以上的非禮者,拯救淑女們的危機。
格林希爾上尉會笑著告訴我這件事,是因為被少校救了的女性士兵們,全跑到上尉那裡抱怨。
「我們很感謝波布蘭少校救了我們,但可不可以請他不要說『不要對我的女人出手』這種話?」
向波布蘭少校反應之後。
「以後說不定有可能成為我的女人,這樣說起來太長了,所以只是縮短了一點而已。」
另外一位王牌馬上接下去說:「因為可能性和實現性並不是相等的。」
就這樣。不過,看了這些歸還兵的行為、軍人出身的政治家的言行舉止、海尼森的統合作戰部的作風,我感覺到楊提督和伊謝爾倫要塞司令部的人員們,以群體來說的確是相當不尋常。同盟軍是自由民主國家的軍隊,並沒有像帝國軍那樣,有貴族和平民對立的情況存在,卻仍有種種矛盾和缺點像傷口化膿了似的。
楊提督帶著我投奔到帝國軍去,的確是胡思亂想。但如果不只是兩個人,而是伊謝爾倫要塞的全部幕僚都投奔過去的話,說不定有可能控制整個帝國軍呢。不過,最重要的還是軍服的問題。適合穿帝國軍軍服的,大概只有先寇布准將了。
七九七年二月二十一日
明天就要離開伊謝爾倫,向海尼森出發了。預定是三月十日會抵達海尼森,不過這只是預定而已。
高尼夫少校還沒什麼,波布蘭少校有一、兩個禮拜不在伊謝爾倫,聽說卡介倫少將和姆萊少將好像都很高興。
「波布蘭少校說不定會在歸國的船團中,惹出什麼問題呢!」
「那又有什麼關係,只要伊謝爾倫沒事就好了。」這好像是卡介倫少將可憐的心願。
在二百萬歸國將兵搭乘的船團內,指揮官是個叫薩克斯少將的人。擔任運輸船團的指揮官要有非常豐富的經驗,而卡介倫少將在計劃補給和實行時,有過和他合作的經驗。
「不是個無能之輩,只不過有不太接受他人意見的缺點,所以非常的剛愎自用。」這是卡介倫少將對他的評語。
晚上,被邀請到卡介倫家,擔任盛大送別宴會的主角。如果出發因我們而延期的話,那可就太丟臉了。所以我盡量留心不會發生這種事。
七九七年二月二十二日
今天,歸還兵的船團要離開伊謝爾倫了。來到伊謝倫已經有八十天了,雖然只待一、兩個月的時間,但已經住習慣了,而且又很喜歡這個地方,所以要和它暫時分別也不是很高興。
在卡介倫一家、姆萊少將、先寇布准將、亞典波羅提督的目送之下,登上扶梯已經是九點三十分。十點剛過,運輸船發動了;十點十五分,我們已經置身在空虛之中。
「有一段時間能不用見到那些囉嗦傢伙們的臉也相當不錯。在我回去之前希望他們不要樂壞了!」左肩上扛著行李箱的波布蘭少校這麼諷刺著,和我們分手,走向自已的船艙,楊提督則用略微有些不安的視線一直跟著他。
楊提督在搭船之前,好像在薩克斯少將那裡了一個大釘子。
「您瞭解了嗎?將軍閣下,船團指揮操作的權限及責任是由下官負責,因此只要在這方面,即使閣下本身也必須遵從下官的指揮及規範,您的部屬當然也請他們必須遵守船團的規則……」
被年長十五歲以上的對手這麼說,楊提督乖乖地點頭,但過後在私底下以一副憤憤不平的氣對我說:「何必還要這樣特地對我說嘛。難道我看起來像那種會用階級來壓人的人嗎?」
「不用太在意啦。只是在立場上,要先講清楚而已。」老實說,我自己並不認為是如此,不過也只能這麼說。
「嗯,不過希望波布蘭不要給我惹麻煩才好。那傢伙如果做了什麼的話,變成我要負責任了。」
「不要緊的,高尼夫少校和他同寢室。如果波布蘭少校要噴火的話,他一定會澆冷水的。」
「可是雖然高尼夫常對波布蘭冷嘲熱諷,但實際阻止那傢伙行動的例子,可是很少見啊。」
他好像還是非常的懷疑。如果這樣的話,為什麼不乾脆不讓他同行就好了?我想大概楊提督是希望聞到他們這些人身上,伊謝爾倫特有的「氣味」吧。
菲列特利加和一位叫多魯頓上尉的女性軍官同室。這個人是擔任船團導航員這個非常重要的職位,有著褐色的肌膚,是個高個子的美女。「嘴唇再薄一點就很完美了。」這是波布蘭少校的評語。
最後,楊提督和我同寢室。兩層雙人床,提督睡下面,我睡上面。船室的寬度大概五公尺見方左右。還附有浴室和衛生設備。除了天花板稍微低了一點之外,其他甚至還有個很小,但可以用肉眼看出去的窗子,浴室也有熱水。再怎麼說,只是讓我們搭輸送士兵的運輸船的便船,實在不能太講究。
以前我在福利設施的時候,像這麼大的房間可以塞八個人進去呢。
晚餐很快就在船團司令官餐廳準備好了,楊提督在形式上,坐最高的席次。其他好像還有好幾位政治家同席。我之所以用傳聞的形式寫是因為薩克斯少將是個很嚴格的人。只是普通士兵待遇的我,是不准進入司令官餐廳的,所以以下的會話是後來楊提督告訴我的。
「……我身為國防委員會的一員,對用兵的事不能不加以關心,如果你指揮的艦隊被別的艦隊包圍的話,你要怎麼應付呢?」
「我可從來沒有被包圍過啊。」
「所以我只是說假如的話。」
「如果會被包圍的話,我早就拔腿先逃了。」
「唔,我以為逃走這句話,在你們的世界中是一句禁用語呢。你居然能這麼平靜的說出來。」
「在我認識的政治家中,也有把落選這句話當作禁語的人在,但在上次的選舉中好像也落選了呢。」
楊提督是主張自己以紳士的態度對應,但我看對手不會這麼想的。我的晚是某種燴飯和某種煮蛋和某種沙拉,而楊提督的晚餐好像是,「除了蝦之外,其他的東西連看都沒看過」的菜。
不過為什麼每一個人談到軍事的問題,總是喜歡把戰術當成近乎魔術似的問題呢?楊提督對這一點非常的不滿。
這絕對不代表楊提督輕視戰術。「選擇有能力的戰術家,投入適當的戰局中,才能說是個完整的戰略。」楊提督這麼說。再怎麼說,提督本身就是個出類拔萃的戰術家。戰術是在不能忽視戰略的狀況獨自成立的,但為什麼能理解這一點的人是少之又少?當然,我自己也沒資格說大話,但我至少從現在開始努力,希望以後能對提督有所幫助。
七九七年二月二十三日
感覺和搭乘要上戰場作戰的艦船是完全不一樣。因為只是單純的運輸船的乘客,根本也沒什麼事可做,行動範圍也受限制,再加上薩克斯少將又很囉嗦。
楊提督從伊謝爾倫的宿舍帶了十本左右的書出來,其中一半以上,是從海尼森帶來的。這些書往返旅行了八000光年,已經比大部分的人類旅行的距離還長。
吃過早餐後,楊提督帶了一本書向沙龍走去,我在把房間整理好之後,用小跑步的想追上提督,只差兩、三步就可以追上時——有一個歸國兵看到楊提督,表情變得很奇怪,等看到階級章時,更是嚇了一大跳的表情。
那個戴著上尉階級章的男人,抓住我的肩膀,壓低聲音向我問道:「你是那個男人的侍從兵嗎?」
我非常不高興。這是當然的事。
「你說的那個男人如果是楊提督威利上將的話,是的。要我去叫住他嗎?」
「不,不用了。上將嗎……那個楊威利中尉,真是不得了的出人頭地呢。」這個中年男人,叫巴卡斯上尉。他稱呼楊提督中尉,我就猜到了,這個人肯定是楊提督還是新鮮人中尉的時候,在艾爾·法西爾服役的軍官。我就簡單的把事情說明一下,他好像故意似地大大的歎了一氣。
「九年前,楊威利是中尉,我是上尉。現在那傢伙是上將,而我卻是剛從矯正區回來,仍然只是一名上尉。命運還真是捉弄人啊。」我越來越不高興了。對他那種認為運氣就能左右一切的說法,實在很不服氣,再怎麼說,這個人是把平民和當時的楊中尉棄之不顧,和林茲少將一起逃走的啊!把「要守衛平民」這個軍人最基本的義務都放棄了。楊提督還要幫這個人收拾善後。
「的確沒錯呢,如果運氣不那麼差的話,以當時的階級來說,上尉先生現在應該是元帥了吧!」我覺得要狠就該狠到極點,所以就極盡我所能用諷刺的氣這麼說。上尉楞了一下,瘦削的臉上出現有點痛苦的表情。
「好嚴格啊。但是,也不要太責備我了,我們也受到應得的報應。九年來,在矯正區受了很多苦,並不是在酒池肉林中享福啊。」我也後悔了。看來我還沒辦法站在對方的立場體會他的心情,也就是說,我還只是個不懂事的孩子。
我為我的不成熟道歉了之後,又忽然想起請教他從艾爾·法西爾逃亡之後,林茲少將的行蹤。
「林茲那傢伙嗎?」巴卡斯上尉這麼說,什麼「少將」什麼「閣下」都沒加。
「在好幾個月之前,還在同一個矯正區的,但忽然不見他的蹤影,不知道他去那裡了,而且我又何必去關心」
「這次的交換俘虜,林茲少將的名字好像不在上面……」
「這個嘛,他倒是捨棄平民逃走的負責人啊,回去的話一定會被政府和新聞界圍攻的,說不定還要重新接受軍法審判。消聲匿跡是比較聰明的做法。」
「……」
「人落到這種地步已經是什麼都完了。在艾爾·法西爾弄得醜態畢露之前,他也建立了相當的戰功,是相當有人望的人。只為了這麼一件事,過去的名譽、未來的前途,一切都像煙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人不會知道自己會在哪裡失足,在什麼時候決定一生的評價。」和巴卡斯上尉分手之後,我原來要回房間去的,但在通路上到格林希爾上尉。在這裡行動被限制住了,所以也沒什麼好驚訝的。和格林希爾上尉一起去茶室,我提起巴卡斯上尉的事。
「是嗎,那時候從艾爾·法西爾逃出去的人,也在這艘船上啊……」她果然一副很懷念的樣子。對格林希爾上尉來說,艾爾·法西爾是當時十四歲的少女,和叫楊威利軍官第一次相遇的地方。格林希布爾上尉一面照顧生病的母親,一面還為楊提督送用紙杯裝的咖啡呢。
「可是,在那時候,大人們真是太難看了。一部分的軍人只為了讓自己平安無事的逃出去,把平民和跟不上情況的新任軍官一起丟下來,因此大部分的人,都是自暴自棄地喝酒、歇底斯裡的大哭大鬧、亂打架……平平靜靜的,大概就只有楊提督了。」我覺得與其說是平靜,還不如說是遲鈍要來得正確,不過這話沒說出就是了。
「不過,跟不上情況的新任軍官這種印象,到現在都完全沒改變呢。」
「說的也是,幾乎沒什麼改變呢。」
連格林希爾上尉都是苦笑著這麼說,也難怪九年不見的人,看到楊提督的階級章會嚇一大跳。也因為這個原因,今天我們那「跟不上情況」的上將,婉拒了不知道什麼的議員邀請他在套房共進晚餐,和我一起在普通餐廳吃晚飯。
七九七年二月二十四日
平穩無事的一天。
出發不過才第三天就沒什麼事可寫了,實在很頭痛呢。不能適當地發生一些事情嗎?
七九七年二月二十五日
從伊謝爾倫出發已經第四天了,和平的宇宙航行持續著。的確,如果不和平的話就很麻煩,但是這樣有人會無聊的快受不了。尤其是我不說出他姓名的這位人物,憤然地說:「這簡直是拷問!為什麼什麼事都沒發生?如果是立體TV的連續劇的話,現在也應該出現漂亮的女字宙海賊才對啊!」
我想到昨天寫的日記就有點擔心。去年,從海尼森到伊謝爾倫的航行也是既平穩又無聊,這次也許又多了一個行動受限制的因素(因為薩克斯少將的緣故),但是不是我在不知不覺中受了這個人的影響呢?
說楊提督只要能待在房間裡看書就覺得很幸福了,似乎也不見得一定如此。那些政治家們和薩克斯少將對於他在晚餐缺席的事,好像有點責難。升了官有時也是很辛苦的。
七九七年二月二十六日
船團的行程,似乎比預定的遲了一點。最短的估計,到達海尼森應該是三月七日或八日,現在可能會延到三月的十二、十三日了。這些都是導航員的多魯頓上尉告訴格林希爾上尉的。因此楊提督向薩克斯少將詢問這件事,但得到的回答是,多少遲一點也是在預定之內,這種冷談的回答。
「也不差這麼點時間吧。」
高思夫少校因為解不開填字遊戲謎底,所以一副有氣沒力的語氣。楊提督則是,雖然不是難得見到,但是……皺著眉頭說:「說不定會變成必須分秒必爭也不一定。」
他這樣回答。
「這麼說來的話,我們這一趟海尼森之行,比我們想像中,具有更重大的意義羅。」
聽到高尼夫少校這麼說,波布蘭少校馬上用很壞心眼的笑聲笑了起來。
「那裡的話!只不過是想在三十歲之前抵達而已啦!」
雖然是惡劣的玩笑,但越接近海尼森的同時,楊提督二十年代最後的日子也越剩越少了。我有計劃為他舉行生日宴會,不知道楊提督會不會生氣。
不過到底楊提督在焦急什麼呢?我是一點也摸不清楚。
七九七年二月二十七日
我們乘坐的船有一區發生集體打鬥事件。有一百人以上參加集體打鬥,有三十人以上負傷被送到醫務室。偶而白天休寢,別說是參加,就連觀戰都錯過機會的波布蘭少校,真是不甘心到了極點,「那些傢伙一定是對我壞恨在心,不會有錯!好死不死,就趁我在睡覺的時候開始大拜拜!」
高尼夫少校的回答則是:「對你沒有任何懷恨的人,我想只有那些還沒見過你的人而已。」
打鬥的原因好像是矯正區的生活物質十分貧乏,自然環境又相當嚴酷,帝國軍注意的地區,只限於邊境的內外而已。在這樣的矯正區裡,俘虜們自然各自集合成為集團,分成派系,各有各的頭目。軍官、士官和士兵,各自形成自己的集團,互相敵對。欺負士兵啦,對士官處以私刑啦,為了食物殺人的,這都不是什麼新鮮的事。
俘虜們在矯正區內不論發生什麼事,帝國軍都裝得一付完全不知情的樣子。對他們來說,麻煩的傢伙們自相殘殺、自生自滅,正是求這不得。因此,即使從俘虜的生活解放出來,在回國的船上再度見面,積壓了數年的反感和新仇舊恨又新生復甦,導致這種事情發生。
「是這麼一回事啊。也就是說,將來因為舊恨而引起混戰或殺人的可能性相當高羅?」雖然是裝出一副深思的表情,但波布蘭少校的臉已經忍不笑開了。波布蘭少校大概不知道,船團司令薩克斯少將把他列為需要加以注意的人物。
這件事,我也是最近才知道的。
不過,波布蘭少校本身也不喜歡薩克斯少將。與其說是對他感到反感,還不如說是種本能,總之,我想只有那些對軍隊秩序這一點,看得非常重的人,才會和薩克斯少將站在同一條陣線上。
聽說了集團混戰的楊提督,有一聲「嗯」這樣不感一點興趣的回答,最後還是溜回去看自己的書了。不過看樣子,他是一個字也沒看進去。可能是在考慮一些別人完全想像不到的事——「因為楊提督非泛泛之輩」。
高尼夫少校這樣評論。所謂的非泛泛之輩,在沒有任何事發生的和平時代中,是沒有什麼作為的,但如果在非常的時代裡,就非常的活躍,不是其他人能比得上的。這種說法,我覺得簡直就是針對楊提督這個人而說的。在艾爾·法西爾奇跡式的逃脫之前,對於楊提督的批評好像是「糟蹋糧食的楊」,這是前天巴卡斯上尉告訴我的。
如果楊提督在還是中尉的時候,稍微引人注目一點,被林茲少將注意到,而沒有把他留在艾爾·法西爾,帶著他一起逃出的話,就會被帝國軍捉住,在矯正區渡過這九年的時間。真的能生還的話,那還算幸運。說不定會死掉或是下落不明都有可能。所以,幸好他跟不上情況。
提督的命運,也和我本身的命運有關。如果沒有楊提督的話,我可能根據托孤法,送到其他的軍人家庭去了。我不認為薩克斯少將是壞人,只是和楊提督及波布蘭少校他們的個性火水不相容而已。但如果被送到薩克斯少將的家裡,和他一起生活的話——光是想像就覺得心情沉重。我這絕對不是一味袒護波布蘭少校,只不過大概我已經是「伊謝爾倫的一族」的關係。
「提督,請您多保重,活久一點吧。」我把茶端給楊提督時,就這麼沒頭沒腦冒出這些話,我考慮到在旅行中可能不會有什麼好茶,所以預先準備了兩打的大吉嶺紅茶茶包,在用完之前,應該可以抵達海尼森了。
提督用一副莫名其妙的表情,清一下喉嚨,像舞台演員似地說:「是不是能忍受變得又老又醜的活到三十歲,這是個大問題呢!年輕人。」
七九七年二月二十八日
我覺得政治家或高級軍人這一類的種族好像都是很任性而為。老是批評楊提督沒有身為軍人的威嚴啦、希望他有點愛國心啦,一直說他的壞話,只想要利用提督的名聲。如果對自己沒有利益可圖的話,要見一面都非常困難。其中居然有人過份到自己帶攝影師,要來拍提督和自己的合照。
因為處於同一艘船裡,想逃都沒地方可去。楊提督好像已經受夠了,今天終於逃進床舖裡,自稱「因為勞累過度發燒」,謝絕一切訪客。有一個議員居然還堅持要見提督,我就擋在門前阻止他。他對我說:「這次楊提督從任地返回海尼森,是公務,還是私事?」
「是公務,因為要出席歸國士兵的歡迎典禮和會晤宇宙艦隊司令官比克古閣下。」
「哦,就為了這些而特地跑回海尼森嗎?如果帝國軍就在他往返的期間,對伊謝爾倫要塞發動攻擊的話,這個責任問題可非同小可呢。」他用超過必要的音量大聲說話,根本就是要讓在門裡的楊提督聽見的。
「不會有敵軍來襲的情況出現的。」
「哦,為什麼能這樣斷言呢?」
「因為楊提督是這麼說的。」我狠狠的瞪著他,看他還有什麼話說。我看那個議員一定會罵我是囂張的小子。
「你的忠誠心真是不得了,不過來進攻的帝國軍,並沒有義務要去尊重楊提督的主觀呢!」見不到楊提督令他很不高興,狠狠冷嘲熱諷一番才回去。我朝他的背影,踢了一腳。如果我有波布蘭少校行動力的一半,一定會趕上去狠狠地踢他一腳。
楊提督說同盟軍作戰的對方,並不是從來沒見過的外星人,而是人類。
只要依據理性和什算,應該能夠相當準確地預測出對方的行動和目的才對。
尤其是萊因哈特·馮·羅嚴克拉姆侯爵差不多已經把軍事獨裁權掌握手中了,今後帝國軍的行動,會為達到明確的戰略目標的這種必然性,也隨之升高。最重要的是,沒有理由,他們不會隨便來攻擊。
「如果羅嚴克拉姆候爵要對伊謝爾倫方面動用大軍的話,那必須是在帝國內部的支配權確立以後的事。也許會進行一次戰術階段的攻略行動,但不會對這個太固執的。」楊提督對我如此說明。所謂戰略的思考,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這對我來說,還不能百分之百的理解,但我希望,總有一天我能夠完全理解。總有一天,一定可以的。
回到房間,楊提督從床上坐起來,對我說:「尤里安,真是感激不盡。」我有點不好意思的回禮。
「不可以啊,病人要躺下來才行。」我故意這麼說,其實我心裡很高興。那個議員說我這是「忠誠」只是他的一種冷嘲熱諷而已,但是,以我現在的才能和力量,是沒辦法對楊提督有所幫助。我現在能做到的,只有像這樣,不讓這些亂七八糟的人來打擾楊提督而己。以後的日子的確還很長遠,但我希望能夠一點一滴,擴大我能夠幫得上楊提督的範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