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cene.1
我說啊,這世界的造物主是否應該對「規則美」這種概念有更深的體認與瞭解呢?
一個在入學沒多久就被牽扯進不幸的事件,每天過著失意生活的高校生。正常來說,這種人物在教室裡面的位置,應該是在最後面的靠窗座位才符合規則美吧?那是最不容易被嘮叨老師盯上的神祐領域。坐在那位置上的少年慵懶地眺望著窗外,把自己的不幸遭遇,投影到眼前那蔚藍到沒意義的青空,還有從操場傳來其他班級的天真歡笑中,心不在焉地聽著無聊的上課內容……
這就是慣例所產生的固定規則,可說是不成文的規定。
特別是用來當作故事的序曲,這實在可以說是王道中的王道。
可是……現在是怎麼樣?在幾天前的班會裡換座位的結果,我被換到的上課固定座位——從前面數過來是五列中的第三列,從右邊數來則是六排中的第三排,換句話說就是在三十人教室裡的正中央區塊。以法文風格來說,就叫做Briquede正中央。
有夠悲慘。
這不是很過分嗎?待在這種位置,叫人該如何才能混掉那些無聊的拘束時間呢?都已經如此過分地把人家的財產給全部奪走了,卻連集點兌換的小小回饋都不肯給啊。至少也該賠償我,將窗邊位置這種小小的特權階級賜給我才對吧!
這種對待……實在是太沒有愛,太不慈悲,也沒有寬容。如果這就是世界的意思的話,這世上一定沒有神存在。
……沒錯,神一定不存在。
就在此時此刻,我領悟到這一點。
所以我決定了,我要捨棄這些!
長谷川昴,十五歲。就在今日,我在內心宣佈要與諸般信仰訣別!
……有夠白痴。
在呆板解說著第四堂課的老師聲音掩護之下,我發出一聲音量不足以讓周圍察覺的微弱嘆息。真是的,這陣子以來,不自覺地在腦中浮現出的,為什麼都是些無聊到極點的東西啊?讓我愈來愈討厭自己。
真想快點解脫。不管是從這個讓人待不下去的座位上,還是從不受自身意志控制的負面感情裡。我抱著這種念頭,抬頭看了看黑板旁邊的掛鐘……現在時間正好是十二點。距離上午最後一堂課的下課時間,還有十五分鐘。
真的嗎?居然還有十五分嗎?
我發出了第二次的嘆息。
若是可以睡著的話,那有多輕鬆啊。我的心情並沒有消沉到連睡意都感覺不到的地步,應該說早已過了那種時期。只要趴在桌上把所有感覺全都隔絕開來的話,就不用擔心自己過於白痴的妄想遭到幻滅而引發自體中毒,可以從中加以解脫。
然而,對現在的我來說,這是不被允許的行為。萬一由於自己在上課時打瞌睡,而被老師點名警告的話,那就太慘了。所以為了避免風險,絕不能隨便做出任何會引人注目的行動。
我已經受夠了——受夠了那種莫名其妙地成為他人目光焦點的情況。
一開始降臨的災難,是同學和老師們對我退避三舍的態度。
我是以推薦入學的身份進入體保生班級的,沒想到立刻就沒戲唱了。因此多少會被人以憐憫的眼光來看待吧?這點我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然而我根本沒想到,居然會讓我如此深刻地體驗到身為名人的那種不好感受!
拜此所賜,我的心情一直很低落。我跟事件明明毫無任何關係,甚至可以說是受害者,但為什麼卻非得像這樣,被當成動物園的猛獸般,遭受大家好奇心十足地遠遠觀察呢?
……話雖如此,不過,我是能理解那種覺得有趣的心情啦。畢竟,這也算是個會讓人覺得好奇的事件。以旁觀者的立場來看,降臨到七芝高校男子籃球隊的災難,實在是件相當刺激的事件,刺激到如果只當成地方話題都會讓人覺得可惜。讓人覺得說不定一個搞不好,就會被綜藝節目給盯上,甚至最後在全國播放都沒什麼好奇怪的。
因此,就算我和事件沒什麼關係,但光是因為隸屬於籃球隊的這個身份,就成為眾人關注的焦點,或許也是無可奈何的事情。不是我在自誇啦,自己畢竟是領獎學金入學,甚至還特地拒絕縣內頂尖籃球強校的邀請,進入七芝就讀。然而卻在短短的一週之內就演變到宛如賣剩的冷凍鮪魚一般沒有歸宿,當然會讓人想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而引來注目。
然而,即使如此,我當然也不會因此就心甘情願地接受一切。像這種跟鞭屍沒兩樣的行為,拜託你們停止吧。至少,讓我安安靜靜地過日子吧。畢竟在這間學校裡,已經沒有我想要做的事情,也沒有我能夠做的事情了。所以,現在只有平靜度日是我唯一的希望。
由於提不起勁來抄筆記,我只能茫然地望著眼前那本跟暗號沒兩樣的古文教科書……不久,宣告午休時間開始的鐘聲,終於在教室裡響起了。
——呼,總算午休了。好了,今天要在哪裡吃飯呢?
在我這個根據無神世界的完全亂數所提供的座位周圍,不知道為什麼……四面八方都坐著棒球社那些理著三分頭的傢伙們。無論是黑白棋、夾將棋,或是圍棋,以這個構圖來看,不管採用何種規則,自己都會被確實地吃掉吧。故意找碴到這種地步,反而讓人覺得好笑。講真的,與其要我一個人待在這裡吃飯,還不如要我單獨闖入塞滿高中女生的家庭餐廳,並把草莓聖代這類對男孩子來說,屬於高難度選項的食物給連續吞下三份還比較輕鬆。
所以,在我被這些灰色三分頭帶點青澀的黃色笑話,搞得陷入藍色憂鬱之前,我看我還是先跑為妙。於是我一溜煙地穿過抱起教材,正慢吞吞地打算回教職員室的老師身旁,慌慌張張地離開了教室。左轉後,朝附近的樓梯前進同時思考著自己的目的地——雖然沒什麼選項可挑。
麻煩的是,我隸屬的一年十班位於要前往各地點都很不方便的舊校舍三樓。北邊的隔壁教室是預備用的空教室,我邊走邊瞄了瞄裡面的樣子,只見好幾組女學生正開心地聊著天,同時把桌子並在一起準備吃飯。既然與自己無緣的世界已然成形,那麼這裡當然就沒有我的容身之處。
順道一提,與我前進方向的相反位置,也就是往普通科班級那邊,基本上有些老朋友。不過,現在我也想要跟他們保持一些距離。因為大家都是知道彼此底細的交情,那些傢伙反而絲毫不懂得手下留情。雖然我也覺得,那樣似乎比被人私底下,偷偷摸摸地當成展覽品看待還要好一點,不過那些傢伙,肯定只會讓我原本疲憊的精神變得更加疲憊而已。好不容易稍微冷靜了下來,又何必主動去打亂自己的心情呢。
「喂!蘿莉控一黨的!」
……看,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才不想見他們。當我來到樓梯前方,正打算轉換方向的那一瞬間,一句直截了當的誹謗從背後刺中了我。這個聲音……是一成吧,真是個擅長惹火他人的傢伙。實在很想趁著轉身時,順便賞他一記右直拳。
「心情可好……呀!……嗚哦!你幹嘛!」
「……咦?」
原本只是「想想」而已,看來自己的身體擅自採取了行動。不知不覺間,在前後倒轉的視野中,看到一個熟悉的傢伙正表現出一種「明明一直交代握壽司裡面別放山葵了……」的含淚眼神,滿臉驚愕地壓著嘴角呆站在那裡。對方臉上掛著一副裝模作樣的無框知性型眼鏡,還留著一頭明明是這一帶最有名的美容院所設計,然而卻平凡到讓人擠不出評語的短髮(光剪髮就要五千八百圓)。那令人忍不住會聯想到淒涼感覺的瘦長軀幹,配上柳條般的不自然四肢,以及那副過於缺乏特徵,讓人簡直有股衝動,想要替他抹上一堆麻油來增添風味的平板五官。嗯,沒錯,的確是一成。太好了,自己沒有打錯人。
……好啦,這就先不管了,結論是我到底要去哪裡好呢?
嗯,果然還是學校的餐廳吧。現在自己並不想要先繞去福利社,然後再來悠哉地尋找可以安心休息的地點。
「等……等一下啊!昴!扁完人後還想裝蒜跑掉嗎?」
在我當作什麼事都沒發生,抬腳繼續前進後,背後再度傳來怒吼聲,實在是有夠麻煩。
「……你啊,如果沒有那種被人扁後遭人裝蒜逃跑的覺悟,就不要說那種話。」
我邊嘆氣邊回過身來,基於老朋友的情誼對他提出忠告……不,是教育。今天遇到的是我,所以只不過挨一下右直拳就沒事了,如果剛才的發言被其他年輕氣盛的籃球隊員聽到了,不被打得半死才怪。一定會先受到恐怖的制裁,接著在那個理所當然的地點被人找到,最後享受三年間都被人以「大便男」、「小便太郎」等這類別名來稱呼,過著前途一片黑暗的高校生活。還有,我要特別解釋一下,我根本不是蘿莉控。
「啊……抱歉、抱歉……真是的,我是在想你或許會一個人寂寞地吃著廁所飯,所以才好心來找你去餐廳吃飯耶。」
啊啊,真是討厭,一開口就是大便、廁所的,你今年是幾歲了啊?話說回來,廁所飯是什麼意思?在廁所裡吃午餐嗎?……嗯,這也許是個好主意。
「真是多管閒事。說起來,為什麼到了今天才來找我,你不覺得太晚了嗎?」
籃球隊被勒令停止活動的日子是這周的星期一,而今天已經是星期五了。
「什麼太晚了,是一直都等不到你這傢伙露面,所以我只好特地出馬前來找你耶!再怎麼說,大家都很擔心,怕你是不是自暴自棄了。」
一成皺著眉頭講完,接著毫不客氣地把手肘搭到了我的肩膀上。
「……不行嗎?」
我以最快的速度把他的手撥開,轉開臉非常刻意地咂了咂舌。
自暴自棄不行嗎?應該說不管是誰都會自暴自棄吧?碰上這種事情,沒自暴自棄的才奇怪!
「白痴!當然不行,非常糟!我說啊,你為什麼要一個人扛著這些啊,笨蛋!為什麼不來找我們訴苦,把堆積在體內的那些混濁物體全都發洩出來啊?啊!真是個見外的傢伙!……我也沒有噁心到覺得彼此是什麼出生入死的好夥伴,但起碼我們到目前為止也混在一起三年了吧!我可不會叫你什麼:『前桐原中學的智將!籃球隊期待的新人!』對我來說,你就是普通的長谷川昴。是個臉蛋明明還像個小鬼,但卻莫名其妙地比我還要稍微受到女孩子歡迎的可恨傢伙,就只是這樣而已!」
一成帶著一副打從心底感到受不了的語氣,滔滔不絕地發表著自以為是的長篇大論。
什麼啊,饒了我吧。就算受到你們異常的擔心,那也只會讓我更加心酸,反而讓我不知如何是好而已。還是不要吧,這根本不是我們的風格。
「……沒問題的,別管我啦。我是不會有事的!」
我回過身子強制結束對話,並快速朝著樓梯的平台邁進。
就算對一成抱怨,眼前的事實也不會因此而改變。隨便將自己的弱點暴露出來,也不會有任何的好處吧?
「喂!昴!等等啊!」
「真囉唆……快點走啦,不然餐廳會沒位子!」
……算了,最少我不會叫他不准跟來。畢競那裡又不是我的私人空間,自己一個人去的話,也有點尷尬。如果他堅持無論如何都想要跟我一起坐,那就隨他便了。
「……出現了!傲嬌!」
傲嬌足什麼玩意?那也是在廁所裡吃午餐的意思嗎?
……不,當然不可能是那個意思吧。
「可是,引起這醜聞事件的只有社長那傢伙一個人而已吧?為什麼籃球隊全體都必須受到停權的處分?的確,如果沒有籃球隊就不會發生這起事件,但是,這會不會有點太過嚴苛了?」
「聽說顧問老師原本就沒什麼幹勁。好像是轉調到這裡時,硬被安插成負責社團的老師。所以就算副社長,還是教練提出斟酌減刑的請求也完全不肯聽,似乎原本就打算一口氣把事情鬧大到直接廢社的程度。根據學長他們表示,現在這樣的處分說不定還算是輕的了。」
等我回神時,發現自己已經一五一十地把事情全盤托出了。
簡直就跟水壩的潰堤沒兩樣。如果只是稍微談談應該沒什麼關係吧?就是因為自己的大意,才會在一成的問題攻擊之下,讓內心的憤恨像潰堤的洪水般衝口而出。雖然似乎一切都按照這傢伙的盤算發展這點讓我非常不爽,然而我的嘴卻與這種心情相反,根本停也停不下來。
說到底,自己似乎一直很想找個人聊聊。縱使相當不甘心,但還是得承認這個事實。早知道就不該貪小便宜點了這份「炸花枝烏龍麵」的特惠菜色,從剛才到現在一直都沒空吃,現在面已經完全糊掉了。
「原來如此。原來,那個顧問就是直接的被害者嗎?哈哈哈,他那樣做的確不合情理。」
「再加上就如你所知,那個女孩居然才小學六年級。所以憤怒會有如火山爆發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就像這樣,聽說上面的人幾乎都沒仔細看過文件就立刻蓋章了。」
前陣子,身為男子籃球隊社長的三年級生水崎新(十七歲),與負責該社團的顧問老師獨生女(十一歲交往的戀情曝光。當然,馬上就被父母要求兩人必須立刻分手,然而他們卻頑固地不斷堅持,最後甚至發展成如同羅密歐與茱麗葉那樣的戲碼,引發了不小的騷動。之後,根據教職員會議的結論,希望水崎社長在處分確定之前就自行退學(這部分的內情我也不太清楚),而籃球社則被勒令必須停止活動一年。
這就是大概的來龍去脈。
這場大騷動足在上週六發生的,因此我們這些新生是在過了週末後的星期一,突然被告知這個件事,並在當天就收到勒令停止活動的通知。這已經不是用「青天霹靂」就足以形容,根本就像是在清醒的狀態下,耳朵被刺入冰鑿一樣。在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情的狀況下就被禁止活動,甚至還因為這是個極具話題性的事件,所以明明和我沒有直接關係,卻讓我必須面對來自週遭的詭異視線。在這種情況之下,要人不自暴自棄才是不合理的要求吧。
「哇哈哈。那當然……該怎麼說?好像只能說請節哀了?」
也不知道他是何時吃光的?一成露出惹人厭的笑容,同時把手上的湯匙丟進塑膠製的拉麵空碗裡面,發出了低沉的聲響。
「換成你遇到這種事情試試看啊?肯定會連抱怨都覺得是在白費力氣。」
「是啦,也許是那樣沒錯。你的心情我也不是不懂。」
……算了,實際上,真的把心中的不平和不滿全都宣洩出來之後,現在我才察覺到,之前的想法其實是錯誤的。在餐廳裡嘈雜聲響的掩護之下,我找了張簡樸的長桌和一成面對面坐了下來開始談話。聊著聊著,讓我感覺到原本那股堆積在胸口,難以言喻的怨氣似乎有消散的傾向。
當然,若是讓一成產生「怎樣!都是我的功勞吧!」這樣的念頭,那可是會讓我想用烏龍麵上吊自殺,所以絕對不能吐露出半點這種想法。
「——所以,你打算怎麼辦?我是說以後。」
一成突然偽裝出與原先不同的正經語氣,還有看起來頗為認真的嚴肅表情,同時偷偷摸摸地把筷子伸向我的碗裡,打算搶走整碗麵的精華炸花枝。
「怎麼辦是指什麼?」
我用手刀打落他的筷子,同時瞹昧地反問。
「你的社團活動啊!社—團!如果是你,在其他球類社團中也會是個搶手貨吧?這不是反而是個大好機會嗎?我覺得你最好跳槽到足球之類的社團去,會比較有發展哦。地方雜誌上不是有寫嗎?『讓原本總是在第一輪就敗退的弱校桐原中學籃球部,在三年內提升到足以闖入縣內準決賽水準的選手——長谷川昴。他的才能不僅只是在投籃命中率上面,更值得注目的是那份出類拔萃的比賽掌控能力。正因為他以司令塔的身份掌控了整場比賽,所以沒有什麼特別優秀明星選手的桐原中學,才能團結一致,並以勢如破竹的氣勢不斷晉級。』簡單來說,就是你的才能在其他競技上也能派得上用場吧?」
「……為什麼你那麼清楚啊?」
總覺得有夠噁心。刊載這段文章的可是那種幾乎算是不為人知的超冷門地方體育專門雜誌耶!為什麼你看過那個啊!而且還把關於我的文章給全部背了起來?這可以說是精神上的污辱!讓我有種想要立刻去沖澡一邊大哭的衝動。
「什麼……我才沒有特別清楚呢!我……我只是偶然在書店看到那本雜誌,所以隨便翻了翻而已!我對你根本一點興趣都沒有!知道了嗎!」
出現了!廁所飯!……咦?不對,不是這個。呃……是叫什麼?好嬌?不對,騙嬌?傲飯?驕傲的醋飯?
「你這個壽司混帳!」
「不知道你在說什麼?」
我好像弄錯了,算了沒差啦。
「——總之,與其什麼都不做白白浪費那樣的才能,還不如轉移到其他的社團試試?」
「我沒那個打算。」
如果這麼簡單就能切換跑道的話,我早就換了。
「真讓人搞不懂。我說啊,你為什麼這麼堅持籃球?只是打好玩的話那就另當別論了,但是,如果真的考慮到將來,要在日本打球就只有棒球跟足球這兩種選擇吧?」
像你這種目標放在東大,長久以來只顧著唸書的傢伙,應該無法理解吧。
如果什麼事都可以用道理來說通,那這個世界就會更加和平了吧。
「因為……我喜歡籃球啊。」
「……是嗎。」
原以為會被嘲笑,但出乎意外的是,一成卻只擺出了一副嚴肅的表情並緩緩地嘆口氣而已。
真是的,他雖然是個擅長惹毛別人的傢伙,但卻總是能掌握住該適可而止的最終底線。就因為如此,我才沒有跟他絕交,維持著這份沒完沒了的孽緣。
「那——」
就像是想要重新繼續這個話題一般,一成稍微轉開視線,又再度開口:
「——乾脆轉學到伊戶田如何?他們有去中學挖角吧?為什麼你沒去那裡?」
縣立伊戶田商業高校。
去年該校樹立了連續十五年進入全國大賽的光輝紀錄。在本縣中,可以說是沒有其他學校可出其右的男籃強校。
我沒去那裡的理由有兩個。真正的理由,還有表面的理由。不管哪個,我都不太想說出口。
「…………是因為我父母的希望。他們說可以的話希望我進七芝。」
掙扎之後,我回答的是表面理由。縱使這個理由,很可能被人認為自己是個對父母言聽計從的沒用傢伙,甚至被人看不起,然而—
「原來如此,是啦,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嘛。」
一成的反應果然不出所料。伊戶田雖然是籃球強校,但是它的升學率就算想拍馬屁也不能說是好的。當然如果有把一切都奉獻給籃球的覺悟與實力的話,就有機會進入企業球隊或是大學體育會。然而先姑且不論當事者的想法,以父母的立場來看,那應該是非常不安定的前景吧?相較之下,七芝每年都會將幾個畢業生送進東大,是一間傳統優良的升學高校。而且也確定會有幾個私立名校的推薦名額,所以就算整天都埋首於體育活動裡,這裡也比較可以輕鬆地進入好的大學。像一成這種早已規劃好未來的人來看,一定會覺得進七芝是個合理的判斷。
然而,事實上父母叫我進七芝的理由,並不是因為升學之類的規劃,而是因為其他理由。不過我當然沒有必要老實到把那些都乖乖招出。幸運的是,剛剛的說明似乎已經讓他完全認同了。
接著,一成表現出一副稍作思考的樣子後,輕輕地用鼻子哼了一聲,開口說道:
「這樣的話,你果然應該換個社團吧?既然無法離開七芝,就算你再怎麼喜歡籃球,不能打也是白搭啊。全國的那種程度,應該沒有簡單到空白一年之後仍舊足以應付吧?」
以現在七芝在縣內的綜合力也只不過是中上程度來看,休息一年之後必定會一落千丈吧?而且一年之後社團是否能夠再度開始活動,現在都還是個未知數。雖然也可以選擇暫時棲身於社團隊伍裡等待機會,但是也有可能到頭來白忙一場,白白斷送三年的光陰,一想到如此的風險就讓我難以採取實際行動。
所以就如同一成的主張,如果考慮到現實狀況,我該換個社團,或是轉移到能打籃球的環境裡,要不然就是——
「我在想,或許已經到了結束的時機了。」
乾脆讓一切都畫上句點吧。
「……結束,然後呢?你白痴啊,離開運動你還能做什麼?而且你有跟父母商量過嗎?只要你跟父母說你是認真地想要打籃球,應該就會有辦法吧?他們一定可以理解的!」
喂喂,這話跟你剛剛講的完全不一樣耶!話說回來,拜託你不要擺出那種好像真的很擔心我的表情好嗎!只會讓我更加不知如何反應而已!
……而且,說真的,其實跟父母沒有太大的關係。
我被奪走的並不是只有場所而已。
我來到這裡……來到七芝高校的真正理由。
當我察覺到我確實失去它的那一瞬間,我感覺到熱情似乎從體內消失了。
那是個在一對一攻防時,一靠近就會聞到他身上的麝香味,感覺有點裝模作樣的人。
第一次見到他,是在我國一的時候。那時我在中學第一次亮相的比賽中被打得落花流水
我其實從以前,就一直很崇拜社長—那個名叫水崎新的選手。
結果,連跟他好好講話的機會都沒有。
聽說他已經像是逃跑一樣搬到了某個遙遠的縣,再也不可能見面吧。
由於主要角色不合理的退場,讓劇本就此失敗。我的故事就這樣空虛地半途夭折。
如果我這樣說,果然還是對他中毒太深了吧?
不過,總之呢。
我的籃球,有好幾成是靠著模仿那人而培育出來的。
所以,想必……
隨著那人的消失,我對籃球的熱情也跟著失去了好幾成吧。
*
——交換日記(SNS)01——◆LogDate4/10◆
「事情似乎變得很嚴重,真是對不起,我真的不要緊。大家不必勉強自己來配合我,好嗎?我不能繼續糾纏著大家,甚至帶給大家困擾。
湊智花」
「那不對啊!阿智!這已經是戰爭了!
小帆帆」
「嗯,一起加油吧,智花。雖然害怕,但如果有什麼我可以辦得到的事情,我願意去做。
愛莉」
「就是這樣。別在意了,我們跟你有相同的心情,所以,不要一個人承擔。總之呢,先來想想該怎麼做吧。明天再來和阿美一起召開作戰會議。
紗季」
「哦—是戰爭—對嗎?
日向」
「喔!是戰爭沒錯!
小帆帆」
「大家……謝謝。
湊智花」
*
銀色的電車通過了橫跨在一級河川上的鐵橋。
這是放學後的返家路線。映照在水面上的直線倒影告訴我,下車的車站即將到達。
七芝高校的校地就位於廣闊的森林公園旁邊,距離縣府所在地的終點站相當近。與家裡的距離在二十公里以上,雖然並不是完全辦不到,然而考慮到睡過頭等風險,還是不能像中學時那樣騎著腳踏車上下學。因此,像這樣一天被電車搖晃兩次的行為,就成了這學期新的例行公事。
我依稀還記得,在一開始的時候,不熟悉的景色以及成為月票一族的喜悅,讓我的情緒略為激昂了起來,不過,那樣的心情卻持續不到一週。
無論是對眼前的鄉村風景,還是對手持月票快速進出驗票口所引發的莫名優越感,我都在不久後立刻感到了厭倦。
最後變成只是單純用來往返的電車,也成了司空見慣的沉悶空間……對了,明天去買台iPOD好了,如果身上帶著那類東西,這平淡的路途或許會變得比較好過一點吧。錢的問題方面……因為高中入學時拿到的紅包到現在都還沒有動,而且也沒有其他事情需要用到錢。
「下一站是松角、松角站……」
在我思考這些事情的期間,車內播放出語音拉長的廣播,之後兩旁景色的移動速度也開始減緩。可以感覺到微弱的反作用力沿著我靠在窗框上的手肘,傳達到了下巴上。接著,電車一下子就駛進了那個我所熟悉的冷清車站,沒多久之後電車就完全靜止了下來。
我等到車門打開之後才緩緩起身,在驗票口舉起月票,迅速地來到了車站外側。
——午後的強烈陽光彷彿已經等待了很久,從我的正面照射而來。
「嗚哇……天果然還很亮。」
不,當然這種事情在我下車之前就已經很清楚了。然而和月票或電車那些不同,這種在大白天就可以準時放學回家的情況,還是讓我覺得很難適應,以至於剛才那句感言還是忍不住脫口而出。明明我根本沒做什麼壞事,為什麼會有這麼深的罪惡感啊?
背後傳來電車駛離月台時的啟動聲與平交道的警鈴聲,我無精打采地穿過住宅區的小路,離開車站往家的方向前進。兩者之間的距離,以大人的腳程計算,大約需要十分鐘……正常是這樣啦,但是最近總覺得自己似乎花了更多的時間。當然不可能是路變長了,或許是因為我的步行速度減緩了吧。
雖然也沒特別的目的,但計時之後,我這天從車站回到家的時間,花了十五分鐘。
「歡迎回家,蘿莉控的明日之星!」
「……見鬼了。」
……當我好不容易回到家,打開客廳兼餐廳的門想要向媽媽說聲:「我回來了」時,卻沒有看到媽媽的身影。代替媽媽迎接我的,是某個比一成還更讓我不想見面的人的開朗聲調。
「…………美星姐……你為什麼在這?」
全身無力而垂下頭的我如此問道。
「為什麼?當然是來玩的呀!……先不提這個,我說昴啊,昨天姐姐有打電話跟我說過了!哎呀哎呀,還真是委屈你了!」
語畢,那傢伙從沙發上起身往這邊走來,帶著別有深意的笑容,同時用手指不斷戳著我的臉。當然,在她身上完全看不到一丁點安慰或擔心的樣子。降臨在我身上的不幸看在她的眼裡,一定只是娛樂的一部分吧?
這女人,從以前就是這樣。就因為她是這種人……
「我明明千叮萬囑過,只有對美星姐絕對不能吐露半個字啊……」
老媽居然背叛了我,可惡!
「哇哈哈哈!白費力氣!姐姐她根本完全不擅長說謊或隱瞞嘛!對她有所期待是你的錯!」
閉嘴啦!你有資格說嗎!
……然而,是啦,關於這個見解,很遺憾地我只能表示全盤同意。從各方面來說,我那個對惡意這類事物遲鈍到極點的媽,在我已知的範圍以內,根本還不曾順利達成說謊之類的任務。所以,實際上看到眼前這傢伙出現在家裡的那一刻,我已經有一半確定自己將會碰上這種事情——那就是持續不斷的挖苦攻擊這個二次災難,即將降臨到我的頭上。只不過,我沒有料想到襲擊會來得這麼快。
好啦,也許不必再多做解釋了,這個敵對生物—美星姐其實是我的阿姨。正式名稱是篁美星。年齡現在是二十三歲……這樣一說大部分的人都會大吃一驚。這也是正常的,畢竟以外貌來看,根本看不出來她已經是這種年紀了。
她有一頭從來不曾好好保養過,洗到顏色變淡的長發,一張從來不曾上過妝的娃娃臉,身高約在一百五十公分左右。身材方面婉轉來說,就是缺乏起伏與景觀,完全不適合健行者攀登的身體線條(我實際上想說什麼請自行推論)。至於她的服裝品味,最愛的組合就是四處都縫著徽章的野戰迷彩夾克,再配上貼身的黑色厚棉褲。不管怎麼看,都像是個鄉下的女高中生。
但是,這不是騙人的,這傢伙真的是二十三歲。
「話說回來,美星姐,你不用去學校嗎……?總算被開除了?」
此外,還有其他讓人吃驚的情報。是比年齡更令人不敢置信的事情,那就是這傢伙的職業。我剛剛提到「學校」,但她不併是去上學,而是在教人。這女人居然是個老師!
「我怎麼可能會被開除!『總算』是什麼話啊!聽說你今天終於被退學了,所以我才特別提早離開學校,火速衝過來啊……不過,聽說原因居然是蘿莉控,這也未免……」
美星姐講到這裡突然把頭低了下去,接著立刻就很故意地「噗嗤」一聲笑了出來。喂!居然當著我的面,講這種現在的我實在笑不出來的笑話……
「……小心我扁你喔。」
這下果然該爆表了吧……我忍耐的極限……
「哦!那麼就來個特殊規則的三回合,允許攻擊四點位置,這樣可以吧?」
正當我懷著滿腔的熊熊怒火,雙拳緊緊握起,打算進入戰鬥態勢的那瞬間,美星姐很愉快地往後一跳,拉開與我的距離,並擺出了預備動作……那樣子就好像一頭遭到繩索長久禁錮之後,總算被解放開來的殺熊獵犬。她那比一般人更長的尖銳犬齒,從帶著殘虐笑容的扭曲嘴角內顯露出來,好像能夠將頭蓋骨一口咬碎的那副利齒,散發出黯淡的光芒——
當我回過神來,發現剛才還充滿在長谷川家客廳內的乎穩氣氛,如今已經不復存在。幾乎能用肉眼辨識的濃厚殺氣與明確殺意,正圍繞在美星姐的周圍。
這真是令人絕望的震撼力。就像在呼應這股力量一般,過去十五年以來烙印在我身上,深刻到幾乎已經可以變成遺傳基因的那八十八處舊傷,一口氣痛了起來……
就像是在懇求我……快點逃走吧一樣。
——嗚嗚!老樣子,我還是覺得自己毫無勝算。
「……對了,家裡還有人家送的銅鑼燒,你要吃嗎?」
我緩緩放鬆緊握著的雙拳。不得已,今天還是原諒她吧。畢竟,如果真的用綜合格鬥技來開打的話,萬一無法煞車,會有出人命的危險。
不用說,當然是「美星姐」會讓「我」出人命。
「銅鑼燒?太棒了!我要吃我要吃!」
「聽到點心的名稱,美星姐就瞬間解除了武裝,開始按著餐桌上的熱水瓶,咕嚕咕嚕地把熱水加滿到她的專用馬克杯裡。我經過她的身旁,走向開放式廚房的內側……沒啦!這可沒什麼好丟臉的!讓對方無法在擅長領域中有所發揮,在各種戰略裡都是基本中的基本!可別搞錯了!
……可惡,怎麼覺得很想立刻躲進廁所裡。
「——喂,我媽呢?你今天還沒碰到她嗎?」
我打開電冰箱旁邊的櫃子,扯著嗓子問道。若是平常,現在早就是開始準備晚餐的時候了。但是仔細看看,水槽還是乾的。而且都已經鬧成這樣了我媽還沒出現,根據以上種種跡象來判斷,她應該是不在家吧?美星姐手上有我家大門的鑰匙,擅自闖入的可能性很高。
「有遇到啊,但是她又去買東西了。好像是忘了買麻婆豆腐的豆腐。一
嗚哇!有夠蠢的!菜名就有提到豆腐了耶!算了,這也是那個人常做的事情啦。
……嗯,換句話說,今天晚餐要比較晚才能吃得到羅?那麼連同自己的份,銅鑼燒就拿個兩個……不,我看拿四個吧。
「接好!」
「哦耶哦耶!」
我把個別包裝的點心,全都丟到餐桌上之後,美星姐馬上就像保護鳥蛋的母鳥一般,迅速地把三個銅鑼燒抱進自己的懷裡。嗯,果然如同我的預料。順便講一下,我想剩下的那一個並不是對我的慈悲,應該只是想當作吃完麻婆豆腐後的點心而已。
「——好了,你究竟是來幹嘛的?居然還特地裝病早退。」
我跟美星姐隔著一張上面鋪著根據媽媽的喜好選擇,有著紅白格紋,超高調桌布的餐桌,面對面坐下後,就開門見山地如此提問。
雖然美星姐在成人之前,可以說是幾乎每天都來我家報到,但是在她進入本地的國立大學並開始教育實習的那陣子,來訪的頻率就大幅地下降。當我聽說她就任的學校跟我家都同樣位於美南市內時,我還以為惡魔會再次降臨,嚇得每晚都哭得淚濕枕頭。不過即使她再怎麼墮落也還是個出了社會的人,似乎已經沒有那麼多空閒時間,可以像以前那樣整天無所事事地窩在別人家裡浪費青春。最近就算她會出現,也僅限於例假日這類的時間而已。
然而……今天她卻在這種平日,而且還在晚餐前就突然現身。說她只是為了挖苦我才特地跑來?這未免有點太難以想像了吧。
明明兩腮都已經鼓得像只松鼠,美星姐依舊如風捲殘雲般咬下第二個銅鑼燒。接著她嚼了嚼嘴裡的食物幾次之後,才開口說道:
「……唔,我才不是裝病,今天從早上就一直覺得頭……」
「有毛病嗎?」
——颼!
「好髒!」
不要亂吐紅豆餡!而且這明明是事實啊!像你那個連無頭騎士都寧可不要的鳥腦袋!
「唔唔!真是個沒禮貌的傢伙,居然對一個老師說這種話!」
像你這種人也能做老師,這種事情對世界更沒禮貌吧!雖然我很想如此反駁,但是如果一遇到這傢伙的怪異部分就要一一予以矯正的話,對話根本不會有任何進展。於是我只好心不甘情不願地把話吞回肚裡,改為把與剛才相同的問題再度說出口:
「那麼,您這位老師大人特地放棄重要職務,千里迢迢地來到寒舍,究竟是有何貴幹呢?,」
我可以保證,這已經是我所能擠出,最充滿反諷含意的尊敬語氣。聽到我的發言,美星姐以滿足的表情挺起那根本不存在的胸部說道:
「嗯,其實我是因為有點小請求要商量,所以特地前來。」
……即使我早就明白,但果然反諷這類東西對這傢伙根本完全沒有用。
「請求?找我媽商量嗎?」
帶著一點心有所悟的威覺,我沒好氣地反問。
她是來借錢的嗎?這傢伙基本上並不是個愛浪費的類型,但是偶爾會做出在漁港把帶殼生海膽一個不漏地全部買下之類的事情,所以不能掉以輕心。
美星姐先把第三個銅鑼燒給整個塞進嘴裡,再用泡淡的番茶一口氣漱過口後才開口回話:
「不是,是要找你。我有事情想拜託那個在五歲時,把口水滴在我人生第一件胸罩上,並毀了它的長谷川昴同學,才特地過來的。」
哦?有事求我還講出這種話?這下除了佩服之外還真不知該做何反應。不對,我根本沒做過那種事情!絕對是捏造的!……我應該沒做過……吧?
「——很好,快回去。」
什麼請求啊!真是太小看這個世界了!
在這個局面下,我在可選的選項中,選擇了最最最紳士的講法,並將我的回答傳達出去。
「……真可惜啊,交涉決裂了嗎?想到要藉由我的嘴,來向世間眾人宣傳你的特殊性癖好並加上實際經驗談……雖然會讓我有一絲絲的罪惡感,不過這也沒辦法。那,不好意思打擾了。」
說完後,美星姐就馬上起身,轉頭打算離開客廳而去。
哈哈哈,這個女人都已經二十三歲了,還把交涉的意思完全搞錯。白痴啊!你那不叫交涉,是叫威脅!而且所謂的「實際經驗談」的部分,根本是隨你亂捏造的不是嗎!
「等一下,何必那麼匆忙。如果只是先聽聽內容,也還可以啦。」
我茫然地望著半空,開口叫住那個正在離開的背影。可惡!她絕對只是在虛張聲勢,但我卻不得不叫住她。因為如果讓美星姐直接這樣離開,她真的會到處亂散播些有的沒有的事情。
「呼呼呼!果然人人都該有個好心的外甥!放心啦,因為你自己長了一副會成為正太控目標的臉蛋,所以你是蘿莉控的事情根本不會露出馬腳啦!」
美星姐似乎老早就預測到會有這樣的結果,她竊笑著轉過身,重新在原來那張椅子坐下。就說我不是蘿莉控了!還有你跟我一樣都是娃娃臉!
「夠了……隨便你說什麼都行啦。好了,你想拜託我的事情究竟是?一
我陷入半自暴自棄的狀態,同時把剩下的點心塞進嘴裡。
「就是呀……那個,其實我在不久之前因為形勢所逼,最後當上了女籃的顧問。」
「……………女籃?女子……籃球隊?」
一聽到這個名詞,我的身體就反射性地一震……明明跟我是完全無關的事情。
「對。因為是新創立的社團,所以沒有其他人可以擔任顧問。好不容易才成為新手教師的我就雀屏中選。哎呀,害我連放學後都得工作,真是傷腦筋呀。」
美星姐嘴裡雖然如此抱怨,但是她看起來卻異常地開心。果然就算是這傢伙,可以被指派工作,獲得能獨當一面的認可時,還是會覺得這是很光榮的事情吧。
話雖如此,但有一點讓我有些在意:
「美星姐,你能教籃球嗎?」
「不,完全不行。連規則都似懂非懂。社員裡面有一個成員,是原本就在其他地方打過籃球的老手,所以現在幾乎都是讓那孩子來指揮,我只不過是負責監督而已。」
這聽起來還真是件棘手的事情啊。
嗯?因為這樣所以來找我商量?怎麼……有種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所以……啦。我的請求不為別的。中學時全縣最佳球員的你,就稍微當一下那些傢伙的教練吧。如果繼續照這樣下去,難得可以參加社團活動的她們,卻無法有什麼進展,這未免也太可惜了吧?所以,拜託了!」
——啞口無言。
我終於知道,真的有那種想說話,但是卻講不出話的時候。
「……你是在開玩笑嗎?」
我勉勉強強擠出一句話,指責眼前這個白痴剛剛說出的那一點都不好笑的「笑」話。
「我可是非常認真的啊。基本上你最近很閒吧?正好是最適合拜託你的時期。」
是啦,我是很閒!
所以我才覺得這個請求太超過了啊!
「……我說,美星姐,你應該已經從我媽那邊聽說過……我最近很閒的原因是什麼了吧?」
「我聽說啦,那又怎樣呢?」
「什麼那又怎樣!」
我忍不住站起來放聲怒吼。她的腦袋到底是在想什麼啊!不用說,這原本就是讓人提不起勁幫忙的事情了,還挑這種時期!就算是想故意找碴也該有點分寸!
因為——
「你的學校,是小學吧!」
*
「我吃飽了!」
我把筷子重重往桌上一放,看也不看就離開了餐桌。
心情不好的原因,並不是出在原本我以為會吃到豆腐,結果端出來的卻是茄子……不過倒是吃了一驚啦。我說老媽,你到底是去買什麼啊?
「啊!小昴,要吃甜點嗎?銅鑼燒還有……」
「不要。」
媽媽隨意的提案還沒說完,我就開口打斷了她。若是平常,我一定會順道要求她也該停止在我的名字前面加上「小」字了,然而今天就姑且不追究。因為我有盡快逃離這地方的理由。
「喂!昴!怎麼可以把醋拌海帶芽剩下來!就是因為這樣你才不會長毛!」
……當作沒聽到!雖然很想回頭對她怒吼:「我沒長的只有鬍子而已!」但我還是堅持裝作沒聽到。總之,現在我只想逃離這傢伙。話說回來,你對我的毛髮發育狀況到底是知道多少啊!
吸哩呼嚕。
背後傳來的應該是美星姐吸食海帶芽的聲音。我迅速衝進走廊,因為胸中無處發洩的憤怒讓我隨意地搔弄著頭髮,同時乒乒砰砰地走上樓,閃身進入自己房間之後,在內側門閂上鎖了個掛鎖。每次找朋友來玩時,他們都會訝異地笑我說:「有必要使用這麼誇張的東西嗎?」但這可毫不誇張。因為以前有個笨蛋曾經赤手空拳就把原本附上的普通門鎖給打爛掉了。當然,那絕對不是自己在十四歲時因為血氣方剛而做出的犯罪行動,當然也不是我媽,也不是那時正被公司派駐外地的我爸所造成的。
「昴……終於,可以跟你單獨相處了(愛心)。」
沒錯,不必說,犯人當然就是剛剛講出噁心台詞(連括弧裡的愛心都照講不誤)的那個傢伙……咦?
「——嗚哇!」
我一回頭,就看見那傢伙。
那個應該在客廳裡吸食海帶芽……當年的赤手空拳犯罪者,現在卻正坐在我的床上。
「為……為什麼?」
比起憤怒或是其他情緒,現在我內心裡的驚訝實在過於巨大,所以只能以這種笨蛋般的聲音發出疑問詞。
「你最好記住。當一流的盜賊出現在現場時,就代表其八成的犯行已經結束了!」
美星姐賊賊一笑露出犬齒之後,把拿在手上的小碗靠近嘴邊,並且一口氣喝乾梢早前還泡著海帶芽的三杯醋,最後把清空的容器放到床邊的桌上。
……雖然我不知道她那聽起來頗有含意的發言到底是什麼意思,但既然不可能是從門口闖入,那麼能人侵這房間的路線只剩下一處。我抱著開始陣陣抽痛的頭來到了窗邊。
「……實在太超過了。」
在經過窗戶旁邊的排水管上,被緊緊地綁著一條繩梯。看來在我回來之前,她就已經事先準備好備用路線了。不過,她手上拿著筷子跟醋拌海帶芽,還可以爬著繩梯上來?真是個怪物!
……這也就算了,在目前這狀況下繩梯還不算什麼。令人難以置信的不是繩梯,而是在窗戶玻璃上,窗鎖附近的位置居然有一個正圓形的缺口。美星小姐,正常來說這叫作犯罪好不好。
「這沒什麼好擔心的,拿去。」
不知何時貼到我身後的美星姐,像是在安慰我般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後遞給我一卷膠帶。真抱歉,我不懂你說的「沒什麼好擔心」是什麼意思。
「請你……回去……」
我搖搖晃晃地回到房門前,把剛扣上的門閂打開。我已經連大聲指責她的力氣都沒了,總之,我已經不想與這傢伙繼續糾纏下去了。
「我才不回去,我還沒聽到你的回答啊。」
「……如果我拒絕,你真的要去亂傳謠言嗎?」
「你想拒絕?」
「……廢話!當然想。」
那打從心底感到意外的表情算什麼嘛。就算是在沒有發生任何事的情況下,那也只是件會讓人覺得很麻煩的請求,更何況是現在!居然在這種時機,搬這種話題來討論!難道還以為我會回答:「哦,也好啊」嗎?
「什麼嘛?有什麼不滿?」
「……全部。而且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對象是小學女生這點根本太說不過去了。」
「對象是小學女生有什麼不行嗎?」
「當然不行!你已經知道了吧!我們社長他——」
「社長他對小學生出手了,那又怎麼樣?有什麼關係嗎?」
「什麼——」
這傢伙在說什麼啊,怎麼可能沒有關係……
「我說昴,難道你真的是那個嗎?只要看到小女孩,就沒辦法抑制自己的慾望?」
「我怎麼可能會那樣!」
「那不就好了?你好好思考一下。高中男生教小學女生打籃球,這是件不對的事情嗎?」
「……這……」
行為本身或許不是什麼壞事……
但是,那也只不過是她身為關係者之一的歪理罷了。就算當事者的確只是抱著單純的心情,但是週遭的人還是可能擅自想像出各種不純的目的。而我現在的立場,引起他人這類誤解的危險性又特別高。
「這不是件不對的事情吧?可是,其他人不見得會像這樣以善意的想法來解釋。因此,為了不讓異樣的眼光降臨到自己的身上,還是應該要儘量遠離危險的事物吧?」
……正是如此。
「……現在的大人都是這樣,都抱著這種想法。就算那些孩子遇上困難,也不肯伸手幫助他們。只會按表操課完成自己的職務,然後遠遠地冷眼旁觀而已。就好像是在參觀動物園,要不然就像是在觀看模擬遊戲的畫面……現在的學校就是這種感覺,尤其是對女孩子。」
這時我才發現,美星姐臉上那不正經的笑容消失了。
她也能有這種表情嘛……我模模糊糊地思考著。眼前,有著我所不知道的美星姐。
「在這種環境裡,是無法垂直生長的。因為就算在途中長歪了,或是被其他的苗芽纏住,只要沒有掉到花圃外側的範圍,根本不會有人前來整理。換個角度來看,現在的小孩子真的很可憐。由於大人不會打罵,也不會教導他們遊戲規則,所以這些小孩子根本不會察覺到自己其實已經扭曲了,也沒有能力察覺。小孩子是純白的,就因為是純白的,所以若是沒有人來指引他們應該前往的道路,他們就有可能染上任何顏色。無論是多麼骯髒,多麼邪惡的顏色,都能夠染上。你不覺得,如果目睹這一切卻當作沒看見,那到底是為了什麼才要成為老師的呢?這種行為是錯的吧,所以我才會插手。就算被孤立,被周圍的人以責難的眼光看待也沒關係……因為我喜歡小孩子。因為我希望能以我的方式來讓他們往上直直地成長。」
「……美星姐。」
「吶,幫幫我吧。那些孩子明明有心想要把籃球練好,但是卻因為沒有人肯伸出援手,剛冒出的新芽已經快枯萎了。如果現在可以給她們正確的指導,或許能培育出很有發展的明日之星也說不定呀!即使如此,現在要讓幼苗成長的養分卻是完全不足。昴,拜託你,把陽光與水分帶給那些孩子吧!成為讓她們能直直向上成長的支撐木吧!」
——有夠狡猾。
在平常時,她本身的存在明明就像個笑話。
但是卻突然變得這麼正經,害我不由自主地聽得入神了。
……不管是老師……或是美星老師……
這一直是個令我難以置信的稱呼。
但很意外地,或許她很適任。
在這個所有人都抱持著消極主義的世界裡,或許很需要像你這種負責製造變化的角色吧。
真是傷腦筋啊。看到對方露出如此真摯的眼神,我也必須拿出認真的態度來應對才行啊。
真沒辦法,我以這種態度緩緩地嘆了一口氣之後,目不斜視地看著美星姐的眼睛,接著講出了我的回答:
「不過我拒絕。」
「為什麼啊?你這個垃圾蟲的糞便混帳!」
美星姐一定自以為,已經完全壓制住我的內心了吧?在聽到我的回答那一瞬間,她原本的凜然表情立刻全面崩潰,隨之而來的是沒品的發言,還有那可能出現在幾十年前的搞笑教科書中,標準的吐嘈招式。不知道為什麼,這反而讓我覺得很新鮮。
話又說回來,剛剛美星姐的瞬間變臉還真的很有藝術性。與其說是露出狐狸尾巴,還不如說是整隻都打回狐狸原形。
真險啊,差一點就被當時的氣氛給影響了。不過,就因為她的演技實在太過於逼真,反而像是裝出來的,這就成了致命傷。她的優秀見解的確是非常合情合理,然而仔細想想……剛剛那番長篇大論,根本與我完全無關啊。是沒錯啦,只因為對方是小學生所以就刻意避開,這種想法的確不對。但即使如此,那也完全不構成我接下教練一職的理由啊。
「簡單來說,就是很麻煩。」
再加上,我並沒有一定要接受的義務。
「——你說麻煩?那好。這代表就算讓我的編故事才華來煽風點火,你也無所謂羅?」
「沒差啊。」
「唔?」
我毫不客氣地把她那充滿諷刺的眼神給擋了回去,這感覺真不錯。沒問題的,因為從美星姐口中說出的情報會有多少可信度?我想附近這一帶的鄰居應該早就心知肚明了。當然我多少還是會受到傷害,然而就算被說了什麼,我想受傷害的程度,應該也僅止於只要四處否定就可以了事的程度而已吧。怎麼能老是被打敗呢?我要切斷這惡性循環。
「哦,是嗎,是這樣啊。」
美星姐瞪著我的臉好一陣子,似乎想找出可突破的缺口。最後,或許是因為已經無計可施而失去了興趣吧,她以冷淡的口氣講完這句話後,就一臉無聊地把視線轉向地上。
「——好啦,沒事了的話就快點出去。」
我打開房門,擺出如同飯店服務生般的手勢指著出口。
已經滿意了吧?好了,把平靜和安穩還給我吧。我現在可沒有心情陪你鬧著玩。
在我的催促之下,美星姐低著頭走到了房門前。但,她卻在那裡突然轉過身,一把抓住我的衣襟,接著開口說道:
「我說,昴,你別逃避。」
她抬起頭,再度以強力到似乎能夠看穿一切的眼神看著我。
「……逃避?你在說什麼啊?」
我真的無法理解她在扯什麼。
如果指的是,我拒絕麻煩的這件事,那就真的太說不過去了。
「不要逃避籃球。」
我的身子一震。這並不是因為我心裡有數,只是因為一聽到這個名詞,我的身體就會像條件反射動作一般……自動反應。可惡,又來了!
「因為很麻煩?你說教別人打籃球麻煩?這不是你會說的話吧。一個在中學時,就算從社團退休,把隊伍交給下一屆之後,還一點都不厭煩地接下被受託的教練職位,應該說開心地接受才對,甚至還每天都照顧學弟到很晚,這樣的人是不會講這種話的!」
「……那是因為,我是推薦入學不必準備考試,所以很閒啊……」
「不是的。才不是那樣!那時候的你,無論是自己下場打球,還是看別人打球,甚至是教導別人打球……這一切的一切都表示你是個喜歡籃球到無藥可救的笨蛋。不管怎樣,你也絕對不會對任何與籃球有關的事情,說出你覺得麻煩的話。當你自己無法打球,整個人閒在那裡時,就更不必說了。」
明明想要講些什麼話來反駁,但嘴巴卻只是像金魚般不斷張合,什麼話都擠不出來。
「………………那已經是過去的事情了。我對籃球已經無所謂了。該怎麼說,我厭倦了。」
干辛萬苦總算擠出來的,卻是這種含糊的說法。
「厭倦了?那算什麼?意思是你不打籃球了?」
「……………………嗯,沒錯。」
我終於把這話講出口了。
這大概是我第一次如此明確地表示放棄的意志吧。
……算了,也好啦。反正遲早我都必須做出如此決定。雖然有點是因為被強迫而演變成這樣的結果,但也無所謂。我要停止打球,就這樣決定了,我……不後侮。
「不行!」
「…………什麼?」
或許是因為美星姐的發言太過簡潔,我花了相當長的時間,才能理解從她嘴裡大聲喊出的那句話是什麼意思。
「昴,不行。你絕對不能放棄籃球。絕對不能因為那麼無聊的事情就逃避籃球!」
美星姐加強了手上的勁道,我的身子被她一點點地往下拉。
「……什麼不行,你以為你是誰啊?還說什麼逃避,我根本沒有在逃避啊!」
「你就是在逃避。昴,你並不是厭倦了,只是覺得害怕。害怕自己會失去至今為止所累積的籃球技術和名聲,害怕這一切會一天一天地被奪走,怕得不知如何自處。所以,與其帶著隨便的心態來接觸籃球,感受那衰退的技術和失落感,還不如裝成自己的熱情已經完全燃燒殆盡。你只是想要把全部拋開,藉此鬆一口氣而已。」
「別鬧了!不要自顧自地發表那種自以為很瞭解別人的言論!」
聽到她這種實在太過自我中心的解釋,讓我忍不住怒火中燒。語氣當然也跟著粗暴了起來。
「那,你為什麼要像這樣,與籃球保持必要以上的距離?只不過是無法進行社團活動而已,根本沒有必要放棄啊!」
「不是說了,我是因為已經厭倦了!而且……還有一些事情,美星姐你不懂。」
那個地方對我來說,並不只是單純的社團而已啊!
「嗯,我是不懂。因為我不是你,所以有很多事情我都不懂……可是,就因為我不是你,所以有些事情我才能看清。昴,聽我說,只有這件事情,我很明白。」
——美星姐的語氣不知在何時,已經轉變成非常平穩而溫柔的語調。
原本緊抓著我衣襟的雙手也鬆了開來,轉為伸向我那無力下垂著的拳頭。
雙掌就這樣緊緊地包覆住我慣用的手。
「放心,你還可以打籃球,我保證。所以千萬不要在這種地方,因為這種無聊原因而放棄,這是不行的。」
她的微笑很溫柔。
我不由自主地垂下我的視線。我從來沒見過這傢伙擺出這種表情,也完全不知道自己該做出什麼表情,講出什麼話來回應。
「拜託你,只要一星期就夠了。一星期之後,我就不會再強迫你任何事情,我可以跟你保證。所以來試試看看吧,只要跟我,跟我們一起打籃球一陣子,試著一起打球進行確認,確認你是否真的對籃球毫不在乎了。再稍微接觸一下籃球,好好地思考看看。如果那樣還是無法讓你改變心意,還是想要放棄,那麼我就不會再多說什麼了,那時就隨你高興想怎樣就怎樣,好嗎?」
她的語氣就像在勸導小孩子。
美星姐留下這番話後,沒有再多問我什麼,只是靜靜地離開了我的房間。
後來,在媽媽老實招認後,我才知道……
美星姐根本不是在昨天才知道我的籃球隊停止活動,似乎是好幾天前就知道了。在事件發生後,我阻止媽說出去之前,她已經把來龍去脈都講給美星姐聽了。
「美星她也一直很擔心你。我想她一定想了很多,想著有沒有什麼可以幫你的。然後她才會選擇在今天,特地早點結束工作來這裡找你。」
媽媽以上的這番發言,實在讓我無法照單全收。那個以自我為中心的傢伙怎麼可能做出這番,有如慈善事業的行為呢?
可是。
的確啦,或許她多少有為我擔心也說不定,我也不是完全沒感覺。
——那傢伙,居然擺出那種根本不像她的表情。
不知道為什麼,我的心情一直難以平復……也許是因為在道別時,她讓我看到了那種表情。
……真沒辦法,我就稍微配合一下好了。
畢竟那傢伙很會糾纏不休。如果在此不理會她,導致事後她又在那邊囉哩八嗦地煩人……那還不如就花個一整個星期來配合她們,讓她找不出理由再來跟我抱怨,這種做法一定也比較能讓彼此接受吧。
而且,被人家單方面地這樣講了一堆,卻不做任何處置,這並不合乎我的作風。
我知道了,我就證明給你看。證明我根本沒有在逃避,證明就算去接觸籃球,我的心情還是不會有任何改變。
……就只有一個星期喔。
我用郵件通知了美星姐。
*
——交換日記(SNS)02——◆LogDate4/15◆
「阿美寄郵件來了!她說總之已經獲得一星期的時間,後面就看我們如何表現了。喔耶!全力沖吧!
小帆帆」
「一星期……如果只有這點時間,根本不夠呢。在這期間內,如果我們能盡力讓對方認可我們的技術,並願意多指導我們一陣子的話就好了。
湊智花」
「技術啊……可是我們除了小智以外,都是外行人啊。因為這些傢伙擁有某些潛力所以我要磨練出成果來!……像這樣的熱血展開,應該不可能發生吧?
紗季」
「不要擔心!我有計策!詳情明天再說!
小帆帆」
「真帆的計策?只會讓我有不好的預感。
紗季」
「對方是……男的吧?不會很可怕吧……?
愛莉」
「哦—會來一個,可怕的人嗎?
日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