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殘醉(一上)
夏末的陽光很強,即便透過一層厚厚的窗簾,依舊能曬得人臉紅撲撲的,如飲剛剛飲過半壇醇酒。
王洵用胳膊支住腦袋,借著晨光慢慢數白荇芷的睫毛。他已經醒來多時的,卻遲遲不想下床,只想在白荇芷身邊再多賴一會兒,能多久算多久。
白荇芷其實也早醒了,因為害羞的緣故,一直閉著眼楮假寐。昨天晚上兩個人都太沖動了,沖動的代價就是,她現在從腰肢往下一直到腳趾無處不酸痛。那是一種美好且幸福的酸痛,很久很久以前,她就已經預料到了這種酸痛遲早會來。卻沒想到,它來得如此突然,以至于心中根本沒做好相應的準備。
有一點點後悔!但心中更多的是安寧。當某種東西一直令人患得患失,有一天你卻下定決心握住了它,再無法做任何更改之後,便是這種感覺。白荇芷不清楚王洵現在心里的感覺是否跟自己一個樣,本來,雙方都有所顧忌,有所保留。可現在,一切都木已成舟。都怪貴妃娘娘和她的前夫!她閉著眼楮在心中嘀咕,誰料一不留神,竟直接用嘴巴里說了出來!
“你說什麼?”王洵沒有听清,將頭向後撤了撤,笑著追問。
“大清早的,你累不累啊?!”白荇芷的臉立刻變得更紅,如同晨光中怒放的牡丹。努力閉住眼楮,不看對方臉上戲弄的笑容。只是睫毛之間偶爾露出的縫隙,卻讓王洵逮了個正著。
“不累。一點也不累!”王洵笑著撲了上去,咬住對方的嘴唇緊緊不放。雙手同時在被子底下忙碌了起來,惹得白荇芷的身體來回扭動。
“不行了,真的不行了!”白荇芷費了好大力氣才從王洵的嘴邊逃開,心里發慌,四肢一陣陣發軟。“妾身真的不行了,二郎憐惜則個!妾身”
“我叫你裝睡!這回一定要你知道郎君的厲害!”王洵笑著威脅,大手繼續在被子里邊游走。身體卻悄悄挪開了數寸,與白荇芷保持了一拳之隔。
早在數年之前,雲姨便依照大戶人家的慣例,命紫蘿做了他的通房丫頭。這些年來,從生澀到熟悉再到老練,王洵早就把女人身體上的秘密探查了個清楚。像白荇芷這種初經人事的女子,第二天的確需要好好休息一下。所以,盡管嘴巴上喊得很凶,他還是小心約束了自己的行為。
“郎君”掙扎了片刻,發覺王洵並沒有進一步動作,白荇芷慢慢張開水汪汪的雙眼。她知道王洵在縱容自己,這種縱容令她感到無比的幸福,同時又感到一點點負疚。“如果郎君真的很想的話”
“該起床了。太陽都曬屁股了!”王洵笑著刮了對方一下鼻子,爬了起來,遠離床榻。不想是假的,白荇芷身軀宛若一杯晃動著的瓊漿,讓人看到後就恨不能一飲而盡。但需要節制,將來在一起的日子長著呢,不能貪一時之歡讓對方坐下病根兒。
白荇芷沒有回應,轉過頭,默默地看著王洵刀刻斧鑿一般的身體。稜角分明,強壯有力,幾乎每一條肌肉都隨時欲從皮膚下彈出來。這給了她一種非常安全的感覺,仿佛躲在對方身後,就可以無懼外邊的任何風雨。如果她自己是一朵白蓮,他則是池畔的大樹。魁偉的枝干,可以為她撐起一片沒有任何委屈的天空,永遠沒有。
“去年在軍營里天天被逼著舉石鎖,壓的!”王洵笑了笑,伸手去抓自己的里衫。按照長安城的最新流行標準,他這幅身板就太粗糙了些。天寶年間的標準美男子是,唇紅齒白,面若傅粉,猿臂狼腰,仙風道骨。而他的面孔因為長期在外邊練武,已經被曬成了古銅色。肩膀太寬,脊背太闊,腰肢和手臂太粗,大腿太長。唯一符合標準的是牙齒,笑起來一閃一閃,仿佛有日光被反射回來。
“別動,我喜歡看!”白荇芷從被子里伸出玉臂,托住自己的腦袋。烏黑的頭發立刻如流瀑般淌下,遮住她**的肩膀。
這下,王洵反倒有些不好意思了。楞了楞,笑著數落,“有什麼好看的,不都是一個腦袋兩只手麼?”
“郎君不穿衣服的樣子其實很好看!”白荇芷快速吐了一句實話,隨即臥倒,將面孔扎進了枕頭,半天不敢再抬起。
“找打!”王洵笑罵,沖到床邊,對著白荇芷的屁股輕輕拍了一記。然後又快速退開,手忙腳亂地往自己身上套衣服,“不跟你胡鬧了。天已經大亮了,我得趕緊去找紅姑!”
“噢!”白荇芷好像沒睡醒般,低聲回應。慢慢地將頭再度抬起,望著王洵的每一個動作。這個男人要兌現昨晚的諾言,並非吃到嘴後便不算數。這個男人是認真的,從沒試圖用謊言相欺。天哪,我在想什麼?!該死,哪有讓郎君自己穿衣服,做妾室的卻賴在床上的道理?
猛然意識到了這一層,白荇芷立刻慌亂了起來。“二郎稍等,我這就起床。梳子在梳妝台左腳第一個抽屜,面巾掛在臉盆架上。我馬上就穿好衣服,伺候你洗漱。”
“你還是先顧一下自己吧。”看到對方那手忙腳亂的模樣,王洵抿嘴而笑。“在軍營里,我天天都是自己穿衣服。趕緊回床上去,小心有外人突然闖進來!”
“啊——”白荇芷這才發現自己胸衣的帶子都沒有系好,發出一聲驚呼,以手掩胸。王洵見此,笑得愈發不可收拾。伸手抓起一件外袍,連頭到腳將白荇芷包在了里邊,抱著丟回床上,“行了,我知道你被人伺候慣了。好好收拾你自己吧。別光顧著逞能!”
“啊!”白荇芷又發出一聲短促的低呼,柳眉輕蹙。王洵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然後恍然大悟,“第一天都有點兒,第二天就會好些,差不多到了”
“都是你!”白荇芷羞不自勝,揮起粉拳在王洵的肩膀上捶打。捶了幾下,力氣便再度用盡,干脆將頭扎進對方懷里遲遲不肯離開。
感受著懷里的溫香軟玉,王洵心中涌起一股說不出的幸福與滿足。白荇芷終于是他的了,從此之後,所有歌聲都將為他一人而唱。而他將兌現保護她一輩子諾言,永不反悔。
屋子里的溫度慢慢在升高,日光透過窗簾,在地上照出一對相擁著的影子。看著床上那斑駁的血痕,王洵知道自己這回真的長大了。長大了不僅僅意味著凡事需要自己給自己做主,還意味著一份義務,一份責任。而在昨夜之前的他,只能算一個半大孩子。
“待會兒拿回了你的賣身契,我先帶著你去鳴珂巷住下。然後找萬年縣的孫捕頭,讓他想辦法單獨給你立個戶!”良久之後,王洵慢慢說道。
“嗯!”白荇芷這回沒有做任何質疑,只是在王洵懷里輕輕地點頭。
“這樣,你就變成了良家女子,再與錦華樓沒任何關系。我也可以從容跟雲姨商量咱們兩個的事情。她那個人嘴硬心軟,即便生氣,也肯定不會逼著我改變主意!”
“嗯!”白荇芷舒服地在王洵懷里拱了拱,換了個姿勢繼續享受對方身體的溫度與氣味。既然已經把自己交給了對方,她便不想再為自己多操心。相信對方,相信自己,相信冥冥中的諸多神明。
“等雲姨那關過了之後,我便將你接回家。安頓好了之後,馬上去安西投軍,想辦法建功立業。”拍了拍對方後背,王洵繼續規劃兩人的未來。
“非去不可麼?”白荇芷突然抬起頭,眼楮里露出了幾分不舍。“其實妾身一直住鳴珂巷也沒關系。反正郎君這輩子肯定不會辜負妾身。”
“傻瓜。哪能讓你一輩子做外室!”王洵笑著捏了捏對方嬌俏的鼻子,“即便你不在意,將來咱們還有孩子呢?他不能一輩子進不了王家的祠堂!我得教他練武,讀書,考進士”
“噢!”白荇芷突然變得很笨,想了好一會兒,才明白王洵考慮得有多長遠。庶出的孩子就已經沒有資格繼承父親的爵位,如果是外室所生,並不被家中大婦接納的話,非但是爵位沒份兒,連同家產、田宅都無資格染指,徹底形同路人。
“紫蘿其實也很好相處。她從十三歲時就跟了我,從沒拂過我的意思。家中其他人”唯恐白荇芷擔心,王洵慢慢跟對方介紹。
“可安西那麼遠,又那麼荒涼!”白荇芷的眼楮又濕潤了起來,凝視著王洵,啞著嗓子說道。上回在王洵給安西將領安排的酒宴上,她從周老虎嘴里約略听過幾句玉門關外的情況。五月還沒開春,八月便可能飛雪。“郎君從小就沒離開過京城,為了妾身”
“也不僅僅是為了你!”王洵笑了笑,輕輕搖頭。“我最近看到的東西太多,越看心中越堵得慌。如果繼續憋在長安城中,非把我憋瘋了不可。有機會去外邊轉轉,我心里也好受些。”
“可,可那邊畢竟還在打仗!”凝望著王洵還略帶一點稚氣的面孔,白荇芷的眼淚越涌越多。她忽然感覺到很委屈,委屈得莫名其妙,委屈得只想大哭一場。“住在鳴珂巷也沒什麼?真的!紅姑那里有個秘方,可以讓妾身永遠不懷孩子。樓里邊很多姑娘都吃過。妾身不想讓你走,真的不想!”
“傻瓜!”王洵輕輕拍打著對方的後背,滿眼愛憐,“都說過了,不是為了你。是我自己想離開長安一段時間。這里太憋悶了,除了你和雲姨、紫蘿三個之外,我幾乎無可留戀!”
真的無可留戀麼?話說出了口,他在心里默默自問。長樂坊、臨風樓、曲江池,有關年少的回憶,幾乎留在了這座城市的每個角落。可太多的陰影,又慢慢延伸開來,將所有記憶變成了青灰色。
壓抑、頹廢、灰暗、冰冷。這里不是他喜歡的那個長安。也許,長安城本來就是這種青灰色的模樣,只是,從去年開始,他才睜開眼楮認真看而已。