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安定郡北,蓋勳皺起眉頭,囑咐二人多加小心,蓋俊詢問為何,蓋勳解釋從河西經金城、漢陽至安定郡南才最是安全,如今為了趕時間,只好冒險直入安定郡北。這裡是漢境沒錯,卻少見漢人,可謂遍地胡羌。東漢以來,并州雲中、五原,朔方、上郡至涼州北地、安定,東西二千餘里,匈奴、種羌並擅其地,不足為怪。其實安定郡還不是最嚴重的,最嚴重者莫過於遷入關中左馮翊的北地郡,其故地九成已為胡人所佔。
蓋俊聽了大驚,大漢國已經衰退到這個地步了?可見後面的五胡亂華不是沒有因由。
三人一路行來小心翼翼,盡量不與胡人接觸,兼程趕到朝那縣。
皇甫規在大漢很有名望,蓋俊在不瞭解皇甫規的事跡前就知道了,瞭解後更加肯定,可是踏進皇甫祖宅街道,看著以這裡為中心源源不斷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的人群仍然感到大為震驚。他們中有的人和蓋家一樣,來自河西,有的來自隴右,有的來自并州,有的來自關中,這些人也許一輩子都不會碰面,卻因皇甫規這個名字而產生交集。
究竟有多少人?數不過來,估計沒有八千,也有五千,以致巷道閉塞,館舍爆棚。
大丈夫生當如斯,死亦當如斯。
他們到來這天剛好是皇甫規下葬之期,只是酒宴以畢,他們只得空著肚子隨同下葬隊伍出發。
漢代人相信死後靈魂不滅,還會在另一個世界裡繼續生活,即「謂死如生」,所以上至皇帝下至庶民皆流行厚葬,甚至有賣房賣地置塚者。
明達之士多抗俗禮而遺言薄葬,皇甫規就是其中之一,他臨終前敕左右曰:「以布為衣,不服錦,以席被屍,不披帛,以瓦為棺,不用木,以牛載之,不配馬。」好生令人敬佩。
送葬路上,馬車浩浩蕩蕩,數以千乘送牛車一輛,以後必會成為一段佳話。
約半個時辰,車隊停在凡亭山北麓山腳,皇甫家族的祖墳到了。這裡依山坐嶺、泉壑幽深,確實是一處極佳的長眠之所。
皇甫家男性親屬恭敬地送皇甫規於墓內入寢,然後封閉墓門,同時把一面高兩丈、寬一丈的石碑立於墓外。石碑上不僅刻著皇甫規的官爵姓名,還寫有生平事跡。
送葬者開始上前拜祭墓碑,有人拜過後轉身離開,有的則聚在一起閒談。
待人群稍散,蓋勳把馬交與蓋胤看管,領著蓋俊來到墓前拜過,又來見皇甫規家人。
蓋俊跟在父親後面匆匆掃視一眼皇甫規家屬,也認不出哪個是皇甫嵩,便把目光轉向皇甫規後妻馬氏。說來兩人倒也能扯上些關係,馬氏和母親同出一族。瞧她模樣,料來最多三十,而皇甫規今年七十一了,長子年紀甚至比她還大。
「難道美女愛英雄不受年齡限制?」蓋俊打心裡尊敬皇甫規,仍不免暗自揣測。
蓋勳如何能知兒子心中齷齪,帶他來到一鬆古柏前,為他介紹樹下被人如眾星捧月般圍在中心的老者,「錦奴,這位便是與皇甫君齊名的張君,快來見過。」
「張君。」蓋俊行禮時偷偷地打量著張奐。張奐字然明,出身於敦煌淵泉張氏,張家和蓋家一樣為敦煌望族,然而張奐在蓋俊五歲那年因破羌有功舉家遷往關中,是以從未見過面。他古稀年歲,在這個時代算得上高壽了,鬚髮皆白,面上皺紋縱橫,雙目開合間閃爍著睿智的光芒,身不駝,手不抖,依稀可以看到當年文武雙全的張然明的影子。
「誒,大兄與我同年出生,長我數月,因我在大將軍梁伯卓府中作過屬吏,被免官禁錮,所有舊交沒有人願意站出來為我說一句公道話,惟有大兄,屢屢上言,先後七次。」提起往事,張奐不禁淚浸眼眶,身旁一位中年人一邊扶住老人,一邊對蓋勳使了一個顏色,出言道:「父親,您一路急行,已經累到心神,萬萬不可太過傷心。」
這中年人蓋俊雖未見過,但有所耳聞,乃張奐長子張芝,書法了得,尤善章草。聽說他家中衣帛,必書而後洗之;臨池學書,池水盡墨。父親曾說他未來成就定會超越大書法家崔瑗。對於父親的說法,蓋俊不置可否,他每日臨摹崔瑗賢女帖,練得越久,越感到崔瑗的書法實已到了極高境界,想再往上一步,就非刻苦所能夠達到了。
另一而立之年的人也道:「老師需保重身體。」
父親蓋勳和周圍的人也一同來勸,終於使得老人心情平復下來。
氣氛稍寬,諸人三三兩兩圍聚閒談,蓋俊年齡太小,根本沒有插話的餘地,便靜靜觀察眾人,方才自稱弟子與張芝同勸張奐的人引起了他的關注。他大約三十上下,生得俊朗秀逸,卓而不群,身上散發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魅力,他只是往那隨意一站,話不多,寥寥幾句,自然而然成為眾人中心。
這人姓韓,自稱遂,眾人叫他文約。
韓遂韓文約?
我靠!
不是吧?
統帥高達89,雙S技能的韓遂?
韓遂非常敏感,似乎注意到了蓋俊異樣的視線,側過頭來,見是他這個半大孩子,不僅沒有因為他的年齡而故作不見,反而對他微笑點頭。
如果說剛才還不敢肯定,現在敢了。
「難怪他能夠聚起十萬人馬,縱橫西涼數十年,不是沒有其道理。」蓋俊暗暗嘀咕,眼睛不自然地轉到旁處,碰巧和一花甲老者投來的目光相觸,不知怎地,身子陡然一顫。和張奐如眾星捧月般不同,老者身旁人只有寥寥幾人,可他們身上無一例外都有一股殺伐之氣。
蓋勳順著兒子目光望去,道:「那老者是涼州三明最後一人,故太尉段公。」
段熲!
不用父親說蓋俊也猜到了,身上散發這麼濃烈殺氣的人,整個大漢朝就找不出第二位來。
至於左方那人,與段熲交談時親切中透著恭敬,蓋勳猜測他乃北地太守夏育,當年追隨段熲的幾名部下如今皆為一方大員,不能輕動,惟有與安定郡緊鄰的北地太守夏育才有工夫來此。右邊這人他早年見過,是段熲的族弟段煨。
最後一人四十多歲,身高八尺,體壯如山。一張國字臉,絡腮鬍子又濃又稠,密密麻麻爬滿半張臉,鼻翼略寬,再配上那張兩邊微微下垂的嘴角,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氣勢。
如此威勢,想來非無名之輩。蓋勳心中有幾個人選,這人十有**是其中之一。
「怎麼沒下文了?」蓋俊目光望向父親。
蓋勳剛要開口,就見張奐衝他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