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章
睜開眼,雪白的天花板因為一室陽光顯得有些刺眼,顧言伸手揉了揉酸澀的眼睛,覺得他好像哭過了,但不記得是不是昨天晚上夢到了什麼。
緩緩從床上坐起來,周圍的一切是陌生的,足足一分鐘之後,他才想起他是在溫泉旅館裡。他參加了一個日本的短期溫泉旅行團,昨天傍晚才住進這間旅館。
離旅行團集合的時間還有一些,顧言不想在房間裡待著,就換了衣服走出房間,周圍的一切給他的感覺是陌生又有一絲熟悉的,說是旅行,他卻完全找不到一點感覺,好像連為什麼會來這裡都不記得了。
出了旅館,他順著街道走,明明沒有目的地,卻好像被什麼東西牽引著。來到一處神社的時候,四周一片寂靜,仿佛從來沒有被人打擾過。
這個時候櫻花早已經開過了,顧言卻像是被記憶中的那一片粉白召喚般,慢慢走到神社後面的那棵櫻花樹下。
站在樹下,他抬起頭,櫻花像飛雪一樣散落的景象在眼前不斷浮現。
為什麼一切都這麼熟悉?卻唯獨少了最重要的什麼——
離開的時候,顧言在神社裡隨意逛了逛。經過賣禦守的地方時,看到了各種保佑愛情、學業、健康等等的禦守。本來他對這些沒什麼太大興趣,只是隨便看了一眼,卻被一條紅色編織繩子吸引了注意力。
拿起那條紅繩,簡單的編法算不上精美。就在他盯著那條紅繩發呆的時候,突然聽到有人問了一句,「想要那個?」
顧言一抬頭,一個滿頭白髮的老人正笑咪咪地看著他。
有點驚訝對方的中文說得這麼標準,顧言微笑了一下,搖搖頭把手裡的東西放下。
「怎麼了?不喜歡?」
「也不是——」顧言皺了皺眉,「只是覺得,好像不是我要的那個——」
老人笑了笑,「有時候,等你發現你想要的是什麼可能已經晚了。」
顧言低頭看著那條紅繩,良久之後,說:「我好像以前也有一條——」
「嗯——是別人送的?」
顧言擰起眉,猶豫地說:「應該是——」但他記不起來是誰送的了。
「女朋友?還是夫人送的?」老人的問題像是循循善誘一樣,顧言開始努力回憶像是深埋在記憶深處的那些片段——雖然他有些奇怪自己為什麼會忍不住跟著老人的提示想下去。
最後,他終於肯定地說:「是一個男人給我的。」
老人挑了一下和頭髮一樣花白的眉,「那是朋友了?」
顧言有些不太肯定,比起朋友,好像是更親密的關係,但男人之間比朋友更親密的關係——
看著他一臉疑惑地想了半天,一旁的老人再也淡定不下去了。
「行了!你到底是有多遲鈍啊!」
顧言被他嚇了一跳。
「你只是重新活了一次又不是重新投了一次胎,就算忘了,過這麼久也該想起點什麼吧!」那小子怎麼找了這麼個傻大個?還真是除了壯之外就沒什麼優點了。
老人氣得吹鬍子瞪眼。
反而顧言被他這麼一罵,好像有點開竅了。只是張開嘴,什麼話都沒來得及說,眼淚就先落下了——
他自己愣住了,有點莫名地眨了眨眼。
老人看了他一會,歎了口氣,開始說話。
真是的,兩個都是這樣——明明都不是年輕人了。
當老人看著滿臉通紅的顧言向他深深一鞠躬,然後轉身一路狂奔離開之後,撇了撇嘴。
還不是看在你為狐族「傳宗接代」的份上——哼!
言葉用自己的力量救回了你的命,但短時間內都不能變回人形。他現在在狐族的禁地閉門思過,如果你不介意他目前是只狐狸,可以照著這張地圖去找他——
老人的話在顧言耳邊重複著,曾經和那個男人在一起的點點滴滴也漸漸回想起來。沒想起來的時候沒什麼感覺,想起來之後,就像是被人硬生生從心口挖走了一塊血肉一樣疼。
顧言攥著地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直到實在跑不動了才停下來,彎下腰喘了一會,他看了看手上的地圖。腦中最後的一個記憶片段,是巨大的銀狐看著他流淚的畫面,他能肯定言葉那時有話想跟他說,但到了那種地步,似乎說什麼都無濟於事了。
但不管怎樣,顧言覺得他跟言葉不會就這樣結束,他們都欠彼此一個解釋,甚至只是一句話。如果聽不到,他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會甘心。
拿著地圖,顧言一路靠自己研究再加上打聽,換了兩次車才到達目的地的山下。
他本以為這一趟要闖的是龍潭虎穴,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緊張得像豎起尾巴的貓一樣進了山。結果上山之後沒看到什麼龍潭虎穴,一路上風景還特別優美!
當他照著地圖好不容易找到那處山洞的時候,卻覺得眼前的地方不像是關禁閉的,倒更像療養用。四周綠樹環繞、依山傍水,幾縷薄霧繚繞在洞口,還有點世外仙境的感覺。
但顧言想,又沒規定面壁思過就一定得在刀山火海裡。
山洞不大,但是很高,一眼望進去有點像懸崖峭壁。因為有點暗,顧言小心翼翼地往裡走,耳邊還能聽到水流的聲音。
顧言本以為言葉應該被綁在柱子上或者用鐵鍊子拴在牆上受苦,所以連他渾身是血的心理準備都做好了。但是沒過多久他就發現言葉的處境跟他想的有點不同——看來狗血連續劇的橋段拿到哪都不能當真啊!
山洞裡正中間的位置,有一縷陽光照進來,一隻足足有成年老虎那麼大的銀色狐狸躺在一張深紅色的毯子上,身體縮成一團,耳朵耷拉著,遠遠望去像是一大團雪球。
這是顧言第一次真正親眼看到言葉原形時的樣子,純白色的毛皮還泛著銀光,怎麼看都不像受虐的樣子。再湊近點一看——靠!睡得正香呢!
顧言氣得直咧嘴,這怎麼看都像是在療養吧!
而銀狐早就察覺到有人來了,卻沒心思理會,等他懶洋洋的睜眼,看到來的人竟然是顧言,一瞬間眼睛裡露出驚訝和欣喜。但突然像是意識到了什麼,又扭頭轉過身背對他。
感覺像是在鬧脾氣,顧言想言葉可能是不想讓自己看到他現在的狐狸樣子。一時間有點好笑。
言葉閉上眼趴著不動,但耳朵卻一直豎起聽著身後的動靜。良久之後,顧言終於有動作了,感覺他在朝自己走過來,言葉發現自己有點緊張。
男人在自己身後蹲下,小聲叫他,「言葉——」聲音裡似乎有一絲哽咽。
言葉有些不忍心,剛想轉過頭,就聽顧言又說了一句,「你的皮一定很值錢。」
這麼大一塊狐狸皮!顧言伸手摸了摸,手感真好啊!
操!言葉氣得一下子跳起來,四條腿一起上,三、兩下就把顧言按倒在地上,兩隻前爪還踩在他胸口。
被巨大的狐狸壓著,顧言絲毫不覺得害怕,反而一副憋笑憋得很痛苦的樣子,問:「你肯看我了?」
狐狸低頭朝他低吼了一聲,齜牙咧嘴的像是在警告。
顧言板起臉,挑了一下眉,「怎麼?你還想對我發火?」
這句話讓言葉緩緩移開爪子,向後退了一點坐下來。
這是他的示弱,顧言知道。
是人的時候挺惡劣,變成狐狸了倒有點可憐。顧言坐起來伸手摸了摸狐狸的臉,後者沒出聲,只是硬往他懷裡撞,加一頓磨蹭,懷中毛茸茸的感覺讓顧言笑出聲,又有點臉紅。
「咳!」咳了一聲,顧言看著現在不能說話的言葉說:「我知道你可能有很多事想問,我也不知道該從哪裡說起,總之,先謝謝你救了我。」
言葉靜靜地看著他,這時顧言才發現那雙瑪瑙般的紅色眼睛包含了某種情緒,異常漂亮。
「你不用這麼看著我,」顧言低下頭沒好氣地說:「別以為就這麼算了,我們的事先暫時放一邊,等你好了之後再慢慢算帳!」
狐狸低頭在他肩膀上蹭了蹭,讓顧言有種感覺,如果言葉現在是人的話,一定笑得很色情。他以前一直罵言葉是禽獸,但看著眼前真的變禽獸的男人,他還是有些心酸。
「你們那個老頭——那個長老說你得修煉很久才能變回人形——」
言葉微微眯起眼,向後退了一步看著他。
「——總之你放心,我不會讓你一個人留在這深山裡的。」顧言也不知道應該說什麼好,索性伸手摟著狐狸的脖子,可惜用的是哥兒們勾肩搭背的樣子。
「我就在這裡陪你,到你能重新變回人的那天!」不管是幾個月還是幾年。
他說的信誓旦旦,言葉毫不懷疑他這些話的真假,他知道顧言不擅言語,這些話完全是出自真心。雖然不太願意承認,可是聽到顧言這麼說他非常的感動和高興。
不過他還是有些不滿——這種時候就不能浪漫一點撲進他懷裡說嗎?
兩人久別重逢,按理說應該乾柴烈火才對,但是眼下一人一狐除了抱在一起也幹不了什麼。
雖然言葉盯著顧言一副想「吃」了他的樣子,但顧言真的完全沒想過和原形的言葉能發生什麼,加上又起早又爬山,靠在言葉身上說著說著就睡著了。
晚上的時候,顧言覺得身上癢癢的,迷迷糊糊的伸手去抓,卻摸到了一個毛茸茸的東西。剛開始以為是言葉的尾巴什麼的,但癢的感覺越來越厲害,還伴著一點酥麻,這就讓他覺得不對勁了。
猛地一睜眼,一個黑乎乎的影子正在他下身動來動去——
「你、你——」
「我什麼?」黑暗中男人的聲音透著笑意。
見鬼了!顧言叫了一聲,「你怎麼變成人了?」
言葉揚起嘴角露出壞笑,故意曲解他的話,「怎麼?你想跟狐狸時候的我做?也好——」說著直起身一副躍躍欲試的樣子,他從狐狸變回人時身上自然沒穿衣服,即使在黑暗中也能看到腿間的東西直挺挺地指著顧言,隨時準備衝鋒陷陣。
「去你媽的!」顧言狠狠的在他胸口踹了一腳,「混蛋!你不是要很久以後才能變回人嗎?」
「目前是只有晚上才能變回人啊。」言葉笑嘻嘻的說:「想要完全變回人形的話——」
「要多久?」
「一個月左右吧。」
靠!
知道他生氣,言葉也不逗他了。抬起手打了個響指,旁邊地上的一盞油燈瞬間亮起了火光。
看清對方之後,兩人都不說話了,只是一動不動地盯著眼前的人,最後還是顧言被言葉滿是柔情的目光盯得不好意思,先一步低頭。
「別動,讓我好好看看你。」言葉伸出手捧住了他的臉。
顧言動了動嘴唇,這種時候他不會說什麼應景的話,只覺得挺窩心的。
「幸好,你還是原來的樣子。」言葉微微笑了笑,笑容裡有著淡淡的欣慰。
顧言沒說話,他一向嘴笨,不會說什麼好聽的。雖然剛才說了他們的事慢慢算帳,但沒想到言葉這麼快就變回來了,算帳的臺詞還沒想好呢——
這時言葉突然用力抱住他,像要確定他是真的一樣,「我沒想到能這麼快見到你,本來還打算等恢復了之後就去找你——」
「還用以前那套?這次你也別說自己是什麼模特兒了,演員比較貼切,就你這演技說是影帝我都相信。」顧言故意損他,但話是這麼說,一隻手還是放到了言葉的背上。
言葉趴在他肩上笑了出來,顧言也忍不住揚起了嘴角。
沒想到他們還有這樣的一天。
笑過之後,言葉側過頭,嘴唇在顧言耳邊摩挲著。
顧言被他弄得癢了,剛才開口就聽他說了一句對不起。
「對不起,我沒有及時去救你,讓你那麼痛苦——」
顧言動了動嘴,說不出話。
「我一直在等可以去找你的那天,到時候我不會再瞞你任何事,如果你忘了我,我就把我們之間的一切慢慢告訴你,每個細節都不漏掉,不管你信不信,我都要賴在你身邊,不管是幾天、幾個月還是幾年,終有一天我會讓你相信……除了你,我不會再這樣在意一個人,就算你後悔跟我在一起,我也不會放開你。」
直到意識到可能失去這個人時他才明白,那些他一直以為不懂的事已經在他心裡紮了根,而另一端牢牢系在顧言身上。他只是害怕又迷惘,雖然他活了幾百年,但感情上卻仍然什麼都不懂,讓他愚昧地做出傷人的事,但他是真的想要補償——
狐族多數時候都以自己的利益為上,一旦動了真情,就不會輕易放開。
鄭重許下承諾的這一刻,言葉語氣神聖的好似一場求婚。其實不是狐族無情,只是在等待一個可以牽動自己內心的物件。
很長一段時間顧言都不知道要說什麼,他早已不是會被愛情沖昏頭的年紀,他可以懷疑言葉,也可以對他的話置若罔聞,但他不能騙自己。將來的事只能將來再說,但至少,他現在可以笑著對眼前的人說——
「我從來不後悔。」
顧言咧開嘴,他的笑容實在算不上好看,但是言葉卻越來越喜歡。
兩人看著對方,像兩個毛頭小子一樣傻笑著,這一刻的情意濃得連言葉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他低頭在顧言臉上狠狠親了一下,突然問:「我們有多久沒見了?」
顧言搖搖頭,覺得心裡熱乎乎的,「我怎麼知道——我差點連你都忘了。」
「不要緊,我總有辦法讓你想起來的。」言葉說得曖昧,一隻手不安分地伸到他屁股上揉捏著。
顧言剛才就被他撩撥的有感覺了,再說兩人又不是第一次,接下去親熱一番也是人之常情,但言葉卻突然鬆開他站了起來。
「對了,你還沒見過孩子吧?」
呃?孩子?顧言一時有點反應不過來,下意識問:「什麼孩子?」
「我們的孩子啊。」言葉說得理所當然,在顧言驚愕的目光中抱出一個深藍色的絲絨墊子放在他面前。
墊子上躺著一隻巴掌大的小狐狸,毛色跟言葉一模一樣,簡直就是後者狐形的袖珍版。此時,小狐狸閉著眼,睡得又香又熟,小肚子圓滾滾的,沒毛的地方是淡淡的粉色。
「這、這是——」顧言下巴已經快要掉到腳背上了。
「我們的孩子啊。」言葉理所當然地說。
「孩子?就是——」顧言有些語無倫次地看看小狐狸,再看看自己的肚子,所以他已經生了?
言葉知道他此時的混亂,壞笑著說:「沒錯,就是你肚子裡的那個,是你生的。」也許是當時精元感應到母體的危險,長成的精元脫體而出時的力量保住了顧言靈魂不滅,言葉才能以自己的力量救回他,否則就算他修為再深,起死回生的事他也做不到。
他伸手用食指捅了捅小狐狸的肚子,「喂!醒醒,小子,起來見你媽媽!」
「媽媽」這兩個字讓顧言一陣暈眩,眼前黑了好幾秒。
小狐狸動了動,眼睛睜開一條縫,看得出眼睛是天空一樣的淡藍色,但很快又閉上了,翻了個身趴著繼續睡。
「嘖!又懶又笨,也不知道像誰!」言葉咬了咬牙。
沒意識到他這句話是在貶低他們兩個的遺傳基因,顧言還沉浸在「這只狐狸是他生的」的事實裡無法自拔。
「你——你告訴我——」他搖搖欲墜地伸出手指著言葉,「他剛生下來的時候是什麼樣子的?人還是狐狸?」
言葉露出似曾相識的表情,「其實,有些事不要在意的好。」說著抓住他的手把他扯進自己懷裡。
兩人倒在毯子上一陣扭打,顧言的叫聲一點點變小,很快被呻吟替代。
過了一會兒,墊子上的小狐狸又睜開眼,轉過頭看著不遠處疊在一起做著不純潔行為的兩人,幾秒鐘後重新趴回去,聽著身後男人的呻吟和喘息,露出一抹不耐煩的表情。
吵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