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曾相識
昨天晚上做了一個很奇怪的夢。我爹帶我去放風箏……一切都很真切……但是,夢終究是夢,醒來之後,我還是一無所有……
「汀姐姐,你看,我厲不厲害!」稚嫩的聲音將我拉回了現實。
「子文,快下來,危險啊。」今天劉大哥和劉大嫂有事出門,把子文交給我照顧,可這小子……別看他只有五歲,他可是上竄下跳一刻不停的。
這裡是『醉客居』樓上塵封至今的雅座,亭台似的設計雖然雅致,但是對於子文來說可有些危險,他現在正站在欄杆的靠椅上,還得意地向我炫耀。
「下來啦!」我走過去,哄著,「下來,乖,姐姐給你點心吃噢。」
子文立刻下來了,我想大概是點心的緣故。
「我去給你拿,你乖乖的呦。」看他使勁點頭,我笑著走下樓去。
……
「客官您稍等,菜馬上就來!」客憶的聲音愉悅而高亢。
「客路,幫我打桶水!」客行從廚房裡探頭道。
……
有了三個夥計的「醉客居」已經恢復了大部分的營業項目,生意竟然很好,我也不用再忙得暈頭轉向了。雖然這是我夢寐以求的事,但是心裡還是很不安……他們總有一天要走的,到那時,我……該怎麼辦呢?無聊啊,你!我笑了,我幹嘛想這種無聊的事。這種事,到時再說吧!
「姐姐——」一個無助的叫喊聲傳來。
「啊——」街上有人尖叫。
子文?!難道真的從樓上摔下來了?我不敢再想下去,我飛快地衝了出去。
門口圍著一大群人。
怎麼會……
「子文,子文……」我擠進了人群,感覺心跳得出奇的快,我真的很害怕。
「乖,不哭了。沒事了……」
我感動得快要哭了,子文被人抱著,除了在哭外,好像並沒有什麼重傷。
「子文!」我幾步跑上去,一把抱過了子文。「嚇死我了,你怎麼這麼不聽話啊?」
「姐姐……」子文附在我肩上哭得很厲害。
「謝謝你。」我感激地向那個救了子文的人道謝。
「不客氣。」那人笑著回答。
我這才看清這個人的樣子。黃褐色的頭髮,幽綠的眼睛,是異族人嗎?
他伸手摸著子文的頭,「要小心噢,下次可不會這麼巧了。」
他眼神中的溫柔讓我不自覺地想起了我爹。雖然年齡和長相都不同,但卻很奇怪的相似。特別是他的笑容,一如爹爹那樣的沉靜明澈。我竟無法移開視線。
「姑娘,你沒事吧?」他不解地詢問,語氣裡透著關懷。
我竟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木然地搖頭。
他又笑了,「姑娘,下次要小心啊。告辭。」他拱手行禮,然後消失在人群中。
我呆在原地,好一會兒無法動彈。那種感覺就像是昨夜的夢……遙遠卻又真切……
……
「這麼說,你連名字都沒問就讓他走了?」客行托著下巴,問道。
我點點頭。
「姐姐,你不會是一見鍾情了吧?」客憶挑挑眉毛。
「什麼啊!不要胡說!」我立刻反駁,但卻不自覺地又想起那個人的笑容。
「我哪有胡說?姐姐你臉都紅了!」客憶笑了起來。
我下意識地摸了摸自己的臉,「……是嘛……」
客行歎了口氣,「愛情啊,就像烈酒,會讓你心跳加速,面紅耳赤。這話真是一點兒也不假。」
「你們……不是這樣的,我只是覺得他像我爹而已。」我急忙辯解。
「啊?」客行和客憶同時愣了,然後又開始大笑。
「真沒想到,老闆你喜歡老男人啊!」客行笑得全身發抖。
「你……不是,他才二十上下而已,只是感覺像啦!」我真是百口莫辯。
「好好好……」客行笑著走開了。
「姐姐,到時別忘了請我吃喜糖啊!」客憶也笑著走開了。
「什麼跟什麼啊!回來!」我真是……怎麼會收留這兩個人?
這時客路從一邊走來,看著我的眼神有些奇怪。我看著他,你不會也像他們一樣吧,客路?我心裡暗暗祈禱。
「桌椅已經收拾好了,我去把店門關上。」他淡然道。
客路,還是你最好了!我真是太感動了!
「客路。」我叫住他,卻立刻後悔了,我又沒什麼可說的。
他轉身看著我,見我不開口,他問道:「有事嗎?」
「……」我好像確實無話可說,我搖搖頭,「沒有……沒事。」
他有些不解,但卻並沒有多問。他沉默了一會兒,繼續做事去了。
真是的,今天我怎麼這麼不正常啊?睡覺,睡覺!
……
下午是所有飯館酒店的休息時間,這種時候基本上不會有什麼客人。我當然不會放棄這段時間,我也是個普通的女孩子,也喜歡逛逛街,買買東西。胭脂花粉,綾羅首飾又有哪個女孩會不喜歡?不過我自知自己姿色有限,還是不要東施效顰的好。唉,說起來,店裡還有三個不要工錢的勞工,已經是秋天了,他們的衣物我總是要準備的。真是……我怎麼就那麼善良呢?
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從眼前掠過。是那個人。奇怪的感應……
我立刻追了上去,奇怪的動力……
「公子請留步!」我大聲喊道。幾乎那條街上所有的男子都回了頭。拜託,你們的樣子能被稱為「公子」嗎?
我不理會他們,疾步跑了上去,一把拉住了那個聽見喊聲卻不回頭的「公子」。
「姑娘,有事嗎?」他轉過身子,微笑著有禮道。
「公子不認識我了嗎?」我真的很擔心他會忘了我,奇怪的感覺……
他思索了一會兒,「噢,昨天那個嚇呆了的姐姐。」
什麼「嚇呆」啊,我可是為了你才呆住的哎!不過,算了。「是啊,是啊。」我笑著答道。
「有什麼事嗎?」他笑著。
「呃……」完了,我好像沒什麼事,「啊,昨天公子救了子文,我還未好好感謝公子。若公子不嫌棄,可否移步寒舍,讓我聊表心意呢?」
他好像被我文縐縐的談吐逗樂了,我也知道很好笑。嘖,誰規定女孩子一定要矜持的?害人嘛!
「姑娘不必麻煩了,那只是舉手之勞,何足掛齒?」他笑著拒絕。
啊?在大街上接住一個從樓上摔下來的五歲小孩這叫「舉手之勞」啊?你還真行……「這怎麼可以。」我已經擺出了十分的誠意和「不成功則成仁」的架式,我不信他還不答應。
他看著我,終於妥協了,「好吧,打擾姑娘了。」
「不會,不會!」我好高興,真奇怪,我為什麼會怎麼高興呢?
……
「到了。」我笑著。
「醉客居?」他好像有些不解,「姑娘不是說要去貴宅嗎,怎麼跑到酒館來了?」
「沒錯啊,這裡就是寒舍。我是這家酒店的老闆。」
他明顯愣了一下。我想大概是不信吧。有很多人都很訝異我這個「弱女子」會是一家不小的酒店的老闆。
「請進吧。」
他猶豫了一會兒,走了進來。
「公子請坐,我去拿酒。」我笑著,向地窖走去。
客憶跟了上來。
「汀姐姐,他是誰啊?」
我低頭找著「醉客居」的鎮「居」之寶。「他?噢,是昨天我說的那個人啊。」
「噢~姐姐一見鍾情的那個『英雄』啊。」客憶的語氣裡滿是曖昧。
「什麼啊!」我懶得理他。
「長得是不錯啦,不過,是個異族人吧!」
「客憶,少胡說,誰說我喜歡他了?」真是的,這小鬼!別說我不喜歡那個人,就是喜歡,也輪不到你這小鬼來評頭論足吧!
「好好好,你不喜歡他。哎,我說,姐姐啊,他看起來就不是好人哎!」
我手叉腰,憤憤道:「囉嗦。」
客憶一臉都是「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我拎起一壺酒,向外走去,不再理他。
……
「公子久等了。」我笑著將酒放上桌,「客憶,吩咐廚房炒幾道招牌菜。」我又立刻支開了客憶。
「姑娘費心了。」那人笑著。
「哪裡。」我拿起杯子,倒了一杯酒,遞了過去,「公子請。」
他接過杯子,一飲而盡,然後他有些驚異地看著杯子,「這酒是……」
「蘭陵琥珀。」雖然我不常喝酒,對於「醉客居」的酒也不是很熟悉,但是對「蘭陵琥珀」我可是相當有信心的。
「蘭陵琥珀?」他笑了,「如果我沒有記錯,貴店的名字是『醉客居』吧?」
「嗯。」我有些不解了,這很奇怪嗎?
「好名字。」他看著我笑了,「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想必『蘭陵琥珀』和『醉客居』的名字就出於此處吧。」
一霎那,景象重疊了。
蘭陵美酒鬱金香,玉碗盛來琥珀光。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處是他鄉。「蘭陵琥珀」和「醉客居」的名字就出於此處……父親的話迴盪在耳邊,彷彿真的回到了從前……
「姑娘,你沒事吧?」他的聲音將我拉回了現實。
我移開目光,笑道:「沒事。」
「呃……怎麼沒看見令弟?」他換了個話題。
「啊?你說子文?」我笑了,「他不是我的親弟弟,是鄰居家的孩子。我只是常常帶他,情同姐弟罷了。」
「姑娘這麼能幹,令尊令堂想必很欣慰吧。」
「家父家母……已經過世了。」我依然笑著。其實爹娘死了很久了,我也不再對此傷心,但他問起時我卻奇怪地感到心酸。
他愣了一下,「抱歉。」
「沒事,死者已已,沒什麼好避諱的。」我想我是堅強的吧。「對了,還未請教公子大名。」
他笑了,「我的名字又長又難聽,而且說出來姑娘也不懂。」
這倒也是,以前就有一個異族人,叫什麼達魯措傑的,難聽啊。不知所謂!
「公子是哪裡人?」
「西夏。」他看著我,「接下來是不是要問年紀?」
我有些不好意思了,好像是沒有女孩子這麼問男子的,不過我真的很想知道啊。
「換我問好了。」他笑著,「姑娘芳名?」
「我姓江,單名一個汀字。」我怕他不明白,在桌子上比劃著。
「好名字。」他的表情很溫柔,那種表情讓我想起了父親喚我時的樣子。
「時候不早了,我也該告辭了。多謝姑娘的酒。」他站起身來。
「公子不再坐一會兒?」我很想再和他說說話。
「不了,不打擾了。」
「公子現在住在哪裡?我也好再請公子喝酒啊。」
他笑笑,「我遠行至此,還沒有固定的住處。姑娘不必費心了。」
「這樣啊!小店倒是還有幾件空房,公子不妨住下!」我話一出口自己先愣住了,天哪……他會覺得我是一個很隨便的女孩子嗎?他會討厭這樣的女孩子嗎?我管不了那麼多了,只要他留下就好。
「這樣不好吧……」
「你對我有恩,何況子文也想當面道謝啊!」情急之下,我又搬出了子文。
他思忖了一會兒,終於被我的誠意感動。「好吧。」
太好了,我在心裡歡呼。
……
奇了怪了,哪兒來的琴聲?我記得「醉客居」裡沒有人會彈琴啊,而且「醉客居」也沒有琴啊!
我走下樓,一群女孩子正圍在一邊,還不時傳出讚歎聲。
「怎麼回事?」我一把拉過客憶問道。
「啊,姐姐你不知道嗎?」客憶眨眨眼睛,「是你昨天留下的那個人啦,來了好多女孩子噢!」
什……什麼?
我立刻擠了進去。
好……好漂亮……他坐在那裡,手指輕撫著琴弦。陽光從窗戶裡透出,正灑在他身上,讓他的頭髮微微閃著光。他的表情溫柔而沉靜,而他的旋律更是美奐美倫——雖然我並不懂音樂。
他看見了我,便停下了音樂。他笑了,他幽綠的眸子就好像是春日的西湖,那樣明澈而幽邃。我覺得自己愣了,我有種感覺,我身邊的若干女子一定也愣了。
「公子……你這是……」我好不容易回過神來。
「在這裡打擾姑娘,我總是過意不去。為姑娘做些事也好抵房錢啊?」
啊?做事?賣藝招攬客人啊?「這怎麼可以?」我不由又想搬出子文。
「為什麼不可以?」他笑了,「嗯……我可以叫你小汀嗎?」
「啊,可以……」
「小汀,如果你要說的是我救那孩子的事,那一壺『蘭陵琥珀』就已經兩清了。再說,我……想在這兒多留一段日子,在你這兒做個夥計不失為『入鄉隨俗』的好辦法。」他說得好像也蠻有道理的。
「可是……」
他笑了,「拜託你,小汀。」
他的笑好大的殺傷力啊……我好像記得他說要多留一段日子噢,其實也不錯啦。
「那好吧。」我只好答應了。我忽然發現我身邊的女孩子們一陣騷動。說不定,我這兒的生意真的會因為我的這一決定更加好……哎呀!我在想什麼?
「公子……」
「不要再叫公子了,聽起來很生疏。」他依然笑著。
啊?不叫公子那我要叫你什麼?你又沒告訴我名字。
「哎!先說好!到『醉客居』裡作夥計是要統一取名的!」客憶擠進來大聲道。
統一取名?有這規矩嗎?我怎麼不知道。
「哪,我叫客憶,做菜的叫客行,那邊那個叫客路,所以你也要姓『客』!至於名嘛,我辛苦一點幫你想吧!」客憶摸著下巴,「嗯……客滿!」
我暈!什麼名字嘛!「客憶!」我大聲喝制。
「啊?不好啊?那……客多多?」
「客常來?」
我摀住客憶的嘴,陪笑道:「他開玩笑的。」
「沒關係啊。繼續取。」他倒是無所謂。
「客不歸?」客憶掙開我的手又說了一個不可能的名字。
我立刻捂得更緊。拜託!什麼爛名啊!現在想想我取的名字還真是好呢。客路,客憶,客行,真是要聲音有聲音,要含義有含義。
「你別理他,他總是胡說。」我笑著向他解釋。
「沒事,客隨主便嘛。」他依舊很無所謂,突然他想到了什麼,「不如我就叫『客隨』好了。」
「客隨?好啊。」這個還好聽點。
「什麼嘛,好難聽。」客憶又湊了出來,「我幫你取嘛!客有錢怎麼樣?」
「客憶——」
「啊?又不喜歡?」
「沒關係,繼續,繼續。」
……
……
「客隨」,雖然是「客隨主便」的意思,但是我卻寧可將它理解成「會伴隨著我的客人」。好像是有些自作多情,不過,哪個人不會自作多情呢?
呵呵,也許再矜持的人也會偶爾出格一下,也許這樣的人生才不會太無趣,也許這樣才不會失去很多珍貴的東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