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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鬼吹燈》第59章
第二三五章 布萊梅樂隊

 魔國靈陵寢中的塔葬,向來會根據其形制大小,配有兩條殉葬溝,形如二龍戲珠之狀,由於溝中有大量的野獸骨骸作為殉葬品,故此喀拉米爾當地人稱其為藏骨溝。沒想到我們從其中一條藏骨溝進入龍頂冰川,最後從地底爬出來,竟然是身在另外一條藏骨溝之中。不過這裡地熱資源豐富,植被茂密,在喀拉米爾山區也並不多見。

 此時繁星璀璨,峽谷中的地形也是凹凸起伏,林密處松柏滿坡,遮遍了星光,夜空下,山野間的空氣格外涼爽清新,一呼一吸之際,清涼之氣就沁透了心肺之間。我長長地做了兩次深呼吸,這才體會到劫後餘生的喜悅,其餘的幾個人,也都精神大振,先前那種等候死亡降臨的煎熬焦躁,均一掃而空。

 誰知天有不測風雲,谷頂上空飄過一股陰雲,與上升的氣流合在一處,眨眼的功夫就降下一場大雨。這崑崙山區一山有四季,十里不同天,山頂上下雪,山下也許就下雨,而半山腰可能同時下冰雹,我們甚至還沒來得及抱怨天公不作美,就已經被雨水澆得全身都濕透了。

 我摸了一把臉上的雨水,看看左右的地形,這山谷空靈幽深,多年來人跡不至,谷中那些古老的遺跡多半已不復存在,但一些更早時火山活躍形成的石疊、石隙,在經歷了無數的風雨剝蝕之後,依然如故。離我們不遠便有個洞口,山洞斜嵌入峭壁,其形勢上凸下凹,正是個避雨過夜的好去處。

 我招呼大伙趕緊先躲到洞裡避避雨,由於山洞裡可能有野獸,所以胖子拎著運動步槍,先奔過去探路,明叔和阿香也都用手遮著頭頂,在後面跟了過去。

 我發現Shirley楊卻並不著急,任憑雨水落在身上,仍然走得不緊不慢,似乎是很享受這種感覺,便問她慢慢悠悠地想幹什麼,不怕被雨淋濕了嗎。

 Shirley楊說在地觀音挖的土洞中鑽了大半天,全身都是髒兮兮的泥土,只可惜現在沒有鏡子,要不然讓大家自己照照自己的樣子,多半自己都認不出自己了,乾脆就讓雨水沖一下,等會兒到了洞中立刻升堆火烘乾,也不用擔心生病。

 我聽她這麼一說,才想起萊我們這五個從地底爬出來的人,全身上下髒得沒人樣了,的確像是一堆出土文物,但這裡雖然氣候偏暖,山裡的雨淋久了卻也容易落下病來,所以我還是讓她趕快到山洞裡去避雨,別因為死裡逃生久得意忘形,圖個一時乾淨,萬一回頭樂極生悲讓雨水淋病了就得不償失了。

 我帶著Shirley楊跟在其餘三人之後,進到洞中,一進去便先聞到一股微弱的硫磺氣息。洞內有若干處白色石坑,看來這裡以前曾噴過地熱,湧出過幾處溫泉,現在已經乾涸了,雖然氣味稍微有些讓人不舒服,但也就不用擔心有野獸出沒了。

 山谷中有的是枯枝敗葉,我和胖子到洞口沒落下雨水的地方,胡亂撿了一大堆抱回來,堆在洞中地上生起一堆篝火,把吃剩下的大只地觀音取出來翻烤。地觀音的肉像是肥大地鼠一般,有肥有瘦五花三層,極為適合烤來食用,烤了沒多大工夫,就已經色澤金黃,吱吱地往下滴油。沒有任何調味品,所以吃的時候難免有些土腥氣,可習慣了之後卻反而覺得越嚼越香。

 火焰越燒越旺,烤得人全身暖洋洋得,緊繃的神經這一放鬆下來,數天積累下來的疲勞傷痛,全部湧了出來,從裡到外都感到疲憊不堪。我啃了半天地觀音的後退,嘴裡的肉沒嚼完就差點睡著了,打了個哈欠,正要躺下瞇上一覺,卻發現Shirley楊正坐在對面看著我,似是有話要對我說。

 「和我去美國好嗎?」

 這件事Shirley楊說了多次,我始終沒有承諾過,因為那時候生死難料,天天活得心驚肉跳,過得都跟世界末日似的,但現在就不同了,既然我們從詛咒的噩夢中掙脫出來,我就必須給她一個答覆。我也曾在心裡多次問過自己,我當然是想去美國,並不是因為美利堅合眾國有多好,而是我覺得和Shirley楊分不開了。但是我和胖子現在一窮二白,就算把箱子底都劃拉上也湊不出幾個本錢,去到那邊何以為生?我那些犧牲了的戰友,他們的老家大多數是在老少邊窮地區,他們的家屬今後誰來照顧?當然Shirley楊會毫不猶豫德解決我們經濟上德諸多困難,但自力更生是我的原則。我做事向來不會猶豫不決,但這次我不得不反覆考慮。

 於是我對Shirley楊說再給我點時間,讓我再想想。要是去了美國,我研究了半輩子的風水密術就沒有用武之地了。從我初到北京潘家園古玩市場開始,我就打算倒個大鬥,發上一筆橫財,要不然這套摸金校尉的尋龍訣,豈不是白學了?咱們龍樓寶殿都沒少進去過,可竟然沒摸回來任何值錢的東西,這可有點好說不好聽。現在我們這邊出國熱,能去海外是個時髦的事,人人都銷尖了腦袋要往國外奔,不管是去哪國,就連第三世界國家都搶著去,都打算反正先出去了再說。我們當然也想去美國,可現在的時機還不太成熟。

 胖子在旁說道:「是啊,當年胡司令那番要以倒個大斗為平生目標的豪言壯語,至今仍然言猶在耳,繞樑三日,這是我們的最高理想了,不把這心願了了,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香。」

 明叔聽我們說話這意思,像是又有什麼大的計劃,連忙對我們說:「有沒有搞錯啊?還沒從這崑崙山裡鑽出去,便又計劃有大動作了?一定要帶上我啊,我可以提供資金和一切必要的物資。雖然這次咱們賠個精光,但有賭未為輸的嘛,我相信胡老弟的實力,咱們一定可以狠狠地撈上一單大買賣。」

 我不耐煩地對明叔說:「別跟著起哄好不好?沒看見這裡有三位偉大的倒斗工作者,正在為倒斗行業未來的道路,而忘我地交談著嗎?這將是一個不眠之夜。」

 明叔賠了夫人又折兵,現下當然不肯放棄任何撈錢的機會,賠著笑繼續對我說:「我當然知道老弟你都是做大事的人,不過一個好漢三個幫,除了肥仔和楊小姐,我也可以幫些小忙啊。我這裡有個很又價值的情報,新疆哈密王的墓你們有沒有聽說過?據說哈密王的古墓裡面有套黃金經書,那經書每一頁都是金子的,內中更鑲滿了各種寶石,讀一行經文便可以令凋殘的百花再次開放,讀兩行經文就可以讓……」明叔邊說邊閉上眼睛搖頭晃腦,就好像那部黃金經卷已經被他摸到了手中,陶醉不已。

 Shirley楊見同我正在討論的事情,又被明叔打斷了,話題越扯越遠,再說下去,可能就要商量去天山倒哈密王的鬥了,便清了清嗓子,把我的注意力從明叔的話題中扯了回來。

 Shirley楊對我說:「你明明在擊雷山的神像頂上,已經親口說過了,不想再做倒斗的勾當,想同我一起去美國,可現在還不到一天,你竟然又不認帳了。不過我並不生你的氣,因為我理解你的心情,回去的路還很長,到北京之後,你再給我答覆吧。我希望我以前勸過你的那些話沒有白說……你知不知道布萊梅樂隊的故事?我想這個故事與咱們的經歷有著很多相似之處。」

 我和胖子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從來都沒有聽說過什麼「不賣煤的樂隊」,Shirley楊竟然說我們的經歷與這個樂隊相似?她究竟想說什麼?我實在琢磨不出「摸金校尉」與「不賣煤樂隊」之間能有什麼聯繫?莫非是有一夥人既倒斗又唱歌?於是便問Shirley楊什麼是「不賣煤的樂隊」?

 Shirley楊說:「不是不賣煤,是布萊梅,德國的一個地名。這個故事是個童話故事,故事裡的四隻動物——驢子、狗、貓和雞都感到生活的壓力太大,它們決定組成一個樂隊到布萊梅去演出,並認為它們一定會在那裡大受歡迎,從而過上幸福的生活。在它們心目中,到達旅途的終點布萊梅,即是它們的終極理想。」

 我和胖子同時搖頭:「這個比喻非常的不貼切,怎麼拿我們與這些童話故事裡的動物來比較?」

 Shirley楊說道:「你們先聽我把話說完。它們組成的布萊梅樂隊,其實一直到最後都沒有到達布萊梅,因為在去往布萊梅的旅途中,它們用智慧在獵人的小屋中擊敗了壞人,然後便留在那裡幸福地生活下去。雖然布萊梅樂隊從未去過布萊梅,但它們在旅途中,已經找到了它們希望得到的東西,實現了自我的價值。」

 胖子雖然還是沒聽明白,但我已經基本上懂得Shirley楊這個故事所指的意思了。從未去過布萊梅的「布萊梅樂隊」,和我們這些從未通過盜墓發財的「摸金校尉」,的確可以說很相似。也許在旅途中,我們已經得到了很多寶貴的東西,其價值甚至超越了我們那個「發一筆橫財」的偉大目標,目的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前往目的地過程中,我們收穫了什麼。

 聽完布萊梅樂隊的故事,我沉默良久,突然開口問胖子:「咱們為什麼要去倒鬥?除了因為需要錢還有別的原因嗎?」

 胖子讓我問的一愣,想了半天才說道:「倒……倒鬥?這個因為……因為除了倒鬥,咱倆也幹不了別的了,什麼都不會啊。」

 聽了胖子的話後,我產生了一種很強的失落感,心裡空空蕩蕩的,再也不想說話了。其餘的人在吃了些東西後,也都依著洞壁休息,我輾轉難眠,心中似乎有種隱藏著的東西被觸動了,那是一種對自身命運的審視。

 我和胖子的背景差不多,都是軍人家庭出身,經歷了文化大革命十年浩劫,那個年紀是人一生中價值觀世界觀形成的最重要階段,革命無罪,造反有理的觀念根深蒂固,學校的老師都被批倒批臭了,學業基本上荒廢了,要文化沒文化,要生產技術沒生產技術。這不僅是我們兩個人的悲哀,也是那整整一個時代的悲哀。後來相應號召「廣闊天地煉紅心」,我們到內蒙最偏僻的山溝裡插隊,切實體會了一把百十里地見不到一個人影的「廣闊天地」。我還算走運,上山下鄉一年多就去當了兵,而胖子要不是鐵了心不相信什麼回城指標,自己捲鋪蓋跑了回來,還不知道要在山裡窩上多少年。

 參軍入伍是我從小的夢想,可我沒趕上好時候,只能天天晚上做夢參加第三次世界大戰,這兵一當就是十年,二十九歲才當上連長。南疆起了烽煙,正是我建功立業的大好時機,但在戰場上的一時衝動,使我的大好前途化為烏有。一個在部隊生活了十年之久的人,一旦離開了部隊,就等於失去了一切。改革開放之後,有大量的新鮮事物和嶄新的價值觀湧入了中國,我甚至很難適應這種轉變,想學著做點生意,卻發現自己根本不是那塊材料,也逐漸沒了理想和追求,整天都是混吃等死。

 直到我和胖子認識了大金牙,開始了我們「摸金校尉」的生涯,這才讓我有點找到了奮鬥目標。「倒個大斗、發筆大財」對我而言也許僅僅就是一個不太靠譜的念頭,因為就像胖子說的,除了倒鬥我們什麼都不會。我只是希望過得充實一點,而不是在平庸中虛度時光,到了美國,一樣可以繼續奮鬥,爭取多掙錢,讓那些需要我幫助的人生活得輕鬆一些。

 我從沒有像現在這麼仔細地想過我的人生,一時間思潮起伏,雖然閉著眼睛,卻沒有絲毫睡意,耳中聽到其餘的人都累得狠了,沒過多久便分別進入了夢鄉。外面的雨聲已止,我忽然聽到有個人輕手輕腳地向外走去。

 我不動聲色,微微將眼睛睜開一條細縫,,只見火堆已經熄了一半,明叔正偷偷摸摸地走向洞外。他手中拎著我地背囊,那裡面裝著一些我們吃剩下的肉,還有幾套衝鋒服、乾電池之類的東西。要想從深山裡走出去,最低限度也要有這些東西。我立刻跳起來,一把抓住他的手腕,低聲問道:「這黑天半夜的你想去哪?別告訴我您老起夜要放茅,放茅可用不著帶背囊;要趕路的話怎麼不告訴我一聲,我也好送您一程。」

 我這一下非常突然,明叔好懸沒嚇出心臟病來:「我……我我……唉……老朽滄海一粟,怎敢勞煩校尉大人相送?」

 我對明叔說您是前輩,豈有不送之理?您到底想去哪?明叔一跺腳說道:「這實在是一言難盡啊……」說著話面露憂色,神情黯然地悄聲對我說道:「實不相瞞,這次從地底下活著出來,我覺得真像是做夢,回首前塵往事,覺得人生猶如大夢一場,又痛苦又短暫,這次死裡逃生兩世為人,可就什麼也都看得開了。我有個打算,要去廟裡當喇嘛,誦經禮佛,了此餘生,懺悔曾經的罪孽。但是怕阿香傷心,還是不讓她難過為好,便出此下策想要不辭而別。我想有你胡老弟在,一定能讓阿香這孩子有個好歸宿,你們就不要再費心管我了,老朽我是風中葉,就讓我隨風而去吧。」

 我差點沒讓明叔給氣樂了,這套把戲要是頭一回使,也許我還真就讓他給唬住了,但我早已明白了他的打算。老港農見我似乎要答應Shirley楊去美國了,十有八九不會再去倒鬥,眼下這條藏骨溝只有一條路,走出去已不算困難了,便想金蟬脫殼跑路躲帳,他還欠我一屋子古玩,哪能讓他跑了。於是我搶過明叔的背囊: 「出家人四大皆空,可您先別急著皆空去,當初在北京可是約定好了的,那一架子的古董玩器,包括楊貴妃含在嘴中解肺渴的潤玉,應該都是我的了。有什麼事回北京把帳算清了再說,到時候您事願意當道人也好,願意做喇嘛也罷,都跟我無關了,但在那之前,咱們得多親近親近,半步也不能分開。」
第二三六章 還願

 我看此時其餘的人都睡得很沉,大伙實在是太累了,對於明叔這種小聰明也沒必要去驚動其餘的人,於是便不容分說把背囊從明叔手中拎了回來,將之枕在頭下,告訴明叔說要走的話也行,但是東西都不能帶走,因為我們也得用,要是不想走了,就趕緊找個地方好好休息,別吵醒了別人。

 明叔無奈,只得重新回來,坐在地上悄聲對我說道:「胡老弟……我再多說一句啊,那哈密王得古墓不倒上一回,真是可惜摸金校尉的這門手藝了,咱們合作,一定可以搞次大的。你別看我年紀大了,但古往今來有多少老當益壯的老將啊,趙國廉頗通兵法,漢室馬援定邦家……」

 我撇了撇嘴,乾脆把眼閉上睡覺,不再去理睬他。明叔自覺無趣,跑又沒跑成,難免有些尷尬,也只有就地歇了。

 這次我真的一覺放開天地廣,夢魂遙望故鄉飛了。也不知睡了多久,便被Shirley楊喚醒。天色已明,山裡的天氣說變就變,趁現在天高雲淡,必須要動身離開這條山谷了,地下的火山帶異常活躍,谷中的硫磺氣息比夜裡要濃得多了,雖然難以判斷會不會有危險發生,但此地不宜久留。

 我們也沒剩下什麼東西了,不需要多做整理,當下便依然由胖子背了阿香,啟程開拔。

 從地底出來之後,西鐵城的潛水表已經報廢了,上面的指南針失去了作用,因為這種多功能手錶,雖然完全適應野外惡劣的自然環境,卻有一個缺點,就是放水卻不防氣。精密的機械表最怕水蒸氣,高溫產生的水汽很容易進入密封的表中,手錶內的壓力稍有變化,就會導致精密的零件脫落鬆動。機械定位已不可能了,但好在這藏骨溝的走向十分明了,只是出去之後,到了海拔高的山區,就需要通過野外求生的經驗來尋找方向了。

 一行人向西走去,出了山谷,,還要繞過龍頂冰川,才能到達另一條殉葬溝,補給營的犛牛隊應該就在那裡等候我們。我們雖然盡量揀低窪的區域行走,但這海拔仍是陡然升高,氣溫也是越走越低,在兩側冰川夾峙的古柏森林中,遍地碎石,走在其間如同置身於石與木的大河之中。高處的亂石間,偶爾也能看到盛開的雪蓮花,美麗潔白,花香宜人。其實雪蓮並非如世間傳說般寶貴珍奇,在冰川附近市場可以見到,當地藏醫僧人普遍將其入藥使用,只有冰心雪蓮花才非凡品,等閒也難見到。

 又走了半天的路程,天空上的雲層逐漸薄了,喀拉米爾神秘的雪峰在不經意間,揭去了她那神秘的面紗,抬頭向高處看去,圍繞著龍頂冰川得幾座大雪山,彷彿是神女戴上了銀冠,發出耀眼的光芒,巍巍然傲視蒼穹,顯得丰姿卓絕。山腰處那些罕見瑰麗的冰塔林,像是銀冠邊緣鑲嵌的顆顆鑽石,那是一片琉璃的世界,如果不是雲層稀薄,根本見不到這般奇幻迷人的景色。冰川下無數奇石形成的石林,密密麻麻延伸下來,與低海拔處古老的森林連為一體。

 冰川的融水在森林下層潛流,發出有節奏的叮咚聲,彷彿是仙女的玉指在輕輕撥弄著琴弦,流瀉出一串串動人的音符。我們雖然又冷又餓,覺得呼吸不暢,但是看到這等仙境般的景色,也不得不感歎能活著走到這裡,實在是太好了。

 到了森林邊緣,眾人感覺體力以近極限,胖子也喘作了一團,臉膛漲得發紫,只好先把阿香放下來,不歇一下是走不動了。阿香更是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我知道這不是累了,而是在高原地區,由於運動過度產生的缺氧反應,如果一路走過去,海拔逐漸增高,那這口氣是永遠喘不勻了,只能在原地休息,直到他們的高原反應減輕為止,但沒有氧氣瓶阿香恐怕已經堅持不下去了。

 我也覺得胸口憋悶難熬,望瞭望遠處茫茫群山林海,真不知道還要走上多遠,心中正在擔憂,就突然發現遠處的山坡上有幾個人影。我以為是眼睛被雪山的銀光晃得花了,忙揉了揉眼睛再仔細看,沒有看錯,確實是有人,Shirley楊等人也都看到了,看他們那裝束衣著,正是與我們一同進山的幾名當地腳夫。

 那四個人並沒發現我們,他們似乎整對著雲開霧散的神峰頂禮膜拜,不停地磕著頭。眾人見終於找到了犛牛隊,頓時精神大振,互相扶持著,邊揮手打著招呼邊向那些腳夫走去。到得近處,腳夫們也發現了我們,同樣欣喜不已,對著雪峰指指點點,示意讓我們也看那邊。

 我順著他們的手指望去,在極高的地方,有十餘頭體魄強健,身形龐大的野犛牛,像是一塊塊黑色的巨石,正在緩緩向前移動,宛如行走在天際。它們比尋常的犛牛大出一倍,是一種典型的高寒動物,性極耐寒,數量非常稀少,棲息遊蕩於人跡罕至的高山附近,生命力堅韌卓絕,被當地人視為神明,是吉祥無量之力的象徵。平時一隻都難見到,這次一看就看見一群,如此殊勝的瑞兆,難怪這些人如此興奮。

 這一群野犛牛體形大者,有四米來長,雄壯威武,犄角粗壯氣派,看著那群緩緩走在天路上的野犛牛,不得不令人生出敬畏,對大自然和生命的敬畏。眾人目睹一頭頭碩大而又沉默的犛牛,逐漸消失在雪山的脊線後邊,山際的雲團再次合攏,將銀色的雪峰重新裹住,我們心中若有所失,仍癡癡地望著雲層,過了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由於地熱的迅速升高,衝散了雪頂的雲層,雪峰現出真身,這千載難逢的機緣是要膜拜磕頭的,幾名留守補給營的腳夫都來祈求神峰的加護,又意外見到了吉祥的野犛牛,無不歡喜。前幾天冰川上出現了寒潮,隨後發生了雪崩,他們十分擔心,這時見我們平安回來,都不住的搖著轉經筒,滿口稱頌佛爺的仁惠恩德。對於初一的死,他們雖然惋惜,但當地牧民對生死之事,與我們有著截然不同的見解,能死在神聖的雪峰下,那是功德殊勝圓滿的,何況他打死了崑崙山妖魔的化身白狼王,初一來世一定可以成為佛爺的昌珠(昌珠:鷹鳴如龍吼之意)護法,願他在天之靈保佑喀拉米爾永遠不再受狼災的威脅。

 補給營中有充足的裝備和藥品,阿香已經開始惡化的病情被穩定了下來,趴在犛牛背上插了兩天的氧氣瓶,暫時算是沒什麼危險了。Shirley楊說要把阿香也接到美國去,免得以後讓明叔把她賣了,在美國可以對眼睛動一次手術,讓她以後可以過上正常人的生活。

 我們拔營啟程,騎著犛牛,終於走出了喀拉米爾的崇山峻嶺,回到荒涼的扎接西古草場。牧人們見眾人收隊回歸,忙著為我們打?粑,烹煮酥油茶,不久就陸續開出飯來,讓大伙吃喝。雖然沒有進山的那頓晚飯豪華,卻也非常的豐盛可口,先吃手抓羊肉,然後是皮薄肉多的藏包子,放了白糖和葡萄乾的抓飯,最後是每人一大碗酸奶。

 我們已經好多天沒吃過這麼像樣的飯了,甩開腮幫子一通猛吃,吃到最後坐都坐不下了,這才依依不捨地讓牧人撤下殘羹剩飯,完事了還問人家:「明天早晨幾點開飯?」當然這樣的人主要是我和胖子還有明叔,Shirley楊沒像我們這麼沒出息,阿香吃的也不多,只喝了兩碗酸奶。

 晚上我喝鐵棒喇嘛說起這次進山的經過,喇嘛聽後感言到;「吉祥啊,殊勝奇遇舉不勝舉,真個是勝樂燦爛。這不僅是你們的造化,也是佛爺對你們的加護,此身是苦海的容器,就像是自己的怨敵,若能有緣善用此身,則成為吉祥的根基……」

 鐵棒喇嘛對?塵珠不甚瞭解,於是我簡單地給他講樂一些。其實?塵珠就是鳳凰膽,藏地密宗也有風水說,和中土風水理論相似,但用語有很大分別,就像喀拉米爾山區,密宗稱其為鳳凰神宮,是鳳凰鳥之地;而青鳥風水中,則指其為天地脊骨的龍頂,是陰陽融會之地。

 魔國覆滅之後,鳳凰膽便流入中原地區,周代執掌占卜的王公貴族們,通過燭照龜卜,預測到這是一件象徵長生輪迴的秘器,而且出自鳳凰之地,但怎麼才能正確地使用,卻沒有占卜出什麼頭緒來,只有少數掌握十六字天卦的人,才能窺得其中奧秘。那十六字掛卦圖早已失傳,我們也只能通過一些推測來想像其中的內容了。自秦漢之後,一些特權階級,都保留有風鳴岐山的異文龍骨,可能也是出於對長生不死的嚮往,希望有朝一日,可以解開其中的秘密。

 而這鳳凰膽其實是魔國用來祭祀鬼洞的一件祭器,鳳凰神宮地理位置獨特,內有兩個水池,如果以陰陽風水來說明,這兩個水池,就是太極圖中的黑白兩個小圓,太極圖中間有一線分隔黑白陰陽,黑白兩側象徵著陰陽一體。鳳凰神宮神宮裡的水池,就象徵著這兩個圓點,如果把這兩個點用相反的顏色蓋住,那麼陰與陽就不再是融合的,而被清晰地分隔了開來。

 鐵棒喇嘛說,原來鳳凰膽就是制敵寶珠大王詩篇中提到的那顆輪迴之珠,制敵寶珠——那是說英雄王如同無邊佛法的摩尼寶珠一般,可以匹敵魔國的輪迴之珠。天無界,地無法,魔國的餘毒至今未淨,諸法變幻,人世無常,你們的所作所為,算是成就了一件無遮無量莫大的善果,樂勝妙吉祥。

 喇嘛說他今後還要去轉湖還願,又問我有什麼打算。我說正在想著要去海外,說到這裡,想到鐵棒喇嘛年事已高,死在轉湖朝聖的途中,是他的宿願。西藏的天路萬里迢迢,今生恐怕是再也沒有相見的機會了,我的眼睛開始有些發酸。

 第二天一早,Shirley楊就跟鐵棒喇嘛商量,想為喀拉米爾附近的寺廟捐一筆錢,修築金身佛像,為逝者祈福。我知道Shirley楊信上帝而不信佛教,她這麼做很大程度是為我們著想,因為我和胖子等人倒斗的時候壞過很多規矩,要不是命大,早死了多時了,心裡對她十分感激。

 鐵棒喇嘛帶我們來到附近的一個寺廟中,這廟很小,只有前後兩進,附近堆了一些經石堆,寺名叫作白螺曼遮,也與當地的傳說有關。前殿供著佛祖八歲的不動金剛像,後殿則石唐代留下的壁畫遺跡,以前這裡也曾經輝煌一時。壁畫中有龍王的宮殿,羅剎魔女的寢宮,妖龍出沒的秘道,厲鬼潛伏的山谷,都是當年被不動金剛鎮服的妖魔鬼怪,兩側都有尋香神的塑像,它們負責用琵琶的妙樂來供養神明。

 據當地人說,由於這裡地處偏僻,人煙稀少,所以這座不動金剛寺香火不盛,千百年得歲月一瞬即過,現在僅剩三分之一的規模,而且已經很破舊了。很久以前,本來這裡有三間佛殿,還供有時輪金剛和勝樂金剛。

 Shirley楊看後立刻決定,捐一筆錢,使喀拉米爾的金剛寺重複舊觀。鐵棒喇嘛說Shirley楊一定是咱們雪域高原的拉姆(仙女)下凡,修寺建廟的功德,將來必有福報,佛經中說世間第一等福之人,共有四種福報,第一種是大富,珍寶、財物=田宅眾多;第二形貌莊嚴端莊,具三十二相……

 我心想這具三十二相的福報不要也罷,要是真長了三十二張臉,就算一天換一副相貌,一個多月都不帶重樣的,那熟人豈不是都互相認不出來樂?但這恐怕只是某種比喻,佛堂之內是莊嚴的所在,我雖然什麼都不在乎,也不敢隨便問這麼失禮的問題。

 臨走的時候明叔又要留在寺中當喇嘛,我和胖子不由分說,架起他來就往回走。我突然有種不太好的預感,問明叔道:「你在北京宅子裡的那些古玩,該不會都是仿的吧?要不然你怎麼總想跑路?我告訴你香港早晚也得回歸祖國,您老就死樂這條心吧,這顆雷你算是頂上了,跑到哪都躲不過去。」

 明叔忙說:「又沒有搞錯啊,我做生意一向都是明買明賣,絕沒有摻水的假貨,要不然怎麼都尊稱我為明叔呢?明就是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哪裡會做那種見不得光的事情?我剛剛就是突然看破紅塵了,才想出家,絕不是想跑路躲債。」

 我和胖子立刻告訴明叔,看破了紅塵就太好了,這趟買賣你賠了個底掉,本來我們還不忍心照單全收,不過既然您都瞧破紅塵,鐵了心要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混跡了,那些個身外之物,自然也是來去都無牽掛的,我們也就不用再有不忍心的顧慮了,正好幫您老處理乾淨了,助明叔你早成正果。說罷也不管明叔那副苦不堪言的表情,就將他連攙帶架地拖了回去。
第二三七章 酬金

 考慮到傷員的狀況,我們並未在喀拉米爾過多停留,三天後,我們這支國際縱隊辭別了當地的牧人起程返回北京。

 剛一到市區,我就讓胖子快去把大金牙找來,一起到明叔的府上碰面,把值錢的古董全部收了。當然這事沒讓縱對Shirley楊知道,Shirley楊要帶阿香去醫院複查傷口,我隨便找了個理由就先開溜了。

 明叔跑了幾次都沒跑成,只好愁眉苦臉地帶我回了家。北京城曾經號稱「大胡同三千六,小胡同賽牛毛」,改革開放之後,隨著城市的改造,四合院逐漸少了起來。明叔的宅子位於阜城門附近,算是一個鬧中取靜的地段,雖然有幾分破敗,但那一磚一瓦都有一種古老頹廢的美感,多少保留著一些「天棚魚缸石榴樹,先生肥狗胖丫頭」的氛圍。我越看越覺得這套院子夠講究,不免有點後悔,當初要是讓明叔把這套宅子也當作報酬的一部分,他也不會不答應的,可惜我們只要了宅子的古玩字畫。

 沒多大工夫,胖子和大金牙二人,便各自拎著兩個大皮箱,風風火火地趕來匯合。大金牙一見到我,便呲著金光閃閃的門牙說:「哎喲,我的胡爺,您可想死兄弟了。自從你們去了西藏,我的眼皮沒有一天不跳的,盼中央紅軍來剡被峽北似的總算是把你們給盼回來了。現在潘家園的形勢不好,生意都沒法做了,你們不在的這些天,兄弟連找個商量的人都沒有……」

 我對大金牙說:「我們這趟險些就折在崑崙山了,想不到咱們的根據地也很困難?不過這些事回頭得空再說,現在咱們就大土豪分田地,明叔已經把這房中的古玩器物,都作為酬金給了咱們。我和胖子對鑒別古玩年代價值一類的勾當,都是一瓶子不滿,半瓶子晃蕩,所以這些玩意兒還得由你來給長長眼,以便咱們盡快折現。」

 大金牙說:「胡爺,胖爺您二位就瞧好吧,儘管放心,倒斗的手藝兄弟是不成,但要論在古詞、古玉、雜項上的眼力,還真就不是咱吹,四九城裡多少行家,我還真就沒見過能跟我相提並論的主兒。」

 胖子這時候樂得嘴都快合不上了,一隻胳膊緊緊樓住明叔的脖子:「收拾金甌一片,分田分地真忙。明叔我們可就不跟您老客氣了,咱爺門兒誰跟誰啊,您當初朝我開槍,我都沒好意思說什麼,就甭廢話了,麻溜兒地趕緊開門。」

 明叔只好把放置古董的那間房門給我們打開,裡面一切如故,幾架古樸的檀木櫃上,林林總總地擺放著許多古玩,讓人不知道該看什麼好。這裡和我們第一次來的時候沒什麼分別,只是好了一隻十三須花瓷貓,那件東西本來就不是什麼值錢的玩意兒,我們也對它不太在乎。大金牙念念不忘、始終惦記著的就是明叔一直隨身帶著的鳳形潤玉,那東西早就落入胖子手中了,此時也都拿出來,以便造冊估算總價值。我們這次去美國做生意的資金,都要著落在其中了。

 大金牙顧不上別的,這回總算把玉鳳拿在手中了,自是又有一番由衷的讚歎:「要說把玉碾碎了吃了下去能夠長生不老,那是很不科學的,不過美玉有養顏養生駐容之功效,那是不爭的事實。慈禧太后老佛爺就堅持每天用玉美容,當年隋煬帝朱貴兒插昆山潤毛之玉拔,不用蘭膏,而鬢髻鮮潤,世間女子無人可匹,可她用的來是昆山玉,比這東海海底的玉鳳可就差得多了。古人云:君子無故,玉不去身。胡爺依我看,這件玉鳳還是別出手了,就留著貼身收藏迷失件可以傳輩兒的好東西。」

 我接過那枚玉鳳看了看,雖然有史可查,這是楊貴妃用過的真品,但就連我都能看出,刻工明顯具有「漢八刀」的風格,說明年代遠比唐代還要久遠,是一件可遇不可求的稀世美玉。不過這畢竟是女子用的,我們留著它又有何用?還不如賣了換成現金,但轉念一想,何不送給Shirley楊,這不是倒斗倒出來的,她一定會喜歡,於是點頭同意,讓胖子算帳的時候不要把玉鳳算在其中了。

 隨後我們又一一查看其餘的古玩,不看則可,一看才知道讓明叔把我們給唬了。古玩這東西,在明清時期,就已經有了很多精仿,正是因為其具有收而藏之的價值,值得品評把玩鑒別真偽,才有了大玩家們施展眼力、財力、魄力的空間。鑒別真偽入門容易精通難,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古玩的魅力也就在於真假難辨之間。明叔這屋裡的東西,有不少看起來像真的,但細加鑒別,用手摸鼻聞,就知道價值不高,大部分都是充樣子的擺設。

 胖子一怒直下,就要哪明叔的肋骨當搓衣板,明叔趕緊找我求饒。以前是為了撐門面,所以弄這麼一屋子的東西擺著,在南洋辛辛苦苦收了半輩子的古玩,大部分都替他兩個寶貝兒子還賭債,他實際上已經接近傾家蕩產了,要不然也不可能拼上老命去崑崙山。不過這些玩意兒裡面,也並非全是假的個別有幾件還是很值錢的。

 我對胖子一擺手,算了,揍他一頓他也吐不出金條來,先把假貨都清出去,看看還能剩下些什麼。當下便和大金牙、胖子一起動手,翻箱倒櫃地將這麼許多器物進行清點。

 胖子自以為眼光獨到,揀起一隻暗紅色的蓮形瓷碗說:「老胡老金你們看看,這絕對是窯變釉。碗外側釉色深紅如血,裡邊全是條紋狀釉花,我在潘家園看專門倒騰瓷器的禿子李拿過一件差不多的,他說這顏色,叫雞血紅或硃砂紅,這內部的條紋叫雨淋牆,看著像下雨順著牆壁往下淌水似的。如果是鈞窯,倒也能值大錢。」

 大金牙接過了看了看:「胖爺您的眼界是真高,哪有那麼多鈞窯瓷。俗話說鈞窯瓷一枚,價值萬金,我這些年滿打滿算也沒見過幾件完整的,鈞瓷無對,窯變無雙,等閒哪裡能夠見到。釉色中紅如胭脂者為最,青若蔥翠、紫若黑色者次之,它的窯變叫作蚯蚓走泥紋,即在釉中呈現一條條逶迤延伸、長短不一、自上而下的釉痕,如同蚯蚓遊走與泥土之中,非常獨特。首先這器皿不是碗,這是一件筆洗,這顏色是玫瑰紅,紫鈞的仿品,仿的是濃麗無比的葡萄紫,無論從形制、釉彩、圈足、氣泡、胎質來看,都不是真品,而僅僅是民國晚期的高仿,可能蘇州那邊出來的,能值一千塊就不錯了。」

 我對胖子和大金牙說:「假的裡面也有仿得精緻的,雖然不如真的值錢,但好過是件廢品,說不頂咱們還能拿著去達洋樁,找老外換點外匯券。」說著將那筆洗打包收了。

 這些亂七八糟真真假假的古玩器物中,有一件吸引我的眼球。那是一件瓷杯,胎規整齊,釉色潔白,形狀就像是人民大會堂開會時,首長們用的那種杯子,但做工好像更加考究,質感很好,當然還是它那強烈的時代特徵最為吸引人:杯把手上為鐮刀斧頭的造型,蓋子上有紅五星和拳頭符號,標有「為實現國家工業化」的詞語,杯身正面還有「把總路線和總任務貫徹到一切工作中去」的語錄。

 我問明叔:「這杯子應該不是假的,但是不知是哪位首長用剩下的。您是從哪淘換回來的?」

明叔說這當然不是假的了,是前兩年一個大陸朋友送的,據說是絕版,這杯子的價值低不了,是典型的共和國的文物,你們就把它拿去好了,其餘的東西多少留幾件給我。

 胖子看後說:「以前我家裡好像有這麼一套,還是我家老爺子開會時發的。那時候我還小,都讓老胡攛掇我家裡順出去,拿彈弓當靶子打碎了。就這破杯子能值錢?」

 大金牙說:「那個年代,甚至現在開會時發給首長們用的杯子都差不多,但這只肯定是不一樣。諸位瞧瞧這杯子帶的款,是張松濤的提款,還有景德鎮市第一瓷畫工藝合作社。這杯子可不得了,據我所知,這肯定是專門為中央的廬山會議訂製的,在當時這是一項重大政治任務,調集景德鎮畫瓷名手專門畫瓷。它的數量就不多,松濤款更是難得,有很高的價值,作為絕版,也許現在價值還不凸顯,但隨著歲月的流逝,這杯子將會越來越值錢。」

 我舉著茶杯再三欣賞,這要是自己擺在家裡喝水,豈不是跟首長一個感覺?雖然這不是什麼真正意義上的古玩,但不僅工藝精美,款式獨特,數量非常稀少,更難得的是它見證過歷史上的風雲變幻,有著一層深厚的特殊含義,符合衡量古玩價值五字「老、少、精、美、好」中的:精與少二字,如果能再配成套,那價值有可能還要超過普通的明器。看來明叔這些玩意裡,還是有幾樣好東西的,雖然沒我們預期的收穫那麼大,倒也算有些個意外收穫。

 明叔房中陳設的大多數器物,都是從古玩商手中「一槍打」收購過來充門面的。所謂「一槍打」,就是一大批器物同時成交,其中大多數都是民國前後的高仿,雖然不大值大價錢,也不會像尋常西貝貨一般分文不值,而且這些東西裡面,還有那麼幾樣貨真價實的好東西。於是三人抖擻精神,將一件件東西分門別類,經大金牙鑒定不值錢的,都堆在房中角落處。

 隨著清理行動的深入開展,檀木架子上的東西越來越少,明叔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這時胖子見不起眼的地方有把紫砂壺,烏裡烏禿的,顯得土裡土氣,就隨手照著堆放次品的角落中拋了出去。大金牙當時正在用鼻子聞一件銅造小佛像,忽然看到胖子仍出去的紫砂壺,頓時張大了嘴,兩眼直勾勾地盯住紫砂壺從空中掉落的拋物線,連手中的銅佛都不要了,也不知他的身手為何這時能如此利索,竟然在紫砂壺落地摔碎之前將其接住。大金牙腦門子上都見汗了:「胖爺您可真是祖宗,我剛要是一眼沒瞧到,這把壺就讓您順手碎了。」

 胖子說:「大驚小怪的幹什麼,這破壺土得掉渣,連紫砂的光澤度都沒有了,也不知從哪的陰溝裡淘出來的,誰還願意花錢買?」

 我也覺得這把壺其貌不揚,造型還可以,但胎質太過烏禿,缺少多少代人摩挲把玩的光潤感,也就是我們俗稱古壺表面上的「包漿」,根本看不出個好來。不過大金牙可很少看走眼,莫非這竟是件值錢的東西?

 大金牙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壺體,有用鼻子嗅了兩嗅:「別看這件紫砂壺不起眼,這可是明代的古物,這形叫筋囊,咱們現代能見帶的明代紫砂,表面上都沒有關滑明潤的包漿,因為百分之九十都是墓裡倒出來的明器。胎體在土中埋得年頭多了,就算原本有些光潤也都讓土浸沒了,再加上那個時期的工藝還沒經過改良,只是將泥料略加澄煉,雜質較多,所以觀感最初就是不比清代的壺好,但這可是一件實打實的明器。」

 我和胖子、大金牙三人心滿意足地將紫砂壺包起來,最後總共挑出了二十幾件東西。不知不覺天色伊寧晚了,一看時間,晚上九點多鐘了,眾人忙著點貨,自然是沒顧得上吃飯。胖子說來的時候,看胡同口有個飯館,先去吃上一頓再回家。於是我們拎上東西拔腿就走,本來沒打算帶明叔一起去,但明叔似乎捨不得他那幾樣東西,厚著臉皮硬要跟來。
第二三八章 總路線 總任務

 我邊走邊對明叔說:「想不到您老人家從一開始就跟我們耍心眼兒,家裡的玩意兒沒幾件像樣的。這回就算我們認倒霉了,只收這些拿不上台面的東西,給您老打了個大折扣,咱們現在就算是兩清了,等會兒吃過飯真的該各奔東西了。阿香的事交給Shirley楊肯定沒半點問題,俗話說女大不中留,我看她也不打算再跟您回家了,所以往後您就不用再為她操心了。」

 明叔說:「胡老弟你看你又這麼見外,咱們雖然親事沒談成,但這次生死與共這麼多天,豈是一般的交情?我現在又不想去西藏做喇嘛了,以後自然還是要多走動來往的嘛。這餐由我來請,咱們可以邊吃邊商量今後做生意的事情……」

 我心情不秒,港濃算是鐵了心吃定我了,這時已經來到路口胖子所的飯館處,我一看原來是個賣炸醬麵的館子,忙岔開明叔的話,對眾人說道:「明叔一番盛情要請兄弟們搓飯,不過時間太晚了,咱們也甭狠宰他了,就跟這湊合吃晚炸醬麵得了。明叔您在北京的時間也不短了吧,北京的飲食您吃著習慣嗎?」

 一提到吃東西胖子就來勁,不等明叔開口,就搶著說:「北京小吃九十九,大菜三百三,樣樣都讓你吃個不夠,不太謙虛地說,我算是基本上都嘗遍了。不過胖子我還是對羊肉情有獨鍾,東來順的涮羊肉,烤肉季的烤羊肉,白魁燒羊肉,月盛齋醬羊肉,這四大家的涮、烤、燒、醬,把羊肉的味道真是做到絕頂了。既然明叔要請客,咱們是盛情難卻,不如就去烤肉季怎麼樣?吃炸醬麵實在太沒意思了。」

明叔現在可能真是窮了,一聽胖子要去烤肉季,趕緊說:「拷肉咱們經常吃都吃煩了。炒疙瘩、炸醬麵、最拿手的水楸片,這可是北京的三大風味,我在南洋便聞名久已,但始終沒有機會品嚐,咱們現在就一起吃吃看好了。」

 說話間,四個人邁步進了飯館。店堂不大,屬於北京隨處可見最普通的那種炸醬麵館,裡面環境算不上乾淨。這個時間是有些零星的食客,我們就撿了張乾淨的桌子圍著坐下,先要了幾瓶啤酒和二鍋頭,沒多久服務員就給每人上來一大碗麵條。胖子不太滿意,埋怨明叔捨不得花錢。

 大金牙今天興致頗高,吃著炸醬麵對眾人侃道:「其實炒疙瘩和水楸片,都是老北京窮人吃的東西,可這炸醬麵卻是窮有窮吃法,富有富吃法,吃炸醬麵要是講究起來,按照頂上吃法,那也是很精細的。精緻不精緻主要就看面碼兒了,這面碼兒一要齊全,二要時鮮。青豆嘴兒、香椿芽兒,焯韭菜切成段兒;芹菜末兒、萵筍片兒,狗牙蒜要掰兩瓣兒;豆芽采,去掉根兒,頂花帶刺兒的黃瓜要切細絲兒;心裡美,切幾批兒,焯江豆剁碎丁兒,小水蘿蔔帶綠纓兒;辣椒麻油淋一點兒,芥末潑到辣鼻眼兒。炸醬麵雖只一小碗,七碟八碗是面碼兒。」

 明叔聽罷,連連讚好,對大金牙豎著大拇指:「原來金牙仔不單眼力好,還懂美食之道,隨隨便便講出來的話皆有章法,真是全才。經你這麼一說,皇上也就吃到這個程度了,這炸醬麵真好。」明叔藉著話頭又對我說:「我有個很好的想法,以我做生意的頭腦,金牙仔的精明懂行,還有肥仔的神勇,加上胡老弟你的分金定穴秘術,幾乎每個人都有獨當一面的才幹,咱們這夥人要是能一起謀求發展,可以說是黃金組合,只要咱們肯做,機會有得是,便是金山銀山,怕也不難賺到。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哪個不想大富打貴過這一輩子,現在不博,更待何時?」

 大金牙聽了明叔這番富有煽動色彩的言語,不免心動了,也問我道:「胡爺,兄弟也是這個意思,如今潘家園的生意真是沒法做了,假貨越來越多,真東西是越來越少,指著倒騰這個掙飯吃,那肯定早晚得餓死。我雖然有眼力,可指著鏟地皮又能收來幾樣真東西?聽說兩湖那邊山裡古墓很多,咱們不如趁機做幾票大的,下半輩子也不用因為吃喝犯愁了。」

 我心意已決,可還要聽聽胖子的想法,於是問胖子:「明叔和大金牙的話你也同到了,都是肺腑之言,小胖你今後是什麼意思不防也說說?」

 胖子舉起啤酒瓶來灌了兩口,大大咧咧地說:「按說我俯首甘為孺子牛,就是天生為人民服務的命,到哪都是當孫子,這輩子淨給別人當槍使了,不過咱們話趕話說到這了,這次我就說幾句掏心窩子的。我說老金和明叔,不是我批評你們倆,你們倆真夠孫子的,你們到是不傻,可問題是你們也別拿別人當傻子啊。咱們要是合夥去倒鬥,就你們倆這德性的,一個有老毛病犯哮喘,一個上了歲數一肚子壞水,那他媽挖坑刨土,爬進爬出的苦活兒累活兒……還有那玩命的差事,還不全是我跟老胡的?我告訴你們說,願意倒鬥你們倆搭伙自己倒去,沒人攔著你們,可倒斗這塊我們已經玩膩了,今後胖爺我要去美國發洋財了。」

 胖子的話直截了當,頓時噎得明叔和大金牙無話可說。大鍵牙楞了半晌,才問我:「胡爺,這……這是真的?你們真的決定要跟楊小姐去美國了?那那那……那美國有什麼好的,美國雖然物質文明發達,但也並非什麼都有,別處咱就不說了,單說咱們北京:天壇的明月,長城的風,盧溝橋的獅子,潭柘寺的松,東單西單鼓樓前,五壇八廟頤和園,王府井前大柵欄,潘家園琉璃廠,這些地方就算他美國在怎麼闊,他美國能有嗎?永遠也不會有,再說你又怎麼捨得咱們這些親人古舊好朋友?」

 我聽大金牙越說越激動,是動了真感情了,雖然大金牙一介奸商,但他與明叔不同,他與我和胖子有著共同的經歷。當年插過隊的知識青年,不管認識與否,只要一提當過知青,彼此之間的關係就不形地拉近了一層,有種同命想連的親切感。剛才胖子將大金牙與明叔相提並論,話確實說得有些過分,大金牙雖然是指著我們發財,但他也是真捨不得同我們分開。於是我對大金牙說:「老金,俗話說故土難離,我也捨不得離開中國,捨不得這片浸透了我戰友血淚的土地,更捨不得我的親人和夥伴。但在西藏的時候,我才發現我和胖子竟然除了倒斗之外,什麼都不會,我們的思維方式已經跟不上社會的進步了,這不能不說是一種悲哀。而且我去了這麼多地方,見了不少古墓中的秘器,我有一種體會,有些東西還是讓它永遠留在土中才好。」

 自古以來,大多數摸金校尉摘符之後,都選擇了遁入空門,伴著清燈古佛度過餘生。因為經歷的事情多了,最後難免都會生出一種感悟:拿命換錢不值。墓中的明器都是死物,就是因為世人對它的佔有慾,才使其有了價值,為了這些土層深處的物件把命搭上太不划算了,金石玉器雖好,卻比不上自己的生命珍貴。

 另外最主要的,值錢的玩意兒是萬惡之源,古塚中的明器,幾乎件件都是價值不菲,如果能成功地盜掘一座古墓,便可大發一筆橫財,但不論動機如何,取了財自己揮霍也好,用來濟困扶弱也罷,那些明器畢竟要流入社會,從而引發無數的明爭暗鬥,血雨腥風。明器引發的所有的罪孽,要論其出處,恐怕歸根結底都要歸於掘它出來的摸金校尉。

 我對大金牙說:「都說漫漫人生三苦三樂,可試看咱們這撥人的慘淡人生,真是一路坎坷崎嶇,該吃的苦咱們也吃了,該遭的罪咱們也沒少遭,可時至今日才混成個體戶,都沒什麼出息,幾乎處在了被社會淘汰的邊緣。我想咱們不能把今後的命運和希望全寄托在倒斗上,那樣的話,將來的路只能越走越窄。我們絕不向命運低頭,所以我和胖子要去美國,在新的環境中重新開始,學些新東西,把總路線和總任務貫徹到一切工作中去,,去創造一種和現在不一樣的人生。」

 胖子奇道:「什麼是總路線和總任務?我記得咱們可從來沒有制定過這種計劃,你可別想起一出是一出。」

 我說:「我也是看見那個廬山會議的茶杯才想起來,今後咱們的總路線是發財,總任務就是賺錢。聽說美國的華人社區有個地方號稱小台北,等將來咱們錢賺多了,也要在美帝那邊建立一個小北京,腐化那幫美國佬。」

 大金牙眼含熱淚對我說道:「還是胡爺是辦大事的人,這麼宏偉的目標我從來都不敢想,不如帶兄弟一道過去建設小北京。咱們將來讓那幫美國佬全改口,整天吃棒子面貼餅二鍋頭,王致和的臭豆腐辣椒油……」

 胖子接口道:「哈德門香煙抽兩口,打漁殺家唱一宿。北京從早年間就有三絕,京戲、冰糖葫蘆、四合院,胖子我發了財,就他媽把帝國大廈上插滿了冰糖葫蘆。」說完三人一起大笑,好像此刻已經站在了帝國大廈的樓頂,將曼哈頓街區的風光盡收眼底。

 說笑了一陣,把氣氛緩和開來,我問大金牙剛才的話是不是開玩笑,難道真想跟我們一起去美國。大金牙的爹身體不好,我家裡人都在干休所養老,胖子家裡沒別人了,所以大金牙不能跟我們一樣,撇家捨業地說走就走,而且這一去就是去遠隔重洋的美國。

 大金牙很鄭重地說:「我剛才勸你們別去美國,那是捨不得二位爺啊!你們遠走高飛了,留下我一個人在潘家園還有什麼意思?實話說吧,我算看透了,潘家園的生意再折騰十年,也還是現在這意思,我心裡邊早就惦著去海外淘金了。咱們老祖宗留下來的古物,有無數絕世孤品都落在國外了,要是我去美國能發筆大財,第一就是收幾樣真東西,這是兄弟畢生的宿願;其次就是我們家老爺子也接過去,讓老頭子享幾天洋福,可我這不是沒有海外關係嗎,要想出去可就難於上青天了,胡爺你能不能跟楊小姐美言幾句,把我也捎帶腳倒騰出去。聽說美利堅合眾國不但物質文明高度發達,而且在文化上也兼容並蓄,就連雞鳴狗盜之輩到可那邊都有用武之地,您看我這兩下子是不是……」

 我心想人多倒也熱鬧,省得我跟胖子到了那邊生活單調,不說Shirley楊畢竟不是人販子,只好暫時答應大金牙,回去替他說說。

 於是我和胖子、大金牙三個人就開始合計,如何如何把手裡的動西盡快找下家出手,三個人總共能湊多少錢,到了美國之後去哪看脫衣舞表演……談得熱火朝天,就把請客吃炸醬麵的明叔冷落在一旁,幾乎就當他是不存在的餓。但是明叔自己不能把自己忘了:「有沒有搞錯啊,你們以為美國的世界是那麼好撈的嗎?不過話又說回來,流落到美國的寶貝確實不少,據說世界上最值錢的一件中國瓷器——元青花淳化天淵瓶,就在洛衫磯的一位收藏家手中,還有乾隆大玉山,也是在美國,個個都是價值連城。不如我也跟你們一起過去,咱們想些辦法把這瓶子淘換過來,將來次金充足了,還可以接著做古屍的生意,這中生意才是來錢最快的。」

 我對明叔說:「您要是想去美國,那是你自己的事,我們也沒權利攔著你不讓去。不過念在咱們共國事,都是從崑崙山鬼門關轉了兩圈又回來的,我得勸您一句,您都這歲數了,到了美國之後小打小鬧地做點古玩生意,夠自己養老就行了,就別淨想著東山再起倒騰粽子。這次崑崙山還沒吸取教訓嗎?就算是把冰川水晶屍運回來了,錢是賺了,但老婆沒了,乾女兒也不跟你過了,就剩下兩個敗家兒子,這筆生意是賠是賺你自己還不會算,嗎?再值錢的死屍,也不如活人有價值。」

 說完這些話,我也就算對明叔做到仁至義盡了,看看差不多也吃飽喝足了,就辭別可明叔,與胖子大金牙打道回府。
第二三九章 摘符(結局)

 雖然決定了要去美國,也不能說走便走,出國前有很多事要處理。大金牙的家就安在北京,這段時間他和胖子二人變賣古玩,我則回福建探親,之後又去看望了幾位犧牲戰友的家人,其間還和胖子去曾經插隊的內蒙走了一趟,前後一共用了將近兩個多月的時間,才將所有的事都忙活完。

 回到北京的時候,已經是隆冬時節,距離我們出國的日子,只有幾天了,眼下所有的事都已經準備完畢,最近就是天天忙著跟熟人喝酒告別。

 這天Shirley楊想同我出去走走,看看冬天的北京,於是我就帶她去了北海公園。

 由於連夜的西北風,地面上顯得格外乾淨,1983年底的這個冬天似乎特別寒冷,空氣好像都凍住了,一吸氣就覺得是往肚子裡吸冰渣兒,嗆得肺管子生疼,到了白天風是小多了,但天空是灰濛濛的,看不見太陽在什麼位置,可能在天黑下來這前,會下一場大雪。

 北海公園位於故宮的西北角,有千年以上的歷史,曾是遼、金、元、明、清五個朝代的皇家禁苑。

 走在湖畔,看著北海湖中的瓊島白塔,帶著幾分的蕭瑟。我絕得冬天裡這兒真沒什麼值得玩的,可去國遠行在即,還不知道哪年哪月能再來北京,不免對這裡的白塔紅牆有些眷戀,天氣雖冷,也不太在意了。

 Shirley楊的興致很高,她已經提前把阿香接到了美國安頓下來,在美國治療精神病的陳教授,病情恢復得也大有起色。這時看到結冰的湖面上有許多溜冰的人,其中有幾個人是年年冬天都在冰場玩的老手,穿了花刀,不時賣弄著各種花樣,時而如蜻蜓點水,時而又好似紫燕穿波,便同我停下開觀看。Shirley楊對我說:「這裡可真熱鬧,在冬天的古典林中滑冰這種樂趣,恐怕只有在北京才有。」

 我隨口答道:「那當然了,縱然是五湖的碧波,四海的水,也都不如在北海湖上溜冰美啊。」

 Shirley楊問我:「聽你這戀戀不捨的意思,是不是有點後悔要和我去美國了?我知道這件事有些讓你為難,但我真的非常擔心你再去倒鬥,如果不在美國天天看著你,我根本放心不下。」

 我說:「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已經下定決心去美國了,當然不會後悔。雖然我確實有些捨不得離開中國,但等我把總路線總任務徹底貫徹之後,我還可以再帶你回來玩。」說著話,從衣貸裡掏出一枚摸機符給Shirley楊看:「你瞧瞧這個,我和胖子都已經摘符可,算是金盆洗手,這輩子不會再干倒斗的勾當了,除非是活膩了,以後咱們就做些穩當的生意。」

 摸金校尉都要戴摸金符,它就相當於一個工作證,而且某種意義上,它還代表著運氣,一旦掛在頸項上就必須永不摘下,因為一旦摘下來,也就暗示著運氣的中斷,再戴上去的話,就得不到祖師爺的保佑了。只有在決定結束職業生涯的時候,才會選擇摘符,也就相當於綠林道上的金盆洗手,極少有人摘符之後,再重操舊業。當年了塵長老就是一個例外,為了協助Shirley楊的外公鷓鴣哨,了塵長老摘符後再次出山,結果死在了黑水城的西夏藏寶洞中。

 Shirley楊見我早已摘了摸金符,顯得頗為感動,對我說道:「自古以來有多少古墓被掘空了,能保留下來的,多半都有其特異之處,裡面隱藏著太多的凶險,所以我始終擔心你去倒鬥。現在你終於肯摘掉摸金符了,這實在是太好了,到了美國之後,我也不用擔心你再偷著溜回來倒斗了。」

 我對Shirley楊說:「不把總路線貫徹到底我就不回來了。我聽說美國哪都好,可就是飲食習慣和生活作風不太容易讓人接受。我聽說美國人的飲食很單調,飯做的得很糙,兩片硬得跟石頭似的麵包,中間隨便夾兩片西紅柿和一片半生不熟的煎牛肉,再不然就是把爛菜葉切碎了直接吃,這能算是一頓飯?我在雲南前線吃的都比它強,咱們不會天天也吃這種東西吧?我覺得美國人實在是太不會吃而且太不懂吃了,怪不得美國這麼有錢,敢情全是從嘴裡省出來的。」

 Shirley楊說:「怎麼可能讓你天天吃漢堡,中國餐館在美國有很多,你想吃的話咱們可以每天都去。生活作風又是什麼意思?」

 我說:「這個你都不知道啊?『我愛你』這句話在中國,可能一輩子也說不了幾遍,但聽說在美國兩口子過日子,就『我愛你』這句話一天說一遍就意味著夫妻間離心離德,馬上要分居離婚了,早中晚各說一遍才剛剛夠,最好起床睡覺再加說兩遍,即使是一天說十遍也沒人嫌多,有時候打通長途電話就為說這一句話,絮叨這麼多遍竟然也說不膩,可真是奇了怪了。我想這種傳說大概是真的,因為我還聽說,美國大兵在戰場上受了重傷,快要死了還沒嚥氣的時候,都要囑咐戰友轉告他的老婆這麼一句話……」我裝作奄奄一息上氣不接下氣的樣子接著說,「中尉……答應我……幫我轉告我太太……就說我……我愛她。」說完我自己就已經笑得肚子疼了。

 Shirley楊也被我逗笑了,但卻說:「老胡你真沒正經,這有什麼可讓你嘲笑的,這句話不僅可以用在愛人或情侶之間,對子女父母都可以說。愛一個人,就要讓對方知道,他對自己有多麼重要,這是很正常也是很必要的。以後你也要每天說十遍。」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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