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賊·第二卷 負笈進京 第五十二章 朔方
長子北與屯留比鄰,而後眾人直奔襄垣、銅鞮,銅鞮又名沁縣,乃是晉國末代君王晉靖公流放、葬身之地。三家分晉後,晉靖公被流放到此地,且降為布衣百姓,使晉國絕了祭祀的香火。晉國的歷史大幕,就是在銅鞮的土地上謝幕的。西漢著名大儒劉歆曾感慨:「憐後君之寄寓兮,唁靖公於銅鞮。」劉歆身處西漢末,弔古傷今,比照衰晉,預感西漢王朝要重步當年晉國的後塵。
而當今,垂垂東漢,何嘗不是又步西漢之後塵?
進入太原地界,蓋俊回眸上黨郡,感慨良多。
太原治所晉陽。晉定公十二年(前498年),出於將來政治避難需要,趙簡子高瞻遠矚修了晉陽城,成為趙氏家族的「避風港」。但是對此舉,孔子頗多非議,故書於《春秋》:趙簡子入晉陽,乃蓄意叛君。人臣之罪,莫大於叛逆;趙簡子修築晉陽早有叛晉之意;最後的三家分晉之禍,實始於此。
晉陽又是漢文帝龍潛之地,因為漢文帝即位之前,在晉陽足足做了十七年的代王。
後世,將有一支李姓人從這裡走出,建立起一個毫不遜色於強漢的龐大帝國。
它的名字叫……唐!
晉陽之後,一行人翻越句注山,抵達雁門郡的雁門關,當年漢高祖劉邦伐匈奴,逾句注,困於平城,說的就是這個地方。
雁門關依山傍險,高踞勾注山上。東西兩翼,山巒起伏。山脊長城,其勢蜿蜒,關牆雉堞密集,烽堠遙相呼應。
「天下九塞,雁門為首。」名副其實。
趙國大將李牧常駐雁門,憑借關城之險,擊敗匈奴十萬人馬。
西漢名將李廣、衛青、霍去病曾率兵和匈奴在此廖戰,大獲全勝,威震塞外。
一路北上,臨近雲中郡。
即將離開晉地,眾人心頭湧起別樣的感覺,再往前,就是另一種文明的生活方式了,與農耕文明相對立的遊牧文明。
戰國時,趙武靈王勵精圖治,胡服騎射,其先於河西築一大城,未就即有一廂崩塌,終不能成,於是改築於陰山河曲。占卜選址時,晝見群鵠游於雲中,遂於其下築城,取名「雲中」。
目下正是草原一年中最美麗的時節,層層波浪蕩漾在翠綠如織的無垠大地上,彷彿從天邊一直鋪排過來。左側山岡有一群散開的羊低頭吃草,牧羊人歪斜在草地上曬太陽,口中哼唱著那似乎恆古以來就存在於草原的小調。
午後,紅日高懸天頂,草原上卻瀝瀝啦啦地下起幾滴小雨,閃電如同極光般直插大地,又極速地收回。來自中原的趕路人,哪裡見過這等景象,心中充滿敬畏。
黃昏,雨勢減止,眾人抵達縣城夜宿,次日繼續起行,跨雲中,便是五原郡。
蓋俊置身寧靜而安和的草原,信馬由韁,思緒飄飛。
「五原……」
「戰神呂布的家鄉呵!」
想到這裡,他回身看向守在蔡邕身旁的蓋胤,年來蓋胤有意蓄起鬍鬚,令他略顯敦厚平凡的臉增添了一絲成熟氣息,八尺身材極盡雄壯,予人以無窮的壓迫力,蔡邕誇其有樊噲之勇。這已經不是他首次聽到如此評價了,袁紹也曾說過,雖然其語多是恭維。
「二人碰撞,誰將獲勝?」
蓋俊搖搖頭,驅散了此等荒唐想法。
朔方位於五原左側,他們歷經上黨、太原、雁門、雲中、五原等郡,整整繞了并州大半圈才抵達目的地,其實從上黨或河東經西河郡直接穿過去顯然更近,然而河西乃是南匈奴單于王庭所在,郡內胡人眾多,極易發生意外。他們選的這條路遠是遠了些卻安全。
朔方郡土地廣袤,人口稀少,僅兩千戶不到八千人,分部在六城,當然了,這是在籍人口,罪犯及屯兵不算在內。
罪犯不僅承擔非常多的雜役,還需乘塞守烽,防禦胡人。雜役可以讓蔡家僕人代勞,但充當邊卒的命運則逃避不了。
蔡邕思想具有典型的儒家風格,強調華夷,認為中原安定,四境必安,而今成為邊卒,可謂命運弄人。
蓋俊本待立即返回,從朔方太守那裡得知陽球賄給金錢,令他毒死蔡邕。蓋俊聽了勃然大怒,他解決掉兩撥刺客後路上再無打擾,以為陽球計窮了,哪曾想對方一計不成又生一計,多虧朔方太守為人正直,不為所動,反而如實相告,不然蔡邕危矣。
蓋俊又留下小住三日,見無甚動靜,加之朔方太守對蔡邕頗為重視,保護得當,才決定返程。
立身靜謐而安寧的自然畫卷中,背托蒼茫古城,蓋俊取來蔡邕愛琴,十指彈動,清淡、深遠、悠長的曲意順著指尖淌出,一頓一錯的琴弦三疊而上,聽者心頭無不升起一股蒼涼之感。
再沒有哪首曲子,比《陽關三疊》更適合此時。
蔡邕淚如雨下,遙望南方,半晌方收回眼神,問道:「此曲何名?」
「就叫《朔方曲》吧。」蓋俊搖搖頭道,原名《陽關三疊》與此地不符,唯有棄用。
「此曲乃是子英所作?」蔡邕大為感慨,蓋俊少年俊傑,懷文武異才,雖於經學一道不甚鑽研,然而世事輪轉,變亂漸生,博士無用,未來能有大成就者,必是此等人無疑。
「子英,我知你和琬兒兩情相悅,我亦早已把你當成我婿,如今我在這裡守烽贖罪,唯有家人放心不下。她們……就托付給你了。」
蓋俊一臉鄭重,沒有千言萬語,只是重重道了一個「諾」字。
「這是我給妻女的家信……」蔡邕將手中帛書交給蓋俊,揮揮手道:「走吧、走吧……」
「議郎暫且屈身於此,不出三年,議郎必得旋返。」蓋俊擲地有聲道,他下定決心回京後無論如何也要想辦法為蔡邕洗脫罪名。
「走吧、走吧……」
蓋俊一咬牙,翻身上鞍,策馬向東。蓋胤向蔡邕抱拳禮別,跟隨其後。
蔡邕目送著二人遠去,直至再也看不到人影,才歎息一聲,抱琴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